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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深藍色的奔馳緊跟著莎拉的本田駛人倉庫停住,它的輪胎摩擦碎石瀝青路面發出刺耳的尖聲。
  莎拉的心在恐懼中狂跳,當她看見喬頓從方向盤後方跨出車外,心臟又一陣狂跳,
  卻是另一種不同的情緒。她原本希望一切已經結束,她寧願一切結束。要命!
  她下車並砰地甩上車門。「這裡屬於私人產業,喬頓,意思是非請勿入。」
  「這裡太隱密了,麥隆描述這裡的情況時,我簡直不能相信。難道妳沒有頭腦?這是一個攻擊女人的理想地點,談什麼非請勿入。」
  「這兒附近有非常周密的巡邏。」她辯駁地說。「而且這與你絲毫無關。走開,喬頓。」
  「等妳安全進入公寓後再說。」
  「不,我不——」但他已經大步邁向電梯,她發覺自己匆匆地跟在後面。「我不需要別人護送到自家大門,我獨自過得很好。」
  「當然嘍。」他轉身面對她,電梯門上方的燈泡投出昏暗的光影,使他的表情顯得格外嚴厲。「妳把自己列為瘋狂殺手的狙擊名單上第一號對象,然後又搬入碼頭邊人跡稀少的荒僻倉庫居住。妳何不回到紐約,遞把刀給那個男人,叫他割了妳的喉嚨?」
  她迷惑地注視他。「你怎麼知道朱利安的事件?」
  喬頓沒有回答。
  「說呀,喬頓。」
  「每家報紙都登了新聞。」他閃爍其辭地說。
  「我懷疑澳洲的報紙也會報導這件事。你不是從報紙上知道的,對不對?」她專心地端詳他。「昨天你在紹瑟裡多嗎?」
  他的表情閃過一抹細微的變化。
  「我到這裡三個星期了。」
  「三個星期?麥隆甚至不知道你離開半月灣。」她突然記起問到喬頓的行蹤時,麥隆曾經流露怪異的神色。「還是他根本就知道?他為何要騙我?」
  喬頓沉默片刻,然後慢慢地搖頭。「妳應該很清楚,麥隆不說謊。」他的笑容苦中帶甜。「他具有這個家族的所有優點,記得嗎?」
  「但是他對我隱瞞一些事情吧?」
  「這是妳為『世界報導』進行採訪的方式嗎?」他聳聳肩。「麥隆或許懷疑我在這裡,他知道我去年到過這兒好幾次。」
  「好幾次……」她迷惑不解地搖頭。「究竟為了什麼?」
  「我希望在妳附近。」他簡潔地回答。
  她訝異得幾乎停止呼吸,原先的怒氣開始消散,但她極力維持憤怒的表情。「原來是你在跟蹤我?你有什麼權利這麼做?」
  「我要保護妳的安全。朱利安——」
  「聽來令人神往。」
  「我可不像一頭餓狼般地尾隨妳。妳知道,我也有自己的工作。當我不能親自出馬時,就聘請一家偵探社確定妳的安全。」
  「偵探?你聘請偵探跟蹤我?」她不敢置信地搖頭。「你確實經常對自己的財產保持鷹眼般的監視。」她生氣地在皮包裡翻找鑰匙。「只不過這個財產已經跑掉了。」
  喬頓有些心虛。「我從來沒把妳當作財產看待,莎拉。」
  「真的?你很可能讓我上當。」她危顫顫地大笑,一面打開電梯門鎖推開柵門。「你把我當作什麼看待?」
  「我的愛。」
  她閉上眼睛。「別這樣,喬頓,別騙我。」
  「我沒騙妳。」他沙啞地說。「回到我身旁,讓我證明這對我們有多好。」
  她猛然旋身面對他,揚起眉毛,眼中儘是憤恨與絕望的怒火。「我怎能信任你?我瞭解你,喬頓,你沒有雅量放棄屬於自己的東西。你會不惜一切達到自己的目的。」
  「妳說得對,我會不惜一切使妳回到我身邊。」他停頓片刻。「不惜一切。」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抹在傷口上的鹽。「沒有用的,我們沒有足以建立關係的基礎。」
  「妳沒給我們機會。」他沙啞地說。「妳盡可以和我談談,告訴我妳的感受,大可不必躲避我。」
  「每次我想和你談清楚,最後總在床第間結束。我們對婚姻的企求各不相同,事情永遠行不通的。」她踏入電梯。「晚安,喬頓。」
  他緊緊跟在她的後面。「我陪妳上去。」當她準備抗議時,他粗魯地說:「別擔心
  ,我會讓妳原封不動地抵達門口。我只想確定樓上沒人躲著等妳。」他關上柵門按下電鈕。電梯激活時又是一陣特有的晃動,然後開始像蝸牛漫步地上升。
  「電梯鎖著,怎麼可能有人到樓上等我?」
  「總有辦法,譬如說用一把萬能鑰匙。」
  他靠得大近,雖然沒碰到她,她卻可以感覺他身體散發的熱、聞到肥皂的清香及檸檬味的刮鬍水,這些對她而言,就和自己喜愛的香水一樣熟悉。這討厭的電梯為什麼上升得如此遲緩?
  她可以感覺他的目光凝聚在她臉上,也明白他已覺察她大陽穴的脈搏跳得愈來愈快。他向來知道她最細微的反應變化,並且利用這份本事發動全面而徹底的有效攻擊。
  「妳還記得第一次在雪梨搭乘我辦公室的私人電梯嗎?」
  她渾身一僵,覺得腹部肌肉倏地緊繃,像一股爆炸的熱氣在她體內折磨她。「不記得。」
  「我記得。」他的聲音聽來格外溫柔。「當時我們才結婚幾個星期,妳決定去參觀彭氏大廈,看看我在哪裡做事。那天早晨我們剛做過愛,但是兩人都意猶未盡,我們之間爆出某種激情。我們停住電梯,夾在兩層樓間……」
  莎拉覺得乳房在長裙柔軟的絲絨前襟下繃緊與膨脹,心頭重新浮現那時在電梯裡奔放而原始的片段:喬頓緊張而急迫地拉她臥在電梯鋪了地毯的地板上,他的臉在飢渴中扭曲並俯視著她,當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她體內移動時,她禁不住發出興奮的呻吟……
  他在電梯裡退後半步,她知道,就和先前在花園中一般,他的目光集中在她裸露的肌膚上。「老天,妳的皮膚真細嫩。」他的食指像吹氣般地輕盈,恰恰觸及她的脊椎骨節。「又白又滑。」
  他的手指順著她的脊椎緩緩向上移動,抵達她的肩胛骨,帶來一股烈火與令人心癢的快感。
  電梯停住,她應該打開柵門,卻似乎無法動彈。喬頓的手指在她的肌膚上產生韌如游絲的力量,縛住她,使她生了根似的,被他帶來的快感俘虜。他的手指重新下移,沿著她的脊椎,穿過她的腰際,直抵她長裙的V字型尖頂,她的下臀開始抵著絲絨的衣料微微地發脹。「妳的臀部簡直令人歎為觀止,」她可以聽見背後他粗嘎的氣息,感受它們呼向她的騷癢感覺,像他指尖的溫柔具有同樣的力量。「我只要看妳走過房間開燈。倒不因為妳扭擺臀部,而是因為妳每一步之間都充滿快樂與自由。看妳走路我永遠也不會厭倦,莎拉。」他的手突然滑到絲絨的長裙下面,托住她的臀部。
  她驚得喘不過氣,脊椎拱起,一股熱辣的飢渴像電擊般竄過全身。
  「已經隔了那麼久。」喬頓低沉的聲音夾雜苦惱的訊息。他的手溫和而有節奏地擠捏。「有時候我覺得若是不能進到妳體內品嚐妳的滋味,我真會瘋掉。」
  她閉上眼睛,向後半倚他的肩膀。她好想分開雙腿,感覺喬頓的手滑入、撫摸、挑逗與滿足的滋味。她只需移動身體,接著喬頓就會滿足她需要的一切。喬頓向來知道如何取悅她,彷彿看得出她何時進入肉體的快感。也唯有在這種時候她才覺得與他接近。因為他願與她分享的也只有肉體親近的這一部分。
  一想到這個事實,立即帶來一股痛苦,冰凍了喬頓技巧地堆築起的慾火。「不!」
  她閃開身體,他的手迅速滑上她的背部。她在柵門上笨拙地摸索,終於設法打開了門鎖,然後穿過長廊,打開房門。「絕對不成!」
  「莎拉……」喬頓跟在她旁邊,聲音急切。「讓我進去,妳知道妳需要愛撫,需要我。」
  她轉身面對他,目光在蒼白的臉上燃燒。「是的,我需要你,但是那不重要,你明白嗎?我需要一個丈夫,他能給我的比你所提供的更多。我要知道我的丈夫想什麼、有什麼感受。我要與他親近,不分彼此,甜甜蜜蜜,像是——」她可以感覺淚水刺痛眼睛,並極力阻止它們流出來。「噢,有什麼用?你或許連我的意思都不明白。」
  「我明白,」喬頓的聲音夾雜著遲疑。「但我沒有把握可以提供妳想要的東西。」
  「哦?當我離開半月灣時,發誓絕對不再遷就妥協。」她轉開自己的臉。「所以,也許你最好忘掉我。」
  「我忘不掉。」他粗嗄地說。「我要如何才能使妳明瞭,我永遠忘不了你?」
  「沒有辦法。」莎拉跨入公寓,砰地甩上門。
  她無力地倚在紅木門扇,突然覺得羸弱不堪。剛才多麼接近朝他讓步的邊緣,被他挑起的慾望與激情仍令她顫抖不已。但是,她告訴自己,她畢竟面對他而且沒有屈從,下次再見面時就輕鬆多了。親愛的上帝,她但願下次會輕鬆得多。
  喬頓轉身離開,重新進入電梯。電梯激活時,他左頰的肌肉急遽抽動。兩分鐘後,
  他已坐入奔馳的駕駛座,茫然瞪著一片漆黑。痛苦會很快地減輕,屆時他就可以恢復思考。他只要繼續堅持到——他彎身向前,把前額擱在方向盤上,雙手用力緊握,甚至指關節都泛白了。
  幾分鐘後,他抬起頭逼迫自己鬆開方向盤。他的克制力已經恢復作用,現在,他要坐在這裡回想莎拉說過的話,並嘗試安排新的計劃。只有天知道他多得是思考時間,因為他通知私家偵探社的馬蘭尼今晚不必出動,所以他絕對不能讓莎拉處於無人保護的情況。
  第二天早晨,信差送了一隻紅寶石的鑲鑽手鐲到「世界報導」的辦公室交給莎拉。
  黑色的絲絨首飾盒上沒有附任何卡片。
  下午兩點,又有人送來一襲全身的蘇俄黑貂皮大衣及一盒長梗黃玫瑰。同樣沒有卡片。
  四點鐘,樓下的停車場管理員以電話通知莎拉,她的蘭寶圭尼轎車鑰匙已經暫時交給他保管,她是否希望他把鑰匙送到樓上。
  「不用。」她的手緊緊抓住電話筒。「有沒有便條附在鑰匙上?」
  答案正如她的預料,沒有便條。她緩緩掛回話筒,呆呆地瞪著辦公桌上奶黃色的電話。
  「喬頓?」萍妮問道。
  「我猜想一定是他。誰會贈送一輛十幾萬的汽車而不留張字條?」莎拉疑惑地搖搖頭。「他要做什麼?」
  「妳應該比我更清楚,」萍妮扮個鬼臉。「但是妳最好確定事情停止。妳知道達文對於私事干擾公務的看法。」
  「會停止的,我肯定它會停止,而且快得出奇。」莎拉把首飾盒滑進皮包,又把黑貂皮大衣搭在一條手臂上。「明天見,萍妮。」
  「妳不必再與他見面,可以利用信差服務退回。」
  「紅寶石、黑貂皮和一部蘭寶圭尼轎車?」莎拉搖頭。「妳會冒險把任何一樣交給信差服務公司?」
  「喬頓就是如此。」萍妮的褐眼露出一本正經的神色。「他又不笨,如果他存心逼妳再度會面,必然會挑一種獨特的方式達到目的。」
  「噢,沒錯,喬頓專挑獨特的玩意。」莎拉很快地轉身,大步走出新聞室。
  四十五分鐘後,她站在喬頓位於弗爾蒙的房門外,鏗鏘有聲地敲著。
  「為什麼?」喬頓一打開門,她就追問。她大步走進豪華套房,把首飾盒交給他,
  又把黑貂皮大衣及汽車鑰匙拋在白色的麂皮沙發上。「你明知道我不會接受它們。」
  「昨天晚上妳相當懊惱,我唯恐妳不願再與我見面。」喬頓關上門並向後倚在門上。「我想這個方法正合『一石兩鳥』的格言。」
  「兩鳥?」
  他臉上出現一抹微微的幽默。「那麼每一小時都會有禮物送往『世界報導』交給妳。我會像只可憐無依的小狗四處跟著妳——」他的聲音降低,溫柔無比。「我會利用每個機會勾引你。」
  「我明白了。」她的目光仔細打量他的神色。「不是詭計?你當真?」
  他委屈地說:「老天,我不會食言的,莎拉。」
  「我知道你的業務夥伴向來尊重你的承諾,但我不真正確定……」
  「妳會在我們的戀愛階段結束前確定的。如何?」
  或許會是一樁嚴重的錯誤,莎拉暗自琢磨著。喬頓是個謎樣的人物,他說過,他會不惜一切使她回到他身邊,那麼,是否這只不過是另一種誘她解除武裝的策略呢?她正準備開口告訴他,她不願意冒險。
  「求求妳。」他低聲地說。
  她覺得內心深處在融化。喬頓一向以命令、接受或引誘的姿態出現,在她的記憶裡,他們共處的全部時光中,他從來不為任何事物懇求。難道真的還有希望?噢,上帝,她寧願希望存在嗎?喬頓若是不來攪動和誘惑她的感覺,她的生活已經何等寧彎?
  「信任我,我絕對不再有擺佈妳的想法。」
  信任他。他們之間從來沒有信任,只有激情和肉體的愉悅。然而,如果他真心誠意,那麼,更好的幸福遠景將超過她夢寐以求的任何事情。
  「莎拉,回答我。」
  「我信任你,暫時地。」她說得很慢,然後停頓一會兒。「但是,你如果要追求我,最好採取尋常的、每天持續的追求方式,取消那些私家偵探,你自己也停止到處跟蹤我。」
  他臉上掠過一抹寬慰,原先繃緊的肌肉也不再緊張。「沒問題,妳不會後悔的。」
  她迎向他的目光。「如果我後悔了,也將是最後一次。」她慎重地表示。「我不會重蹈覆轍,我不是被虐狂,喬頓。」
  「別恐嚇,」他笑盈盈地而且突然顯得很孩子氣。「一切都會順利的,莎拉。妳儘管放輕鬆,讓我來操心。」
  她歎口氣。「你又來了,我喜歡分擔我這一部分的煩惱。它表示一種平等的關係而非主從的形式。」
  「對不起。」他的藍眼睛奕奕有神地閃爍。「這是——」
  「自動的反應。」她代他說完,並且發覺自己在笑。「你要走的路還長呢!」
  「但是我總會抵達彼端,」他的笑容收斂。「只要妳稍微幫個忙。以前我從來不求妳幫忙,莎拉。但是,請幫我完成這件大事。」
  他們之間的沉默突然充滿深情,莎拉發覺自己仰著臉凝望他,無法挪開視線。他對她提出的要求,超過言語所能表達的一切——意義更深的要求。她終於設法拉開目光並危顫顫的笑道:「呃,我也需要你幫個忙。如果你繼續把禮物送到辦公室,達文會氣得掀掉屋頂。在新聞室裡,這種事情不太恰當。不要再送禮物,好嗎?」
  「不再送禮物。」他憂心仲仲地瞥一眼莎拉進入房間時拋至沙發的黑貂皮大衣。「我猜妳不願意接受這些——」
  「不願。」她斬釘截鐵地表示。
  「可惜。噢,好吧,我會保留它們,等妳決定——」當他看見她臉上小心謹慎的神情時,戛然止住並露出靦眺的笑容。「我知道,妳不必提醒我,我又在勉強。我恐怕這是天生的獸性。」
  「我早發現了,」她澀澀地說。「整整九個月。」
  「這一次絕對不同,我保證,莎拉。」他突然轉身打開房門。「我七點鐘去接妳,準備好。我有東西給妳看。」
  她顯然又被忽略了,莎拉滑稽地想著。「通常應該是請求女士賞光。」她輕鬆地說。「事實上,這是求愛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他露出笑容。「請妳今晚賞光,好嗎?」
  「我很樂意。」莎拉走到門邊,轉身仰望他,問道:「我該穿什麼?正式的或非正式的?」
  「牛仔褲、網球鞋和風衣,七點見。」
  當她穿過門廳走向電梯時,可以感覺喬頓繼續盯著她。她究竟把自己捲入什麼漩渦?她憂心地揣測。事情再度重新開始,她又在喬頓的影響力之下,彷彿不曾離開他。
  抵達電梯旁,她停住片刻,回頭瞥了一眼。喬頓仍然站在門廊上遠望她,彷彿正在猜測她會產生什麼念頭。討厭,他或許已經知道。
  他露出笑容,那麼親切諒解,使她心頭的憂慮一掃而空。「放心吧,心上人,」他溫柔地說。「妳不至於犯錯的。」然後慢慢關上房門。
  不知為什麼,她覺得深獲信心,按下電梯門鈕。畢竟,她並不是在做什麼無可挽回的蠢事。給喬頓一次機會,讓他證明她對他的觀點錯誤,並不會有什麼損失。
  今晚他可能帶她去哪裡?她原以為喬頓會用燭光與誘人的柔和樂曲開始他的戀愛階段,而非牛仔褲與網球鞋。
  莎拉目眩神移地望著晚霞斑斕的天空櫬托著雄渾壯麗的摩天樓鋼架。「這就是你要給我看的東西?」
  喬頓點點頭,同時遞給她一頂鮮黃色的安全帽。「戴上它,我要帶妳登上最頂端的桁梁,從那裡可以欣賞到偉大的海灣景致。」他戴上自己的安全帽,牽著她的手,扶她走下街道的斜坡。「還要四個月才能完工,但是妳可以看到它如何逐步的成型。」
  「是一座新飯店嗎?」
  喬頓搖搖頭。「是彭氏國際企業的總部新大樓。我準備把整個管理組織從雪梨遷到舊金山。」
  她驚訝地睜大眼睛。「為什麼?」
  「因為妳喜歡這裡。」喬頓沒有看她,只專心扶她走過崎嶇的地面,小心翼翼地避開堆土機與各種電動工具。「我想,住在妳自己的家鄉土地上,妳會覺得安全些。」他握緊她的手。「我希望妳和我在一起時有安全感。如果妳不必勉強住在陌生的國度裡,或許更能順利達成許多事情。」
  「你為了我而遷徙?」她喃喃地說。「萬一不成功——」
  「我說過,這一次我們的婚姻會成功。」他拉著莎拉進入外側的施工電梯並激活開關,電梯快速上升。「對了,這才是一部升降梯該有的功能。妳何不讓我派一組工人到妳住的地方換掉那部老骨董?」
  「我喜歡那部電梯,它有個性。」
  他的臉頓時洋溢溫馨的笑容。「我記得妳也曾說過雪梨那輛老掉牙的福斯汽車有個性。」
  她全身一僵,喬頓揭開了一道舊日的創傷。「我喜歡它,你沒有權利丟掉它再替我買另一部新車。」
  「要命,我擔心那輛老破爛半路拋錨。」他顯然很懊惱地說。「有好幾次我在惡夢中發現妳躺在醫院或停屍間裡。」
  「真的?」她大為驚訝。「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在擔心?我又不是不講道理。我還以為你不願意自己的太太駕駛一部早該扔進廢鐵堆裡的汽車。」
  「我以為妳明白我……」他的聲音漸漸逸去,目光直盯前方。「每當談到對妳具有重要性的事情時,我就變成不擅辭令的笨瓜,彷彿所有的話都鎖在心裡出不來。」電梯停住,他往外跨上鋼架的桁梁。「小心。這裡的桁梁鋪得很密,而且還有安全欄杆。」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臂,謹慎地牽她越過結構鋼架的邊緣。「坐下來。」
  她撲通坐下,兩腳懸在建築的外沿滿不在乎地搖晃。她呼吸著冷凝的空氣,凝望遠方紫藍色的海灣。「你說的不錯,景色真美,我很高興你帶我來這裡欣賞。在這種高度有種異樣的感受,可不是?」
  「妳的意思是?」他在莎拉身旁坐下,再度緊緊抓著她的手臂。「挪後少許,妳太靠近邊緣啦。」
  莎拉向後移動幾寸。「我說不上來,或許看到這些雄渾壯闊、堅固非凡的摩天大樓時,使我覺得自己渺小又脆弱,並領悟一切就像這樣開始的。鋼樑、電纜與空間……」
  她無奈地揮揮手。「你明白我要表達的嗎?」
  「妳是說裝飾的外表之下全都是原始與粗糙。」他注視她,臉上表情出奇的溫和。
  「我們也一樣。」
  她點點頭。「是的,不過還有些別的,必須有力量和耐心,否則建築不了任何束西,而我們也只能蹣跚而行。」
  「妳不會,妳是個非常堅強的女人。」
  「你認為我堅強?」她意外地看著他。「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並沒表現多少力量,
  否則也不會讓你隨心所欲地主宰我。」
  「我一向知道妳很堅強,」他遙望城市的上空。「而且把我嚇壞了。」
  「嚇壞你?別開玩笑。」
  他搖搖頭。「控制弱者很容易,控制強者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我知道,我若是不夠聰明,將永遠不能控制妳。」他轉過臉接觸她的目光。「還好我算聰明,懂得仔細觀察妳,並且集中每一縷力氣尋找觀察妳的機會。」
  她目瞪口呆地盯著他。「為什麼?」
  「我不想失去妳,」他尷尬地笑笑。「卻終究失去妳。這事證明我畢竟不是聰明的傢伙,是不是?」
  「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為了同樣的理由,我想試著控制妳。我做的每件事都基於相同的基本主題。我如果不說實話,或許又會失去妳。」他指向遠方的海灣。「我在紹瑟多郊區買了一些土地。等妳準備選擇我們的住家時,我會帶妳參觀那片土地。」
  她搖搖頭。「辦公大樓、住家。你的進度大快啦。」
  「我已等了十八個月,所以目前的行動對我來說還嫌大慢。」喬頓站起來。「我們該下去了,天黑之後留在這些鋼桁上不安全。」他拉起莎拉靠近他的身邊。當他扶著她穿過屋頂走向電梯時,像老虎鉗般緊抓她的肩膀。不久之後,兩人又往地面降落。
  她突然發現喬頓按在開關上的手微微發抖,她抬起頭迅速掃視他的臉,只昱片蒼白和不自然。「喬頓,怎麼啦?」
  他笑笑。「沒事,只不過看妳在那些鋼桁上滑巨讓我、心驚肉跳。」
  「那你為什麼要帶我上去?」
  電梯停住,他跨出去並扶著她的手肘。「做個小小的試驗。」
  「試驗我?」
  「不,試驗我自己。十八個月前,我必定無法容忍看妳登上那裡。」他開始推她穿過施工現場。「但我做到了,而且這其中具有某些涵義,我猜想。」
  「我不明白。」
  他們已經抵達人行道,喬頓停住腳步,旋過莎拉麵對他。他脫掉她的黃色安全帽,手指徘徊在她光滑柔軟的髮絲間。「讓妳瞭解我還不夠,我必須瞭解自己。我必須明白自己的能力範圍。」
  她迷惑不解地注視他。落日最後的餘暉在他臉部剛硬的輪廓上投下一抹古怪的嚴肅感。「也許我們倆都需要學習。」她慢慢地說。「現在,我似乎每一分鐘都在你身上發現新的事物。」
  他扮個鬼臉。「我沒使妳逃之夭夭倒令我意外。誠實或許是上上策,卻不見得最安全。」
  「的確不見得。」笑容使她一臉燦爛。「但我相信,我更喜歡你的盔甲上有幾個小洞。」
  他咯咯地笑了。「妳是說像那輛褔斯汽車及那部嚇死人的升降機所呈現的慘狀?」
  「個性很重要。」她鄭重地強調。「粗糙的稜角往往比光滑的更有趣。」
  他摘下自己的黃色安全帽,舉步走向停在街頭的奔馳。「走吧,我帶妳去咖啡店,
  讓妳瞧瞧是否能夠再發現我身上其它的粗糙稜角。老天有眼,我身上可多得昊這種稜角呢!」
  「我真的該回去了,明天還得上班。」
  他轉頭瞇著眼睛刻意打量她。「工作對妳十分重要,對嗎?過去幾個月裡,我曾讀了幾篇妳的專訪,發現它們相當吸引人。」
  「謝謝你。我比較喜愛專訪,勝過傳統的報導文章。能夠深入挖掘並發現那些具有影響力的人們所懷的動機和驅動力,是一項挑戰。」她扮個鬼臉。「很不幸,這些人大多不需要宣傳,我必須花驚人的時間才能安排到採訪。譬如說,我一直深切盼望能採訪雷亞力或撒切爾夫人,但是始終沒有碰上運氣。」
  「對妳這麼有決斷的女性來說,我相這這只是時間的問題。」他微微笑道。「那麼,不喝咖啡嘍?」
  她遲疑不決。
  「如果我企圖說服妳,妳必定又指控我想擺佈妳。所以由妳決定,莎拉。」
  她的決定而不是喬頓的。她覺得一陣突然爆發的喜悅,幾乎令她暈眩。「哦,是嗎?」她把兩手插入風衣口袋,悠閒地跟在他的後面。「我現在還不想馬上回家。」
  他揚起一道黑濃的眉毛,靜靜等候。
  「而且,我確實喜歡到咖啡店坐一會兒。」
  他低下頭裝模作樣地一鞠躬。「真是我的榮幸,女士。」他打開奔馳車門。「我會盡全力趁魔法的時刻降臨前送妳回家。」
  「事情進展如何?」午夜後幾分鐘,喬頓一走進套房裡麥隆就問道。「成功?」
  喬頓搖搖頭。「希望。」他橫過房間走向書桌上的電話,拿起話筒。「我猜以目前而言已經夠成功的。」
  「喲,瞧瞧我們變得多麼謙恭。」麥隆的眼睛閃閃發亮。「是真正的彭喬頓在說話嗎?」
  「別找我的麻煩,小伙子。」喬頓迅速按了幾個號碼。「此刻你不找碴我的壓力也已經夠大。我答應莎拉取消私家偵探。」
  麥隆低聲吹個口哨。「你準備取消?」
  「我答應過她,」喬頓抓緊話筒。「而且一定遵守。我必須想個方法保護她的安全,又沒有保鑣圍在四周。」
  「你打算怎麼辦?」
  「盡可能多陪她。」他翹起半邊嘴角笑著。「就這麼辦。」電話線路的彼端開始響起。「如果我不能保護她,就採取下一個妙計。我要安排馬蘭尼的手下在紐約監視朱利安。警方加上馬蘭尼的人員雙管齊下的監視,朱利安應該沒有任何可能溜出他們的防線。」有人接聽電話,是馬蘭尼的聲音。喬頓對著話筒說:「老馬,計劃有點改變,我要你這麼做……」
  兩分鐘後,他擱回話筒,並站著俯視電話,若有所思地蹙著眉頭。
  「任務達成了?」麥隆問。
  「什麼?」喬頓的聲調顯得心不在焉。「噢,是的,他說他會馬上開始佈署。」他又伸手去取話筒。「聖地卡哈的時間還早吧,是不是?」
  「聖地卡哈?」麥隆驚訝地望著他。「我想是吧!我到一個地方幾天以上,就會暈頭轉向。你幹麼打電話到聖地卡哈?」
  喬頓沒回答,他已經在和國際台的接線生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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