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潟警察署對兩個潛伏者開始正式搜查。以勢良為主的警察們奔向四面八方,很快就瞭解到木元又次提供的情報是可靠的,並且又找到一個目擊者。他是泊京村的漁民巖見金藏。7日正午前後,他曾看見兩個男人從村北端的山崖上沿路走下來。這一證詞,進一步加深了那二人可能是浦野和綿織的懷疑。可是,至於他們是從哪裡出現的,又消失到哪裡去了,人們卻如墮五里霧中。當局偵查了所有的線索,仍然毫無結果。
首先當然要注意水潟站剪票員的記憶。但近來,水潟站來自東京的下車旅客相當多。化工廠為新建耐火磚廠而聘請的技術專家及其家屬,也出出進進,異常頻繁。所以,向站務員們問及十五六天以前的事,諸如哪張車票是哪個人的,他們根本搞不清楚。另外,也考慮到潛伏者可能乘幹線上臨時運行的柴油機車,在津奈見車站下車了,但調查一番,並沒有發出值得重視的線索。
可是,這時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勢良打算向東京的結城郁子報告一下有關她走了之後搜查宗市下落的經過,但寄給她的信卻被退了回來。信封上明明寫著「東京都文京區富阪街二段十七號」,居然給打口來了,在「該住處無此人」一欄上劃了一條紅線。
「我好心好意寫了封信,卻有這種怪事!」
勢良去告訴木田。本田民平的面孔一下子扭歪了。
「趕快通緝結城郁子!遲了就糟啦!」
他的氣勢過於粗暴,使勢良那雙往裡凹陷的眼睛瞪得滾圓。
「這是什麼意思?」
「有兩點,一點是可能危險要落到結城郁子頭上,另一點相反,可能郁子掌握著什麼秘密。」
「你的意思是說郁子與走私幫有關係嗎?」
「我想有可能。」
「那可太奇怪了,不是郁子頭一個委託我們,幫她瞭解宗市的消息嗎?」勢良反問道。
「這不是很正常的嘛。宗市是她的丈夫,丈夫失蹤的事實很快就會從奈良屋傳到社會上,那時候留在東京家裡的老婆卻著無其事,反倒要讓人家疑心了。郁子是選擇了適當的時機才寫信的。」
「……不錯,是兩周以後嘍。」
「這兩周時間的意義非常大,不但偷野幸彥和錦織季夫可以從從容容地逃掉。而且證據也可以銷毀得一乾二淨了。」
勢良的嘴唇抖動著。對於結城宗市的失蹤可能與潛伏者有聯繫這一點,他還沒有向署長報告。勢良先前多少有點覺得,這種懷疑只不過是嗜好推理的木田的想像而已。看著雙唇緊閉、嘴角抽動的勢良,木田又大聲地說:
「勢良君,馬上往東京宮飯署發個急電!」
拜復,現將所詢問之事報告如下:
在本署管轄區居住的結城宗市之妻郁
子,已於10月23日遷移。第一次收到貴
署來函的18日,郁子還在冊,和本署工作
人員談話時曾說將去九州,但23日出走後
便去向不明。本署已經與都內各署聯繫,正
在搜索郁子的下落,但目前仍無頭緒。其
住處,距離本署有五分鐘路程,是一位叫
杉森敏之助的退職官吏出租的,是一間二
樓的房間。據說,23日郁子告訴房東,她
還要去九州,便把房間裡的傢具賣給舊家
具店,拿著一隻皮箱離開了。若相信郁子
的話,她也許是再次去貴地了。本署曾派
人去江戶山保健所瞭解宗市的工作情況
等,同時詢問了郁子是否與他們有過聯繫。
該保健所未接到任何消息。令人奇怪的是,
宗市出差來九州以後,與保健所一直未通
音信,使該保健所困惑不解。另外,當時
也找過熟知宗市和郁子的家庭生活的同
事,但因宗市生性不喜向人談論家中私事,
故只查明郁子夫人是原關東軍陸軍中將之
女,戰後即撤回佐世保市。三年前與宗市
結婚,約七個月之前遷居富阪二段。後來
得知遷來富坡町以前的住址,是大田區某
公寓。派人調查,但該處管理人員現在已
更換,無人知道那時這對夫婦的狀況。調
查工作不順利,但綜合知情人的證詞。大
體上能夠得出以下幾點:
結城宗市是東京T大學醫學部的畢
業生。曾就讀於陸軍士官學校,戰後不久,
得到上T大學的機會,在醫學部專攻神經
科。他的朋友關係很少。只知道其家鄉是
石川縣輪島市,父母早喪,在家鄉度過了
孤兒般童年時代,由叔父幫助才升入高一
級學校。據少數友人說,不清楚他成人以
後是從哪裡得到上國立大學的學習費用
的。在保健所,他沉默寡言,一心撲在工
作上。難以相信他會自殺。另外,這次水
潟考察是根據他本人的要求安排的,他在
1日提出了請假十天的假條。
另,關於結城郁子。有人說她直到和
宗市結婚以前,是在新宿的酒吧或銀座設
有舞場的酒館裡,因此,也可以認為,她
得知宗市去向不明之後,出於生活上的考
慮,或許又重操舊業去了。在東京從事這
種職業的女性有幾萬人,要查出結城郁子,
真如大海撈針。
不過,本署的追蹤一直未停,決心把
調查進行下去。先報告至此,如有新的情
況再及時通告。
富阪警察署大裡實男
勢良把這封信帶給本田民平。木田一看完就說:
「可見結城郁子是浦野幸彥的同夥。」
「照你說,他們是什麼關係呢?」
「那還不知道。我有一種預感,搜查三科正在追查的古前要藏,和結城郁子被一根粗大的繩子拴在一起。他們倆不是都有關東軍的背景嗎?」
「就算有一根繩子,可我對她丈夫宗市的去向不明怎麼也捉摸不透。」
「郁子一定是7日到水潟來的。」
「什麼?7日來的?……不管怎麼說,我覺得郁子不像是那種壞女人,她是真心實意在尋找宗市的下落。」
「我也這麼想,可儘是疑點哪。肯定有人熟悉湯王寺的地理等情況,否則是搞不出那種水質檢驗的把戲的……」
「是郁子把丈夫弄失蹤了或者殺死了?……說她幫了那一夥的忙,這話怎麼想也覺得離奇。」
「不這麼推測就不合乎邏輯。宗市和郁子的失蹤……再加上那二人的失蹤,留下的痕跡就只有以怪病為題這一點了。準是借這個名目完成什麼任務之後回去了……儘是怪事。就說水潟病吧,原因不明,卻一個接一個地死了許多人,今天又有一個要死啦!我們可不能在這兒碰了壁就撒手不管。要是你和我放棄對結城宗市的搜查,那讓誰幹呢?」木田用浮腫的眼睛盯著勢良的臉,又繼續說:「不過,問題是我是個醫生,在幹這件事的時候,候診室裡總有打架受傷的、被車撞壞的人抬進來。我的職責是治療。而你,勢良君,是刑警,本職工作就是要使那種事情不發生啊!」
勢良微笑地聽了木田這一通有點強加於人的教訓。他看了看候診室裡的患者,出了醫院,朝署裡走去。木田一邊不慌不忙地看著病歷,一邊吩咐靜枝叫進下一個患者。
水潟市是傷亡事故比較多的城鎮,原因之一是狹窄的街道上卡車過度擁擠。每天總要送來三四名受傷的,現在進診療室來的年輕人,就是從卡車上摔下來的炭鋪店員。被裝木炭的草包壓在底下,左胸嚴重擦傷。
「是坐在卡車上的嗎?」
「是的。」
「疼嗎?」
「疼啊!」
年輕人在整個治療過程中一直緊咬牙關。治療之後,靜校給他纏上繃帶。木田看著年輕人身上的三角巾想起了前幾天給三個被打傷的人治療的情形。那些健壯的米浦青年後來怎樣了?那個丟錢包的、二十一二歲的小伙子,往土堤綠草中跑去的嚴肅勁兒真夠可笑的。
現在,透過玻璃看得見那土堤橫在落日遲遲的天空下,堤上等距離地種植著櫻樹。不時有白色斑駁的卡車向三台河口疾馳而去,揚起陣陣煙塵。木田覺得有點疲勞,身子酸軟。
這時,木田猛然想起那個小伙子說的話:「沒走過這條道,錢包怎麼掉到這個地方來了?」
人失落了東西,往往會認為是掉在了來時的路上,必然折回去尋找。但是,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的,就是掉在地上的錢包會滾到前面去,即使人們在它剛一掉落的瞬間就發覺了,也常常想不到東西就在腳下的前方。誰都是回頭往後看,張惶失措,馬上登登登地返回原路。
我只注意從那個口袋似的湯王寺往水潟來的路上,這不就是以為在口袋中不見了的東西,一定是從口袋的開口出去了,而沒有想到它也許會藏在口袋的深處嗎?那湯王寺的前方是什麼地方呢?
本田跑到電話機旁,要通了奈良屋旅館。接電話的是老闆。
「你的旅館在湯王寺的北端,那麼,從你的地界再往前就走不過去了嗎?」
「是的,有座辯天祠,再就是山了。」
「那裡再往北不通嗎?就是往泊京村的方向?」
「在地圖上,泊京跟這兒是鄰村,但其實它是從津奈見過來的山道的終點。」
「這麼說,那邊的終點和湯王寺的終點,是隔著辯天洞的山巖嘍?」
「不只是岩石,是山崖,往裡還是山。」
「往那山裡怎麼去呢?」
「辯天祠的山巖上有隧道。」
「隧道?」
「有一條勉強能過人的狹窄的近道。」
木田呆呆地放下電話。
從湯王寺,用不著乘公共汽車,有一條通往津奈見的路……有一條通往泊京、早栗的樵夫來往的路……
第二天,10月25日的早晨,木田民平和勢良富大郎把吉普扔在湯王寺,向山崖登去。他們的右邊就是晨霧瀰漫的不知火灣。到了辯天祠,繞過去就找到那條狹窄的隧道。這條隧道,與其說是岩石的,還不如說是選在堅硬的土層上開鑿的。森林就在上面,像綠色的洞門一樣,陰森森的。隧道只有四十米長,低著頭剛剛能通過。裡面曲曲彎彎,很昏暗。走了一會兒,前面就看見明亮的出口。冰涼的水滴打濕了木田和勢良的脖頸。
二人出了隧洞,不久便走進地勢陡峭的喬木林中。那裡隱隱約約有一條青草倒伏的小道。走了大約百來米,坡度稍微平緩些,道路變成荊棘和矮竹雜生的濕地。前方有片森林;這片森林的位置,被辯天祠和山崖遮擋著,從湯王寺的方向看不見。
木田和勢良踏著山路向森林進發。
剛走進森林不遠,勢良突然叫了一聲,僵在那裡。前面,有什麼東西在動,黑色的,幾十個聚在一處。
「是烏鴉!」
勢良喊道。
木田也看見了。在幽暗的闊葉林邊緣,大海像一條白線遠遠地橫在那裡;通向大海的路上,有一塊亂石雜陳、野草叢生的平地,聚集著一群烏鴉。
那黑色的一團烏鴉為不速之容而驚恐騷亂,有一隻撲啦啦飛上大杉樹枝頭。抬頭看樹上,幾乎所有的枝衩上都像長了瘤子似地蹲著成排的烏鴉。剛才飛起來的那只烏鴉吧嗒一聲掉到地上,一動不動了。其餘的烏鴉都只是在地上撲撲騰騰地走動。勢良扔過去一塊石頭。
哇,哇,哇,哇——
哇,哇,哇,哇——
烏鴉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聲。只要有一隻一叫,其餘的就都跟著叫起來。
「是得了怪病的烏鴉。」
木田說,勢良又投了塊石頭。
鴉群開始從麇集的地方東倒西歪地散開了。它們羽毛脫落,肋骨像梳子似地一根根凸出來,一隻烏鴉在地上團團打轉,木筷子般的爪子上粘著死掉的同伴的碎肉。它哇哇地叫了一陣兒,終於不能動彈了。它們都不能飛翔了,是一群吃了海裡死魚的病烏鴉。
「再往裡走幾步看看!」
木田和勢良順著躺滿死烏鴉的道路又往前走了二十來步。突然,他倆幾乎同時驚叫起來,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體橫在前面。
那具骸骨近在眼前。骨頭上只有貼地面一側還掛著碎肉片,西服破破爛爛,從袖口伸出的手上已經沒有皮肉了,大概是被烏鴉叼碎的。一隻烏鴉把嘴插進頭蓋骨裡,就那麼死了,它也已經腐爛,成了一塊黑疙瘩。
頭蓋骨的旁邊扔著一本筆記本,勢良把它撿了起來,只見本皮上寫著:探訪在水潟發生的原因不明的食物中毒記錄。
這時,本田走到離屍體一米來遠的地方,拾起了什麼東西。
「勢良君,你看這個!」原來是一截已經裂開的煙頭兒。「在瀧堂的山崖上,我曾讓結城宗市吸煙,當時,宗市說不會……」
由於屍體的發現,保健醫生結城宗市被殺案件露出了眉目。以一個煙頭兒為線索,他殺這一點確定無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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