當帕特、凱西和查爾斯那天晚上回到家裡時，凱西的那幾個姐姐們正在廚房
中幫助她們的媽媽做晚飯。葛蕾妮絲已經二十五歲了，她長得很像帕特，結婚六
年，有四個女兒。艾倫像她的媽媽，害羞的時候更像，雖然她的頭髮是棕色的。
她今年二十三歲，有三個兒子，她結婚時只比葛蕾妮絲晚六個月。她們倆的丈夫
都是農民，在附近有一些地產；他們都很體面，工作也勤奮，他們的妻子都很快
樂。
卡琳是一位二十二歲的金髮美人，她有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都還只是剛剛
會走路。
卡琳結婚三年，她的丈夫是當地學校的英語教師。她曾經想要上大學，但是
她恰好那時又懷孕了，有三個孩子在家，她哪兒也去不了，除非她帶著孩子們跟
她一起走。每天把孩子托付給她媽媽而自己去上學，這對她媽媽是不公平的，她
的父親也不允許她這樣做，也許等孩子再大一點時再說吧，現在大學對她來說只
能是一個夢想了。她有三個孩子，可是卻沒有多少錢，她的父親常常給他們一些
「小禮物」，可是卡琳的丈夫卻很要強，每次接受它們時都要責罵自己，可是他
的工資少得可憐，還有一個剛出生才幾星期的嬰兒，他們十分需要他們能獲得的
一切救濟。那個下午卡琳的媽媽還給了她一些錢，她知道他們需要錢來給嬰兒買
東西。經濟不景氣也衝擊著學校，他們幾乎連孩子都餵不飽，他們不僅需要父母
的定期禮物，甚至也需要她的姐姐們給他們的食品了。
三個女兒和他們一起吃晚飯，她們的丈夫在晚上通常另有安排，於是她們便
常常回娘家來吃晚飯。奧娜喜歡那些小孩子們，雖然他們在飯桌上總是又吵又鬧，
一刻也不肯安靜下來。
帕特去換衣服了，查爾斯回到自己的房間，凱西逗孩子們玩，其餘的人在做
飯。凱西的兩個外甥認為她臉上的污跡十分有趣，一個外甥女便學著凱西的樣子
在臉上抹灰，裝成怪物的樣子，追得其餘的孩子滿屋跑。直到開飯了，查爾斯才
走出房間，吃飯時他一直盯著凱西，直到現在他還為她所翻的觔斗悶悶木樂，但
是從另一個角度說，這個觔斗為他贏來了父親對他的稱讚，所以他也不敢過多地
抱怨。通過他們的協議，他們各取所需，她可以駕駛飛機，而他得到了錢，他父
親的讚揚是額外的獎賞。
半個小時以後，他們都坐在了餐桌旁。晚餐十分豐富，有玉米、豬肉、玉米
餅和土豆泥，豬肉是葛蕾妮絲帶來的，玉米是艾倫帶來的，而土豆則是奧娜自己
種的。他們的食物都是自給自足，偶有所需便到斯莊食雜店去購買。斯莊食雜店
離他們有幾英里路，是這個地區最好的食雜店，即使在困難時期，斯莊食雜店也
能保障供應，它是一個實力雄厚的產業。
奧娜在晚餐時不停地說著話，直到大家吃完飯。這時凱西聽到屋外響起了熟
悉的汽車聲，這是一個暗示，大家很容易猜到是誰來了，幾乎每個晚上鮑比都要
在晚餐後過來坐一坐，尤其現在，學校已經放了暑假。
凱西認識鮑比。斯莊，他是斯莊食雜店老闆的獨生子，他是一個好男孩。多
年以來兩個人一直是好朋友，在最近的兩年中，他們兩個人的關係更加密切。雖
然凱西堅持說她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兒，但是她的媽媽和艾倫一再提醒她，當
年她們十七歲時已經結婚了，因此她最好弄明白現在她和鮑比的關係意味著什麼。
他是一個真誠而又有責任心的人，她的父母都喜歡他，但是凱西不想違背自己的
心意，告訴他她愛他。
她喜歡和他在一起，她喜歡他和他的朋友們，她喜歡他良好的教養和溫柔的
舉止，他有頭腦、有耐心、有一顆善良寬和的心，她尤其喜歡他對待她的外甥與
外甥女們的態度。和他在一起很開心，但遠遠沒有駕駛飛機那樣興奮，她從來沒
有遇到過能引起她那種興奮心情的男孩，也許世上根本沒有那樣令人激動的愛情，
也許這就是你不得不面對的現實。但是她渴望結識像「吉。比——超級賽車手」
或是「本。斯特哥溫」或是「魏迪。威廉姆斯」那樣有趣的男孩，鮑比是一個好
男孩，但是他在凱西心目中的地位還比不上一架飛機。
「你好，奧瑪麗夫人……葛琳……邁可……卡琳……噢！
看起來這個小寶貝很快就會漂亮起來的！「卡琳正在試看包裹孩子，奧娜在
一邊幫忙。天晚了，她要回家了。
「也許，如果我今天晚上多吃一些我媽媽的蘋果餡餅。」卡琳笑著說，她只
比他們倆大五歲，但是凱西卻覺得她們之間的差距要以光年來計算。她的姐姐們
都已結婚生子，安家樂業，她卻本能地感覺到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像她們那樣。有
時候她懷疑，是否在她的身上落下了神靈的詛咒，是否因為她的父親過於迫切地
想要一個兒子，從而影響了未出生前的她的命運。也許她是一個怪物。她喜歡男
孩子，尤其喜歡鮑比，但是她認為飛機與自己的獨立更為重要。
鮑比和她的父親握手，又向查爾斯打個招呼，所有的小孩子們都爬到他的身
上去了。
一會兒，她的媽媽和姐姐們去廚房洗碗，她的媽媽告訴她不用她幫忙，她只
管陪著鮑比坐著就是了。那時，凱西至少已洗過了臉，但是晚餐前卻還仍然能看
到她臉上殘留的潤滑油的痕跡。
「今天過得怎麼樣？」他問她，臉上有一抹羞怯的笑容。他有些笨拙，但卻
很可愛，他總是試圖去容忍她那些不同尋常的念頭和她對她父親的飛機的無休無
止的迷戀。他裝做感興趣的樣子，津津有味地傾聽著她喋喋不休地談論那些剛剛
發明出來的新式飛機，或者是她父親珍愛的織女號。但是實際上，任憑她說什麼，
他只是想和她在一起。他每天晚上都來拜訪，但是凱西每次看到他時都顯得很吃
驚，這使她的父母們覺得有趣。
她不想面對他頻頻拜訪的真誠的意圖，即使他頻頻而來也不意味著什麼。還
有一年她就高中畢業了，如果他仍是像現在這樣來得這樣頻繁，他也許會要求她
嫁給他，而且越快越好，沒準兒一畢業就要舉行婚禮。這個想法使她害怕，她幾
乎都不敢去想，她需要的不是這些，她需要時間、空間、大學，還有駕駛飛機翻
觔斗、做旋沖的那種感覺。
和鮑比在一起就像乘車去俄亥俄，安全、穩定但是平凡。他不喜歡坐飛機去
別的地方，但是她也知道，如果他木再來看望她，她會懷念他的。
「今天我和查爾斯坐爸爸的詹尼號小飛機兜了兜風，」她輕描淡寫地說著，
和鮑比在一起氣氛總是很沉悶，她很不適應，「這很有趣，我們畫著8 字型的圓
弧，還翻了一個觔斗。」
「聽起來查爾斯做得不錯，」鮑比很有禮貌地說，但是像查爾斯一樣，飛機
並不使他激動，「你還做了什麼？」他總是只對她本人感興趣，暗中覺得她非常
漂亮。他並不像別的男孩子一樣覺得她太高，或者是她的頭髮太紅；也不只是因
為她身材好而喜歡她；更木認為她知道這麼多關於飛機的事是很離奇的。鮑比喜
歡她只因為她就是她，甚至當他意識到他永遠不可能真正瞭解她時，他也不改初
衷，這正是鮑比可愛的地方。對鮑比的感情總是讓她感到迷茫，她的媽媽告訴她
最初當她和帕特在一起時，也是這種感覺，將感情托付給另一個人總是很困難。
而這種困難對凱西來說程度更深，她不知道應該怎樣來看待她對鮑比的感覺。
「哦，我不知道……」凱西繼續回答他的問題，努力回憶她所做的一切，她
所做的一切彷彿都與飛機有關，「我給幾架飛機加了油，在查爾斯起飛之前檢查
了詹尼號，我想我能修理它。」她笑著摸了摸自己的面頰，「檢查時弄了我一臉
的潤滑油，當我爸爸看到我時生氣極了，我不能將它們全都擦掉。
如果你在晚餐之前來，還能看到這些油漬。「」我想你也許一輩子都離不開
這些油漬了。「他打趣著她，她笑起來。他真是一個好夥伴，他知道她的夢想對
她的重要意義，上大學是其中之一。他自己沒有什麼計劃，他只是想留在家裡幫
助他的父親打理他們的事業，就像他每天放學後所做的那樣，這個暑假也是如此。
「你知道，弗萊德。阿斯特的新電影《跟在艦隊後面》這個星期六晚上就要
在電影院上映，想去看嗎？他們說這個電影不錯。」鮑比滿懷期望地看她。她慢
慢地點了點頭，向著他嫣然一笑。
「我很想去。」
幾分鐘以後，那兩個姐姐也帶著孩子們離開了，剩下凱西和鮑比單獨坐在走
廊上，她的父母回到了臥室。她知道他們能看到她和鮑比，但是她的父母對鮑比
的來訪總是很慎重的，他們喜歡他，如果明年六月份凱西畢業時鮑比把她娶走，
帕特是不會感到不高興的。只要父母不打擾他們，他們就一直坐在前廊裡悄悄唱
語，像兩隻小鴿子一樣。應該承認這比她整日奔波在機場上愜意多了。
在屋裡，帕特正在給奧娜描述這個下午查爾斯翻的那個觔斗，他為他的兒子
深感驕傲，「這小子是個天生的飛行員，奧娜，」他笑著望著她，她也報之一笑，
為多年以來他那夢想兒子的渴望心情終於得到滿足而感到欣慰。
在走廊上，鮑比正在給凱西講述這一天食雜店裡發生的事兒，大蕭條影響了
全國的糧食價格，並不僅僅局限在伊利諾斯州。他夢想有一天他能在幾個鎮子上
開一系列連鎖店，也許能一直延伸到芝加哥。他的夢想聽起來幼稚而又有野心。
他們都有夢想，凱西的夢想更遼闊，以至於對他談起來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你有沒有想過要做一些和你父親所做的完全不同的事情？」她問，並被自
己的這個想法所吸引。雖然她所做的也不過是沿著她父親的足跡向前走，但是那
些足跡對她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這反而更激發起她的興趣。
「我沒有考慮過，」鮑比平靜地說，「我其實很喜歡他的事業。人們需要食
物，而且他們需要好的食物，我們是在為人民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即使它看起來
並不怎麼有趣。」
「也許是這樣吧，」她向著他笑了笑，忽然她聽到一陣沉悶的隆隆聲在頭頂
的天空中響起來。她抬起頭，順著那熟悉的引擎聲音望過去，「那是尼克……他
正在飛往聖迭戈去送貨，然後在返回的路上在聖弗蘭西斯科停一下，將那裡的郵
件運回來，這是我們簽的合同。」她知道他駕駛的是漢德雷。
佩哥號，只從發動機的聲音上她就能準確地判斷出來。
「也許他也對這種活兒厭倦了，」鮑比自以為是地說，「飛行對我們來說是
一種樂趣，但是對他來說卻僅僅只是一項工作，就像我父親那樣。」
「也許，」但是凱西知道這不是事實，飛行絕不會那樣乏味，「飛行員是一
群與眾不同的人，他們熱愛他們的一切，他們甚至不能忍受去做一些與飛行無關
的事情的想法，飛行已融入了他們的血液。飛行對於他們猶如空氣與陽光，他們
愛它勝過愛其它的一切。」
當她在講這些話時，她興奮得雙眸發亮。
「我想，」鮑比被她所說的話給弄糊塗了，「我想找不理解飛行。」
「我認為大多數人都不理解……它是一種神秘的魔法，一件天賜的禮物，對
那些熱愛飛行的人來說，飛行就是一切。」
他在暖和的夜風中溫柔地笑了，「我想你把它看得太浪漫了，我不認為是這
樣的，相信我，對他們來說，飛行可能就是一項工作。」
「也許，」她說，不想和他發生爭執，但是她遠遠比他知道得更多。飛行就
像是一個神秘的團體，她竭盡全力要濟身其中，可是迄今為止，沒有人接納她。
但是今天在天空中，在查爾斯讓她駕駛飛機的那一美妙瞬間，她感到自己看到了
希望。
她靜靜地坐在那裡想了很久，呆呆地望著前廊之外的黑夜，似乎已經忘記了
鮑比在身邊，直到聽到他站起來時發出的聲響，她才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我想我該告辭了，給飛機加了這麼多的油，你想必也累了，」他開著玩笑。
這正合凱西的心意，凱西很想獨自呆一會兒，去想像一下駕駛飛機的情景，今天
那短短幾分鐘，對她來說已太奢侈。「明天見，凱絲。」
「晚安，」他快速地和她握一下手，他的唇輕輕拂過凱西的面頰，然後他走
向他父親的那輛兩側漆有「斯莊食雜店」字樣的舊莫德。A 貨車。白天，這輛車
用來運貨；晚上，他們讓鮑比駕駛它。「明天見。」
她微笑著向他揮了揮手，看著他越去越遠，然後她緩緩地走進房間，一邊想
著尼克在這樣的夜晚獨自一人駕駛飛機飛往聖迭戈是多麼幸運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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