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讓我在台階上站一整天嗎?」珍娜沒好氣地說,「還是你要請我進去?」
黛安只是呆呆地看著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已經好幾年沒有見到珍娜了,確切地說,是五年。現在她跑來這裡做什麼?為什麼選在這時候?不可能只是巧合而已!
「說真的,黛安,」她的繼母對她毫無反應深表不滿。「我以為你念的那所貴族學校,會把你教得比較有教養些!」她逕自從黛安身邊擦身而過,踏進室內,身後留下一股高級的香水味。
她好奇地打量經過的房間,不以為然地皺著鼻子。走進起居室,她看見室內沒有傢具,只有一件大的麻布袋和一小塊地毯鋪在地上。「我想,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品味。」她嘲諷地轉身看著黛安。
黛安跟在她後面,尚未從驚訝中清醒過來。這些年上天一直厚待珍娜,雖然已經三十七歲了,但毫無疑問她仍然是個美麗的女人:身材嬌小,有一種柔弱的氣質,但事實上剛好相反,她的感情有如鋼鐵般堅強,尤其是在遇到挫折的時候!她的金色卷髮垂到肩膀,眼睛是深藍色,臉上就算有任何歲月的痕跡,也被高明的化妝技巧掩蓋了。
黛安??那時她還叫黛碧??和珍娜最後一次碰面是在十六歲,當時她的舉止還有點笨拙,常常不聽使喚。當時的她完全缺乏自信,因為體重過重,曲線平板,如果說過去五年珍娜只改變一點點,那麼黛安可以說是脫胎換骨,現在她已經可以自信地面對珍娜了。
珍娜上下打量她一會兒,雖然她穿的是寬鬆的運動衫,卻依然顯得優雅。「看來醜小鴨變成天鵝了!」
她從來就不是什麼醜小鴨,只是發育慢一點而已,那只是珍娜試圖貶低她的方式罷了。不過她並不打算逞口舌之快,這幾年的磨練,使她渾身散發出一種冷靜的自信,和她的身體一樣成熟。
她冷冷地看著珍娜,「你要什麼,珍娜?」
「一杯咖啡好了,謝謝你。」珍娜在一張舒適的高背椅上坐下,如絲緞般光滑的腿交疊著;她的皮膚在白色洋裝的襯托下呈深褐色。「我只是順道經過而已。」她聳聳肩說。
黛安沒有移動。「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明明知道。」她歎了一口氣,對於她們之間虛偽的寒暄感到無奈。
藍色的眼睛冰冷起來,「至少你能給我一杯咖啡吧?」珍娜無動於衷地說。
黛安定定地凝視她的眼睛,尖銳地說,「我不欠你任何東西,哪怕只是一杯咖啡。」
怒火突然在那雙藍眸裡閃動,「你欠我……」她突然停住話深吸一口氣,「飛機上的咖啡太可怕了。」她有點疲倦地說,「我記得煮咖啡是你的專長之一。」
想到從前學校放假的時候,珍娜和邁可邀請她到他們的別墅度假,但是卻把她當成高級女傭般使喚,珍娜應該不只記得她咖啡煮得很好而已,灰姑娘也不過如此!只不過珍娜並不是童話故事裡的後母,她只是一個自私的女人。
「總之,」珍娜輕聲說,「我們有很多話要談,不是嗎?」
不,珍娜在這裡出現絕非偶然,一定是看到報紙上她和瑞斯結婚的消息才找來的。看來珍娜除了與生俱來的狡猾之外,還非常聰明!
黛安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是嗎?我沒什麼印象。只是今天早上我也還沒喝咖啡,就煮一壺吧。」
「那太好了。」珍娜哈哈著。
黛安笑一笑,然後離開起居室走進廚房,就像走進一個避難所一樣。她顫抖著歎了一口氣。她先花幾分鐘穩定情緒,然後才想到要煮咖啡。
顯然珍哪知道她和瑞斯的關係,但她來此的目的卻令人費解,因為珍娜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
當東尼抓她的腳,她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陷在低落的思緒中,她低頭看著那隻貓。那雙聰明的眼睛,似乎也寫滿了對她處境的同情。
「她是從過去來的鬼魂,東尼。」她輕聲告訴它,然後俯身摸摸它的耳朵,開始煮咖啡。她可以機械化地做這些事,讓思緒繼續神遊。
經過這些年後,再見到珍娜的確像見到過去的鬼魂。然而不久之前,她還待在過去的陰影裡,和痛苦共存。現在珍娜出現了,就算她想暫時不告訴瑞斯真相都不可能了,一旦珍娜知道這種情形,一定非常樂意親自告訴瑞斯。事實上,黛安認為她根本就是為了這個理由而來的!
「說她是復仇女神很恰當,東尼。」她心情沉重地告訴貓咪,一面準備裝咖啡的托盤。
「你在對貓說話嗎?」走道上傳來挪榆的聲音,黛安抬頭一看,發現珍娜正好笑著看她。「我聽見你說話的聲音,」她解釋自己出現的原因,「還以為你另有訪客,而且不願意讓我碰面。」
瑞斯。她指的是瑞斯。如果瑞斯在這裡碰見珍娜,一定會懷疑她們的關係,一旦知道她們不是朋友……瑞斯很聰明,不至於連二加二等於四都搞錯。就算珍娜沒有先發制人,他一看也明白了!只不過今天早上他們沒有機會碰面,因為瑞斯在上班,而且知道她今天早上要休息,好參加下午的攝影展。
「不過,」珍娜繼續說,「你一向對動物充滿感情,不是嗎?」
她們都知道那是指一匹小馬,是黛安七歲生日時父親送的禮物,後來和其它東西一起拍賣了,好償還父親遺留下的債務。當時黛安太傷心,所以沒有注意小馬不見了,幾個月後才開始心碎。
「咖啡煮好了。」黛安捧起咖啡盤,準備回起居屋。
珍娜讓她先走,然後跟在她後面,她的細跟鞋子踩在木質地板上。「十分有趣的室內佈置。」她坐下後說道。黛安倒了咖啡,然後抬起頭來。
「你不會是來批評我的公寓的。」她說道。
「是嗎?」珍娜喚了一口熱咖啡,「不是,或許不是。」她輕輕地說,「瑞斯曉不曉得你嫁給他只是為了報復?」
黛安的臉色蒼白,她早就料到了,所以應該有心理準備才對,然而她卻覺得呼吸困難。
珍娜看著她,對於自己剛剛說出的話不以為然。「我猜對了,是嗎?」她胸有成竹地說,「瑞斯沒想到模特兒仙女、他美麗的未婚妻黛安,其實就是哈黛碧,對嗎?」她嘲弄地問道,從黛安臉上的表情她知道自己說對了。
黛安困難地嚥了一口氣,「我和瑞斯的關係不干你的事。」
「哦?你錯了,」珍娜自信地笑著,「你知道,我剛結束一場混亂的婚姻。啊,對了,我和邁可離婚了。」她咬咬嘴唇,「經過這麼多年,我終於決定不再忍受他的生活習慣。不過不幸的是,他叫我簽過一份婚前協議,也就是說,如果要離婚的話,我只能得到很少的贍養費。」
「那就別離婚。」黛安毫不同情地說。不過她有點訝異,珍娜居然會走到這個地步。她無法想像邁可到底做了什麼事,令珍娜非跟他離婚不可。
珍娜那雙深藍色的眼睛變得冰冷。「事情沒那麼簡單。」
「邁可什麼都不關心。」黛安鄙夷地說。
「你該不會又想舊事重提吧?」珍娜急躁地歎著氣。
她的眼睛閃動著綠色的光芒,「你知道他想強暴我,一個十六歲的無辜女孩。」
「哦,別說得那麼難聽,黛碧,」珍娜臉色難看、冰冷地回答,「邁可不需要強暴任何女人,無論幾歲,所有的女人都排隊等著他。」
「那麼那些不想排隊等他的女人呢?」黛安質問。那天的記憶幾乎像父親的死亡一樣令她難忘,此時她也無法原諒珍娜的態度。
珍娜那天待在房間裡,說她頭痛,其實根本是因為隔夜的宿醉。黛安則在泳池旁邊休息。當邁可企圖親近她時,她不禁大吃一驚。
哦,意大利男人或許很迷人,而且就像許多拉丁男人一樣,有點煽情。他從黛安一抵達便開始調戲她。
不過那一次他直接動手動腳,事情發生得太快,她只能盡力推開他,然後逃回別墅,她的嘴唇還殘留著他強迫的痕跡。
然而當她跑去告訴珍娜時,珍娜居然不相信,或者說不願意相信。她只把整件事當成豐富想像力的產物。
黛安一點都不想吸引邁可,事實上,那次假期其餘的時間,她一直待在房間裡,而且把房門反鎖起來。從此之後,她不再接受珍娜和邁可的邀請,因為珍娜對她缺乏信任,使她覺得被出賣了。
「我不是來這裡談論過去的,黛碧,」珍娜說,「我來的目的是,由於離婚,所以我目前手頭上缺少現金。我相信,在瑞斯把結婚戒指套進你的手指之前,你最好……」
「不!」黛安嚴厲地打斷她的話,眼神充滿痛苦。「你這是在勒索,珍娜,而我……」
「多麼醜陋的字眼。」珍娜故作誇張地瑟縮一下。
「勒索是醜陋的字眼,」她鄙夷地看著珍娜。「正好形容一個醜陋的人。」
「我所要求的,只是請你給我一點錢,直到我和邁可的問題處理清楚。」珍娜不為所動地說,「你不必……」她的話被門鈴聲打斷了。
「你還有其它訪客?說不定是情人吧,黛碧?」
「別開玩笑!」她忽然站起來。無論是誰按門鈴,她都必須盡快打發壓走,和珍娜之間的問題愈早解決愈好。
珍娜點點頭,露出微笑。「據我所知,這太危險了,親愛的,我想像得到,瑞斯一定是嫉妒心非常強的未婚夫。」
「是嗎?」黛安反問。
珍娜的笑容更深了。「這件事情我們以後再討論,你先去應付客人吧。」她皺著眉傾聽第二次門鈴聲。「這傢伙真是個不死心的小魔鬼!」她彈一彈衣服上的灰塵,一面抬頭看著黛安。
黛安轉身去開門,身體忍不住劇烈地顫抖,她不敢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她身上。這一切都是她的錯,要是她不去接近瑞斯……
她不會被珍娜的離婚所愚弄,她相信珍挪一定還隱瞞了更多事情。
但是,無論珍娜和邁可離婚真正的原因為何,總之,珍娜來此的目的是要錢。不,是勒索,黛安這麼認為,這的確是勒索!
她打開門,搖晃得差點站不住,台階上居然站著瑞斯!她覺得太陽穴似乎被猛擊了一下。
「黛安!」瑞斯輕聲叫她,不過並沒有把她擁進懷裡。「我必須來見你,」他的臉色非常蒼白,「昨天晚上我沒有向你解釋。」
昨天晚上?她茫然地瞪著他。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
他度過了一個漫長的夜晚,在心中反覆想著目前的困境,然後在早晨穿上衣服到辦公室,但他明白這一切只是在逃避而已。他必須去見黛安。
歷經幾個小時的良心掙扎,他無法想像在欺騙之下和她結婚,他一點都不願意。
他徹夜未眠,其中經歷了各種情緒??罪惡、痛苦、溫柔、愛。但是最嚴重的是恐懼,這是他從未體會過的。他害怕失去黛安。
但黛安似乎並不比他好多少。她的臉色也非常蒼白,而且眼中有一種煩惱的神色。
他想把她擁進懷裡,但是她避開了,他不禁緊張起來。難道她已經猜中真相了嗎?她知道了?哦,天,他們必須談一談!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瑞斯。」她困惑地搖頭,看起來非常脆弱,「而現在也不是談話的好時機。」
他知道她今天下午有事,但是事情愈快解決愈好,他現在就想和黛安談清楚。「我必須現在和你談,黛安。」他輕聲地告訴她。
「不!」她尖著聲音回答,隨即做一個抱歉的手勢。「你不瞭解,瑞斯,」她顫抖地說,「現在不方便,我……有客人。」
他皺起眉,更緊張地盯著她。她剛纔開門看見他時,表情就很古怪。不過,他以為她也是為了昨天晚上的事情而沮喪。但他現在明白,她之所以擋在門口,顯然是因為不想讓他進去。
她不願意讓他見到屋子裡的人?到底是誰使她這麼緊張?
嫉妒淹沒了他,像一把利刃刺在胸口,他毫不費力地推開黛安走進去。萬一在屋裡的人是克理……
「瑞斯!」黛安跟在後面叫著,慌張地抓住他的手臂,「瑞斯,你聽我說,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樣!」
他正試著不要去想!他走進起居室,卻發現裡面站著一個女人,不禁搞糊塗了。他最後一次見到這個女人,是在十二年前,但是她並沒有改變多少,還是一樣美麗。
哈太太,不,她現在應該不是哈太太了,因為她在哈先生死後不久就再婚了,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似乎是嫁給一個意大利人。不過,這個女人嫁給誰又與他何干?他只想知道她來的目的,怎麼會出現在黛安家裡?她們該不是朋友吧?他認為珍娜和黛安是不同典型的人,但是其實,他對這個即將結婚的女人又真正瞭解多少?
黛安真想馬上消失,真希望地面裂開將她吞噬過去,不要留下一點痕跡。現在這兩個人都碰面了,他們可以一起研究她為何和瑞斯在一起了。
可是他們所有的結論都是錯的。因為無論她最初的動機是什麼,現在都動搖了。從今以後,她可能再也見不到瑞斯。
「黛安?」他嚴肅地問。
珍娜也看著她,當她意識到不能以此勒索黛安時,不禁憤怒起來,她用眼神向黛安保證她會報復。
然而當她轉向瑞斯,冷酷的憤怒就轉換成迷人的微笑。「別那麼疏遠的樣子,瑞斯,」她說道,「我們是老朋友,還記得嗎?」她以溫暖的眼神注視著他。
黛安把他們聯想在一起,感到很不舒服。
「是的,瑞斯,」她窒息地說,「你不記得了嗎?」
「珍娜,」他點點頭,對於是否記得她這個人不置可否。不過這個女人代表什麼,他倒記得非常清楚。「我不曉得你們互相認識。」他的眼睛瞇起來。
「哦,是的,」珍娜回答,「我想你已經有很多年沒見過黛碧了吧!」她意味深長地說,「不過她現在已經長成美人了,不是嗎?」
「黛碧?」瑞斯蹩起眉頭,「但是我……你……」他停頓下來,事實真相開始在心中浮現。
黛安再度想對他解釋,事情並不像他所想的那樣,但是她看見瑞斯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身份終於暴露了。
哈黛碧!
瑞斯感到一陣景眩,他現在才知道黎黛安的真實身份居然是哈黛碧!
十二年前的那一幕清晰地回到眼前:他和哈瑞德碰面,試圖和他討論財務狀況,但卻發現徒勞無功,最後在哈瑞德的盛怒之下離開哈家。
當天他直接開車回倫敦,一路上還暗自責怪哈提德太頑固。然而當他回到公寓,晚間新聞卻報導了哈家發生槍擊命案,哈瑞德傷重死亡。幾個小時前,瑞斯還試圖和他講理,突然之間他就死了!
珍娜歇斯底里地打電話告訴他,說哈瑞德的死並非意外,而是自殺,當時他九歲的女兒也在房間裡。
瑞斯現在明白了,黛安就是那個九歲的小女孩,有關她的一切現在都真相大白了??飄忽的冷漠,疏離的自我保護,那都是因為黎黛安就是哈黛碧的關係。
而哈黛碧有理由痛恨他。
黛安靜靜地注視他,知道他還記得當天發生在她父親書房內的事,就像自己還記得一樣。現在他完全明白,她為什麼會出現在他的生命裡了。
他露出受傷的表情,因為他想到黛安並非因為愛他而接受他。這場面原本是黛安一直期盼的,不過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如果她告訴瑞斯她愛他,他一定以為只是另一種欺騙的手段……
她轉而注視珍娜,看見一抹得意的微笑掛在嘴角,然後再轉向瑞斯,只見他的眼中充滿幻滅。
黛安知道她再也忍受不了,她必須逃走。她曾經是絕不臨陣脫逃的人,但這次她必須逃跑,必須馬上遠離這一切。
她轉身奔跑,眼淚咬住她的喉嚨。瑞斯跟在後面叫她,但她只想逃跑,並不在乎跑到哪裡,只知道要盡可能地遠離瑞斯和珍娜!
街上擁擠的人群對她來說只是一片人海,有些人停下腳步注視她,認出她是誰,但是她只想不停地跑!
她甚至沒有看見汽車,沒有感覺車子撞上她的身體。當她的頭撞上地面,她只感覺到黑暗帶來的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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