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了,我發現自己正和一個陌生的女孩躺在床上。起初我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夢
裡我為了給在家裡等著我回去的女孩買水果派,急匆匆地走在兩旁有很多麵包房和點心
店的街上。我買了水果派,正要回家,我感覺現在好像還在夢境當中。
然而這不是夢。她的頭枕在我的胳膊上,身體緊挨著我。女孩看上去有二十幾歲,
夢鄉中的臉廓顯得很嬌美。呼吸時發出輕微的鼾聲。我聞到了一股從她那裡散發出的薄
荷和尼古丁的氣味。不知道該不該把她叫醒。
我已經習慣了房間裡的昏暗,我努力地轉動著脖子,慢慢地環顧四周,發現這裡並
不是我熟悉的地方。牆壁紙的圖案和顏色都與我的房間不一樣,天花板要比我房間的高。
窗戶被紗帝和厚布擋著,好像要把光線都隔絕似的。我從窗簾縫隙鑽進來的微弱光線判
斷,屋外現在應該是陰天,而且像是上午時分。雖然聽不到什麼聲音但也許外面正下著
雨吧。
枕頭上罩著綠色的絲地兒枕套,我並沒有這種枕套。女人穿件純白的T恤衫,脖子
上戴著一條金項鏈。我輕輕地動了動被子裡的腳,確定自己還穿著內褲。
我懷疑自己可能出了什麼意外喪失記憶了。說不定睡在我身邊的女人是我的妻子或
是同居的女朋友,也許我們很久以前就已經一起生活了。
我叫狄野廣,在一家規模不大的通信設備製造公司上班,我是銷售部的職員,七年
前離了婚,那以後就一直獨身。
我的生活向來很有規律。二十八歲那年,我因為和妻子性格不合離婚了,女兒隨了
她媽媽。自從恢復單身生活後,我的生活更有規律了。我一般在七點左右起床,起床後
第一件事就是取出冰箱裡的礦泉水喝一杯。我通常是買法國出的愛比昂牌礦泉水,有時
換換樣也會買富維可礦泉水。如果前一天晚上喝了酒的話,那就要喝菲露雅礦泉水。用
來喝水的玻璃杯是我在百貨公司大減價時買的,六個一套,原價三萬元,我花一萬八千
元就買下來了。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喝完水後沖個澡,然後換好衣服出門。在車站旁的自助式咖啡店裡解決早餐。這家
店為了招攬顧客,給每天開店後進門的第二十位客人免費贈一杯橙汁,可是從這家店開
張以來,我還從沒喝過它的免費橙汁呢。不在家裡做飯吃是因為我怕把廚房弄髒了。
剛離婚的那段時間,我會自己動手做早餐。咖啡、吐絲、荷包蛋、等等,但吃完後
洗碗盤是件很麻煩的事,於是我決定不在家裡吃飯。
我在上午八點五十分到達公司,我上班乘坐的電車的行駛方向剛好和塞車線路相反,
所以電車總是很準時。
我的具體工作主要是參加各部室會議,經常與宣傳部或廣告代理商打交道,有時也
要外出拜訪客戶。中午就在公司附近的餐館解決午餐。
一天的工作大約在下午五點左右就結束了。但我經常在公司裡呆到六、七點才走。
下班後有時和同事在車站附近喝兩杯,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話,就在附近的芳鄰餐館
吃份兒一千五百元的套餐。我還得負擔前妻的贍養費,所以只能省吃儉用。節假日我常
到多摩川散步,或是在家裡聽音樂。看書。
這就是我的生活,很有規律吧?對了,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們,我的興趣是寫夢
的日記。早上喝著礦泉水時,我會將前一天晚上的夢記錄下來。四年前我就開始寫日記,
至今已經寫了十一本。
開始時真是很辛苦。我的夢通常都很平凡,而且常常醒來就忘了剛才做了什麼夢,
所以開始後的半年裡記錄下來的夢很少。不過,堅持了一年後,我已經能夠把夢裡發生
的一些奇景記錄下來。
我說的奇景並不是什麼影像,而是一種心理狀態。最常出現在我夢裡的人是我的女
兒。找離婚時女兒才四歲,後來她就一直住在九州的姥姥家,所以我們很少見面。現在
她該有十一歲了。但莫名其妙的是我常夢見她各種年齡的模樣,有嬰兒時的情形,也有
她長大成人的樣子。
夢境大概是這樣……
成人模樣的女兒就在我面前,我們在一家昏暗的咖啡店裡見面。我問女兒過得好不
好,她低頭笑著說她現在的生活很糜爛,她說這是沒辦法的事。聽到女兒的話我內心真
是有說不出的滋味,那是一種嫉妒與不安,但又夾雜著邪惡的快感。沒有父親陪伴在身
旁的女兒生活就是這樣不檢點。我還猜想過她交往的男孩是什麼樣的人呢?這是一種身
為父母的感歎,孩子已經長大了,不再管得住了。這樣的念頭常一個個地從我腦海中冒
出來,我總是盡可能把它們如實地寫在日記裡。我偶爾也做一些不合常理的夢。比如我
和長大後的女兒在森林公園裡做愛,或者我把自己和女兒做愛的照片貼在房裡當裝飾;
有時還會夢見我是個老鴇,把女兒賣到風月場所去。總之我的夢都是和性有關的。
我瞧著睡在我身旁的女孩的臉,她並不像是我認識的人,我認識的二十幾歲的女孩
並不多。咖啡店的服務員、公司的同事、電車站附近酒吧老闆的女兒、芳鄰餐廳的女招
待,就這麼多了,但是她們都沒有和我上過床。離婚後我只去過兩次風月場所,那種體
驗並不好受。我去過那種地方之後就決定一個人獨居,我不想再亂搞關係。別人可能會
覺得女人能帶來快樂,殊不知那勢必會浪費時間和精力。我可沒有那麼多工夫,我很珍
惜自己的獨處時間,可以散步、聽音樂、看書、寫夢的日記。正因為這樣,我對女人的
興趣漸漸地淡薄了。
女人總覺得自己是最美的。我是第一次這樣看著女人的睡相。今天是星期三,我要
和一家廣告代理商開會討論有關推廣新產品的事。我小心翼翼生怕吵醒她,抬頭看看表,
這樣一來我的臉更接近女人的臉,這時我聞到以前從未注意過的頭髮氣味。女人披散在
床單上的長髮味道,多麼令人懷念啊!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哪兒聞過這樣的氣味。
女人的頭髮上散發著化妝品的淡淡香味。我想我現在才體味到女人的髮香,以前我
從來沒有過這種意識。我對女人幾乎不瞭解,更沒有過因為髮香而引起強烈性慾的經驗。
腦中突然閃現一個念頭:莫非這就是一直出現在我夢中的女人味兒?久遠的夢中記憶該
不會這樣鮮明吧!除了昨晚外,已經一個月了,都沒有女人走進我的夢中。
昨晚的夢是我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裡和陌生的女孩說話開始的。
「這裡好窄!」
「那也沒辦法呀!」
「因為你的身份證掉到河裡去了。」
「能不能別再提起那件事?從剛才就一直聽你嘮叨了。」
「我才說了一次!」
「才不是,我聽了好幾遍了!」
「什麼也別說了,反正得住在這裡了。」
「我也不知道那裡有條河。」
「你喜歡鰻魚嗎?」
「沒有日本人會討厭鰻魚吧?」
「要不要在這裡吃?」
因為鰻魚很貴,所以我覺得還是吃別的東西好,但又怕說出來會讓她瞧不起我,何
況吃一次鰻魚也不至於把我吃窮。
「你知道鰻魚店的電話號碼嗎?」女人問。
「幹什麼?」
「叫外賣呀!」
「這裡沒有電話。」
「是嗎?對了,我們才搬進來。」
「搬家前我們也沒有電話啊。」
女人的表情變得很難看。我把她留在屋內,出去找鰻魚店。這裡是位於郊區的住宅
區,建了好多新房子。剛剛搬家,深怕出去找不到回家的路。就算買了鰻魚,可家裡也
沒有炊具,而且就算找到鰻魚店,送外賣的人也肯定不知道我家在哪兒。走了很久我來
到一條商業街,路的兩旁全是點心店。我想,買不到鰻魚飯,買點水果派或其他東西也
好。有一家點心店的夥計叫住了我。
「狄野先生,去年在頂樓吃的怪味兒果派好吃嗎?」
我不記得自己在頂樓上吃過怪味兒果派,但我卻回答說好吃。
「不對。」我小聲響咕。這位頭髮飄出淡淡清香的女人不是昨晚我夢到的那個女人。
我隱約想起昨晚睡覺前的事了。我下了班在電車站和同事道別後,在苦鄰餐廳點了一千
三百八十元的漢堡套餐吃。但我又覺得自己的記憶像平靜的湖面掀起的波浪般模糊不清。
我確實吃了漢堡套餐,但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的事。
女人睜開眼睛,一時間我覺得我的心臟都快要停頓了。
「你醒了!」女人說。這不是我熟悉的聲音。女人好像還很想睡。
「啊,你把我的胳膊當枕頭,壓得好痛!」我對女人說。
女人抬起脖子,我抽出手。我覺得喉嚨很乾,發不出聲。
「喂!」女人輕輕地叫道。「讓我再睡一會兒!」
她又閉上眼睛,一會兒便發出輕微的鼾聲。那是很有節奏的呼吸,還散發出薄荷和
尼古丁的香味。房間裡寂靜無聲。從窗簾縫隙中透進來的微弱光線,讓我覺得外面似乎
在下雨,但聽不到雨聲。我一點也感覺不到熱或冷,就算蓋了棉被也不會熱,不蓋也不
覺得冷。
我很想伸手去撫摸女人露在棉被外的圓潤白皙的肩膀,但我還是沒有勇氣。忍著喉
嚨的乾渴,我照著女人剛剛說過的話,慢慢地閉上眼睛再睡一會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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