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從一些朋友口中聽到海奇這號人物。
有人邀請他到家裡吃晚飯。當天早上,他打電話打聽晚上的菜單。女主人覺得很好
奇,因為即使在法國,對菜單表示特別興趣是件不尋常的事。
為什麼他問這個問題呢?菜單包括有鑲九孔冷盤,松露濃汁排骨,乳酪及自製的果
汁雪泥。有任何疑問嗎?難道他對某些食物過敏嗎?還是他吃素?或者他在節食?
當然不是,海奇回答。
這些菜聽起來都很可口,只是有一點小問題,什麼問題呢?
他患有痔瘡,沒辦法長時間坐在那裡吃完一整頓飯。一道菜是他所能忍受而不會感
到不舒服的極限,而他想把他覺得最好吃的菜,打包帶回去。他相信女主人一定能同情
他的困境。
因為這是海奇,所以她答應了。
事後,她告訴我們海奇是個把飯當成生命的人,幾乎沉迷一切與吃喝有關的世界中。
但並非是那種饕餮之客,只是一位恰好有一個夠大且靈通胃口的美食專家。
她還說,海奇對自己這種狂熱也覺得好笑。他對英國人在食物上的態度有些獨特的
看法,我們或許會感到興趣。等他的「臀部隱疾」痊癒後,不妨認識認識。
過了幾個星期,有個晚上我們見到了他。
他匆匆趕來,懷中還抱有一瓶冰涼的克魯格(Krug)香擯酒。
不行,還不夠冰。
他在來這兒的前5分鐘忙著用冰桶讓酒保持適當的飲用溫度,據他表示須在10oC左
右。
他輕輕轉動冰桶內的酒瓶,告訴我們他親身經歷的一場「烏龍晚宴」。那個晚宴結
束時,一位女客人向女主人道別說:「我過了一個很特別的夜晚,因為每道菜都是冷的,
除了香檳!」
海奇顫抖笑著,慢慢的,小心翼翼地把瓶塞拔出來,在一片沉寂中,只見泡沫湧出,
象徵酒瓶已經打開。
海奇長得高大,黝黑多肉,一對普羅旺斯人少見的深藍色眼睛。他不像我們穿著晚
宴服裝,只輕鬆地穿著一套運動衣,淺灰色鑲紅邊,胸前繡著「Le Coq Sportif」(熱
愛運動的公雞);一雙運動鞋,複雜的設計及相異顏色的塑膠底,使得他看來更適合參
加馬拉松賽,而不是來參加晚宴的。
他看見我注視著他的衣服。
「我吃飯時一定要穿得舒適,運動衣和運動鞋是最適合不過的衣服。」他拉拉褲子
鬆緊帶,接著笑著說:「穿這樣更有助於吃第二回合。這很有用的。」
他舉起杯子,「敬我們的英國及英國人倘若他們在食物上還是不求進步的話!」
我們所遇見的大部分法國人,通常不懂英國菜而且妄加評論。但海奇不同,他對英
國人及英國人的飲食習慣做過研究。晚餐時,他正確地為我指出為什麼我們英國人會造
成這種錯誤。
他說,從嬰兒期開始,英國寶寶就被餵食些沒有味道的粥,這種粥毫無特色,只能
湊和著用來餵那些不挑食的雞。
而法國寶寶打從長牙開始,就被當成有味覺的人看待。海奇舉實例說明,法國一家
著名的嬰兒食品製造商「卡露亞」的菜單就有:比目魚排、雞肉飯、鮑魚、羊肉、肝、
小牛肉、乾酪、湯、蔬菜水果、布丁、黑糖奶油、白起司。除了上述東西外,到寶寶18
個月大時,還有更多的東西可吃。
「這下你們瞭解了嗎?」海奇說:「味覺就是這樣被訓練培養出來。」他住口,低
下頭對著才端上桌的艾菊香雞,吸一口氣,並將餐巾塞進運動衣領口內。
他接著談到入學之後,這個從小訓練出來的味覺在校經驗。
他問我:「還記得在學校吃過的食物嗎?」
我點頭,事實上,我深刻地記得那些恐怖的經驗。
海奇一副頗能體諒的表情。他說英國學校的飲食之難以下嚥是舉世知名的,烏灰泥
爛的一團,看起來很神秘,你永遠不知道你強迫自己吃下去的是什麼。
但是在法國,他五歲女兒所上的學校,每星期的菜單都事先張貼在佈告欄上,以免
和家裡的菜重複。每天的午餐至少有三道菜餚,比方昨天小瑪詩德吃的是配有芹菜沙拉
的火腿乳酪派及香腸飯,烤香蕉。
瞧瞧吧!小舌頭就這樣被訓練出來,難怪法國人比英國人懂得欣賞及品味美食。
海奇切了一塊梨子配乳酪吃,手裡的刀子指著我,好似我該為英國人味覺教育失敗
負責任似的。
「現在,」他說:「該談談餐廳了。」
他悲傷地搖頭,兩手攤開放在桌上,手掌朝上,握著拳頭,然後左手舉起,約有幾
英吋高。
你們有PUB小酒店,不錯,氣氛很好,但是所提供的食物卻只能用來配啤酒吃。
而這一邊呢?另一手舉得更高些——你們有專給商人消費的昂貴高級餐廳,而公司
會負擔他們所消費的費用。
那麼居於中間的呢?海奇望著兩手之間的空白,嘴角下垂,表示失望的說:「兩手
之間是一片虛空,什麼都沒有。」
你們的小酒館呢?你們供誠實中產階級消費的餐廳呢?你們的路邊小店呢?除了有
錢人外,其他人怎麼可能付得起,在倫敦吃一頓好的呢?
我很想反駁他,但苦於無可用之武器。
他舉出的問題正是我們問過自己無數次的問題。在英國選擇性有限,僅限於小酒店,
不然就是大餐廳——東西卻少得可憐。最後我們只有放棄,屈服在叫賈士丁或愛瑪的迷
人卻蹩腳的服務生,所端上來的微波速食及放在禮籃中的餐桌酒。
海奇攪拌咖啡,考慮選擇卡勒瓦多酒(CaIvados)或冰涼的亞維依蒙甘鎮
(Mangnin)的梨子酒時,我問他最喜歡的餐廳。
「當然是麗波餐廳(Les Baux)。」他說:「不過太貴了!」
他搖動手掌,好像指頭都被火燒上來了。「每天吃也吃不起,平常我喜歡到比較便
宜,或者較沒有異國色彩的餐廳。」
「換句話說,比較法國式的餐廳。」我說。
「對極了!比較法國式的餐廳,且物超所值。這類餐廳很多,給不同層次、不同需
要的人,我做過研究。」海奇說。
我相信他做過,只是他沒有告訴我除了麗波外任何一家餐廳的名字,而麗波餐廳是
只有中了樂透大獎時才吃得起的餐廳。
「有沒有其他比較低廉的餐廳呢?」
「如果你喜歡的話,有兩家餐廳可以享受到完全不同的樂趣,品質卻一點也不遜
色。」海奇說。
他又倒了一小口的卡勒瓦多酒,「幫助消化,」他說,然後靠在椅背上。
「就這麼說定,讓我作東請你們吃飯,算做替英國人做點飲食教育的貢獻。」
「你太太會一起來嗎?」
當然她會一起去,可惜的是海奇太太無法參加我們的盛宴,她得留在家裡為孩子准
備晚飯。
他要我們在時鐘廣場前的一家咖啡館碰面,到時他會透露是哪一家。
他在電話中大聲吸吮指頭,並建議我們下午不要安排任何活動,吃過這頓他安排的
午餐後,沒有什麼事比得上喝「消化酒」來得重要了!
他邁過廣場朝我們走來,穿著一雙黑色大球鞋及他最正式的運動服,
輕快地走過來。肉滾滾的胸膛繡著UCI,A(柏克萊大學)的粉紅字樣。他帶著一個
購物籃及一個法國商人用來裝文件和應急古龍水的上拉鏈手提包。
他點了杯香擯酒,展示他剛剛在市場買的像蘋果般大的小甜瓜。
「把它們洗乾淨、挖空,加上葡萄酒和白蘭地,放在冰箱冰鎮24小時後,」海奇向
我們保證說:「喝起來就像少女的紅唇。」
我從來不知道甜瓜可用這種方式比喻,只好歸罪於英國教育的不足。
海奇滿足愉快地把小甜瓜們放回籃子,言歸正傳談到今天出來的目的。
「我們今天要到共和街上的伊爾利(Hiely)餐廳。皮爾·伊爾利先生是位非常有
名的廚師,他從事這一行已有20至25年之久,他是個天才。做出來的菜從不令人失望。」
海奇搖動他豐肥的手指,再次強調「從不令人失望!」
除了入口處陳列著一個用木框婊起來的菜單外,伊爾利餐廳並不刻意做任何廣告來
吸引路人。
狹小的入口,接著一條小小的走廊,餐廳就位於一段樓梯的平台上,一間鋪滿木板
的房間,漆著亮麗的色彩,桌子間的距離寬大舒適。
這裡和大多數的高級法國餐廳一樣,單獨來的客人和六人以上的團體都享有同等待
遇,絕不會因為是一個人而被冷落安排到角落,反而會安排在靠窗的小隔間內。
這些小隔間已被一些穿著西裝看來像從商的客人佔滿,他們得在兩小時內快速吃完
午餐然後趕回辦公室。其餘的客人,除了我們以外,大部分是法國人,都穿得比較隨便。
我記得曾經被英國桑莫塞(Samerset)的一家高級餐廳擋在門外,因為沒打上領帶,
然而在法國就不曾碰上這種事。在這裡,海奇身穿運動衣,一副剛從減肥中心逃出來的
模樣,但卻受到老闆娘有如對待國王般的禮遇。
他把購物籃交給她,問候伊爾利先生身體可好,老闆娘笑著回答:「好,還是老樣
子。」
我們被帶入座時,海奇面帶笑容,兩手搓揉,聞聞空氣試圖嗅出到底上的是什麼菜。
他說在另一家他喜歡的餐廳,廚師准許他進入廚房,閉起眼睛,用鼻子選菜。
他將餐巾塞進脖子,和服務生低語說話。
「大瓶的嗎?」服務生問。
「大瓶的!」海奇回答。
一分鐘後,一大瓶冰呼呼裝著液體的玻璃瓶擺在我們面前,海奇開始變得專業化,
宣佈我們的課程馬上就要開始。
「在任何一家正派經營的餐廳,大家都信任它的酒,這是隆河岸產的酒(Cetes一
du一Rhene),乾杯。」
他喝下一大口酒,含在嘴裡漱了幾秒鐘,然後表示滿意。
「現在我可以給你們一些如何點菜的建議嗎?你們看到這裡有美味套餐,但是對一
個簡單的午餐而言,套餐可能太花時間了,不如我們用點菜的方式,他們有份不錯的菜
單。」
他透過杯子看著我們,正言說;「記住我們來此的目的,這樣你們才能體驗到品質
與價格兼具的物超所值大餐。基本上,任何一個好廚師都可以用一個人500塊法郎的價
錢讓你吃得很好,最大的考驗是如何能用一半的價錢卻也能滿足你們。因此我建議點這
份菜單,同意嗎?」
我們同意,這份菜單已足夠讓米其林指南的評審員直流口水了,更何況是兩個業餘
的英國人呢!海奇專注地看著菜單,我們困難地下最後的決定。他招手請服務生來,然
後兩個嘰哩咕嗜交換意見。
「我破戒了!」海奇說。「這裡的紅酒是不錯,但是有一種更好喝的酒,不貴,產
於埃克斯北部的特瓦隆(Trevaa11on),不算太烈,卻有名酒的特色。喝喝看你就知
道。」他輕拍著面前的酒單。
服務生到酒窖取酒,另一位服務生送來一些小點心,好讓我們在吃第一道菜前有事
可做,這是一種乾酪麵粉做的餡皮,裡麵包有奶油烙鯉魚,上面點綴著烤過的小鵪鶉蛋
及黑橄欖。海奇不出聲,只是埋頭專心地吃。我聽到拔酒瓶木塞以及刀又碰撞瓷盤的聲
音,還有服務生的低語呢吶聲。
海奇用一片麵包把奶油烤鯉魚清乾淨——他用麵包把食物輕輕推到刀叉前,巧妙地
把麵包變成餐具——然後他又倒些酒。
「點心還不錯吧?」
他愉快而滿足地問我們。
午餐進行得很愉快,先是肥鵝肝餡餅淋上濃濃的香菇蘆筍汁;接下來是家常的西斯
特宏(Ststeron)羊肉香腸,上面塗有甜紅洋蔥醬;另一個平底烤盤上則裝著一層和餐
巾一樣薄的起司烤馬鈴薯,脆脆的薄皮入口即化。
肚子稍稍填飽之後,海奇開始繼續我們話題,他告訴我們一件有關他想做的企劃。
他從報上得知沙特伯爵國際研究中心將在亞維像藝術節開幕,屆時將舉辦歌劇表演
以紀念這位神聖的伯爵,並用他的名字為一種香檳酒命名。
這些活動顯示出大眾對這個老怪物再度感到興趣,就如海奇指出的,這些研究沙特
伯爵的學者也需要吃東西,所以他打算提供一套特別的食譜給他們。
「我應該將這一套菜取名為『沙特伯爵食譜』。」他說:「所有的材料都需被抽打、
捆綁、擠壓或灼烤。總之,可用很多痛苦的字眼來描述。我敢保證在德國一定會很暢銷。
不過你得要告訴我關於英國人的事。」
他接著問:「是不是那些青春期上過公立學校的英國男人都喜歡……應該怎麼說呢?
一點小處罰……」
他喝口酒揚起眉毛說:「比如打耳光,是不是?」
我告訴他,他應該試試找一位上過伊頓學院的出版商,並設計一套包括鞭打
(FIogging)的食譜。
「什麼是FIogging呢?」
我盡我所能解釋給他聽,海奇點點頭,愉快起來。
「對呀!也許可以用一塊雞胸加以鞭打,然後淋上刺激的檸檬汁,太棒了。」
他在支票本後面寫下重點,「一本暢銷書,準沒錯!」
暫且將暢銷書擺一邊,海奇帶我們去參觀乳酪展示推車,途中他不時地教我們及服
務生如何分辨:硬及軟,刺激及溫和,新鮮及陳年乳酪。他從20種不同的乳酪中選出五
種,並慶幸自己有遠見,猜到我們將需要再點第二瓶特瓦隆酒。
我咬一口.辛辣的羊乳酪,眼鏡下的鼻樑頓覺一股刺痛、發麻、冒汗,美酒像香甜
的甘露滑入喉嚨。
這頓飯在有效率、高職業水準的周全服務下,吃得極其舒服而且滿意。
我告訴海奇我吃得很愉快,但他露出一副詫異的表情看著我。
「可是我們還沒吃完呀!尚有很多。」
一盤蛋白酥皮端上桌子,「這個是為了下來要上的點心做準備的,嘗起來一點味道
都沒有。」
海奇連續吃下兩塊,同時不忘張望四周以確定服務生沒有把我們遺忘。
第二輛推車,體積更大,小心地往我們的方向推來,上面裝載的食品更多。
推車停在我們的前面,這些貨色會讓介意體重的人更為難過:鮮奶油、白起司、巧
克力蛋糕、小點心、夾心蛋糕、蘭姆酒水果蛋糕、水果派。歐洲草莓、水果冰、糖漿水
果……乖乖,這麼多東西!
海奇坐著顯然很難選擇,他站起來,在推車四周繞一圈,以確定有沒有其它東西被
遺漏。
老婆選用當地特產蜂蜜製成的冰淇淋,服務生取出泡在熱水中的勺子,優雅地從桶
裡挖出一球漂亮的冰淇淋,他拿著盤子和勺子站著等候下一步指示。
「加什麼料呢?」
「這樣就可以,謝謝!」
老婆不敢點的那些美妙甜點,海奇全要了——巧克力蛋糕、小點心、水果,加上鮮
奶油……。他一邊將運動衣的袖子捲至手肘,即使行動故作緩慢,任誰也看得出速度暗
中加快。
我點了咖啡,只點咖啡。突然的,一陣沉默,海奇和服務生望著我。
「不點甜點?」服務生問。
「含在菜單內的!」海奇說。
他們兩人很擔心,顯然的,覺得我有問題——這樣不太對,伊爾利餐廳是靠點心出
名的。
結帳時,每個人230法郎,再加上酒的費用,280塊法郎,真是物超所值。
280塊我們可以吃到套餐,
「也許下一回吧!」海奇說。
是啊!下次再來,我想先做三天加速快走運動,每天起碼跑10公里。
下一回合的美食課延期了,好讓海奇進行他每年例行的飲食大掃除。兩個星期時他
小心地飲食,只吃三道菜取代每頓飯習慣的五道菜,並只喝礦泉水;這對他飲食系統的
新陳代謝非常重要。
為了慶祝禁食的結束,海奇提議到一家「美食嘴」(Le BecFin)餐廳吃飯。
那天,他要我在中午12:45前到餐廳碰面以確保有位可坐。應該很容易找到,是在
荷崗區(Orgon)的7號公路上,停車場上停了很多卡車。
不用穿正式服裝,在這種大熱天,老婆大人比我聰明,她決定留在家裡,看守游泳
池。
我到達時,餐廳外面已經停滿卡車,緊緊地擠在樹下的陰涼處。運送汽車的大卡車
一輛接著一輛停在對面的路肩上,晚來的車子只好沿著車道擠進餐廳旁邊,停在一塊狹
小的空地上。
司機老兄滿身大汗,鬆口氣,在太陽下站了一會兒,挺直背,弓形的脊椎隨著胃腸
蠕動不停地變化。
酒吧擠滿了人,非常嘈雜,到處是身材魁梧的大漢,滿臉鬍鬚,挺著啤酒肚,拉著
大嗓門。拿著杯子站在角落的海奇,和他們比起來簡直小巫見大巫;他穿著跑步短褲,
無袖背心,手腕提著一個手提袋。
「晦!」海奇喝光手上的商香酒,再叫了兩杯。「這裡和伊爾利餐廳完全不一樣,
是不是?」
壓根兒都不像。吧台後方貼著一張顯然平常被老闆娘用來摔抹布洩憤的佈告,上面
寫著:「危險,小心挨罵!」
敞開的門一路通到廁所,那裡又見一張告示:「淋浴,8塊法郎。」
不知在何處的廚房,傳來鍋鏟碰撞的聲音及燉大蒜的香辣味。
我問海奇禁食後的感覺,他邁到走道露出側面的肚子,吧台後面正在用木勺子拍打
啤酒杯泡沫的老闆娘,盯著他看。
她沿著海奇胸部以下的曲線端詳,眼睛定住腰部整整一截凸出的部位。
「預產期什麼時候呀?」她問。
我們走進餐廳,在後面找到一張空桌子。
一位矮小、黑皮膚的女人面帶微笑,企圖想調整胸罩背後不乖的黑色肩帶。
她走來告訴我們餐廳的規矩:第一道菜是自行到沙拉吧取菜;然後可以在三樣主菜
——牛肉、烏賊、土雞中任選一樣;而他們的酒單也很簡短;紅酒或玫瑰紅酒,裝在一
公升容量的瓶子裡,附上一個塑膠蓋及一碗冰塊。
女服務生祝我們用餐愉快,臨行前對我們行鞠躬禮,用力拉住胸罩肩帶,攜著咱們
的點菜單離開。
海奇假裝開酒,聞聞塑膠瓶蓋,「法荷(Var)的酒。」
「不假,實在。」他呷了一口,慢慢推往前面牙齒,慢慢體會滋味。
「好酒。」他肯定的評以高分。
我們加入卡車司機們排隊取菜的行列,他們個個表演起平衡的特技,手上疊了裝著
不同食物的餐盤:有兩種香腸、加美乃滋的水煮蛋、紅黃甜椒飯、小豆子紅蘿蔔片、豬
肉餡餅。花枝冷盤。甜瓜切片。
海奇抱怨盤子太小,於是拿兩個盤子,將第二個盤子學著專業服務生放在手臂前,
然後取菜。
我們回到座位,出現一陣慌亂,實在無法想像吃飯沒有麵包。
「麵包在哪裡呢?」服務生看著海奇,他舉起一隻手往嘴邊靠,手指和拇指縮起來
做出啃咬的動作。
服務生從角落紙袋中取出一條法國長麵包,以驚人的速度擱在切麵包機下,放在我
們面前的麵包慢慢從刀片的壓力下膨脹恢復原狀。
我告訴海奇,也許他可以將「麵包斷頭台」寫進他的「沙特伯爵食譜」。
他正吃著香腸,停下來想一想,「也許吧!不過有件事要格外小心,尤其是和美國
市場有關,你聽說過香濱酒在打入美國市場時遇到的許多困難嗎?」
海奇是在報紙上看到的消息,沙特香擯酒由於標籤的緣故,在自由地區不受歡迎!
那商標上有張照片,是個女人,看來很聰明,照現說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但卻被眼睛銳
利的衛道人士發現那女子的手臂是被綁過的。
老天呀!想想這種反自由的行為將對國家的年輕人造成多大的影響,更不用說對感
情豐富的成年人了。
美國社會的結構也許會因此而分裂成兩半,從聖塔巴巴拉到波士頓的香檳酒和奴隸
派對;天知道康涅狄格外!會發生什麼事?
海奇繼續吃東西,紙巾圍在胸前。隔壁桌的先生正在吃第二道菜,解開襯衫紐扣,
好讓空氣流通,並露出一個赤褐色的大肚子,毛絨絨的胸口懸掛著一條耶穌受難十字架
項鏈。
幾乎沒有什麼人挑剔食物。我在想他們怎能整個下午坐在50噸卡車的駕駛盤後面保
持清醒呢?
我們用麵包把盤子擦乾淨,然後同樣地把刀又擦乾淨。
服務生端來三盤熱騰騰的橢圓盤子,第一盤上面有淋著濃汁的兩片雞肉,第二盤則
是鑲有大蒜和香菜的番茄,第三盤香料烤迷你馬鈴薯。在菜端到面前之前,海奇聞一聞
每樣菜。
「在英國,長途的卡車司機都吃些什麼東西呢?」
兩個蛋、培根肉、薯條、香腸、烤豆子、一片烤麵包、一品脫的茶。
「不喝酒嗎?沒有起司嗎?也沒有點心嗎?」
儘管我對長途卡車司機認識有限,但我猜想大概沒有這些東西。、我回答他們也許
中途會在酒吧休息。不過法律對喝酒開車的處罰非常嚴厲。
海奇又倒了些酒。「在法國,聽說法律准許可以喝一杯開胃酒,半瓶酒,及一杯消
化酒。」
我說我在某處看過報道有關法國的交通意外聽故比歐洲其他地區高,比美國甚至高
出兩倍。
「其實這和喝酒扯不上關係,」海奇說:「問題出在法國人普遍的個性,我們缺乏
耐性,喜歡超速。而不幸的是,並非大家都是好駕駛員。」他把盤子內的食物吃得精光,
並改變話題到比較愉快的書情上。
「這是一隻品質優良的雞隻,你不覺得嗎?」他從盤中挑出一隻骨頭,放在嘴裡咬
一咬。
「強而帶勁的骨頭,這隻雞養得很好,是養在野地的;飼料雞的骨頭,吃起來像是
嚼臘,索然無味。」
這隻雞的確很好吃,結實但鮮嫩,煮得恰到好處。馬鈴薯和蒜頭番茄也是一樣。
我對這個地方竟然有超水準的烹調技術及豐富的份量感到驚訝,而且我也敢保證,
結帳時應該不會很心痛。
海奇又把刀叉清乾淨,示意服務生端上乳酪。
「理由很簡單,」他說「卡車司機是好主顧,非常忠誠,他願意多開個50公里只為
吃到又好又便宜的東西,然後替餐廳免費宣傳。只要維持水準,這裡就會座無虛席!」
海奇手中叉著貝利(Brie)乳酪並指著餐廳,「看到了嗎?」
我看看四周,不想去數那些卡車司機有多少,總有一百多人吧。再加上酒吧那邊還
有三十多個。
這是公道實在的行業,假如廚師小氣詐客或是服務怠慢的話,卡車司機就不會到這
裡來了,不出一個月,就沒有人會上門,只剩小貓兩三隻的觀光客。
外面發出隆隆聲,餐廳內突然變得陽光普照,原來是停在窗戶邊的卡車開走了。隔
壁桌佩掛十字架的客人,戴上太陽眼鏡吃他的飯後甜點——一碗三種不同口味的冰淇淋。
「要點冰淇淋、甜漿鮮奶油,還是牛奶雞蛋烘餅?」女服務生終於把胸罩的肩帶拉
好了,只是當她清理桌子時,又滑下來。
海奇吃甜漿鮮奶油時,滿足地發出吸吮聲。接著他繼續吃替我點的冰淇淋。我知道
我一輩子都當不成卡車司機的,很簡單,我根本沒有那種食量。
時間還很早,不到兩點鐘,餐廳慢慢空下來。客人準備付帳——粗大的手指優雅地
從錢包中取出疊得好好的支票本,女服務生找錢、行禮、微笑,並祝客人旅途愉快。
我們喝著帶著棕色泡沫、黑而滾燙的雙料濃咖啡及裝在圓圓胖胖小玻璃杯裡的卡勒
瓦多酒。海奇將玻璃杯傾斜,當杯子的圓邊碰到桌面,而杯裡金黃色的液體剛好滿到杯
口為止——說這是判斷確實份量的老方法。
兩人的帳單加起一共140法郎,如同我們在伊爾利餐廳的午餐般,真的是物超所值。
唯一覺得後悔的是,步出外頭,太陽立刻如鐵鐘罩頂,熱得可以。真希望帶了毛巾來,
可以沖個涼。
海奇說:「這頓飯可以讓我撐到今晚。」
我握手道別,他在我的胃滿塞的狀況下,提醒我下次到馬塞吃「普羅旺斯鮮魚湯」,
做為下次的課外教學活動!
我轉回酒吧再喝些咖啡,看看可不可以租條毛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