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德桑家住在市中心。這是孟菲斯富人居住的一個老區,離法學院只有二三英里。街道兩旁長著高大的老橡樹,使它給人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有幾幢房屋十分漂亮,草地修得平平整整,車道上停著的豪華轎車閃閃發亮。有些似乎已無人居住,正透過樹葉蕪蔓的樹叢和茂密的野生灌木提心吊膽地向外窺視。還有些房屋則介於兩者之間。包娣小姐的住宅,是一座上個世紀末本世紀初用石頭砌成的維多利亞式白色建築。彎曲幅度很大的門廊,一端見不到。房屋需要粉刷,屋頂需要換新,庭院也需要修整。窗戶灰暗,陰溝塞滿了樹葉,但一眼便可看出有人在此居住,而且在盡力加以維護。車道兩側是雜亂的樹籬。我把車停在一輛車身很髒的凱迪拉克後面,這部名貴轎車開了大概已有10年。
我踩著發出吱吱嘎嘎響聲的門廊木板,朝前門走去,眼睛四下張望,生怕隨時會竄出一條尖牙利齒的大狼狗。時已很晚,天幾乎已經全黑,但門廊上卻沒有燈光。又厚又重的木門敞開著,透過柵門我可以看見一個小小的門廳。由於找不著門鈴的按鈕,我輕輕地用手拍了拍柵門,柵門格格響了兩聲。我屏住呼吸;沒有狼犬狂吠著撲出來。
「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大聲地問。
「包娣小姐嗎?」
我看見有人慢慢走過門廳,開亮一盞燈。那不是別人,正是包娣小姐自己,身上還穿著昨天在柏樹花園老年公民大樓穿的那身棉套裙。她瞇著眼睛望著門外。
「我是魯迪·貝勒,昨天和你談話的那個法學院學生。」
「魯迪!」見到我她居然那麼興高采烈,倒使我有點兒尷尬之感,但瞬間心裡卻突然湧出一股莫名的悲哀。她孤零零地住在這巨宅大院之中,而且確信兒孫已經將她拋棄。生活中的主要內容就是照顧那些被社會遺棄的老人聚在一起吃頓中飯,唱一兩支歌曲。包娣·伯德桑小姐是個非常孤獨的老人。
她匆忙打開柵門。「進來,進來。」她不停地反覆說,聲音裡沒有絲毫的驚奇。她抓著我的手肘,領著我走過門廳和走廊,把一路的燈逐個開亮。壁上掛滿了家人的舊照片,地毯沾滿灰塵,露出了線頭。室內瀰漫著潮濕霉爛的氣味。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需要認真打掃,徹底翻新。
「你順道來看我,我太謝謝了。」她親密地說,一隻手仍捏著我的手臂。「昨天和我們在一起你過得愉快嗎?」
「很愉快,小姐。」
「你還會去看望我們嗎?」
「迫不及待。」
她把我領到廚房裡的桌邊坐下。「咖啡還是茶?」她問,一邊蹦到櫥旁,啪的一下按亮了電燈。
「咖啡。」我打量著廚房說。
「速溶行嗎?」
「可以。」念了3年法學院,我已經分不清速溶咖啡和現煮咖啡的不同滋味了。
「加奶還是糖?」她一邊把手伸向冰箱,一邊問道。
「就清咖啡。」
她把水放到爐子上,擺好兩隻咖啡杯,在我對面坐下。她笑容滿面,我使她打心眼裡高興。
「見到你我真是開心,」她不知是第三次還是第四次說。
「你的家很可愛,包娣小姐。」我吸著帶有霉味的空氣說。
「哦,謝謝你。這還是湯瑪斯和我50年以前買下的。」
廚房裡的鍋和壺,水池和龍頭,爐子和烤箱,所有的一切都統統用了至少50年了。那只冰箱大概是60年代初的產品。
「湯瑪斯11年前去世了。我們在這個屋子裡把兩個兒子撫養成人,不過還是不談他們吧。」她那張喜滋滋的臉突然沉了下來,但很快又露出了笑意。
「對,當然是不談為好。」
「我們還是來談談你吧。」她說。這個題目我倒是寧願避而不談。
「行呀。幹嗎不呢?」我繃緊了神經,準備應付她的發問。
「你是哪裡人?」
「我生在孟菲斯,不過是在諾克斯維爾長大的。」
「好極了。那麼你是在哪兒念大學的呢?」
「奧斯汀皮依。」
「奧斯汀什麼?」
「奧斯汀皮依。學校很小,在克拉克斯維爾。是由州政府財政支持的學校。」
「好極了。那麼你為什麼挑中孟菲斯州立大學讀法學院呢?」
「因為它確實是個好學校,而且我又喜歡孟菲斯。」實際上,還有另外兩個原因:孟菲斯州大錄取了我,而這個學校我又上得起。
「好極了。你什麼時候畢業呢?」
「再過幾星期。」
「那時候你就是真正的律師啦。好極了。你打算去哪兒工作呢?」
「嗯,這個我還沒拿準。最近我一直想得很多,你知道,想自己掛牌開業。我屬於那種獨來獨往的人,我想我恐怕不能在別人手下幹活。我想按自己的路子開展律師業務。」
她睜大眼睛瞪著我。笑容消失了。直視著我的那雙眼睛一動也不動。她困惑不解。「那也很妙嘛。」說完,她便跳起來去張羅咖啡。
假如這位矮小而又甜蜜的女士真的擁有千百萬美元,那麼她為了掩蓋真相而玩的把戲,真可謂妙不可言。我仔細打量這個房問。上面擱著我的手肘的這張桌子,四條腿是鋁質的,桌面上貼的福米加塑料已經破舊。每一個盤子,每一件廚具,每一樣用具,每一種裝飾,無不都是購置於幾十年之前。她住在一幢疏於收拾整修的老房子裡,開著一輛舊車。家裡顯然沒有女傭或男僕,也沒有漂亮的小貓或小狗。
「好極了。」她把兩隻杯子放在桌上,又說了一遍。杯子裡沒有熱氣往外冒,我的杯子只有一點微溫,咖啡很淡,早已走了味。
「咖啡味道很好。」我咂著嘴說。
「謝謝。這麼說你打算自己開一個小事務所?」
「我是有這種考慮。開頭,你知道,會很困難;不過,只要我勤奮努力,待人公平,那我是不怕吸引不到客戶的。」
她真誠地露齒一笑,接著又慢慢地搖搖頭。「嗯,這確實很妙,魯迪。你很有勇氣。我想律師這一行業是需要更多像你這樣的年輕人。」
這一行業才不需要我這樣的人哩。我只不過是又一個餓著肚皮、貪婪成性的青年,成天在街上遊蕩,像撿破爛一樣到處搜羅出庭訴訟的機會,千方百計惹是生非,以便從身無分文的客戶身上搾出幾滴油水。
「你也許想知道我來的目的呢,」我啜著咖啡說。
「你來了我就很高興。」
「嗯,是的,又看到了你,實在是棒。但是,我來是想和你談談你的遺囑。昨兒晚上我睡得不好,我為你的財產擔心。」
她的眼睛濕了。這句話使她大為感動。
「有幾件事特別讓我不安,」我解釋道,一面皺著眉,竭力擺出一副律師面孔。我從口袋裡掏出鋼筆,捏在手上,彷彿隨時準備投入行動。「首先,請原諒我這麼說,不過看到你或任何一個委託人對家庭成員採取如此嚴厲的措施,我實在感到不安。我想這一點我們應該詳細地討論一下。」她閉緊了嘴唇,沒有吭聲。「其次,我得再次請你原諒,不過要是不說,作為律師我又會感到無地自容。我是想說:讓我起草遺囑或其他文書,把一份財產的主要部分轉讓給一位電視上的名人,我感到委實難以下筆。」
「他是上帝的僕人,」她立即挺身捍衛肯尼思·錢德勒牧師的榮譽,加重語氣說。
「這我知道。不過為何要把一切都給他呢,包娣小姐?幹嗎不給25%,或者別的一個合情合理的數目?」
「他開銷很大。而且他的噴氣飛機也舊啦、他把什麼都告訴我啦。」
「好。但是上帝總沒有叫你資助這位牧師大人的所有同行吧?」
「上帝對我說什麼,我不能透露。謝謝你關心。」
「那是當然。我的意思你肯定也明白,包娣小姐,但事實確實是:有很多牧師已經墮落了。他們和別的女人鬼混,他們一擲萬金,買房子,買汽車,買漂亮的服裝,度假,過著豪華奢侈的生活。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是騙子。」
「他不是騙子!」
「我並沒有說他是呀。」
「那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也沒有。」我說,接著便喝了一大口咖啡。她沒有光火,但情緒與光火也差不了很多。「我是作為你的律師來的,包棵小姐,此外別無他意。你請我為你準備一份遺囑,對遺囑中的所有內容加以考慮,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而我對自己承擔的責任,是十分認真嚴肅的。」
她緊嚼著的嘴鬆開來了,她的目光又像原先那樣柔和了。「好極了,」她說。
我想,許多像包棵小姐這樣富有的老人,特別是在大蕭條時期吃過苦頭、後來靠自己的努力發家致富的那些老人,會牢牢地看緊自己的錢袋,對會計師、律師和不友好的銀行家保持高度的警惕。但包棵小姐卻不是如此。她像靠養老金維持生計的窮寡婦一樣幼稚,一樣輕信。「他需要這筆錢,」她說著喝了一口咖啡,用懷疑的目光望著我。
「我們談談錢的事好嗎?」
「你們當律師的怎麼老想談錢?」
「因為有充分的理由,包棵小姐。稍有疏忽,政府就會從你的財產裡割走一大塊肥肉。現在可以在你的錢上動點腦筋,如果考慮周密,就可以少交一大筆遺產稅。」
她聽了頗為不快。「那些法律上的廢話,說半天我也摸不著頭緒。」
「我到這兒來就是為了助你一臂之力呀,包棵小姐。」
「我看你是想讓遺囑裡也有你的大名吧,」她說。依然對法律的麻煩感到不悅。
「我怎麼會這樣想呢!」我一邊竭力裝出一副十分震驚的樣子,一邊又竭力想掩飾被她識破時的驚訝。
「那些律師沒有一個不想把名字放到我的遺囑裡去。」
「我很遺憾,包梯小姐,的確有一批騙人的律師。」
「錢德勒牧師正是這麼說的。」
「這我相信。啦,我並不想瞭解詳細情況,但是你能否告訴我你的錢是以什麼形式保存的,是房地產,股票證券,現金,還是別的投62資?瞭解錢如何存放,對於遺產規劃極為重要。」
「全在一個地方。」
「好。什麼地方?」
「亞特蘭大。」
「亞特蘭大?」
「是的。這一言難盡哪,魯迪。」
「告訴我,好嗎?」
包娣小姐此刻和昨天在柏樹花園不同,她現在有的是時間。她沒有其他任務。博斯科不在場。不需要她監督午餐後的打掃清理,也不需要她擔任棋賽的裁判。
她慢慢地轉動著手中的咖啡杯,低頭望著桌面,默默回想著過去的一切。「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她聲音很輕很輕地說,口中的假牙磕碰了一兩次。「至少孟菲斯沒有一個人知道。」
「怎麼會呢?」我問,也許有點兒過於性急。
「我的孩子一無所知。」
「對錢一無所知?」我不信地問。
「哦,他們對錢的事知道一點。湯瑪斯工作很勤奮,我們省下了很多錢。他在11年前去世的時候,給我留下了將近10萬美元的儲蓄。我的兩個兒子,尤其是他們的老婆,相信這筆錢現在已增值到50萬。但是他們對亞特蘭大的事一無所知。給你加點兒咖啡好嗎?」她已經站了起來。
「好。」她拿著我的杯子走到櫃子邊,放進半匙略略多一點咖啡,兌滿不算熱也不算冷的開水,然後便又走了回來。我用匙攪著咖啡,那模樣彷彿是在準備享受一杯又香又濃又燙的意大利卡普契克咖啡。
我正視著她的眼睛,心裡充滿同情。「嗯,包娣小姐。如果這件事讓你過於痛苦,我們不妨把它跳過去。你知道,談談關鍵的問題就成了。」
「這是一筆財產,我咋會痛苦?」
嘿,這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好。那就請你告訴我,不必太具體,告訴我錢是怎麼投資的。我特別關心不動產。」我說的是真心話。現金或其他流動資產通常總是首先清理交稅,而不動產卻是最後的一招。所以我提出這些問題決不僅僅是出於好奇。
「我從來沒有把錢的事告訴任何人。」她說,聲音依然很輕。
「可你昨兒說你和肯尼思·錢德勒談過啦。」
她在福米加塑料貼面上轉動著咖啡杯,好久沒有回答。「是的,我想我跟他談過。但我不能肯定,是否把一切都告訴了他。我很可能說了一點點謊。而且錢是從哪來的,我肯定沒有告訴他。」
「好。從哪來的呢?」
「我的第二個丈夫。」
「你的第二個丈夫?」
「是。托尼。」
「湯瑪斯和托尼?」
「是。湯瑪斯去世大約兩年之後,我嫁給了托尼。他是亞特蘭大人,他路過孟菲斯時我們相識的。我們斷斷續續在一起過了5年。仗是一直干個不停,後來他走了,回到亞特蘭大。他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眼睛裡只有我的錢。」
「我搞糊塗啦!我想你剛才說過,錢是從托尼那兒來的。」
「我是說過,可是我沒說他自己知道呀。說來話長。有些遺產什麼的,托尼並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托尼有個有錢的兄弟,那是個瘋子,他們全家都是瘋子,真的。就在托尼去世之前,他從瘋子兄弟那兒繼承了一筆錢。我是說,在托尼翹辮子之前兩天,他兄弟先在佛羅里達斷了氣。托尼死的時候沒有留下遺囑,除了一個老婆啥也沒有留下。而那個老婆就是我。所以他們從亞特蘭大跟我聯繫,一家很大的律師事務所跟我聯繫,告訴我說,根據佐治亞州法律,我現在值一大筆錢。」
「多少錢?」
「比湯瑪斯留給我的要多出老鼻子的了。不過,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只是現在才告訴了你。你不會說出來的,對嗎,魯迪?」
「包娣小姐,作為你的律師,我是不能告訴別人的。我宣過誓,必須保持沉默。這就是律師與委託人之間的拒絕洩露內情權。」
「好極了。」
「你怎麼沒有告訴你原來的律師?」我問。
「哦,他呀。不相信他。我只告訴他留贈給孩子們的數目,沒有說出總數。可他一算出我有錢,就要我把他也放進遺囑裡面去。」
「但是你絕對沒有把一切全告訴他?」
「絕對沒有。」
「你沒有告訴他總數?」
「沒。」
如果我算得不錯,她原來那份遺囑留贈給兒孫的總數至少有2000萬。所以起草遺囑的那位同行至少知道了這個數。現在問題顯然是:這位寶貝小老太究竟總共有多少錢?
「你準備把總數告訴我嗎?」
「也許明天,魯迪。也許明天告訴你。」
我們離開廚房,朝屋後的院子走去。她在玫瑰花叢旁邊新裝了一套噴灌設備,想讓我一飽眼福。我神情專注地仔細觀看,並且用熱情洋溢的美好語言對它大大讚揚了一番。
對我來說,現在一切都很清楚了。包娣小姐是老富婆,但她不想讓任何人,尤其是她的家人知道她有錢。她一直過著舒舒服服的生活,現在作為一個靠綽綽有餘的儲蓄為生的80高齡的寡婦,她沒有引起過任何懷疑。
我們坐在裝飾華麗的鐵凳上,在幽暗中啜著毫無熱氣的咖啡,直到最後我找到了一長串的理由好讓自己溜走。
為了維持自己的這種富裕的生活方式,我過去3年中,在距校園不遠的尤吉酒家既當酒吧侍者又當跑堂。這個大學生們常常光顧的地方,以帶汁的洋蔥漢堡包和聖帕特裡克節1供應的生啤而遠近聞名。從午餐開始到關門打烊,在冗長的營業時間裡,一直吵吵嚷嚷又快快活活的。一罐淡啤在「週一之夜橄欖球大賽」時只賣一美元,其他時間則賣兩美元。
1聖帕特裡克節是在3月17日,是愛爾蘭人過的節日。
店主名叫普林斯·托馬斯,是個梳著馬尾巴辮子的古怪傢伙,長得又粗又大,而他的自負甚至比他的身軀還要厲害。他是孟菲斯那些神通廣大的人之一,喜歡幹些標新立異的勾當,讓自己的照片印在報紙上,讓自己的尊容在電視晚間新聞中出現。他組織逐店飲酒和濕T恤比賽2。他曾要求市府批准他這樣的酒店通宵營業,而市府卻對他提出起訴,指控他犯有種種罪行。他喜歡被人起訴。只要你能說出他的罪名,他就可以組織一批人馬,設法使之合法化。
2一種低級趣味的比賽。女孩子們穿著濕透了的T恤,比誰線條最突出,最性感。
普林斯對尤吉酒家的管理頗為鬆弛。我們這些僱員按自定的時間上下班,自己處理小費,各幹各的活,很少有人干涉監督。而且業務也並不複雜。只要櫃台上有足夠的啤酒,廚房裡有足夠的碎牛肉,酒店就會有條不紊地運轉。普林斯喜歡在櫃台上忙活,招呼那些漂亮的女學生,把她們領進火車座,和她們打情罵俏,而且往往總是使自己丟人現醜。他喜歡坐在靠近大屏幕的桌子上,對正在播出的體育比賽跟人打賭。他身材魁梧,手臂粗壯,店裡發生武鬥時偶爾也會出面制止。
普林斯還有更見不得人的一面。有人傳說他捲入了皮肉行業。在這個城市裡,脫衣舞俱樂部十分興旺發達,而他那些所謂的合夥人都有過前科。這在報紙上時有所聞。他曾經上過兩次法庭,一次是因為賭博,一次是因為擔當賭注登記經紀人,但兩次庭審都因為陪審團無法取得一致意見而不了了之。在他那兒打了3年工之後,我對兩件事已深信不疑。一是尤古酒家收到的現金,他大多不入賬。我估計每週至少有2000塊,一年高達10萬之巨。二是他用尤吉酒家來掩護他那個小小的腐朽王國,通過它洗錢,並且使它顯出一種經營不善營業虧損的模樣,以便逃避稅收。他在地下室裡有個辦公室,他就在那個沒有窗戶十分安全的房間裡會見他那一幫狐朋狗友。
對這一切我才不管呢。他對我一直不錯。我每小時掙5塊,一周打工20小時左右。由於顧客全是學生,因而小費不多。考試期間,我可以調班。每天起碼有5個學生來找工作。所以能有這份工作,我已經覺得運氣不錯了。
再說,不管尤吉酒家可能還搞其他什麼花樣,它卻是一個學生常光顧的地方。一年以前,普林斯按照孟菲斯州大校旗的顏色,把它粉刷成藍灰相間,煥然一新。牆上掛滿了球隊的錦旗和鑲著鏡框的體育明星的照片。虎將勁敵的照片比比皆是。它離校園又很近,因而總是擠滿了大學生,他們在這兒談笑調情,一坐就是幾小時。
今兒晚上普林斯正在看一場球賽。棒球賽季剛開始不久,但他已經確信佈雷弗斯隊肯定能進入秋季決賽。只要有球類比賽,他都願與人打賭,但他最喜歡的卻是佈雷弗斯隊。他們與誰比賽,在哪裡比賽,誰投球,誰受了傷,這一切對普林斯來說都沒有任何關係,他反正都是把寶押在佈雷弗斯隊上。
我今夜在酒吧當班。我的主要任務是時刻注意把他杯中的朗姆酒和開胃水斟滿。當戴夫·賈斯蒂斯漂亮地打出了本壘打時,他高興得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尖叫,然後從一個學生手上接過了幾張鈔票。他們賭的是誰將首先打出本壘打,是戴夫·賈斯蒂斯還是巴裡·邦茲?我曾見過他用比這更荒唐的題目打賭:在第三局中,投給第二擊球手的第一個球是壞球還是好球?
我今天晚上幸好無需在大堂裡侍候客人。頭仍在痛,我得盡量少走動。而且我可以從冰櫃裡取出啤酒,偶爾喝它幾口。普林斯並不在乎他的侍者間或拐點兒酒。
我將來會懷念這個工作的。或許會的吧?
前面一個火車座裡坐的是法學院的學生。那些熟悉的面孔,我寧願避而不見。他們都是我的同窗,三年級學生,而且可能都已經找到了工作。
當你還是個低年級的學生時,當個酒吧侍者或者跑堂並無傷大雅,而且在尤吉打工實際上還有其可取之處。但不到一個月我就要畢業,那時候這種可取之處就會突然消失,我的處境將比一個在困難中掙扎的學生還要糟糕。我將成為一個競爭中的失敗者,一個統計數字,又一個在律師行業的篩選中被淘汰的法學院畢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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