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親愛的施穆克先生,」茜博太太一進屋子便問道,「咱們那個可愛的寶貝病人
怎麼樣?」
「情況不好,」德國人回答說,「邦斯整夜都在說胡話。」
「他都說些什麼?」
「盡說些蠢話!他要把他所有的財產都歸我,條件是任何東西都不能賣掉……他不停地
哭!可憐的人!讓我真傷心!」
「這會過去的,我親愛的小寶寶!」女門房繼續說,「我給你們的早飯都耽擱了,現在
都九點了;可不要指責我……您知道,我有很多事要忙……都是為了你們。我們手頭已經沒
有一個子了,我弄了點錢來!……」
「怎麼弄來的?」鋼琴家問。
「上當鋪!」
「上什麼當?」
「當鋪!」
「什麼當鋪?」
「啊!可愛的人,真純啊!不,您是一個聖人,一個愛神,一個純潔的天使,就像從前
那個演員說的,一個老實不過的稻草人!您在巴黎都二十九年了,見過了……七月革命,可
您竟然不知道當鋪……就是拿您的破衣爛裳去典的地方!……我把我們所有的銀餐具,八套
燙金線的,都典掉了。沒關係!茜博可用阿爾及爾金屬餐具吃飯吧,就像俗語說的,那才吃
得多呢。用不著跟咱們那個寶貝說了,他會著急的,臉色會變得更黃,他現在的脾氣已經夠
躁了。先救他的命要緊,其他的事以後再說。什麼時候辦什麼事,對吧。戰爭的時期就像戰
爭的時期,不對嗎?」
「好太太!多好的心腸啊!」可憐的音樂家說道,他抓起茜博太太的手,按在自己的心
口上,一副深受感動的神態。
這位天使朝天上抬起雙眼,只見他熱淚盈眶。
「快別這樣,施穆克老爹,您真有意思,這不太過分了嗎!我是個平民百姓的後代,為
人老老實實。瞧,我的心就這樣,」
她拍了拍胸口說道,「跟你們一樣,像金子一樣……」
「施穆克老爹?」施穆克說,「不,我痛苦極了,流的都是血淚,要進天堂了,我的心
都要碎了!邦斯一走,我也活不長……」
「唉!我知道,您不要命了……聽我說,我的小寶貝……」
「小寶貝?」
「噢,我的孩子……」
「孩子?」
「哎呀,我的小寶寶!要是您更樂意。」
「我還是不明白……」
「好吧,聽著,讓我來照顧您,為您作安排,要是您再這樣下去,您知道吧,我就會有
兩個病人的拖累……咱們倆商量好,這裡的事,咱們分擔一下。您再不能到巴黎到處去上課
了,這樣會累著您,回到這裡什麼都幹不成了,現在夜裡得有人守著,因為邦斯先生的病越
來越重了,我今天就到您那些學生家裡去,告訴他們您病了,不是嗎……這樣,您每天夜裡
陪咱們的那個好人,早上您再睡覺,從早上五點一直睡到……,就睡到下午兩點吧。白天,
就由我來侍候,那是最累人的了,我要給你們做中飯,做晚飯,還要侍候病人,幫他起床,
換衣服,吃藥……照這個樣子,我十天都撐不下去了。咱們已經整整熬了三十天了。要是我
病倒了,你們怎麼辦?……您也一樣,讓人擔驚受怕的,瞧瞧您現在這副模樣,就因為昨天
守了一夜……」
她把施穆克拉到鏡子前,施穆克發現自己變多了。
「就這樣,要是您同意我的主意,我這就去給你們做早飯。然後您去陪咱們的寶貝,一
直到下午兩點鐘。不過,您得把您學生的名單給我,我很快就會通知到的,您可以有半個月
時間不用上課。等我回來您就睡覺去,一直睡到晚上。」
這個提議非常通情達理,施穆克馬上同意了。
「別跟邦斯說什麼;您知道,要是我們告訴他戲院和教書的事暫時要停一停。他肯定會
覺得什麼都完了。可憐的邦斯先生會以為他的那些學生就再也招不回來了……他肯定會胡思
亂想……布朗先生說,我們得讓這個寶貝絕對安心養病,才能救他的命。」
「啊!好!好!您去做早飯,我這就給您寫個名單,把他們地址也要來!……您說得
對,我弄不好也會病倒的!」
一個小時之後,茜博太太換了節日的服裝,坐著馬車走了,雷莫南克覺得很奇怪。原
來,茜博太太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以兩個榛子鉗信得過的女人形象,體體面面地出現在兩個
音樂家授課的寄宿學校和學生家。
茜博太太在寄宿學校和學生家裡跟老師及家長們扯的那些話,只不過是同一主題的不同
變奏而已,這裡無需細作介紹,我們只說說在大名鼎鼎的戈迪薩爾的經理室發生的那一幕。
進這間經理室,女門房確實頗費了一番周折。
在巴黎,戲院經理比國王和大臣的防衛還嚴。在他們和其他凡夫俗子之間,布下了森嚴
壁壘,其原因不難理解:國王要防備的不過是野心,而戲院經理所擔心的,則是藝術家和作
家的自尊心。
茜博太太和門房一見面就熟,憑這一點,她通過了道道關卡,跟每個行業的同行一樣,
看門的人彼此一眼就能認出來。每行都有每行的暗號,正如每行都有每行的不幸和印記。
「啊!太太,您是戲院的門房。」茜博太太說,「我呀,可憐巴巴的,給諾曼底街的一
處房子看門,你們戲院的樂隊指揮邦斯先生就住在那兒。啊!要是我能有您的位置,看著戲
子、舞女和作家們進進出出,那多開心啊!就像以前那個戲子說的,您這兒可是我們這一行
的統率啊。」
「那個好心人邦斯先生,他怎麼樣?」戲院女門房問道。
「他情況很不好;已經兩個月沒下床了,看來他要兩條腿直挺挺地被人抬出屋去了。」
「這太可惜了……」
「是的。我今天代他來向你們經理談談他的情況;小妹子,想辦法讓我跟經理談一
談……」
戲院女門房把茜博太太托給了在經理室當差的一個小伙子,小伙子通報道:
「有位太太,是邦斯先生派來的!」
戈迪薩爾剛剛為排戲趕到戲院,碰巧又沒有人要找他談事,因為這部戲的編劇和演員都
還沒有到;能聽到樂隊指揮的消息,他自然很高興,遂作了個拿破侖式的手勢,茜博太太於
是進了經理室。
原來給人跑生意的戈迪薩爾如今掌管著一家很吃香的戲院,他把股東當作合法的妻子一
樣來欺騙。他發了大財,人也跟著發福了。由於天天美味佳餚,再加上戲院辦得紅紅火火,
他是心寬體胖,滿面紅光,完全變了個樣,活脫脫一個門托爾的形象。
「咱們是越來越像博戎了!」他試著自嘲地說。
「眼下你還不過像是杜爾加萊。」比克西烏回答他說。此君常常代替戈迪薩爾,跟戲院
的頭牌舞女,名氣很響的愛洛伊斯·布利茲圖打交道。
從前那非同一般的人物戈迪薩爾如今經營戲院,自然是只為自己拚命地撈好處。他想方
設法,成了不少部芭蕾舞劇、雜劇和滑稽歌舞劇的所謂合作者,後來又趁編劇們因生活所迫
走投無路的時候,出錢買下他們那一半劇作權。這些雜劇、滑稽歌舞劇,再加上其他一些走
紅的戲,每天可為戈迪薩爾帶來好幾塊金幣的收入。另外,他請人為他做黑票買賣;同時公
開拿一些票算做經理的補帖,從中又刮了戲院的一部分進項。除了這三項收入,他還私賣包
廂,收受一些女戲子的賄賂,這些人雖然沒有一點才智,卻非要登台扮演個小角色,當個侍
從或王后什麼的露露臉。這樣一來,利潤中他本該只佔的三分之一就大大超過了,而本該得
到另三分之二的股東只勉強分得收益的十分之一。不過,儘管只是十分之一而已,仍還合到
原來資本百分之十五的利息。戈迪薩爾仗著這百分之十五的紅利,經常標榜自己如何能幹,
如何誠實,如何熱心,又說他的那些股東如何有福氣。當博比諾伯爵裝出關切的神氣,問瑪
迪法先生、瑪迪法先生的女婿古羅將軍和克萊威爾對戈迪薩爾是否滿意時,已成為法蘭西貴
族院議員的古羅回答道:
「聽說他騙了我們,可他那麼風趣,那麼孩子氣,我們也就滿意了……」
「這還真像是拉封登寓言故事。」前部長微笑著說。
戈迪薩爾把錢投在了戲院以外的一些項目上。他看準了格拉夫、施瓦布和布魯訥,與他
們一起合夥辦鐵路。他掩飾起精明的本質,表面顯得像是風流鬼,處事灑脫,什麼都不在
乎,只知道吃穿打扮,尋歡作樂;可實際上,他什麼都放在心上,充分利用他替人跑生意時
積累的豐富經驗。這個玩世不恭的暴發戶住著一套豪華寓所,屋子經他的建築師精心裝飾
過,常請名流來府中做客,以盛宴招待。他喜歡排場,凡事都講究個完美,可看上去卻像是
個很隨和的人,拿他自己的話說,過去跑生意時用的那套「行話」還在使用,不過又夾雜了
戲劇這一行當的切口,所以在別人眼裡,他就更不構成什麼威脅了。再說,干戲劇這行的藝
術家們說起話來無所顧忌,別有風趣,他從後台確實借用了不少妙語,再加上跑生意的人的
那種精彩的玩笑,合二為一,倒也顯得他高人一籌。眼下,他正考慮把戲院盤出去,用他的
話說,他要「換個行當做一做」。他想當個鐵路公司的頭兒,成為一個正經人,做個經營
家,娶巴黎最有錢的一位區長的千金米納爾小姐為妻。他希望靠她那一條線當上議員,並在
博比諾的庇護下進入行政院。
「請問您是誰?」戈迪薩爾以十足的經理派頭把目光落在茜博太太身上,問道。
「先生,我是邦斯先生的女管家。」
「噢,那位可愛的單身漢身體怎麼樣?」
「不好,很不好,先生。」
「怎麼搞的!怎麼搞的!我真難過……我要去看望他,像他那樣的人實在難得。」
「啊!是的,先生,他真是個天使……我在納悶像他這樣的人怎麼還會在戲院做
事……」
「可是,太太,戲院是一個風氣很正的地方。」戈迪薩爾說,「可憐的邦斯!……說真
的,大家應該想方設法保護他這樣的人才是……那是個模範,富有才華!……您覺得他什麼
時候可以再來上班?因為很不幸,戲院和驛車一樣,不管有沒有客,到了鐘點就得開:每天
六點鐘一到,這兒就得開場……我們再憐憫也無濟於事,總變不出好音樂來……噢,他現在
情況究竟怎麼樣?」
「唉,我的好先生,」茜博太太掏出手絹,掩著眼睛說道,「說來實在可怕,我想他恐
怕要離開我們了,儘管我們像保護自己的眼睛一樣細心照料著他。施穆克先生和我……我這
次來還要告訴您,連施穆克先生恐怕您也不能指望了,他每天夜裡要陪病人……誰都不會不
去盡最後一點希望,想方設法把那個可愛的好人從死神手中救出來……大夫對他已經沒有希
望了……」
「他得的是什麼絕症?」
「是因為傷心出的毛病,得的是黃疸病,肝病,裡邊牽扯著許多親戚之間的事。」
「又碰上那麼一個醫生。」戈迪薩爾說,「他應該請我們戲院的勒布朗大夫。又不用他
一分錢……」
「先生的那個醫生簡直就是個上帝……可病因那麼複雜,一個醫生本事再大,又有什麼
用?」
「我正需要這對榛子鉗,為我新排的幻夢劇奏樂……」
「那我能不能替他們做點什麼?」茜博太太一副若克利斯1式的神態問道。
1 西方戲劇中一個天真可笑的角色,因十八世紀多維爾涅的《絕望的若克利斯》一劇而得名。
戈迪薩爾不禁哈哈大笑。
「先生,我是他們信得過的管家,有許多事情那兩位先生都讓我……」
聽到戈迪薩爾的哈哈大笑聲,一個女人嚷叫道:
「既然你在笑,我可以進來吧,老兄?」
說著,那位頭牌舞女便闖進了經理室,往獨一無二的長沙發上坐了下來。這就是愛洛伊
斯·布利茲圖,身上披著一條叫做「阿爾及利亞」的漂亮披肩。
「什麼事讓你笑得這麼開心?……是這位太太?她是來幹什麼的?……」舞女朝茜博太
太瞥了一眼,那目光就像一個演員打量著另一個有可能登台演出的演員。
愛洛伊斯是個極有文學天賦的姑娘,在文藝界名聲很響,跟許多大藝術家關係密切,人
又漂亮、機靈,風度優雅,比普通的頭牌舞女要聰明得多;她一邊問,一邊聞著一個香氣撲
鼻的小香爐。
「太太,所有的女人只要長得漂亮,都是一樣的,雖然我不去聞那小瓶裡的瘟氣,腮幫
上不抹那紅不嘰嘰的東西……」
「憑上天給您的這副容貌,要抹上去,那不就多餘了嗎,我的孩子!」愛洛伊斯朝經理
送去了媚眼,說道。
「我是個堂堂正正的女人……」
「那算你倒霉!」愛洛伊斯說,「有個男人供養,你,那可不容易!我就有男人養我,
太太,棒極了!」
「什麼倒霉!」茜博太太說,「儘管您身上披著阿爾及利亞披肩,賣弄風情,可您比不
上我,沒有多少人跟您說過、表白過愛情,太太!您絕對比不上藍鐘飯店的牡蠣美人……」
舞女猛地站起身來,做了個立正的姿態,右手往前額一舉,就像戰士向將軍敬了個禮。
「什麼!」戈迪薩爾說,「我父親常跟我說起的牡蠣美人,您就是?」
「那太太肯定不知道西班牙響板舞和波爾卡舞吧?太太都五十出頭了!」愛洛伊斯說。
舞女說著擺出做戲的架勢,念出這樣一句台詞:
那我們做個朋友吧,西拿!……
「哎喲,愛洛伊斯,太太不是對手,放過她吧。」
「這位太太就是新愛洛伊斯1羅?……」女門房故作天真,含譏帶諷地問。
1 《新愛洛伊斯》是盧梭的一部著名小說,女門房以諧音諷刺對方。
「不錯,這老太婆!」戈迪薩爾高聲道。
「這個文字遊戲已經說濫了,都長出灰鬍子來了,再找一個,老太太,要不抽支煙。」
舞女說道。
「對不起,太太。」茜博太太說,「我太傷心了,沒心思再回答您,我有兩個先生,他
們病得很重……為了讓他們吃飽,免得他們心裡著急,今天上午我把丈夫的衣服都拿去當
了,瞧,這是當票……」
「啊!這事挺慘的!」漂亮的愛洛伊斯驚叫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太太剛才急沖沖闖進門,就像是……」茜博太太說。
「就像是頭牌舞女。」愛洛伊斯說,「繼續往下說,我給您提詞,太太!」
「算了,我忙著呢,別再瞎鬧了!」戈迪薩爾說,「愛洛伊斯,這位太太是我們那位可
憐的樂隊指揮的管家,他都要死了。她剛才來告訴我,我們不能再指望他了,我正為這事犯
愁呢。」
「啊!可憐的人!應該為他搞一次慈善義演。」「這一來反而會讓他傾家蕩產的!」戈
迪薩爾說,「說不定第二天還會倒欠慈善會五百法郎呢,他們除了自己的那些窮人,決不會
承認巴黎還會有別的窮苦人。不,我的好女人,這樣吧,既然您有心想得蒙迪翁獎……」
戈迪薩爾按了一下鈴,戲院的當差應聲出現了。
「讓出納給我支一千法郎。請坐,太太。」
「啊!可憐的女人,她在哭呢!……」舞女驚叫道,「真傻……我的娘,別哭了,我們
一定去看望他,您放寬心吧。——喂,你,中國人,」她把經理拉到一邊,對他說道,「你
想讓我演《阿里安娜》舞劇的主角。可你又要結婚,告訴你,我會讓你倒霉的!……」
「愛洛伊斯,我這人的心上了銅甲,就像戰艦一樣。」
「我會借幾個孩子來,就說是你生的!」
「我們的關係我早聲明過了……」
「你行行好,把邦斯的位置給加朗熱;那個可憐的小伙子很有才華,就是沒有錢;我向
你保證,一定不打攪你。」
「可等邦斯死了再說吧……那老人說不定還會回來呢。」
「啊!這,不可能,先生。」茜博太太說「從昨天夜裡起,他就已經神志不清,盡說胡
話。可憐他不久就要完了。」
「那就讓加朗熱代理一下!」愛洛伊斯說,「所有報刊都捧著他呢……」這時,出納走
進屋子,手思拿著一千法郎。「把這給太太。」戈迪薩爾說,「——再見了,我的好太太;
好好照顧那個可愛的人,轉告他我一定去看他,明天或以後……
一有空就去。」
「他是沒救了!」愛洛伊斯說。
「啊!先生,像您這樣的好心人,只戲院裡才有。願上帝保佑您!」
「這錢怎麼記帳?」出納問。
「我這就給您簽字,記在獎金那一項。」
出門前茜博太太向舞女行了個漂亮的屈膝禮,接著聽見戈迪薩爾問舊日的情婦:
「加朗熱能不能在十二天之內把我們的舞劇《莫希干人》的音樂趕出來?要是他能幫我
解決了這個難題,就讓他接替邦斯的位置!」
女門房做了這麼多壞事,反而得到了比做善事還更豐厚的酬報。萬一邦斯病好了,那兩
個朋友的所有收入和生計也就給她徹底斷了。這一卑鄙的勾當恐怕幾天之內就能使茜博太太
如願以償:把埃裡·馬古斯垂涎的那些畫賣出去。為了實現這第一個搶掠計劃,茜博太太首
先得讓她自己招來的那個可怕的同謀弗萊齊埃蒙在鼓裡,教埃裡·馬古斯和雷莫南克絕對保
守秘密。
至於奧弗涅人,他漸漸產生了一種特殊的慾望,就像那些從偏僻的外省來到巴黎的文盲
一樣,由於過去住在鄉村,與世隔絕,滿腦子死疙瘩,加之原本愚昧無知,一旦產生什麼欲
望,就會變成頑固不化的念頭。茜博太太的雄渾之美,滿身朝氣和在中央菜市場養成的那種
性格,成了舊貨商注意的目標,他想把她從茜博手中拐走,做他的姘婦,在下等階層,這種
一婦二夫的情況在巴黎遠比人們想像的要多。可是貪心像一個活結,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
它越縮越小,最後終於扼殺了理智。雷莫南克估計自己和埃裡·馬古斯的佣金有四萬法郎,
於是邪念變成了罪惡,他要把茜博太太弄到手做他的合法妻子。抱著這種純粹投機性的愛,
雷莫南克經常抽著煙斗,倚在店門上胡思亂想,時間一長,產生了讓小裁縫去死的念頭。他
想像著自己的資本轉眼間幾乎擴大了三倍,茜博太太又是一個很棒的生意人,在大街上開個
漂亮的鋪子,她往裡面一坐,該多神氣。這雙重的貪慾使雷莫南克頭腦發昏。他要在瑪德萊
娜大街租個鋪面,擺上故世的邦斯那套收藏品中最漂亮的古玩。等他躺在金子鋪的床上,在
煙斗的縷縷青煙中看見了數百萬法郎之後,不料一覺醒來,迎面碰見了小裁縫:奧弗涅人打
開店門,往貨架上放商品,看見小裁縫正在打掃院子和門前的街面。自從邦斯病倒以後,茜
博便擔起了他妻子的那些職責。在奧弗涅人的眼裡,這個又矮又瘦,臉色發青,像銅的顏色
一般的小裁縫是他獲得幸福的唯一障礙,他一直思忖著如何擺脫。這一越來越強烈的慾望使
茜博太太好不得意,因為她已經到了女人們開始意識到自己也會變老的那個年紀。
一天早晨,茜博太太起床之後,若有所思地看著雷莫南克往貨架上擺他那些小玩藝兒,
很想知道他的愛情可能會達到哪一步。
「喂,」奧弗涅人走過來對她說,「情況怎麼樣,如您的願嗎?」
「就您讓我擔心。」茜博太太回答說,「您一定會連累了我。」她又添了一句,「街坊
們準會發覺您那兩隻鬼眼睛。」
她離開大門,鑽進了奧弗涅人的小店。
「什麼念頭!」雷莫南克說。
「來,我有話跟您講。」茜博太太說道,「邦斯先生的繼承人馬上就要動起來了,他們
肯定會讓我們犯難。要是他們派一些吃公家飯的人來,像獵狗一樣到處亂嗅,天知道我們會
出什麼事。您得真心愛我,保守秘密,我才會去促動施穆克先生賣幾幅畫……啊!嘴巴一定
要嚴,即使腦袋架在斷頭台上,也什麼都不要說……不要說出畫是哪兒來的,是誰賣的。您
明白,等邦斯先生一死,人也埋了,即使發現只有五十三幅畫,而不是六十七幅,誰也沒有
辦法弄清的!再說,那畫是邦斯先生生前賣的,誰也沒有什麼可說的。」
「好。」雷莫南克回答說,「對我來說,這不要緊;可埃裡·馬古斯先生想要正式的票
據。」
「票據也照樣會給您的,哼!您以為我可以為您出票據!……得要施穆克先生來寫。不
過,請您跟您那個猶太人說一聲,」女門房繼續說,「請他跟您一樣,不要走露風聲。」
「我們一定像魚一樣,決不吭聲,幹我們這一行都是這樣。我嘛,我會讀,可不會寫,
所以我需要一個像您這樣又有文化又能幹的女人!……過去,我一心只想掙些錢以後好養
老,可我現在想要幾個小雷莫南克……您給我把茜博甩了吧!」
「瞧,您的猶太人來了。」女門房說,「我們可以把事情安排妥了。」
「喂,我親愛的太太。」埃裡·馬古斯隔三天就起大早來這兒一次,想知道什麼時候可
以買那些畫。「現在情況到哪一步了?」
「沒有人跟您談起邦斯先生和他那些小玩藝嗎?」茜博太太問。
「我收到一封信,」埃裡·馬古斯回答說,「是一位律師寫來的;可我覺得那傢伙挺可
笑,準是個專門攬案子做的小人,我就信不過這種人,所以沒有回信。過了三天,他來見
我,留了一張名片:我已經跟門房說過,要是他來,就說我不在……」
「您真是個好猶太人。」茜博太太說道,她不太瞭解埃裡·馬古斯處事向來謹慎。
「好,我的小子們,這幾天,我就設法讓施穆克先生賣給你們七八幅畫,最多十幅。可我有
兩個條件。第一,絕對保守秘密。是施穆克讓您來的對不對,先生?是雷莫南克把您介紹給
施穆克先生來買畫的。總之,不管怎麼說,事情與我無關。您出四萬六千法郎買四幅畫,對
不對?」
「行。」猶太人歎了口氣說。
「很好。」女門房繼續說,「第二個條件,您得給我四萬三千,只給施穆克先生三千法
郎,算是買價;雷莫南克買四幅畫給施穆克兩千,其餘都歸我……另外,您知道,我親愛的
馬古斯先生,這事成了之後,我要設法跟您和雷莫南克做成一筆好買賣,條件是賺到的錢我
們三人平均分。以後我帶您上那個律師家去,或者他會到這兒來。您給邦斯先生家的東西全
都估個價,您出個買價,好讓弗萊齊埃先生對遺產的價值有個數。只是我們這筆交易還沒有
做成之前,不能讓他來,明白了嗎?」
「明白了。」猶太人說道,「不過,要仔細看那些東西,估個價錢,需要很長時間。」
「到時給您半天時間。得了,這是我的事……孩子,你們倆把這事商量一下;後天就可
以成交。我要到弗萊齊埃家去跟他談談,因為他通過布朗大夫,對這裡發生的事瞭解得一清
二楚。要穩住這傢伙,可不容易啦。」
茜博太太從諾曼底街去珍珠街,走到半路,碰到弗萊齊埃,他正上她家裡來。照他的說
法,他急於瞭解案子的詳細情況。
「噢!我正上您家去呢。」她說。
弗萊齊埃抱怨埃裡·馬古斯沒有見他;可女門房告訴他馬古斯剛剛旅行回來,最遲兩天
後就安排他跟馬古斯在邦斯的住處見面,確定那套收藏的價值。這一說,很快消除了律師眼
中閃現出的疑惑神氣。
「您跟我辦事要實實在在。」弗萊齊埃對她說,「我很可能要代辦邦斯先生繼承人的
事,處於這種位置,就不僅僅是只為您效勞了!
這話冷冰冰的,茜博太太聽了不禁渾身哆嗦。這個吃法律飯的,像是餓鬼,肯定跟她一
樣在暗中活動;她決定趕緊動手,盡早把畫賣了。茜博太太的這番猜測並沒有錯。確實,律
師和醫生出了一筆錢,給弗萊齊埃做一套新衣服,好讓他穿得體體面面的上卡繆佐·德·瑪
維爾庭長太太家去。這次見面無疑決定著那兩位朋友的命運,只是因為做衣服需要時間,才
推遲了。弗萊齊埃原來計劃跟茜博太太見了面後,去試一試他的上衣、背心和褲子。可他發
現衣服全都已經做好了。他回到家裡,換了一頂新假髮,雇了一輛馬車,在上午十點鐘光景
去了漢諾威街,希望能見庭長太太一面。弗萊齊埃繫著白色領帶,手戴黃色手套,頭頂嶄新
的假髮,身上灑了葡萄牙香水,那模樣,就像用水晶瓶包裝的毒藥,那白色的封皮,標籤,
以及標籤的細線,都很俏麗,因此而顯得格外危險。他那說一不二的神氣,儘是小肉刺的臉
膛,得病的皮膚,發綠的眼睛和邪惡的趣味,好似藍天上的烏雲一般顯眼。在辦公室裡,他
在茜博太太的眼中,是殺人兇手用的一把普普通通的刀;可在庭長太太門前,他便成了少婦
的小擺設中的一把漂亮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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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書屋 整理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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