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攀過籬笆時,「艾迪帕斯」正在牧場的另一端,使她的情況變得困難。
她本來希望它會在這邊附近,而她可以馬上跳上馬背,在幾秒鐘內打開柵門離開。
現在,她必須跑到牧場的另一端,還得希望它不會慌亂地逃走,讓她在後面窮追不捨。
她走向那匹黑色的駿馬。「『艾迪帕斯』,」她柔聲地叫道。「是我。你不要跑走,
我們是隊友!記得嗎?你為什麼不過來這裡,我們可以出去跑跑。」
它不理會她。或許情況還沒那麼糟,至少它今天沒有慌亂的樣子。
「不要靠近它,黛娜。」
衛理!她加快步伐並回頭瞥視。他正迅速地爬上籬笆,臉色和聲音一樣兇惡。
噢,讓「艾迪帕斯」今天情況良好,她沒有時間再安撫它。現在,她已經來到它身
邊,並飛快地躍上馬背。它略微抬高前腿,她連忙用雙膝夾緊它。「現在不要鬧,寶貝,
求求你!」
它不聽她的話,反而不斷地跳躍,好像在騎術比賽由中大展雄威,最後還抬高前腿,
幾乎把黛娜摔下來。
「放開它!」衛理已經站在他們面前,藍綠色的眼眸中噴著危險的光芒。「放開它,
下來,該死!」
「不!」她怒視著他。「我要離開這裡,等我找到其它交通工具後,我會送還它。」
「在聖地卡哈找到其它交通工具?」他搖搖頭。「只要有必要,我會封鎖邊界,把
你困在這裡。」
「那我就騎它越過山脈到沙得阿巴。」她綻開魯莽的笑容。「他們不太喜歡你和雷
亞力,或許他們會給我安全庇護。」「艾迪帕斯」又開始抬高前腿,而她大概只能在它
背上再待幾分鐘。「現在,不要擋住我的路。」
「如果你闖進那些強盜在山上的巢穴,他們極有可能會強暴你或殺死你。」他陰鬱
地說道,又走向她。
她感覺「艾迪帕斯」的肌肉在她手下繃緊,一股恐懼突然刺穿那包圍住她的憤怒。
「不!快退回去,『艾迪帕斯』——」
太晚了!「艾迪帕斯」抬起前腿,在空中騰躍著,而衛理正好被籠罩在那雙馬蹄下。
她聽到一聲低叫,全身血液立刻凍結。
「衛理!」她看到鮮血從他的太陽穴流下。「不!」她飛快地耀下「艾迪帕斯」的
背,至少衛理沒仆倒在草地上,或許他的傷勢不會太嚴重。她迅速地跑到他身邊,瞪大
眼睛驚恐地注視血液從他的太陽穴流向他的臉頰。「你還好吧?」
「不!我一點也不好,」他咬牙說道。「我已經瘋了,又沮喪到極點,可能還會有
一場嚴重的頭痛。感謝我們的老朋友『艾迪帕斯』。」他突然把她臉朝下地扛在肩上。
「還有你。現在設法停止掙扎,否則我會把你綁起來,塞住你的嘴。」
她感覺一股憤怒,但很快被喜悅澆熄。如果他還能這樣扛著她,就表示他的傷勢不
嚴重。她終於鬆了一大口氣,全身也倏地癱軟下來。
「打開那道柵門,快點!」
她聽到一聲低呼,然後她被扛著經過那道柵門和馬廄前的空地。她的頭髮倒垂下來,
所以她只能匆匆地瞥到那些馬僮和馴馬師,可是她聽得到那低低的議論聲和笑聲。而他
們的議論絕不能改善她的情緒。
「你現在可以放我下來了。被包圍在這些大男人主義的白癡裡,我懷疑我還有能力
逃走,你害我丟盡面子。」
「你從什麼時候關心起你的面子?除非我找到一個你絕對無法逃走的地方,否則我
不會放開你。」他們突然離開陽光,進入馬廄裡。「滾出這裡,」他命令某個在她視野
之外的人。「待在外面不要進來。出去時順道鎖上馬廄的門,等我叫你時再打開。」
一雙陳舊的馬靴從她視線邊緣掠過,然後馬廄裡的光線隨著關門聲而暗沉。
衛理經過那一排排的馬欄時,她聽到鎖上門閂的聲音。「你難道不認為扛這麼遠已
經夠了?」她問道。「我的頭已經開始昏了。」
「我確實是扛夠了。」他跪在一個空的馬欄中,把她放在乾淨的乾草堆上。「我自
己也有點昏。」
「真的嗎?」她坐起身手,滿臉關懷之色。「你還在流血。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笨?
你明知道『艾迪帕斯』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在那種情況下接近它。」她跪起來。「讓我
看看傷口。」
「這是在那個魔鬼把你摔下來之前,唯一能使你離開它的方法。」他伸手從後面的
口袋掏出一條白手帕,隨便地擦拭他的臉頰和太陽穴。「你顯然已經失去理智。」
「讓我來。」她拿下那條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掉傷口上的血。只是一點刮傷,她松
了一口氣,「艾迪帕斯」的前蹄一定只是掠過他的太陽穴而已。「你不必設法自殺,你
大可以讓我走。」
「永遠不可能,」他平靜地說道。「至少在我們的有生之年,我絕不會再讓你離開
我。」
「如果你繼續做那種瘋狂的事,你可能活不了多久。」她沙啞地說道,感覺她體內
的某種東西正在融化,就像冰塊碰到太陽。她必須迅速地眨眨眼睛,才能壓回淚水。
「你可能會腦袋開花,該死!」
「不算是什麼損失。自從你再次在我生命中出現之後,我的腦袋似乎就不太管用。」
他閉上眼睛,放低聲音。「老天!你嚇死我了。我以為它一定又會把你摔下來。」他顫
抖著。她無法相信地望著他,他真的在發抖。他睜開眼睛時,裡面是一片疲憊。「求求
你不要再對我做那種事。我不斷看到你躺在那條山徑上,像一個破碎的洋娃娃般蜷縮在
那裡。那好像是一個不斷重複的噩夢。」
求她。她從來沒聽過衛理求過任何人,她必須費盡力氣才能維持住她的憤怒。「這
都是你的錯。在這種時代,誰還聽說過任何人把他的妻子關起來?」
「你不肯留下來!」他簡單地回答。「而我不能沒有你。」
「你是說你不能沒有你的孩子。」她幽幽地說道。
「我知道我在說什麼。我到底必須怎麼做才能脫服你?我是否應該安排一次墮胎?」
「不行!」她震驚地睜大眼睛。「你不能那麼做。」
「我知道。如果我那麼做,我們會一輩子憎恨對方。而且,那個孩子對我的意義可
能比對你的還大。因為我比你還早知道他的存在。我要那個孩子,黛娜。」
「我知道。」她顫抖地說道。
「我要他,」他緩緩說道。「可是我願意放棄他,只要你答應留下來陪我一年,我
就放棄那個孩子的所有權。如果你在那時候決定離開我,孩子就讓你帶走。」
她全身凍結。「你會那麼做?」
「只要有必要。」他頰上的肌肉跳動一下。「我正希望在一年結束時,我能說服你
留下來陪我。」他顫抖地深吸了一口氣。「老天!我真的希望。」
「為什麼?」她問道。「這不像你的作風。我無法相信你會平靜地放棄自己的孩
子。」
他的唇彎成一個哀傷的笑容。「不是平靜地。或許是苦惱或無奈,但絕對不會是平
靜。」
「為什麼?」她又問道,他的聲音只是一聲低語。
「因為我愛你。」他抓住她的肩。「我必須告訴你多少次,你才能相信我?」他的
語氣中有一抹絕望。「不錯,我要那個孩子,但只是因為他是你的孩子,而不是因為他
是我的。因為我知道我會愛你的孩子,幾乎像我愛你那麼深。」
希望之火狂熱地燃起。她舔舔嘴唇。「我害怕相信你。」
「我必須為那晚付出多久的代價?我知道我傷害你,也知道我不能讓時光倒流。如
果我告訴你我為什麼帶娜妲來這裡,會不會有幫助?」
「我知道你為什麼帶她來這裡,你要趕我走,」她的唇突然顫抖著。「你要傷害
我。」
「對,我要傷害你。在你告訴我你要離開我時,我的反應就像一個瘋子。」他沉默
片刻,鼓勵自己再說下去。「我不要這麼脆弱。老天,我不想說出來。」
「說出什麼?」
「那兒她常常玩的杷戲之一。」他脫口說出。「大部份的時候,她並不是非常注意
她小小的殘酷行為,可是她非常欣賞這個。我是一個寂寞到極點的孩子,她故意讓我寂
寞。因為寂寞的孩子會急切地渴望溫情,而那就是她可以使用的武器。她總是設法利用
我報復我的父親。」
「賴海倫。」黛娜喃喃地說道,但這並不是問句。
「除了我迷人的母親外,還會有誰?她從小就被訓練得知道如何施展她的魅力和如
何取悅別人。在她心情好的時候,她會花一整個星期的時間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而我就會像一隻餓扁的小狗般貪婪地接受。」
她無法忍受他眼中的痛苦和自鄙。「不要!」她用一根手指按住了他的唇。「我不
要再聽下去。」
他拿開她的手。「我也不想再說下去,」他說道。「可是我必須說完。這是我欠你
的一點血債。」他低頭望著她的小手,開始心不在焉地把玩她的手指。「她喜歡巴黎、
維也維和倫敦。它們適合她昂貴的品味,而且在大城市中也比較容易避開我的父親。她
總是有一個愛人,而在她決定她已經厭煩我的時候,她就會告訴我她要和他一起走。她
總是笑得非常甜蜜並告訴我,我永遠不應該期盼她會留下來。她告訴我我大乏味,無法
使她保持太久的興趣。」他的手不自覺地捏緊她的。「我記得我求她留下來,可是她只
是大笑。」
留下來。他昨晚把黛娜擁在懷中也是這麼說,永遠不要走。她的喉嚨因漲滿柔情而
發緊、疼痛。
「在你告訴我你要去巴黎的那個早上,我根本沒有思考,只是直覺地反應,」他平
靜地說道。「你要離開我了。而我知道我對你的愛已經遠遠超出那個生我的婊子。你使
我愛上你,可是現在你也要走了。」
「可是你知道我愛你,」她設法不讓她的聲音破碎。「我永遠愛你。」
他的視線從她的手移到她的眼睛。「我不相信它可能真正地存在,至少對我是不可
能。不相信總比再次受到傷害要安全得多。」他聳聳肩。「現在你已經聽完我的告解,」
他自嘲地說道。「我希望你聽得很仔細。因為我永遠不打算再沉溺在那種自憐的感傷
中。」
「你不必,」她輕聲地說道。「你不必對我告解任何事。」
「不!有必要。」他現在的微笑中沒有苦澀,只有溫柔和一點哀傷。「你說過你不
相信我,沒有瞭解,要信任別人就會非常困難。這點問我就知道,我是懷疑別人的專
家。」他把她的手放在唇邊,親吻她的掌心。「直到現在。」
「你說的是真心話嗎?」她問道,眼中盈滿晶瑩的淚水。「噢,請你說真心話,衛
理。」
「我的話句句出自肺腑,」他的話嚴肅得彷彿是誓言。「我從來不曾比現在更真誠。
你記得我們在懸崖上的那個早上,我告訴過你一滴尋常的水能帶來什麼樣的奇跡?」
「一滴晶瑩的水能使沙漠開滿美麗的花朵。」她柔聲回答。
「在你走進我的生活之前,我就像那片沙漠,荒蕪而蕭條。」他微微一笑。「我甚
至不知道,那是一種最危險的腐蝕,那種可能在被發現時就已經大晚,但平時卻一無所
知。然後你進來,像一道清澈的小溪般流過沙漠,再次帶給我生命。」
她深吸了一口氣,掙扎地控制住那股無法相信的喜悅。「我以前從來沒被拿來和一
個灌溉計劃相比,或許你應該用另一個比方。」
他的唇從她的掌心移到手腕。「你要一個更具體的比方嗎?」他迎向她的眼神中帶
著一抹淘氣。「我樂意服從。春天怎麼樣?我不喜歡扮演一個主掌陰間的神祇,尤其在
我一心要你注意我更加高貴的氣質時。可是你的確適合扮演裴莎佛妮。你帶來春天,黛
娜,每一天的每一分鐘,你都帶來溫暖的陽光,使我的冬天世界得到開花的機會。」他
的聲音降低為沙啞的耳語。「求你不要帶走那個春天。」
美極了,曾經有任何男人對一個女人說過這麼美的話嗎?盈滿她眼眶的淚水再也無
法壓抑,兩顆晶瑩的淚珠緩緩地滑下她的臉頰。「我希望你拿定主意,先是沙漠,然後
又是普羅托,一個女孩可能會搞混了。」
「我只是一個男人,」他輕聲地說道。「只是一個要分享你的人生的男人,而他也
要成為你的朋友、你的愛人和你孩子的父親。這些話夠清楚嗎?」
「噢,衛理。」她飛向他的懷抱,緊緊地擁抱著他。「你知道你不只是那些,你是
我的一切。」
他回抱住她。「我是嗎?」他沙啞地問道。「我很高與知道。」然後,他又裝出那
個狂妄的衛理。「我當然也有同樣的懷疑,可是知道有人欣賞總是一件好事。」他無限
溫柔地輕撫她的秀髮。「你會留下來陪我嗎?」
「我會留下來。」這些話從他襯衫前襟模糊不清地傳來。「現在你必須把我綁起來
裝進貨櫃裡,才能把我趕出聖地卡哈。」
「我不認為我會幹那種事。」他的輕笑聲傳入她的耳朵中。「在外交圈中,我已經
被視為一個野蠻人。即使狂野的我都會有分寸,但是,那種五花大綁可能會對胎兒有
害。」
「胎兒。」她退開身子仰視他,臉上充滿光彩。「我要生孩子了。這不是很美妙
嗎?」
「非常美妙。」他同意道。「你好像才剛瞭解這個事實,如果你記得,這就是這場
混亂的起源。」
「我真的是剛剛才瞭解。在我父親告訴我我懷孕、而你完全知情時,我只感覺傷心、
憤怒和被出賣。」她的手突然抓緊他的肩。「老天,如果我又從『艾迪帕斯』背上摔下
來而傷了孩子,那該怎麼辦?」
「你沒有摔下來,」他輕聲地說道。「那種事沒有發生,不要再擔心。」她正咬著
她的下唇。「可是它可能會發生。我是多麼不負責任啊!我應該馬上停止騎馬。」
「我們會請一位婦產科醫生來這裡,聽聽他的建議。」衛理抿緊雙唇。「可是你絕
對不能再騎『艾迪帕斯』。」
「好吧!我不騎,」她柔順地說道,長睫毛遮住淘氣的眼神。「在我們的孩子誕生
之前。」
「黛娜!」
她大笑。「它喜歡我,」她笑著抗議。「它喜歡我們兩個,今天如果沒有它鼎力相
助,我們的僵局一定還會持續更久。」
「你在分派那匹黑色惡魔擔任愛神角色嗎?」
「不完全是。它抬起前蹄撞你實在非常頑皮。」她皺起眉頭。「我們真的應該馬上
回去急診室,讓我為你擦點藥。」
「待會兒再說。」他把她壓回那堆乾草上,並在她身邊躺下。「現在,我們何不靜
靜地躺在這裡輕鬆片刻?我喜歡這裡。」
她也是。幽暗的馬廄中籠罩著一股美妙而親暱的氣氛,而他們身下的草堆是如此柔
軟、芳香。衛理把她拉得更近,修長的身軀是那麼溫暖、堅硬而親愛。她滿足地倚偎在
他懷裡,臉頰靠著他的肩窩。「好吧,只躺一會兒。」她突然格格笑起來。「你覺得那
些馬僮會在外面想什麼呢?在你那樣把我扛進來後,他們可能正在期盼聽到尖叫聲和鞭
打的聲音。」
他的唇撇成一個哀傷的笑容。「我的尖叫聲,這是比較有可能的。他們大部分都知
道你是一隻多麼凶悍的小野貓。那個警衛看到你從陽台上跳下去時,立刻打電話通知我,
而不敢親自追趕你。我很驚訝沒有一個人敢留下來保護我。」
「我會保護你,」地作夢般地說道。「你不會再需要任何人,我一定會好好照顧
你。」
她的唇甜蜜至極地佔有他的,為他們開啟一個全新的天堂,一個充滿喜悅和興奮的
天堂。一個吻就能帶來如此許多,這是多麼美妙啊!
「我也會照顧你,」他沙啞地說道。「現在,不要再說話,我要抱著你躺在這裡,
享受片刻的安詳。老天知道,我在未來可能沒有多少機會這麼做。」
「你介意嗎?」
「不!我不介意。在你的人生開始成長並改變時,你總是預期得到一點不方便。」
他莞爾一笑。「你預期它,也期盼它。」
成長和改變。這是多麼適合的字眼!各自成長,但又一起成長,分享對方的智能和
經驗,更分享愛。愛會使他們生活更充實而富足,也會使他們的人生綻開更絢爛的花朵。
「你在想什麼?」他好奇地問道,凝視著她閃亮的臉龐。
她發出輕柔的笑聲。「沙漠,」她說道。「和花朵。」她的表情完全是童稚般的驚
奇和急切。「噢,衛理,我們有這麼多美妙而興奮的事等著我們去做,我幾乎等不及
了!」
他的眼眸專注、熱情而溫柔。「我也是。」他經吻她的額頭。「我也是,愛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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