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琳和她的客人在大廳外面取她們的披肩。「天氣這麼熱,我們真的不需要穿什麼了。」吉蒂對塔裡娜說。「不過我帶了一條圍巾,在你需要的時候可以披上。」
她說話時,對她眨眨眼睛。塔裡娜幾乎機械地接過了圍巾。「圍巾」這名稱太老式了,這其實是一條精緻的、配有珠寶的鑲著貂皮邊的緞子披肩。她隨手把它披在肩頭上。
「別忘了,我犯了頭痛病,」吉蒂悄悄地說,一邊走去幫助誇裡夫人披上她的皮披肩。塔裡娜突然不知所措了。紐百里先生真的要請她為他到法國南方去一趟嗎?這似乎是不可思議的。然而,除非她瘋了,否則這完全是千真萬確的。
她向休息室望去,看見邁克爾還在注視她。他同幾位先生站在一起,他們一邊談話一邊點燃了雪茄,可是他沒有參加談話。他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她猛然覺得困窘不堪,簡直有點害怕了;但是,她對自己也難以說清這種感覺。
「汽車在外邊等著啦,」伊琳有點不耐煩地說。
「我們還是步行吧,」有人提議。「像這樣美好的晚上,關在汽車裡真太遺憾了。」
「我要步行,」吉蒂同意說。「我覺得頭痛,不知怎麼搞的。」
「也許,中了點暑,」誇裡夫人同情地說。「我老是警告我的兒子在游泳時要當心。中暑太討厭了。中暑比大家想像的更容易得多。」
「也許就是中暑了,」吉蒂揉了揉她的前額說道。
「同誇裡爵士跳一次舞馬上就會好的,」伊琳刻薄地說。「都來吧,我們不必等那些先生們。他們總是千方百計找借口躲開太太們。」
她朝著男賓客那邊掃了一眼,便急急忙忙地穿過休息室,身後留下一股高級香水氣味。女士們都跟隨在她後邊。
伊琳來到外面,進了等候著的高級大轎車。除非萬不得已,她從來不步行。雖然賭場只有兩分鐘的步行路程,她卻打算讓自己顯得格外體面排場地到達那裡。
誇裡夫人和另一個年齡大些的婦人上車坐在她的旁邊。其餘的人在星光照耀的街道上走著去。當塔裡娜發現邁克爾走在她旁邊時,她並不感到意外。
「紐百里先生對你講了什麼?」他低聲問道。
「沒什麼,」她很快地說,她不得不撒謊,心裡感到羞愧,可是除此別無其它辦法。
「他一定跟你講過了什麼,」他堅持地說。
塔裡娜用眼角掃了他一眼,他在妒忌嗎?她思忖著,這個想法太可笑了。紐百里先生已經年老了,而且似乎從來沒有對女人發生過興趣。但是邁克爾顯然非常好奇,同時他的聲音是咄咄逼人的。
「他是在講……吉蒂的生日,」塔裡娜最後說。
她覺得邁克爾看來鬆了口氣,可那大概是她的想像。
「吉蒂的生日,」他答道。「什麼時候?」
「明天,」塔裡娜答。「紐百里先生請我……」她突然停住了。她帶著沮喪的感覺意識到她幾乎講出了紐百里先生是怎樣請她從英國為吉蒂帶來一件包裡的事。她吃力地回憶起,那也是個秘密。
「你是在說?」邁克爾說。
「只是說……」塔裡娜回答得有點結結巴巴,「紐百里先生……告訴我他有件禮物要送給吉蒂。」
「她滿了二十歲了,是嗎?」
塔裡娜點頭。
「還有一年她才能夠結婚。」邁克爾說。「這是件好事,假如你問我的話。」
塔裡娜驚愕地瞧著他。是什麼使他提到了結婚的問題呢?
「你是什麼意思?」她問。
「我想說的是,」他答。「吉蒂應該等一等,假如她犯了錯誤,那就太遺憾了。」
塔裡娜盯著他。但是正在這時,吉蒂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唉,邁克爾,我頭痛得厲害,」她大聲說,並且挽起了塔裡娜的手臂。
「是嗎?」他說,「很遺憾。」
他的聲音聽來富於同情,並且一點沒有懷疑,但是塔裡娜帶著迷惑不解的神情注視他。他講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錯誤!他知道了什麼嗎?難道他開始懷疑喬克?麥克唐納了嗎?要不就是碰巧說了那些話?
沒有時間再說什麼了。他們到了卡新話賭場,吉蒂仍然反覆說她頭痛。她在伊琳身邊,伊琳她們只比步行的人早到一點點兒。
「如果頭痛厲害了,我就回家去。」吉蒂說。
「我同你一起去,」塔裡娜插話說。
「說真的,吉蒂,你彷彿只擔心你的健康,」伊琳尖銳地說道:「這對一個姑娘來說是不恰當的。男人最討厭生病。他們認為,如果必須有人生病的話,最好生病的人是他們自己。」
伊琳通常找岔子就是用這種方法,但是這一次她說話沒有帶刺。她的思想早已飛到了那碰運氣的賭場上了。她從手提袋裡抽出一大迭一千法郎的鈔票遞給邁克爾去換成籌碼。塔裡娜在伊琳的眼裡看見了興奮的光芒,她在別的時候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興奮。
這家賭場有許多扇窗子可以眺望大海,賭場裡面擠滿了人。這是一個充滿時髦氣息的夜晚,穿著華麗的電影明星與穿著閃光的精緻莎麗的印度女郎在爭芳鬥艷。
還有些年老的英國貴婦戴著需要打磨的古老的家藏的美麗珠寶飾物,法國實業家的太太們則戴著卡提爾最新出產的金光燦燦的指環和項圈。當然也有幾個平常的投機賭客,手裡拿著十先令的籌碼,從一個台子逛到另一個台子,他們不想冒險,只是在有把握時才下注。他們也會側身站在大銀行家或別的運氣好的人後面,試著把他們一點寶貴的小賭注放在某個幸運兒的巨大的籌碼旁邊。
伊琳在賭場是個有名人物,一個服務員找來一把椅子趕緊給她放在高台旁邊。她一下坐進椅子,對一兩個向她道晚安的賭友隨便地點點頭,而對幾個比較有名望的而她又刻意結交的人則巴結地打著招呼。
邁克爾規規矩矩地站在她椅子後面,隨時聽她吩咐。晚上的賭博開始了。
「現在我們的機會來了!」一等到伊琳已經在綠色粗呢台面旁安下了營寨,吉蒂便說。
她走上去拍拍邁克爾的手臂。「我的頭更疼了,」她用一種勇敢地忍受著痛苦的聲調說。「我不想打擾伊琳,你告訴她我已經回家了,好嗎?」
「你同塔裡娜一起走嗎?」他問道。
吉蒂點點頭。「是的,我想讓她留下,但是她不答應。」
「我寧願跟吉蒂一塊兒走。」塔裡娜說。
她想看看他的眼睛,但他沒有看她。她非常希望他會提出再次見見面,哪怕只幾秒鐘,也許他能在伊琳賭錢時溜出去。也許他能夠到另一個房間,他們可以在一起談談。塔裡娜突然迫切地想對他說:「你忘記了昨天晚上嗎?你一定願意再和我單獨在一起吧?你沒有忘記嗎?」
然而她什麼也不能表示。這並不是那個曾經擁抱她並且狂吻過她臉龐的邁克爾。這是另一個人,她似乎覺得他能對她鎮靜地,毫不顫抖地談話,在他眼裡也沒有絲毫閃爍的火光。
她祈求他那怕是稍稍表示出她在他心中的地位,表示出在她胸膛裡燃燒著的對他的想法,在他心裡也在共鳴、也在燃燒。但是她失望了。
「我會告訴伊琳的,」邁克爾對吉蒂說,「願你晚上過得好。晚安,塔裡娜。」
他毫無拘束地迷人地微笑了,但是塔裡娜覺得那笑容裡沒有什麼秘密,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隨後他轉過身去,回到台子跟前。
「來吧,」吉蒂說,她拉起了塔裡娜的手。
她們繞著台子穿過人群走了出去,這時賭台的情緒正處於低潮。他們剛剛走到小客廳的門口,正好接上了紐百里先生。
「喂,你們去哪兒?」他問道。
「我頭痛得受不了,父親,」吉蒂回答道,「我準備回旅館去。我一定是有點中暑了。我今天在水裡泡了好長時間。」
「你離開這裡是不是太早了些了」紐百里先生問道。
「我知道,可是我不舒服。留在這裡有什麼好處呢?」吉蒂問他。
「塔裡娜也跟你一道去嗎?」
「她想跟我走,」吉蒂答道,「她不習慣玩得很晚。我們在睡覺以前,還要閒扯一會。」
吉蒂為了消除父親的懷疑,她對他笑了一下,但是他卻皺著眉頭。塔裡娜注意到在他的粗粗的眉毛下,他的一雙眼睛看起來比以前更加厲害更加尖銳。她覺得他在猶豫不決,好像不想讓她們走。後來他改變了主意。
「那好,明天早上見。」
塔裡娜明白這是對她講的。吉蒂卻認為她得到了允許,可以離開了。
「晚安,父親,」她很快地說。「來吧,塔裡娜。」
她們趕緊穿過台球桌,繞過了舞廳,走出賭場,進入暖和清新的薄暮空氣中。
「嘿!」吉蒂抽了一口長氣。「我覺得像是在尼加拉瀑布上走鋼絲繩。」
「你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回旅館?」正當吉蒂轉身朝著旅館相反的方向走去的時候,塔裡娜問道。
「不必要,」吉蒂答道。「他們不大可能去那兒找我們。而且喬克在等著我們呢。」
「你安排在什麼地方見他呢?」
「在海邊,」吉蒂回答說,「就是我們昨晚去的地方。這時候沒有人到那兒去。我非常希望你跟他徹底談一下。你一定能想出什麼主意,讓我們能夠結婚。」
「我敢肯定不會想出什麼你沒想到的辦法,」塔裡娜說。
她們急忙走著,舞鞋的高跟在石鋪路上響出了奇妙的節奏。她們到了海濱大道。潮水已經退了。有點陰暗的天空下伸展開了一長條平坦廣闊的沙地。今晚沒有星光,空氣有些沉悶,似乎過一會就會有雷雨。
塔裡娜突然覺得心情不安起來,她盼望邁克爾宣佈對她的愛情,可是那一來別人會猜疑在他們中間發生了什麼事,她知道這種想法太幼稚了。然而正是因為她愛他,她才希望他對她有愛慕的表現,表明他仍然愛她。
她不知怎麼想流淚。她盡力強迫自己注意聽吉蒂說話。
「我們一定得想出辦法來,塔裡娜,至少你得想出來。你知道我全都靠你哪,你是我唯一可以信賴的朋友……」
她忽然打斷了話頭,高興地叫了一聲。「他在那兒,」她說著就沿著海濱大道,朝遠處的一個男人奔去。
喬克?麥克唐納坐在那邊的一張椅子上等她們。他站了起來,吉蒂跑到他身邊,投進了他的懷抱。他擁抱著她,低下頭對她微笑。
「我很抱歉我們來遲了,」吉蒂說,「但是我們吃完晚餐已經是九點半了。你知道我一定會來吧?」
「我肯定你遲早會來的,」喬克?麥克唐納說。
「喂,這是塔裡娜,」吉蒂說。「我裝作頭痛,她說她要跟我作伴和我一道回旅館。」
喬克?麥克唐納伸出手來。「很高興見到你,」他對塔裡娜說。
他們在長凳上坐下了,塔裡娜注意看他。她感到奇怪:是不是邁克爾講過的話使她更帶批判性,或者第二次會見她,對他的印象沒有第一次會見時那樣好呢?
她不知道為什麼,不過,反正他看起來有些不同——粗俗些,同時也不像她原來想像的那麼吸引人。她想,也許是因為他用手臂相當隨便地摟住吉蒂的腰的那種姿勢,使她突然想起她看見週末晚上從牧師住宅的窗下走過的女店員,而喬克同那些殷懃陪伴著女店員的年輕工人肯定不會有多大區別。
他脫下便帽,面孔變得難看得多了。他的額頭太低,他的頭髮剪得相當短,相當難看,襯在他的粗頸項上顯得又黑又粗糙。
「我想吉蒂已經把我們的事告訴過你了吧?」喬克。麥克唐納對塔裡娜說。
「是的,」塔裡娜回答。
「她很固執,我希望你能夠使她理智些,」他接著說:「我已經告訴過她,唯一的辦法是告訴她的爹爹。私奔以後又被抓回來是不理智的。我們要在桌面上攤牌,正大光明地進行鬥爭。」
「那樣做有什麼用呢?」吉蒂說。「我告訴過你,他們會把我送到天涯海角去,而你會被開除。」
「這一點我倒不敢肯定,」喬克說。「有時候把人開除是並不明智的。」
「你是什麼意思,明智?」塔裡娜說。
「因為他知道的事太多了,」他說,並且對她眨了眨眼。
塔裡娜轉過眼去看著海面。此刻她清楚地和本能地意識到他不是吉蒂恰當的對象。她對紐百里先生的所作所為是有所瞭解的,聽了喬克所做的暗示,她的心猛地一跳。
紐百里先生做過某些事,而喬克?麥克唐納完全準備用它來威脅他。這些事也許是小事,像瞞過海關人員走私了一點東西啦,也可能是些更糟糕的事,但是不管怎樣,遊艇上僱用的這個人現在正準備充份利用它為自己謀取好處。
漸漸地,一種不信任和厭惡的感覺湧上了她的心頭,好似一股浪頭從海浬衝上來。她開始看出:喬克?麥克唐納堅持要吉蒂去請求她的父親讓他們倆結婚,也許另有別的原因。
紐百里先生是個非常富有的人,喬克?麥克唐納想狠狠地敲他一筆竹槓。「或許我對他不太公平,我不應該這麼快得出結論。」塔裡娜想,可是這個想法,依然存在。
「我不十分明白你的意思,」她睜大眼睛裝出頭腦簡單的樣子慢慢吞吞地說。「紐百里先生到底幹了些什麼事使他不敢開除你呀?」
「哦,我只是隨便講講,」喬克假裝快活地說。
「告訴我們吧,哦,請告訴我們,」吉蒂說。「他是否搞了走私還是別的什麼?」「也許有,」喬克?麥克唐納躲躲閃閃地說,「也許沒有。我不想說什麼給他找麻煩的話。同時,我自己也不想惹麻煩。」
「不,當然不,」吉蒂說,「不過,不管你怎樣講,假如我們告訴他說我們要結婚,我知道他一定會大發雷霆。」
「你還是去告訴他吧,讓我來承擔後果,」喬克?麥克唐納說。「我知道怎樣對付他。」
「我們一定能想出別的好辦法,」吉蒂說。「想想吧,塔裡娜,你比我要聰明得多。」
「我認為麥克唐納先生說得對,」塔裡娜說。「不過,我認為不應該由你去告訴你父親。我想應該他去說。」
她馬上看見他臉上露出警惕的神情,她明白,這個主意不合他的口味。
「對我來說有點尷尬,不是嗎?」他問。「我經常見到這個老人。如果,比方說,你們都在遊艇上,那就不同了。現在你們都住在旅館裡——唉,這便不那麼容易了。」
「你可以寫封信早上送去。」
「再說,那個叫柯利亞的傢伙老是跟著他,」喬克說。「他總是輕手輕腳地到處走,我簡直受不了他。他給人的印象就像是他隨時都準備猛撲過來襲擊,他簡直叫我毛骨悚然。」
「你可以請求單獨會見父親,」吉蒂猶豫地說。
「不,這件事該由你去辦,」喬克說。
「但是,為什麼我們兩人不能一走了事。」
「嗯,為了一個很充份的理由——我們沒有錢,」喬克答道。
「那麼,我有些,」吉蒂說。
「有多少?」
在這句問話裡,塔裡娜感到帶著貪婪的成份。
「我不知道這會兒在我的存折裡有多少,」吉蒂答,「快到月底了,我想還剩下大約一百鎊。」
「一百鎊!」喬克?麥克唐納大笑起來。「要像你原來喜歡的那樣過日子的話,那根本不能維持多久。」
「可是,喬克,你不是說過不要我的錢;你說要讓我靠你的收入過活呀!」
喬克看起來有點害臊。「光說不做是挺浪漫的。但是只要一接觸到實際問題,就完全行不通了,這你完全知道。你從來沒有做過飯,掃過地,洗過衣服。不,如果我們結婚,我要讓你過得舒適,過很快活,否則就不公平。」
塔裡娜握緊了拳頭。一切都非常明顯了,她明白了喬克?麥克唐納究竟想得到什麼。要嘛,紐百里先生把他解雇,付給他一大筆錢,不然,就得給他們夫婦足夠的錢,讓喬克可以一輩子吃吉蒂的。
她突然覺得噁心和厭惡,也非常為她的朋友擔心,她想道,吉蒂不可能愛上這樣的人。她只是為了愛而戀愛——這種愛,從她母親死後她一直在尋求。
可憐的小吉蒂——孤單,愁悶,只要有人對她表示愛慕,她就會愛上他。
「但是,喬克,我不明白,」吉蒂說。
「別想了,」喬克答道:「一切交給我好了,也許你的朋友會想出好的主意。你只要理智些,聽我的話就行了。」
「嗯,但是,喬克……」
塔裡娜跳了起來,她覺得再也忍不住了。「我們該走了,吉蒂!你可以改天晚上再見麥克唐納先生。現在這兒不安全。」
「最好照她說的辦,」喬克?麥克唐納很快地說。「我們辦事不能操之過急。最好事先不要讓你父親知道,要讓他感到出乎意外。」
「好吧,」吉蒂勉強說。「只是我不明白塔裡娜為什麼也覺得這樣好。晚安,喬克。」
她抬起頭來讓喬克吻她,塔裡娜看著別處。這時她唯一想幹的事就是狠狠揍這個人,他在利用吉蒂年輕和脆弱的性格欺騙她。
她想道,他並不年輕,他一定超過三十了。她相信,他如此不擇手段地去贏得一個孩子的愛情和信任,只是為了她有太多的錢。她還沒有證據,只是憑她的直覺而已。邁克爾也許是無意的,但是卻給她指明了正確的方向。
「再見,希望很快再見到你,」喬克說。
「明天我要到遊艇上去,」吉蒂告訴他。「我會找個借口,說我要回到艙房去取點東西,到那時,我們再安排明晚見面吧。」
「行。好好保重,吉蒂。」
她們離開了,他問她們揮揮手。塔裡娜只是加快了步伐。
「你怎麼啦?」當她們走到別人聽不見的地方,吉蒂問道。「你完全和我一樣知道,這個時候伊琳是不可能回旅館去的。」
「我們一定得回去,」塔裡娜嚴厲地說。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吉蒂問道,「昨天晚上我在外面一直呆到兩點,也沒有人操心。」
「我們不要存僥倖的心理,」塔裡娜說,「還有,女僕們可能會懷疑,假如紐百里太太告訴她我們早就回旅館的話。」
「對,那倒是真的,」吉蒂說。「我從來沒有想到過。蘿莎總是充當伊琳的耳目。我抓住過她一兩次了。」
「好,那麼,我們應該當心點,」塔裡娜說。
她們急急忙忙從海灘回到旅館。一路上,她們沒有講什麼話。在吉蒂的臥室裡,床已經鋪好了。但是一個人影也沒有。
「你看,」吉蒂說。「兩個女傭人都下樓自己玩去了。我敢肯定她們根本沒有想到我們。」
她一下子撲倒在床上。「說真的,塔裡娜,你老是大驚小怪。我們本來可以和喬克多呆一會。」
她把雙手緊扣在腦後,斜倚在枕頭上。「現在,告訴我,你覺得他怎麼樣?」她說。
「他多大年紀?」塔裡娜迴避了問題。
「我不知道,」吉蒂答道,「我沒有問過他,我想大約二十五、六歲吧,他有很豐富的生活經驗,周遊過世界,見過世面。」
「大戰時他在幹什麼呢?」塔裡娜問道。
「他在海軍商船隊工作,所以他才能在遊艇上找到工作。」
塔裡娜沉默了一會兒,她想找些別的什麼問問她。但是,不管答案是什麼,她知道那都不會影響她的決定。她不相信喬克。困難的是如何把這點透露給吉蒂。
她知道公開攻擊這個人將是不明智的。那不會有什麼用處,只會引起吉蒂的反感。這位姑娘很明顯地迷戀著他。除開她所過的生活,對後娘的憎惡和父女之間的很脆弱的感情聯繫之外,沒有什麼能沖淡這種迷戀,儘管這種迷戀是瘋狂的和不明智的。
「我有個主意了,」塔裡娜說。「現在還非常早——剛過十一點。讓我們回到賭場去。你可以說,你服了兩片阿司匹林,你的頭疼好多了。如果我們留在這裡,你只會覺得沮喪,煩惱,有時一個人腦子裡有問題要解決,他同時做點別的事情,比集中在一個問題上要好些。」
吉蒂在床上坐起來了。「我看就這麼辦吧,」她說。「賭場今晚看上去確實相當熱鬧。」
「我相信那兒一定很有意思,」塔裡娜說。「在我把對喬克的看法告訴你以前,我要先考慮一下。我要對事情的整體作個全盤的觀察。」吉蒂對她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出解決的方法,」她信任地說。「你非常聰明,塔裡娜。喬克好極了,這你看得出。我決定跟他結婚,不管父親或是別人怎樣講。但是我相信他有一點看錯了,他簡直不瞭解父親和伊琳。要是人們不熟悉他們,又怎麼會瞭解他們呢?」
「是的,我想在這點上你是對的,而喬克是錯了,」塔裡娜慢吞吞地說。「但是我現在不想談這個問題。」
「那麼,我們不淡吧,」吉蒂說。「我們要回到賭場去看伊琳是否交了好運。」
「她怎麼能有那麼多的錢去賭呢?」塔裡娜問道。「我以為每個在國外旅行的人花錢是有一定限制的。」
「哦,父親不用怕限制,」吉蒂說。「他在歐洲幾乎每個國家都有產業,我知道他在法國也有買賣。在西班牙也有。我老實告訴你,這很方便。不論我們到哪裡,我們高興花多少錢都行。」
「那肯定很方便,」塔裡娜同意說。同時也懷疑他做的是哪些買賣,喬克知道不知道呢?
在到賭場去的路上,她的腦子飛快地轉動,一再思考著吉蒂的問題,想找到一條出路,怎樣才能使她看出他的庸俗和虛情假意,最重要的是怎樣才能使她看出他實際上真正感興趣的是她的錢呢?
「我沒法證明這點,我沒法證明。」她想去想來,知道如果現在去指責他,那會是非常糟糕的,除非她掌握了他背信棄義的真憑實據。
賭場比她們離開時要擁擠得多了。她們花了點時間才穿過房間走到她們原來離開伊琳的地方。
伊琳還坐在台子旁邊,可是邁克爾已經不在她身旁。她們沒有出聲,轉身走過房間去找另一夥人。
塔裡娜首先看見了邁克爾。他正靠著櫃台跟兩個人在談話。在她們走近時,他抬頭看見了,隨即向和他談話的人打了個招呼,便轉身向她們走來。
「你們回來了!」他大聲說。「出了什麼事嗎?」
塔裡娜搖搖頭。「吉蒂的頭痛好多了,」她說。「我們想這邊這麼熱鬧,我們那麼早上床,豈不是太可惜了。」
「是嗎?」
邁克爾在這兩人臉上看來看去,好像要找出別的原因。塔裡娜突然想出了個主意。
「我們去跳跳舞吧,那一定很有趣,」她說。「剛才跟你談話的那幾位朋友呢?他們肯和我們一塊去嗎?」
她的話一說出口,她就覺得這個提議似乎太大膽了。可是,像往常一樣,只要她一出主意,吉蒂總是同意的。
「哦,行。讓我們去請他們吧,」她對邁克爾說。
邁克爾似乎猶豫了一會,接著,他轉身向站在櫃台邊的人走去。
「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吉蒂?紐百里小姐和塔裡娜?格雷茲布魯克小姐,」他說。「這是特德?伯林頓和吉姆?卡森。」
他們握了握手。這兩人都很年輕,曬得黑黑的,帶著那種上過私立學校的英國人身上才能見到的從容自若的神態。
「你們是在賭錢嗎?」塔裡娜問道。她對自已採取主動的行為也感到驚訝。不過,她這樣做也是為了讓吉蒂不再去想坐在海邊的那個人。
「我們把錢全輸光了。」特德答道。
他是兩人中稍高的一個,有金黃色頭髮和一雙閃閃發光的灰眼睛。
「我們還是去跳舞吧!」邁克爾提議。「那可不用花多少錢。」
「好主意,」吉姆?卡森說。
「你去找一張桌子,」邁克爾對吉蒂說。「我最好去告訴伊琳一聲。」
「好,去報告吧,」吉蒂冷淡地說,隨後對特德?伯林頓笑了笑。他倆領先來到跳舞廳,後面跟著塔裡娜和吉姆?卡森。
他們找到一張桌子,既方便跳舞又能聽酒吧音樂。塔裡娜強迫自己喋喋不休地閒談,談些這兩人認為上流社會的小姐應該談的話題。但是她覺得談得很吃力。
她盡量不看那個通向小客廳的門。她盡量不讓談話停下來,她等候著邁克爾來參加他們的談話。但他一直不來!
塔裡娜彷彿覺得已經過了好幾個鐘頭。這時特德,柏林頓建議到夜總會去。
「只要走過馬路就行了,」他說,「相當有趣。」
「那兒一定好玩,」吉蒂說。「我玩得真開心。你呢,塔裡娜?」
「我也是。」塔裡娜盡量使自己的聲音顯得誠懇,可總覺得奇怪,為什麼有塊石頭般的東西重重壓在她心上。她又一次強迫自己,不要回頭看邁克爾是否跟來了。
「我們是不是應該告訴伊琳一聲我們上哪兒去了?」在男人們付款時,她懷著一線希望問道。
吉蒂搖搖頭。「為什麼我們應該操那份心呢?她根本沒有把我們放在心上,不然她就會讓邁克爾帶個信指示我們不許做這,不許做那。」
「也許他會奇怪我們上哪兒了。」塔裡娜說。
「如果他關心的話,他會來找我們的。」
這個答案是明擺著的,塔裡娜只好承認,可是她的心情更為低落,更不快活了。但她還是打算享受一下夜總會的娛樂。
她從沒有去過夜總會。那非常豪華的暗淡燈光,那擺設著舒適的軟沙發的桌子以及樂隊奏出的使人全身震顫的旋律,這種種感受使她無法不興奮起來。
樂隊演奏著異國情調的動人音樂,燈光越來越睹了,直到每個桌子上只有燭光在閃閃發亮,音樂變得更富於誘惑力。人們紛紛跟著旋律翩翩起舞。
「你真可愛,」吉姆?卡森對塔裡娜說。
他緊緊抱住了她,想把臉緊貼著她的臉。不知怎麼地,塔裡娜覺得如果拒絕他就顯得沒有禮貌,太古板了。他們臉靠近臉,跳了一會兒。隨後,吉姆說:「為什麼我以前沒有見過你,這個季度我在倫敦經常參加舞會,可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你。」
「我不在倫敦,」她答道:「我在劍橋。」
「你是大學生!老天爺!我看你並不像是個女學究!」
「我學習很努力,爭取得到學位,」塔裡娜回答說。
「你要學位幹什麼?」他問道,「你總會結婚的,那麼要學位有什麼用處。」
「也許,我不想結婚,」塔裡娜回答。
「那決不會是因為沒有人追求你,」他說。「你是多年來我見過的姑娘中最漂亮的。」
「謝謝你,」她笑了一下回答說。
「會見你真是幸運,」他繼續說。「特德和我在這裡認識的人不多。我們是來參加馬球周的。明天開始比賽。我們兩人以前都沒有到過特魯維爾。」
「我覺得這裡很愉快,」塔裡娜說。「我從前也沒有來過。」
「那麼,我們彼此結伴逛逛,好嗎?」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說。
「我不知道,」塔裡娜答道,「我是同紐百里先生和太太一起來的,吉蒂是我的朋友,他們要我做什麼,我就得做什麼。」
「我想你不必為你的朋友擔心,」吉姆回答道,「特德是個快攻手,只要他對誰發生了興趣,用不了多久就會講出來的。假如你問我的話,我認為他愛上了你的那位吉蒂,完完全全迷上了她。」
塔裡娜朝屋子另一邊望去。吉蒂和特德正坐在桌子邊,頭靠得很攏。吉蒂面部的表情,眼睫毛的閃動,嘴唇上的微笑,都非常明顯地說明特德講的話給了她很大的樂趣。
塔裡娜想道,當有人跟一個女人談情說愛時,在這個女人的臉上一定看得出來,這是不會錯的。她突然感到一陣興奮,因為她的計劃可能行得通了。
她讓邁克爾給她們介紹正在和他談話的兩個朋友只是出於本能,只是出於一種搭救吉蒂的盲目的願望——她為此才抓住了她能想到的第一個救生圈——另外一個男人。
「愛情的解毒藥只有一種,那就是另外一個情人。」塔裡娜忘記在什麼地方讀過這麼一段話,當時她認為這是挖苦人的,是十分不切合生活實際的。現在她卻覺得這話是有道理的。
她想,即使吉蒂沒有對特德?柏林頓產生愛情,她也能夠看出他和他的朋友跟喬克?麥克唐納是多麼不同啊,在他們身上見不到那種粗魯,在他們的談話中也看不出那種狡猾和欺詐。
「哦,上帝呀,請成全這事吧!」塔裡娜發覺自己在祈禱了,隨後她聽見吉姆的聲音焦急地說,
「你看來有很重的心事。到底有什麼事使你這樣不安?」
「不,我真的覺得很快活,」塔裡娜答道。
就在這同時,她覺得她雖然為吉蒂而高興,但她自己的不幸仍然深深地藏在心裡。邁克爾走開了。他把她介紹給另一個男人——具體說,另兩個男人——然後就毫不考慮地離開了她。
她閉上眼睛跳舞,幻想她又回到了「幻想飯店」。這是她知道的最靠近天堂的地方。
邁克爾說的那些話難道不是真情實意嗎?在他臉上和聲音裡流露出的熱情是假裝出來的嗎?在她和他中間交流著的激情只是她的幻覺嗎?
不,那都是真的。她毫不懷疑。那麼,為什麼呢?他為什麼要避開她呢?為什麼一句話也沒講呢?為什麼他只提出關於紐百里先生的問題而沒有說到別的呢?
她轉身向著吉姆衝動地問。「你跟邁克爾?塔蘭特很熟悉嗎?」她問。
「我們上學時在一起,」他答道,「但是,很難說我跟他很熟。他是個古怪的傢伙,似乎總是在最料想不到的地方出現,老是一文不名。不過,今天有人告訴我,他交上了好運。他找到了一個女繼承人。我只希望他能獲得成功。」
吉姆?卡森講完後,塔裡娜沒有吭聲,他看了她一眼,接著叫了一聲。「哎呀,」他陷入了狼狽驚訝之中。「我說錯了話嗎?你該不是那個女繼承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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