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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裘裡安從書桌前拍起頭來,他聽到了由摩納哥飛回來的直升機螺旋槳打轉的聲 音。飛機上載著一百萬元。但他相信班奈和那只不知感恩的母狗絕對花不到這筆錢 的。一般而言,他是一個隨時等待報償出現的人,他也相信「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的說法。不過,這件事也是在試探他的耐心。他已花費了數年的時間來取悅那名不 見經傳的科學家,不斷地接受他延長時間的要求,不斷地在金錢方面滿足他,還要 隨時奉承他。接著,還被那個有如小丑般的吐茲所脅迫;而今,竟遭兩名業餘生手 窩裡反,還跟他大玩起捉迷藏的把戲。不過嘛!他們兩個就要倒大霉了,這將出乎 他們的意料之外。想到這裡,他的情緒也好多了。於是,他吹著口哨走下樓去迎接 席莫。
  席莫打開了一隻廉價尼龍袋的拉鏈,在裘裡安的注視下,將一捆捆百元的鈔票 拿出來放在桌子上。「席莫,我希望你很快就能把這筆錢弄回來。我痛恨失去它們。 它們對於我而言,具有不凡的感情價值。」
  席莫點了點頭,「這些錢會把他們引到明處,然後我們將他們一舉成擒。那英 國人打電話來了嗎?」
  「還沒有。」裘裡安說著,拾起袋子,檢檢內部。「你認為我們該把它放在哪 裡?」
  席莫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只有名片一半大小的塑料盒。「我們可以把它放在內裡 的角落處,鈔票的底部。這東西的接收範圍並不廣,或許只有五百米。但若是更強 力的東西可能太大,而不好隱藏了。」
  裘裡安笑望著席莫手上那小巧的設計。「班奈,你小心點,你要給我抓到小辮 子了。」
  「裘裡安先生,有件事讓我很擔心。」席莫放下了那個接收器,並點燃一根煙。 「萬一那英國人為了更多的錢而和別人談妥了,萬一他尋求和解的對象是吐茲呢?」
  裘裡安不得不承認這也是有可能的。事實上,換了他是班奈的話,也絕對要試 試運氣的,看是不是能夠多弄幾百萬塊錢,反正只要多打幾通電話,又不費什麼事。 「席莫,你說得沒錯。」他說:「或許我該和吐茲先生談一談,他也許說溜了嘴, 露出什麼事情來。天知道,他真是夠笨的了!」
  吐茲和裘裡安在電話裡彬彬有禮地互相致意,好像久違的老友。他們很高興雙 方的健康都處於良好狀態中——當然,吐茲對於最近發生的傷害是絕口不提了—— 並向對方祝福事業成功。接著,裘裡安便切入正題。
  「看樣子,」裘裡安說:「你我都成了一樁強盜案的受害者。我想你明白我的 意思。」
  「你是說那配方?」
  「一點兒也沒錯。它從你那兒被偷走了一次——又從我這兒被偷走了兩次—— 雖然我有意略去不提,讓過去成為過去。」
  「不,不,我們都是講求實效的文明人。」
  裘裡安刻意壓抑輕蔑的語氣。「說良心話,我們確實是這樣的。尤其重要的是, 我們都是生意人,因此我提議我們布下天羅地網,傾全力去追捕那英國佬和那女孩。 就是這類的做法,你認為呢?」
  「我親愛的朋友,」裘裡安被這個稱呼搞得頭皮發麻。「這對我而言是無上的 光榮,竟能和偉大如你般的人,水乳交融地在一起工作。」他的語調變成詭計多端。 「告訴我,你有沒有他們的任何消息?有沒有任何接觸?」
  裘裡安看著他面前的好幾疊鈔票。「什麼訊息也沒有。你呢?有什麼後續狀況 嗎?」
  吐茲想到了那兩張護照,現在正在被送往馬賽的波魯斯那兒的途中。還有科西 嘉警員的大力介入。他長歎一聲。「唉!什麼也沒有。他們像一縷輕煙,消失得無 影無蹤。我們什麼也沒著落。此刻我們簡直像大海撈針了。」
  「你派人四出找尋了嗎?」
  「當然了。你呢?」
  「當然有。對了,我們保持聯繫好嗎?」
  「朋友,我用我媽的名譽保證:我得到的訊息,就等於你得到的訊息。」
  吐茲放下電話的當兒,笑得極開心。他本來不只一次想到:班奈和那女郎帶了 松露配方,直接投奔裘裡安去了。如果這樣的話,事情將陷於極嚴重而複雜的地步。 然而此刻,他必須要做的是先把他們找出來。加上波魯斯和他在警方的朋友們的協 助,可說勝券在握。他下令「拿坡裡女郎」號返回馬賽。度假的計劃暫時打消了。
  襲裡安原本未對他和吐茲的對話寄予厚望。不過他確信,要是那意大利人手握 王牌,絕不至於不做任何暗示,也不會不嘗試出售求利。因此,現在這就變成了一 場角逐,比賽誰先找到班奈和那女郎。而且,他和班奈已有過接觸,他認為他的勝 算也不小。他打消了守候電話,等待消息的念頭。
  安娜和班奈很晚才起身。他們來到廚房裡找咖啡喝的時候,發現整座修道院已 空無一人。所有的修道上都去葡萄園裡工作了。隱隱傳來拖車持續奔走的聲音,那 情況令人想起蜜蜂在薰衣草叢中嗡嗡來回不歇。
  安娜等著木柴爐子上的一盆水沸騰的當兒,班奈使盡了力氣在切一塊剩下的面 包。至今為止,早上的氣氛似乎揉和了一些親密、一些自我意識的覺醒,還有一些 冷淡的客氣——他覺得不甚自在。他倆輪流在住宿區末端的開放式洗浴間沐浴。當 其中一個人站在寒冷徹骨的浴池之中時,另一個就默默地留在室內。他們共用肥皂, 共用粗浴巾。他們之間發展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態勢,對於將來可能發生或可 能不會發生的事情的預期,使人有點兒神經質。
  班奈集中意志、皺著眉頭在處理那些麵包塊。架在鐵絲網上的麵包逐漸轉為褐 色。他的頭髮因淋浴之故,還濕淋淋的。他將髮絲由黝黑的前額處梳理向後,看來 很像一九二O 年那個時代照片中的人物。她可以想見他穿著白色的寬鬆運動服,揮 動木製網球拍的模樣。他用刀尖挑起麵包,翻轉過來。他抬起頭來看著她說:「烤 麵包完全是火候問題,要耐著性子跟它磨。」
  「每件事難道不都是如此嗎?」
  班奈無言地注視著她良久,後來才發現自己和她笑顏相對。「是的,」他說: 「我想正是如此。」
  盆子裡的水滾沸了,安娜移開視線。「你想那些修道士把咖啡放在哪兒?」
  他們坐在苜蓿草遮蓋的石凳上用餐,並考慮著下一步的行動。這是一件需索百 萬元的大事,必須設計一種安全的方式去取得那筆錢。裘裡安必定會找一個人監督 贖款的取得,說不定還不只一個人。一個公共場所,像是火車站這樣的地方,可以 提供暫時性的安全。不過在他們離去的當兒,可能就會冒著極大的風險。而一個荒 僻的所在,沒有目擊者的狀況下,甚至會更加危險。早晨的時光逐漸消逝,他們將 各種可能性逐一檢視,又逐一放棄。他們開始產生了一種感覺,就是猶如把自己一 步一步地驅趕進入牢籠之中。
  隨著機械性最後的震顫。一輛拖車開過來停在絲柏樹旁。葉夫兄弟職司烹任, 所以較早由葡萄園回來準備中餐。班奈看著他匆匆行經小徑,走進入口的地方,用 一條丹點花樣的大手帕抹著他的頭。他一定熱得受不了吧?班奈正在這樣想的時候, 忽然靈機一動。
  他站起來大步走動,低著頭,兩手抱在胸前。「安娜,」他說:「你聽我說, 這計策一定行得通。我們要求裘裡安把錢放在一座教堂裡。星期天的時候,教堂裡 一定充斥著形形色色的人。」
  安娜皺著眉說:「教堂倒是很好,但我們出來的時候,就會被他們抓住,難道 不是嗎?」
  「所以我們不要進去。我們請季伯特神父進去幫我們拿錢出來。他們所期待的 一定是一男一女。假使有個神父走過去,他們不會多看一眼的。」
  安娜緩緩點了點頭,假裝做出摘掉帽子的動作。「班奈,你這個混小子,和你 一起工作可真是有意思。」
  「我們現在去找一本有關教堂位置索引的書。」
  他們坐在布爾傑咖啡館的後面,一邊輕啜玫瑰酒,一邊研究一本攤在桌上的教 堂導覽書籍。他們內心充滿了希望。班奈挑選了三四個可能的地點,將在下午時間 去進行實地勘察。待他們選定了一地之後,就打電話給裘裡安,然後進行說服季伯 特神父的工作。說到這一點,班奈就不太順利了,因為安娜開始有了疑問。
  「那是好大的一筆錢,」她說:「而你幾乎不瞭解那個人。你信任他嗎?」
  班奈瞪著面前的杯子。他自己曾說過季伯特是個老惡棍,一個逃稅大王,一個 以修道士為偽裝面目的生意人。他想起自己上次因為那條船而受騙的事,不禁歎了 一口氣,說:「我不能肯定。」
  「那就表示你並不信任他。」安娜搖了搖頭。「我也不信任,尤其在加上一百 萬元現金的狀況下。」
  他們一下子洩了氣。班奈喝完了酒,要侍者再多拿些來。午餐時間到了,咖啡 館開始擁擠起來——客人之中有售貨小姐,有辦公室的職員。大蒜、牛排。炸薯條 的香味不斷從廚房裡飄散出來。一隻垂頭喪氣的狗站在門口,它的鼻子扭動著,抱 著一絲希望,直到侍者斥罵,它才走開。
  突然間,安娜大聲笑起來,連忙用手掩住嘴。
  「又是怎麼回事?」班奈說:「難道有了什麼好意見?」
  「仍然和前面所說的有關。你沒想到嗎?我們所需要的是一個適合的修道士人 選,是那種你可以放心把一百萬交給他的人。而我恰好認識那個人。」她身體前傾, 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班奈兄弟,」她又爆出大笑。「我喜歡這個稱呼。」
  波魯斯和邦菲耳上校在波伊森餐廳裡找個靠裡面的桌子,點了瑞卡酒。邦菲耳 是這家餐廳裡的知名人士,他之所以出名,乃是因為他總是利用餐廳作為進行秘密 業務磋商的場地。餐廳的主人一定會確保他座位附近的桌子是空的。如此,他們便 可以安心談話。
  邦菲耳喝了一口酒。由於多年習慣使然,他的眼睛永不靜止,總是注視著週遭 的一切。他在科西嘉聯盟裡的地位爬升得很快,這是波魯斯和他的同志們所不能不 承認的。「大熱天從馬賽來到這裡,想必事情是非常緊急了?」
  波魯斯看著自己的手指甲,心裡在想:到底該講多少才是必要的?「是很緊急, 而且也許很敏感。有種很有價值的東西被偷走了,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把它找回來 是當務之急。」他用手指沿著他面前那外表有水珠的杯子,劃了一條線。「所幸我 們知道東西在誰的手上,是一男一女,他們一塊兒逃走了。今天晚上,你可以拿到 他們的護照,」他朝邦菲耳淡淡一笑。「我想這是很有用的線索。」
  「只要是真的。當然了,波魯斯先生,因為有了歐洲共同市場的成立,護照不 像從前那麼有用了一一意大利、西班牙、比利時,它們之間根本不設限,可以駕車 來去自如。」
  邦菲耳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煙匣,拿出一根煙來。在點燃之前,他先剝掉了濾嘴。 「不過,護照還是很有用的。他們是法國人嗎?」
  「一個英國人、一個美國人。」
  邦菲耳咂舌頭,他討厭任何有外國人牽涉在其中的事情。一個人必須非常小心 才是。「不妙——除非他們是法國居民。你懂嗎?合法的法國居民。如果是這樣的 話,他們的資料就會被輸入電腦裡面,我們可以把所有的資料叫出來——從出生的 日期,到汽車的顏色都有。」
  「那麼,當然也會弄到他們的照片了。」波魯斯的身子往前傾了傾,手指敲著 桌面強調,「一定要找到他們。我相信這對你事業的前途很有好處。我可以向你保 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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