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租車內看到那座塔時,一種不詳的預感就像迪斯克舞廳裡的鐳射燈般地在心中
閃爍跳動。
「到了!」一位穿著藏青色西裝的圓臉男子喊著,我們來到了塔旁邊的豪斯登堡。
我們在入口處從圓臉男子手中接過火場券,走進去一看才知道原來這裡是個遊樂場。夾
雜著愉快、驚嚇和刺激的叫聲從四周傳來,中間還有轟轟轉動的機器聲響,這裡的氣氛
真夠熱鬧的。這時,我突然想起第二次和高秋到迪斯克舞廳去的情景,脊背上不禁串出
一股涼意。每次想到高秋就會有這樣的反應。都已經半年沒見到他了還有這樣的反應,
是不是有點反常?朋友們拿話激我:「不跟著一塊兒去嗎?」一時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
真的要跟去。今天晚上我是出來旅行的。就在一星期前的一個晚上,我滿腦子還都是自
殺的念頭。
高秋比我大十二歲,現在在一個俱樂部裡工作。他曾在倫敦當過音樂節目主持人,
在墨西哥做過服裝展示會的舞台設計師,也曾做過舞台劇演員,有太太和兩個小孩。我
認識他的那天便和他一起到飯店裡過了夜。他的個頭不高,戴副眼鏡,額頭有點窄,可
我就是喜歡他,因為我覺得他和我以前認識的男人完全不同。第一夜我倆躺在飯店的床
上,聊起了關於父親的話題。在這之前,我從來沒對其他男人說起過父親的事。爸爸曾
是浦和的一個公司職員,在我念高中時因為小小的失誤而辭職了。詳細情形連我媽媽也
不清楚,好像只是文件登記出了點小錯誤,就被從東京調來的年輕上司痛斥了一番。雖
然沒有被炒鯨魚,但爸爸卻覺得面子掛不住,便辭職了。自從爸爸辭職後,就再沒有踏
出過家門一步。他整天精神恍惚,開始時媽媽叫他去看醫生,爸爸還很生氣地罵人,可
後來他的精神越來越不好,也不和家人交談。有時候我看見爸爸躲在房間裡偷偷地哭。
我們家裡的地現在有一半在與別人合蓋公寓,為了生活母親不得不讓出了部分產權。高
中畢業後我馬上離開了家,來到東京獨自生活。在日本經濟景氣時,一個房地產公司的
內勤職員不用跑外務,一個月就可以賺好幾萬日元。那時我常和一些時髦的女同事在一
起玩,就在那時我認識了高秋。現在我還清楚地記得,和高秋聊到父親的事時,我們都
赤身躺在飯店房間的床上,當時我哭了。高秋勸我不要那麼憎恨父親。他說:「我沒有
你那樣的經歷,所以無法瞭解你是多麼的痛苦,可是我希望你不要討厭你的父親,我並
不是強迫你去喜歡他,只是你每次想起父親,情緒是那樣的低落。其實你真的不要那麼
討厭他,有位FI賽車手,曾經也面臨過和你現在一樣的問題,可是有一次他參賽時,當
他來到轉彎跑道,眼前突然出現一幅車子模過彎道而撞得車毀人亡的畫面,於是他馬上
打起精神專注地通過跑道,而就在那一瞬間,隱藏在他心中的怨恨突然消失了。人生苦
短,何必為一點小事傷神呢。他這才發現,原來不去憎恨一個人是這麼的容易。」第一
次有人對我說這樣的話。
我們交往大約有一年,後來我懷孕了,他不讓我生下小孩,我們因此大吵了一架。
雖然我對他感到失望,但還是相信他的話,因為那時候報紙上常常披露一些銀行和證券
公司的內部醜聞,我擔心出了緋聞對他不利。那時高秋的工作量開始減少,他的最後一
筆生意是名古屋一家螃蟹料理連鎖店的廣告片。從那時起,我們就算見了面也不常交談。
提出分手的是我。聽我說完,高秋並沒有像他一貫的個性那樣馬上離開我,他一句話也
不說,變得好可怕。我還以為當我提出分手那一刻,高秋一定會馬上起身離去,但他卻
沒有。
分手後高秋依舊每晚打電話來,我們還是會彼此說「喜歡你,愛你。」但是我們從
此再沒有見面。後來他的電話越來越少,兩個月過後,就再也不來電話了。好長一段時
間我都要對自己說幾遍:「他沒有打電話來真是太好了。」這樣才能安心入睡。其實我
的內心很渴望接到他的電話。那段時間我整天魂不守舍,幹什麼事情都沒勁。兼職的工
作丟了,於是開始擔心是否付得起房租和買衣服劇卡的錢。就連那時候是怎麼將這份雜
志的讀者招募明信片寄出去的都不清楚。我連動都不想動,甚至覺得連吃飯都是件痛苦
的事。嘴很乾,喉嚨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塞住了似的。可是,想想自己總不能這樣一直干
坐著,一定要找點事情做,所以就將屋裡所有的雜誌都翻遍了,還填寫了婚姻介紹所的
調查問卷。後來我的腦子裡開始出現自殺的念頭,當我自己也察覺不妙時,雜誌社寄來
的一張旅遊招待券救了我。
出發的當天,我很認真地化了妝,當我在鏡子中看到自己的臉時,不禁嚇了一跳。
我身上穿的內衣是高秋最喜歡的黑色性感款式,外面穿著的仍是舊款式的西裝,這樣的
搭配連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看了其他與我年齡相仿的女孩,我真覺得自己比她們老
多了。跟雜誌社和旅行社的人還有女導遊一起在豪斯登堡中轉悠時,我眺望著風車和運
河,心裡在想,別人會覺得我是個怎麼樣的人呢?如果高秋現在在我的身邊的話會怎樣
呢?想著想著,眼淚幾乎要流出來了。其他的女孩都在尋找著自己中意的夥伴,興致很
高地互相交換相機拍照。
「請問你是今井小姐嗎?」一個女孩跑過來問我。我回答:「是!」她大概是晚上
要和我住同房的人吧。我們每個人的胸前都別著胸卡。她叫今村弓子,我叫今井由加利,
因為導遊安排房間是根據姓氏筆畫,所以我們兩個成了室友。她是福岡人,是個漂亮的
女孩子,比我小一歲,說話輕聲細語而且顯得很害羞。
「我可能得了艾滋病!」
回到飯店,登記好房間後,在晚飯前的這段自由活動時間,和今村弓子在可以望見
運河的咖啡廳裡喝著奶茶時,她突然冒出這句話來。我情不自禁大聲「啊」了一聲,但
馬上察覺到自己失態了,趕緊向她道歉。
頗具歐洲格調的吊燈高掛在天花板上。望著眼前的豪華桌椅和器皿,我構築了一個
不受別人干擾的自我世界,在其中品著茶。「只要跟美麗相伴就會忘記煩惱。」這是高
秋說過的話,我現在覺得這話說得對極了。假如今並弓子長得不漂亮的話,也許我就不
會和她在一起喝茶聊天,當她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時,我也肯定會因此而疏遠她。雖然她
體態嬌小,穿著打扮也極為一般,可她的確稱得上是個美女。
「突然說出這麼奇怪的話來,真是不好意思,可是我真的想告訴你。」
我說:「好吧!」於是她開始講自己的事。她在福岡一家時裝店做事,男朋友是專
門承辦演唱會的穴頭,她和他已經有過好幾次性關係,但後來才知道他是個對性毫無節
制的男人。
「他常出國,而且每到一個地方就去找那裡的女人,就是那種賣身的女人。」
弓子講到這兒竟低頭臉紅了,我第一次這麼近地看到紅了雙頰的女孩子。我邊笑邊
對她說:「你說的是妓女吧?」
「是的,聽說在美國、墨西哥。歐洲,不管是什麼地方,他都會去找這樣的女人。」
我問她:「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請了假到東京去找他,這之前跟他說過我會去找他的,結果他卻裝作不在家。
於是我就去了他的公司,他公司的同事告訴了我許多關於他的事情。」
坐在咖啡廳裡的大都是日本人。這家飯店是想體現出歐式風格,可卻沒有將應有的
歐洲氣氛營造出來。日本客人和這家飯店的格調實在很不相稱。有上著高爾夫球裝、腳
穿運動鞋、腰上紮著霹靂包的男人,也有打扮得像要赴晚宴的女人。服務員。行李員都
彬彬有禮。訓練有素,但可能是因為客人並不習慣這樣的環境,因此所有人的行動都給
人不協調的感覺。從鋪著大理石板的大廳、豪華的旋轉幾插了好幾百朵百合花的漂亮花
瓶、壁毯、牆上掛的名畫、地毯、椅子到煙灰缸,全都是真材實料,這些東西比人們更
像是真實的存在。真實的東西是有力量的。腰紮著霹靂包在吊燈下走動的男人們看起來
似乎很沒有安全感,就像是迷失在另一個世界中的一群東方人。但我自己又何嘗不是一
樣,我也是不適合存在於這樣的環境中,還有在我面前不知所云的弓子也是一樣。
「他們會不會是在跟你開玩笑?」
「不會,其中有一位把我帶到一個像是會客室的房裡,他很平靜地跟我說,絕對不
要再跟那樣的男人交往了。」
「他沒有問你要不要跟他做男朋友嗎?」
「他邀我同他一起吃飯。」
我並不覺得弓子笨,也許她是深度近視,也許他的雙親很晚才生下她,也許她總是
碰到比我還不幸的問題吧!或者比起別的孩子來,她常容易迷失方向,還是她自認為這
世界上沒有比她更美的人了。不管怎樣,一定是其中某個原因造成她這樣的個性。
「那你怎麼知道他故意裝作不在家呢?」
「你是說在他住的地方嗎?」
「是的。
「因為我聽到了從裡面傳出來的音樂的聲音。」
我說:「那你可以用力敲門呀!」
「我好像聽到有女人的聲音,我很害怕所以沒敢那麼做。」
「那是什麼音樂?」
「滾石會唱團唱的歌。」
我們一起吃飯,一起春光碟,還去酒吧喝了好多酒。弓子還是不停地念叨艾滋病的
事,她喝的酒比我多好幾倍,整張臉都脹紅了,連耳朵也變成了粉紅色。
「今非小姐,以前你一定沒想過萬一得了艾滋病怎麼辦這樣的問題吧?其實在我認
識他之前交往的那個男人也不是個正經人,他是福岡廣播電台的節目主持人,也常出國,
也去找當地的妓女。所以每次和他發生關係後,我一定要去接受艾滋病檢查,雖說我不
知道今後會遇見多麼好的對象,但總要好好保護自己的身體嘛,今井小姐,你想過這樣
的問題嗎?」
她說的問題實際上就是「如果未來遇見的理想對象也是個艾滋病毒攜帶者的話該怎
麼辦?」我不想回答這種問題,所以保持沉默沒有回應。在弓子喋喋不休地說著一大堆
無聊的話題時,我的雙眼一直盯著她那對粉紅色的小耳朵。她戴了一對小小的珍珠耳環。
我說該回房間了。走在她身後望著她的背影,發覺其實她是個挺新潮的女孩兒。穿
著粉紅色的裙子,上身的白色襯衫外面罩著黃色羊毛衫,梳著時髦的髮型,長筒襪是純
白色的。飯店走廊的地板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她的皮鞋走過時發出很奇妙的聲音。雖然
還不到晚上十點,可周圍異常的寧靜,更感覺自己產生「是否已迷們於另一個世界」的
錯覺。
高秋常說人要自由,但是他自己卻背叛了這句承諾,反倒是長久以來我始終謹守著
這個諾言。望著弓子纖細的腰姿,淚水湧上了我的眼眶。我想,身處另一個世界中的人
都會注意自己周圍的事物吧!突然弓子回過頭,指著一個房間。我們喝多了酒,忘記了
要搭電梯,就這樣走在通道上,兩旁全是套房。那房間的門半開著,燈是熄著的。我提
議進去瞧瞧,弓子搖頭說不行,可馬上又笑著說願意。我們確定四周元人就鑽了進去,
然後將門輕輕關上。剛過去的地方不是房間,是個大廳。弓子說房子好漂亮,光大廳就
比我租的公寓大。我們雖然怕被人發現,但還是推開了半開的廳門走了進去,一線月光
斜射進客廳裡。我想,如果被人發現的話,就說走錯房間道個欠就行了。可能房間裡的
入睡了,但又感覺不到有人在房間裡。房間整理得很乾淨,煙灰缸是空的,玻璃杯好像
也沒人用過,連衣服、報紙雜誌也沒有。書桌和兩個小茶几上也沒有標著房客姓名的牌
子。弓子很驚訝地說了句:「難道……」她的聲音稍微大了些,我噓了一聲並用手輕輕
壓她的嘴唇,這是我第一次碰到女孩子的唇。有些冰冷,非常的柔軟。她緊張地說「浴
室裡不會有屍體陽?」房間裡暗得讓人不禁產生這種聯想。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緊張得心
在砰砰的跳。我說:「沒事兒,日本治安很好,何況這裡又是九州的鄉下。」透過薄絲
窗簾可以看到不遠處的運河,對面還有個閃著紅色燈光的燈塔。黑暗中隱約可看見運河
水面掀起淡淡的浪花,還有兩個白點漂浮在水面。弓子雙眸忽然一亮,指著前面說:
「那是白鳥,你看見過嗎?」我屏住呼吸點點頭。朦朧的夜色中兩隻白鳥纏綿在一起,
可以感覺到那羽毛的柔軟溫暖,它們的身影慢慢地在水面上滑動,彷彿是跳著水上芭蕾
的公主。弓子雙眸仍然閃著光。
我們走進臥房。床上罩著床套,洗手間的門開著,裡面沒人。吊著的衣架讓人聯想
到屍體。弓子問我要不要躺下來休息一下。可能是喝得太多了,我感到渾身躁熱,心臟
跳得好像快要進出來一樣。我漸漸適應了房間裡的黑暗。弓子已經躺在床上,我將嘴貼
近她的耳邊對她說:「你休息一下吧,我去看看有沒有屍體。」我正要從床上離開時,
弓子輕聲地說:「不要,請留下來陪我,我好怕。」我輕輕地打開臥室的窗簾,外面建
築物的燈光和月光射了進來,我看清了床上弓子的腳。我問她是木是不舒服,她皺著眉
直點頭,於是我解開她的襯衫紐扣和裙鉤,幫她脫了鞋子。「好,就這樣睡吧廣說完我
用手指輕輕壓著她的唇,還是那麼冰冷而柔軟。我將她的長髮攏到一邊,脫下毛衣,輕
輕地吻著她的唇。感覺到兩個人的心跳在加速。我在想她的乳房一定很柔軟,乳頭也很
大很圓,這是令我懷念而又殘酷的念頭。小時候,我在房裡玩洋娃娃時,就很喜歡去碰
娃娃的那個部位,那會讓我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愉快。我脫下她的白色長筒襪,露出沒有
擦指甲油的腳趾,聞到了淡淡的皮革味,我吻著她的腳,只覺得快要窒息了。當我解開
她的襯衫紐扣時,「紙、紙廠從她的冰冷的嘴唇中發出急促的聲音。我想她可能要吐了,
於是趕緊將她抱到浴室裡。「不是!不是!」她小聲說著,雙手緊抱住我的後背,雙眼
緊閉,因為緊張,她的肩膀和脖子都僵硬了。忙亂中,她的裙子被掀起來,露出白白的
雙腿。她的雙腿真是美極了,那曲線真是妙不可言。她又嚷著要紙,這時候我聞到一股
濃烈的氣味。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女人的那種氣味,很像是血的味道。「喂!」弓子小
聲地說。「快用紙擦掉,不然的話可能會染上艾滋病的!」說完她的腳動了一下,那氣
味更濃烈了。我覺得我觸到的不是皮膚,而是血或內臟之類的生物。我知道這個生物在
呼吸。我鬆開她抱著我的手,解下她的裙子。「等一下。」我從口袋裡拿出錢包中裝安
眠藥的薄塑料袋。我先將安眠藥倒掉,塑料袋大小和一張明信片差不多,我用唾液弄濕
它,然後分開弓子的腿。我用塑料袋包住手指摩擦著她的下身。弓子一隻手捂著嘴,一
只手緊抓著床罩。她想把腿合起來,但我用力讓她張開。弓子忍不住咬著自己的手,她
的身上開始冒汗,氣喘噓噓,好像渴望著什麼。我感到那是一種很殘酷很悲傷的蠕動。
過了一會兒,弓子平靜了下來。
「也許你不會相信,但這真的是我的第一次。」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第一次和女人發生這種關係,但我卻是第一次達到如此興奮的狀
態,我又把唇貼上了她的耳邊,撫弄著她的頭髮輕聲說:「沒關係的。」
「什麼都不要想,不過,感覺上你真的不像是第一次。」
「我總覺得有點下流。」
弓子很害羞地笑著說。「但我覺得這種下流和男人的那種下流不一樣。」
「我想我們還是趕快出去的好,回房間去洗個澡吧!」
我說「不必那麼急。」又吻了她。
「想不想再看一下那兩隻白鳥?」我問她。她露出孩童般的表情說:「想。」於是
我們來到窗前,彼此臉貼著臉,就這樣一直凝視著窗外的運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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