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機的聲音和煮咖啡的香氣把他刺激醒了。在初睜開眼睛,半醒半睡的當兒,
他以為自己回到了聖馬丁。喬格緹正在廚房裡忙碌著,而在他面前展開的,是單純、
愉快、毫無危險性的一天。經過一夜蟋曲的睡姿,他的脖子痛得很,就好像有人拿
了錘子在敲他的頭似的。他看見地下的鞋子、襪子、襯衫、喝完了的威士忌酒瓶和
倒翻過來的酒杯,發出一聲呻吟,從沙發上支撐著起身,摸索著走進廚房。
「你看來真淒慘,」安娜神色愉悅地說。「要咖啡嗎?」
班奈點點頭,半瞇著眼接過安娜為他準備的咖啡。她神清氣爽,身上有股裘裡
安浴室裡昂貴的香皂味。這是種含羞草的清香味。班親看了看自己身上皺巴巴的短
褲,又抓了抓還沒刮除鬍鬚的下巴。他也覺得自己真悲慘。
「我想去買些牛角麵包,」安娜說:「你何不去沐浴一番?」
他一本正經地回答:「遵命,將軍。」他兩手抓住咖啡杯,拖拖沓沓地離開廚
房。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膚色黝黑的背部,往下收出窄窄的臀部。
半個小時以後,他在阿斯匹林的支撐下,以及太陽鏡保護他免於陽光的刺激下,
來到陽台上和安娜坐在一起。他在刮鬍子的時候,受了一點點傷。他看見她注意著
他下巴的傷痕。「出任務時負傷了,」他對她說:「你必須適時接手,我因病去職。
」
「我的大英雄,」她遞了一塊麵包給他。「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們在船上掉包
不成,勢必得去跟蹤買主了。」
班奈咬了一口牛油調製的麵團,感覺它在口中擴散。阿斯匹林的效果開始發揮
了,說不定他今天還有救。
「大問題在於,」安娜說:「我們如何踉蹤他?車子將折回坎城。」
班奈強迫自己集中心志。他才剛剛能夠掌控生理狀況的不適,順利地配合進用
早餐的過程。如同安娜所言:「車子送他們上船以後,即將折回坎城。而他們將在
沿海某一處不特定的港口下船。不管買主是誰,他會安排人家來接他們嗎?幾乎可
以肯定的是:可能會把他們送到距離最近的機場。而當你是徒步行走,人家坐在一
輛車子上面時,你又如何擒拿對方?難道還要叫一輛計程車跟蹤他?然後呢?」班
奈的頭部又產生了不適,然而不知怎麼搞的,他一面和他的頭痛抗戰,一個解決問
題的方式彷彿即將脫穎而出。
「班奈?你還好吧?」
他遞出咖啡杯,再多要些咖啡。裘裡安的手下將跟蹤船隻的動向。不管部只停
在哪裡,裘裡安的手下必然在該地守候,也必然會乘坐一輛汽車,同時配置了少量
的武器。這種為人所不齒的工作交給他們去做不就得了!而他和安娜的任務就是只
盯著買主而已。太簡單了!這個想法讓他大為振奮。他目光炯炯地盯著安娜的臉孔,
揮舞著剩下的麵包,猶如交響樂團的指揮鉚足了全力,要為整個樂章的進行畫下一
個完美的句點。「加強火力,」他說:「增加支援部隊。」
他在解說的時候,安娜很仔細地聆聽著。「不行,」聽完了以後,她說:「我
不贊成,如果我們讓裘裡安的手下取回了公事包,我就得不到報酬了。」她的眼睛
一眨也不眨。「我還指望那五萬塊錢呢!我媽的醫生們也是。」
班奈卻堅持他這簡潔利落、又毫無痛苦的計策。「讓我來對裘裡安說。你要知
道,這只是一個退而求其次的備用計劃,總比丟了那公事包的好,是嗎?」
安娜不發一言,暗自盤算,不願把裘裡安的助手扯進來,不過此時也不必把她
的想法告訴班奈,省得越扯越複雜。在迫不得已的狀況下,她倒是同意由班奈打電
話給裘裡安。
十分鐘以後,他帶著勝利的笑容對她說:「一切都安排好了,」他說:「他的
手下會來接應我們下船,打扮成法國警察的模樣。如果我們掉包不成,就把那只假
的公事包還給他們。他們會在半路攔截買主,假裝查緝偽藥,搜尋車輛上的禁品。
再趁買主不注意的時候,企圖讓那買主發現自己買的是仿冒品——當然,只要進了
實驗室,很快就會發現後果了——掉過頭去找吐茲的麻煩。你知道他怎麼說的嗎?
『這會讓吐茲不能專心去追女人。』」
「他真是偉大。」
班奈高興得飄飄然。他已經解套了。目前他們只要扮演一兩天偽裝的角色,在
拍賣會上故意敗陣,再把公事包和一切的問題撂給裘裡安的私人警察就是了。他的
頭痛奇跡般的不治而愈。他打算來個小小的慶祝。
他注視著安娜的眼睛說:「賀小姐,我知道公司的總裁和秘書之間發生進一步
的社交關係是違背公司規定的。但在這樣的情況下有關公司規定的部分可以做些小
小的退讓。你不認為嗎?」
看他一臉快樂的模樣,安娜也忍不住笑了。「你到底打什麼主意?舉行辦公室
派對嗎?」
「午餐的約會,賀小姐。」他的目光透過太陽鏡的上緣望著她。「幫我個忙,
穿裙子和正式的鞋子好嗎?」
他們輪流在臥室更衣,並準備上船要帶的東西。班奈的情緒高昂,而安娜很驚
異地發現自己竟願意為了取悅他而改變裝束。她穿了高跟鞋和無油短洋裝,在喉頭
多抹了些香水。她記得一則從前的香水廣告裡的句子:「希望他吻哪裡,就把香水
抹在那裡。」她從臥室的穿衣鏡打量自己。她希望班奈吻她嗎?這很好好地想一想。
他穿了色彩鮮艷的休閒上衣和法蘭絨長褲,得到了安娜的讚賞。「滿不錯的,
你的鬍子刮得很乾淨。」
班奈彎身為禮。「你也很不錯。當她走向通道時,他興趣十足地望著她的舉止。
這一切很快就會過去,他想:「到了那時候,他或許可以說服她留下來。聖馬丁將
給她怎樣的印象呢?喬格緹又會怎樣看待她呢?「一切都準備好了嗎?」他問道:
「別忘了今天晚上船上有個盛大的餐會。真希望你把軍中的獎章帶來了。」
她打開房間,回頭看看他。「把你的褲襠拉鏈拉起來——這是命令。」
在班奈的記憶中,安特比角的貝肯餐廳是嗜食海鮮食客的聖壇。他們對於盤中
食物的興趣遠勝過對於鄰桌食客的興趣。坐在有頂遮的陽台上,面對海景,享受精
致的餐點和使人終身難忘的賬單——這就是法國人所謂的生活品味吧?班奈喜愛周
遭寧靜的氣氛,極專注地沉浸於歡愉之中。他心裡一面想著:裘裡安的走狗就待在
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坐在熱烘烘的車子裡,一邊吃三明治,一邊揮汗如雨。
他叫了兩杯香檳,舉杯為慶。「敬我最熱愛的軍士。」
安娜偏著頭向他:「你還認識其他多少個當兵的?」
他也僅裝在思索。「不很多。而他們都是需要刮鬍修面的。」
他們微笑著互相凝視,直到侍者拿著點菜的菜單過來,用政策性的咳嗽暗示他
們。「我向你推薦一種東西好嗎?」班宗說:「他們這兒準備了圍兜一你知道,是
給我們這種吃相比較不雅觀的人所使用的。要是弄髒了衣服可就不妙了。」
「我盡量不流口水就是了。不過,好吧,我要一個圍兜。」
「明理的女孩。」
一杯白酒,一片肉餅一一厚薄有如一片威化餅乾,其大小不超過郵票——揭開
了慶祝儀式的序幕。班奈很難想像眼前這位苗條而裝扮得宜的佳人,竟有一手徒手
制伏賊人的好功夫。她的模樣看來該屬於這樣的地方——身旁應有一個像裘裡安的
人來做伴。「告訴我,當這件事情結束之後,你有何打算?」
安娜把觀海的視線拉回,放在班奈身上。在白圍兜的襯托之下,更顯出他膚色
的黝黑。「我想是返回紐約吧?付醫療費給醫生,守著我母親,說不定告訴她一些
我在法國遇到了個男人的事。」
「你打算說些什麼呢?」
安娜假裝在思索。「我想想看,不是牙醫、不是律師、不是猶太人,也沒有職
業。」
班奈用一小塊麵包抹了抹盤子。「啊,你的說詞倒很有吸引力。這是每個女孩
子的夢想嘛!」
「你又會怎麼對你媽說呢?」
「這個嘛?」班奈回答:「我得先找到她這個人才行。我七歲的時候,她就離
開我了。我是個業餘的孤兒。」他把自己有一對遊蕩成性的父母的事情告訴了她;
如果說他曾經在臉上露出任何自憐自艾的跡象,她可能會寄予無限的同情。
侍者送來了主餐,他們專心一意地吃著。偶爾互相凝望。因為酒的緣故,班奈
顯得非常熱心;而安娜也覺得自己越來越輕鬆了。
他們吃完了,靠著椅背坐著。安娜看見班奈在望著自己的圍兜。「我住在聖馬
丁時,有一位清潔婦,她老愛告訴我說,美國人吃東西,總要弄得到處都是。現在
我相信她所說的了。」
「是不是女人告訴你的事情,你都會相信?」
「當然,」他微笑道:「我記得小時候住在寄宿學校的時候,一天,大家都在
整理床鋪,由一個女老師負責檢查。『班奈,』她說,『如果你還不能夠把床鋪整
理好,你和我都要搞不完了。』說完,她才發現她說得不太得體,羞紅了臉。我一
整個學期都為她癡迷。」
「當時你多大?」
「十三歲。後來,她和音樂老師私奔了,我的心為她破碎,到現在還沒恢復過
來。要些野草莓嗎?」
野草莓送上來了,滋味絕佳。班奈叫了一支哈瓦那雪茄煙來,一邊配著咖啡。
他們繼續交談,避開了即將來到的事實,而沉浸在眼前的歡愉之中。他們這頓飯吃
了兩個半小時,而快樂的時光卻過眼即逝。侍者再度暗示性的咳嗽把他們帶回了現
實。
班奈拿數張五百法郎的鈔票放在收單上。環顧餐廳四周,早已人去樓空。在夕
陽柔和的餘暉中,安娜顯得容光煥發,裸露的手臂有如褐色絲緞般的細緻。她的臉
蛋染上了淡淡的酒暈,雙眸中晶光閃爍。班奈湊到她面前,說:「我們可以一直待
在這兒,等到吃晚飯。」
「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光是遊玩,不談工作。」她伸手過去,撣去他衣領
上的煙灰。「要是能夠再回到這裡就更好了。」
他們到了坎城。吐茲已派了計程車在機場等候他們——兩個穿著白色T 恤的彪
形大漢,衣服前面印著大大的「拿坡裡女郎」號的字樣。安娜、班奈,以及他們隨
身行囊袋被安置在一輛雪亮的雷瓦車的後座。
「拿坡裡女郎」號一如班奈的想像——和其他的船隻如出一轍,說多醜,就有
多醜,不過,大還是挺大的。天線、雷達、衛星碟,從頂層甲板的能房頂部伸展出
來,看來頗富於都會天際線的氣息。而當他走到甲板通道上的時候,一眼就望見了
橢圓形的游泳池。白色的帆布頂篷遮蔽了遼闊的前後甲板。要說這兒是一艘船,倒
不如說它是一座島。
一個穿著漿得挺白制服的傳者指著艙房給他們看,他說當他們準備好了以後,
吐茲先生會很高興地在前甲板上歡迎他們。他還問他們說,打開行李的時候,需不
需要幫助?由於想到那偽造的公事包是用一件運動衣包著,班奈便用一百元法郎打
發了那個待者。這兒倒很像一個旅館房間,唯一能夠證明他們在海上的是艙房的舷
窗。此刻舷窗是開著的,微風穿窗而入。他把頭伸出窗口,看著巨浪翻騰。
「安娜,你還好嗎?不會暈船了吧?」
一雙臂膀從她的舷窗口伸出,用一根手指招呼他到隔壁去。當班親走進去以後,
還沒開始說話,安娜已用手摀住了他的嘴,並用一根口紅在一張化妝紙上寫著「艙
房裡可能裝了竊聽器。」
班奈四下打量一番,點了點頭,用一種自以為公式化的口吻說:「啊!賀小姐,
原來你在這裡。這地方滿舒服的嘛!如果你準備好了的話,我想我們該去和我們的
主人碰頭了。」
安娜眨眨眼睛,用往上指的大拇指向他做了個訊號。「是的,班奈先生,你需
要我做摘要嗎?」
「不,我想不必了。如果你需要簿子的話,我可以派你回來拿的。」
她朝他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再度用手指做了個訊號。
一群圍著矮桌而坐的男人站起來歡迎走到甲板上來的安娜和班奈。其中有一個
張開雙臂趨前問候。「啊!班奈先生,歡迎來到『拿坡裡女郎』號。在下吐茲。」
他的臉孔,其色澤和皺紋像極了老舊的牛皮。濃密的黑鬍鬚在他微笑的時候,勾勒
出兩排白白的牙齒。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略微彎曲的鷹鉤鼻,以及介於灰、綠
之間的淡色眼眸。至於他的黑髮則向後梳理,紮成一束馬尾,露出光亮且飽滿的前
額。他的胸毛則更為濃密,從他白色敞須運動衫的開口處露了出來。他用力搖晃著
班奈的手;之後很戲劇化地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輕輕搖搖他的頭,好似要
讓自己清醒過來。「原諒我,」他說:「我好像到了天堂一樣。這一位是誰?」
「我的秘書賀小姐,」班奈說。
「小姐,」吐茲用意大利語稱呼安娜,又彎下身子以他的鬍鬚溫柔的摩拳安娜
伸出來的手。「真是荒唐。什麼秘書嘛?簡直是個公主。」
安娜笑著他,並極欲抽回自己的手。「吐茲先生,很高興見到你。」
「該死!」他猛拍自己的前額。「我太失態了,原諒我。」
他把他們介紹給大家。有一位較年長的科西嘉人,是來自卡爾維的波魯斯閣下;
瘦小整潔、彬彬有禮的東京人川崎先生;黑皮膚的中年人,穿著遊艇裝,戴著金飾
的,則是來自加州的安東尼·皮那圖——「他是一個上流加州人,」吐茲說:「他
抽煙、喝酒樣樣來,不像那些健康主義者。」最後,是一個美國人,有著一張智慧
的面孔, 漫不經心的習氣和鐵灰色的頭髮, 這是葛利比爵士,吐茲的業務顧問。
「我們絕對不可以忘了我的小兄弟金吉斯。」葛利比指著一隻躺在桌子下面一隻大
柳條籃裡的淡褐色北京狗。或許我們該稱呼它為尊貴的金吉斯——開個小玩笑!」
「晦!」班奈不得不蹲下去和金吉斯打個照面。那隻狗睜開了一雙眼睛打量著
班奈,然後發出一聲不屑的輕哼。「為什麼把它放在這裡?」班奈問道。
「老小子,這樣才涼快,」葛利比爵士說。「北京狗最怕熱了。」
就在鞠躬、握手、互相認識的過程中,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人走上前來,對吐
茲耳語一番。隨後,吐茲對大家說:「各位,我們用餐之前,來一次海洋之旅吧!
小姐,我為了你而安排了海上落日的美景。但首先,請容許我帶你參觀我小小的船。
我們且先進行導遊。」
班奈很詫異地發現安娜似乎對於這項邀約頗感興奮,她展現了美麗的笑靨,並
攙著吐茲毛茸茸的手臂。「我一向覺得船隻很迷人。聽說機房裡的什麼地方有個黃
金做的鉚釘?」
當大家大步往前走的時候,甲板出現幾乎無法察覺的顫動。引擎渦輪發出沉悶
的哼哼聲。「拿坡裡女郎」號展開了她的行程。
葛利比爵士示意大家坐下。「各位,現在大家都在這裡,我們可以一起來討論
一些細節。無疑地,吐茲先生也會做些說明。」他從他窄框眼鏡的上緣望著大家。
「不幸地,當他想要用英語大膽發表言論的時候,常常會不靈光。這一點想必各位
都發現了。而我不希望造成任何一小點的誤會。」
他點燃了一根小小的方頭雪茄煙,再繼續往下說:「拍賣會將在明天早上舉行,
每個人都有機會檢視拍賣的內容。我要說明的是,這東西對我並不具有什麼意義,
但我預測各位都知道你們要看的是什麼。」
班奈和大家一起點著頭,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
「好極了,要是各位不見怪,我現在就要提出付款的問題。明天,當拍賣塵埃
落定之後,我們的船將會在前往馬賽港的途中。我已經提醒我們在那兒的銀行準備
接受一筆轉賬,這筆錢就是來自於你們當中最後得標的人。我推測你們每個人都各
自和銀行聯絡好了,當然,你們可以隨時從船上和他們聯繫。朋友們,看那裡,」
他手拿雪茄煙揮舞著,指向船橋的方向,那裡有著各種通訊器材。「這一切和我年
輕時代都不一樣了,不過,現在就是現在。一切都清楚了嗎?」他那貓頭鷹的眼光
投射出去,得到更多的點頭回應。
「好極了,現在我們再說下去。一旦我們的船到了馬賽港,買主和我將一塊兒
到銀行去確認賬目已經轉進來了。這時我們才交貨。巴比就順利做了你叔叔。」
葛利比發現每個人都皺著眉頭,一副迷茫的表情。「啊!」他說:「對不起,
語言障礙。這意思是說每件事情都料理好了,事實上並沒有巴比這個人。英語真是
一種能夠把人搞得迷迷糊糊的語言。怎麼樣?還有任何問題嗎?」
那日本人舉起了一根手指頭。「我們確定要在馬賽下船嗎?」葛利比點點頭。
「既然這樣,我一定要和我的同僚們聯絡。」
「當然啦,兄弟,我想你們每個人都會和你們的朋友商量。你們會發現年輕的
班尼多——唉!不管他叫什麼名字啦!——他對你們非常地有幫助。他知道該按哪
一個按鈕,這樣你們才可以隨時找到你們的秘書。保鏢或者最親愛的人。」他微笑
地看著班奈。「當然啦,你,班奈先生,你是不會需要打電話的,因為你隨身帶著
女秘書——她也是個漂亮得不得了的女孩子。在辦公時間,這是一大安慰吧!」
「嗅,沒有人比得上她的。不過,她的工作效率也非常高。」
葛利比的聲調降低了。「換成我的話,我可得好好地看著她,免得我們的老闆
有機可乘。他在很多方面頗有王者的風範,不過他對女色的興趣也是我前所未見的。
我想你該明白我的意思。我也不知道他從哪兒來的那麼多的精力,」他向班奈湊近
了些。「請你告訴我,我自以為對於歐洲大部分的經濟體系都很瞭解,但是對你們
的公司就毫無所聞了。你們設立很久了嗎?」
班奈除了隨身所攜帶的商業名片之外,並沒有準備一套與之相配的說辭。有一
會兒的工夫,他生怕自己的面具結拆穿了。他借口要一根雪茄煙來拖延,並慢慢地
點燃它。「葛利比爵士,這件事就把它當做你和我之間的秘密。這公司只是個幌子。
」
「啊!」葛利比說:「和我的猜想不謀而合。我想你們可以說是替某些大人物
運作的吧!」
「事實上,我們的背景是沙島地阿拉伯。我想我不喜歡再談論更多的細節。」
「很好,反正錢歸錢,管它從哪裡來的。」他看了看手錶後,轉而對其他的人
說:「各位,請你們包涵了。我們現在轉向甲板那兒。七點鐘是雞尾酒會,八點鐘
是晚餐。」他彎下腰去看看那只北京狗。「汪!汪!小子,汪!汪!」金吉斯睡眼
惺忪地從柳條籃裡撐起身子。他們倆大步往前走,追逐著雪茄煙留下的密佈濃雲。
吐茲打開了通往他艙房的雙扇門, 熱誠地歡迎大家進入。 「這兒,」他說:
「就是我寒酸的小窩。」安娜看見了一張附有頂篷的大床,以及用鏡面組成的天花
板。壁爐兩旁有兩根巨大的象牙,厚重的深紅色絲質賬慢,金箔鑲嵌的傢具,同時,
在主舷窗下方的一張桌子上,就是那個用鋁框作為支柱的公事包。
她還看見一個尺寸和真人一般大的裸女雕像,一手握住一邊的乳房,另一手則
托住了一盞燈。「多麼迷人的房間啊!」
吐茲悠悠地歎了一口氣。「只是,多麼寂寞啊!我每天晚上就寢時,擁著我的
枕頭, 懷著昔日的回憶。真是悲哀啊I」他看著安娜,盈盈欲淚,拉起了她的手。
「不,生活絕不只是一杯美酒。」
她拍撫他的手臂,接著用極其誇張的驚訝表情看了看手錶。「懊!看這時間!
我最好去更換晚宴裝了。」
「是的!是的!我陪你去,」說著,他一手攬住了她的纖腰。同時,她一面往
門口走,他的手便一面往下移動。他把她送到艙房門口,還送了她一個飛吻。她走
進自己的房間,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聽到有人在敲門。天哪!她心想:他又回來了!他還有更大的慾望沒有滿足!
「吐茲!我要衝個涼。」
「安娜,是我,班奈。你可以出來嗎?我們需要談一談。」
他們在甲板外側找了一塊空曠的地方,倚靠在欄杆上,看著水面被部拖出來的
長長的水痕。班奈把他所聽到的有關拍賣的種種說了出來,並希望把事情丟給裘裡
安。「你呢?吐茲還算規矩吧?」
「我看見了那公事包,在他的艙房裡。」
「你到他的艙房裡去過了嗎?安娜,你沒有……」
「我確實看見了那個公事包,在他書桌上的鎮紙旁邊。」
「那麼事情倒也簡單,我們只要明天不得標就成了。還有,葛利比告訴我說:
吐茲是個大色魔。」
「啊,他也是不穿內褲的意大利人之一。」
「什麼?」班奈目瞪口呆。「你怎麼知道?」
「他就是那一型的人物啦!女孩子看得出來。」她笑看著一臉驚詫和不屑的班
奈。「班奈,你太嚴肅了。這會讓你生皺紋的。別擔心,來吧,我們最好換個衣服。
不要等我。」
「拿坡裡女郎」號的後甲板上為了舉行晚宴而做了一番裝扮。沿著甲板頂篷的
邊緣,裝了一串小燈泡,好像一條摧操的項鏈。圓桌上有個水晶花缽。裡面插滿了
鮮花。甲板的一頭,一個侍者在小吧台上準備冰桶和香檳。他們在落日的餘暉下拋
了錨,泛紅的金光照在船殼上。班奈走過來,在眾人之中發現了吐茲的身影。吐茲
看到了班奈站在吧台邊,便走過來對他說:「啊!班宗先生,要班尼多給你倒杯酒
吧?」他用手臂環繞班奈的肩頭,帶他離開了人群。「我問你一個關於個人的問題
好嗎?是男人和男人之間的談話。」
班奈把鼻子埋在香擯酒杯中,試圖避免聞到吐茲身上那股嗆死人的古龍香水味
道。「當然可以啦!是什麼問題?」
「有關賀小姐的問題。你們的關係很親密嗎?」
「想必你也知道,我們的工作關係相當良好。她是第一流的秘書,會說好幾種
語言,很值得信賴。」
「不,不,我的意思是說親密。」吐茲縮起脖子,用他一隻空著的手上下晃動
著,而他的兩道眉毛則顯現出懷疑的表情。這曖昧的意味毋寧很明顯了。
「啊!」班來說:「你的意思是說男女關係。」
「對了!對了!」吐茲拚命地點頭。
班奈理了理領帶。「老天爺!這種事情在我們的公司裡是不被准許的。敗壞風
紀嘛!」
吐茲咧嘴而笑,又點了點頭,說:「好極了!好極了!這倒讓我挺高興的。」
他拍一下班奈的肩膀。「你知道,在西西里島,愛上名花有主的女人是最危險的事
情,就像在蛋殼上溜冰一樣。」
「不錯,我聽說西西里是個讓人步步驚魂的地方。」班奈輕啜一口香檳。想到
這毛茸茸的畜生竟對安娜存有非分之想,真讓他忍無可忍。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早有
染指她的企圖。他的氣憤是因嫉妒使然吧?感謝上蒼,他們明天就要下船了。他最
好警告安娜把艙房的門鎖好。
「啊!」最後,吐茲又拍了班來的肩膀一下。「賀小姐過來了。晦!」他拚命
搖手,活像手指剛被燙到了似的。「多棒啊!」
班奈用疑惑的眼光望著安娜。她穿了一條裙子,但這條裙子比他記憶中短了好
幾英時,是他們在尼斯購買的。上身一件小背心,使她的腹部露了一大塊在外面。
吐茲色迷迷地朝她走過去,藉著親吻她玉手做幌子,實則目不轉睛地檢閱她大部分
裸露著的胸部。班奈心想:要出事了!他拿了一杯香檳朝安娜走去,等著吐茲遠離
到聽不見他們談話的範圍之外。
「你瘋了,」他輕聲說道:「他會破門而入去侵犯你的。」
她微笑著,彷彿在接受恭維。「你喜歡我的服裝嗎?班奈,這是公事,記得嗎?
」
班奈還來不及回答,便聽見吐茲呼喚他們就座。吐茲把安娜的座位安排在他自
己和葛利比之間。待大家坐定之後,一個侍者端著安踞籃中的金吉斯過來,小心翼
翼地跪在地上,把這隻狗放在他主人的座位下面。葛利比往位子下看了看,輕拍了
一下那侍者的肩膀。「皮耶魯,要一點鵝肝醬,」他吩咐侍者。「還要一條麵包棒
和一些水。麵包棒先折斷。」
那加州人皮那圖轉而對班奈搖著頭說:「真是怪事年年有。難道所有英國佬都
喜歡這樣對待他們的狗嗎?」
班奈一直監視著安娜。 她正以優雅的動作接受吐茲在她膝頭鋪好一條餐巾。
「你說什麼?抱歉!嗅,是的,狗。它們所受到的待遇比我們的老婆要好多了。」
安娜的餐巾在吐茲滿意的安排下,終於鋪好了。吐茲於是用一雙叉子敲打他的
酒杯,並環視整個餐桌。「親愛的朋友們,今天晚上不談公事。為了對我們最美麗
的客人表示崇敬之意,大家盡情享受歡樂吧!吃完晚飯之後,我小小的放映室裡將
播出一部電影。今夜『拿坡裡女郎』號已下了錨,所以大家儘管吃個開心,睡個舒
服,祝各位胃口大開!」
班奈試圖鼓吹他鄰座的波魯斯和川崎,卻得不到太大的迴響。這兩個男人喝的
水比酒還多,而且好像對於做沉默的旁觀者的態勢滿意萬分。第一道菜用畢之餘,
他不時地把視線投向安娜座位那邊,他覺得越來越不能安心了,她竟然在賣弄風騷!
以班奈的眼光看來,實在是太大膽了,尤其是她處身於吐茲和葛利比的包夾之中!
「來,親愛的,來一點兒特別的。」葛利比用刀子和叉子俯身牽就魚頭,進行
精密的切割手術。「有了,」他將叉子舉到安娜面前。「吃一點魚鰓肉,最好的鯨
魚,風味絕佳。」
一桌子的人都安靜下來,盯著安娜向他的叉子湊過去,拱起雙肩,更強調了那
原本已經相當誇張的乳溝。她張開嘴巴,微微伸出舌尖,一雙大眼睛不放鬆地瞧著
葛利比的臉孔,緩緩地、斯文地從叉子上吸進那一丁點兒的白魚肉。班奈心想:簡
直是一場不值得回味的表演。「嗯,」安娜說:「真的太棒了!」
大家發出一聲憋了好久的歎息。葛利比目光炯炯,當安娜用餐巾輕拭嘴唇時,
他也重新控制了原本抖抖顫顫的叉子。在這一場「魚鰓肉事件」中,並未置身事外
的吐茲,堅持要協助她處理好那一份魚肉。班奈瞪著她,她卻以微笑相應。坐在桌
子另一端的皮那圖呼喚吐茲。
「嘿,吐茲,魚肉吃夠了吧?今晚演什麼電影?」
吐茲替安娜操刀完畢,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今晚演的是費裡尼的電影。」
「天老爺,」葛利比爵士說:「又來了!」
「朋友,」吐茲說:「費裡尼可是電影藝術的巨匠。不會因為他不是英國人,
你就吃醋吧?」
班奈覺得好尷尬,但要他別看安娜又不太可能。待晚餐結束後,大家各自拿著
白蘭地和雪茄走過放映室。吐茲堅持安排座位,他在後方保留了兩個位置給自己和
安娜。燈光暗淡了下來,銀幕上出現了阿瑪柯德的片頭字幕。班奈整個人陷在座中,
一直維持同樣的姿勢到終場。坐在他鄰座的葛利比睡著了,他腳下的金吉斯也是。
他倆的鼾聲替影片強有力地伴奏著。
燈光恢復了以後,班奈用手時推醒他的鄰座。「什麼事?什麼事?嗅,電影演
完了!感謝上天!吃完飯以後,我可不能忍受費裡尼。最好是空著肚子來看他的電
影。」
班奈站起來伸個懶腰,轉過身去。他一直不希望看見的事情發生了。後面的兩
個座位已是人去樓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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