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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早上莎菲感覺好多了,她的跛腳也比較不那麼明顯。儘管昨夜的一切,她睡得很熟。起床後並特別挑了一件漂亮的白色蕾絲禮服,不同於以往的襯衫長裙。陽台外的草地上傳來賓客們的談笑聲。莎菲試著要在其中聽出艾德醇厚的男中音。
  但是沒有。她自窗戶望下去,艾德不在那些體面光鮮的紳土淑女當中。
  隨即莎菲明日到自己所做的,重重跌坐回椅子上。她在做什麼?她表現得就像是個患相思病的傻瓜!
  莎菲的臉紅了。她太過理智、嚴肅得不可能會傻得患上相思病。明天她就回到紐約市,回到她孤獨的藝術世界裡。過了今天,她大概就不會再看到狄艾德。
  然而她無法不想起昨夜,想起曾經和狄艾德有過的親暱。老天,他不只是碰觸了她的足踝,他說到它時彷彿它根本沒有什麼不對勁。不只這樣,她還對他透露了她最私密的想法及恐懼,而他只是個徹底的陌生人。
  莎菲提醒自己,對他來說,昨夜只是他無數次調情中的一次。那或許對他已是家常便飯了,但對她不。這是她第一次這類的接觸。然而她無法忘記他的親切、他的關心——及他毀滅性的魅力。而且他的關心是真誠的,毫不虛假。莎菲不敢再多想。已經快中午了,將近午餐時間。珊娜大概快招呼客人用餐了。涉菲越過房間,一如以往地避免瞥見鏡子裡自己的影像。突然間她停下腳步。昨夜狄艾德問她是否故意隱藏她的美麗,嚇走追求者。
  莎菲懷著顆恐懼的心,緩慢地轉向了鏡子,清楚地知道自己一點也不美麗,他說的只是調情時的恭維話。然而穿著美麗蕾絲禮服的她似乎是美麗的。莎菲望著鏡中的自己。
  不,她一點也不美麗。她平庸如昔,不像美麗的思蕊或麗莎,再多的調情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她匆忙下了樓梯,並差點絆倒。她在沙龍裡停下腳步。賓客正陸續進入餐室。她的心狂跳,但仍然沒有看到艾德。
  「日安,歐小姐。」
  莎菲吃了一驚。麥亨利站在她面前,微微臉紅。莎菲強擠出笑容。「日安,麥先生。清晨的騎馬愉快嗎?」
  「很愉快。謝謝你,歐小姐。我可以護送你進餐室嗎?」
  莎菲驚訝地挑挑眉。昨晚亨利並沒有和她說話。她納悶他今天態度的改變,但還是笑著回答:「當地。」
  餐室裡幾乎已經坐滿了賓客,但莎菲仍然沒有看到狄艾德。「你知道——」她柔聲問,臉微微紅了。「狄先生去了哪裡?」
  麥亨利驚訝地看著她。「你不知道他已經走了?他沒有告訴你嗎?」莎菲以為自己聽錯了。「抱歉?」
  「他今早離開了,歐小姐。你還好吧?」
  她無法回答。她愣住了。
  莎菲深吸了口氣,沮喪失望至極。不管她怎麼欺騙自己,內心裡,她是期望著和狄艾德的另一次調情。事實上,這次她希望自己能夠表現得端裝點,像名真正的淑女,而不是一名直言無忌的怪人。
  而且她一直希望艾德會覺得她迷人,希望他將她看成和其他人一樣,是個有血有肉的女人,而不是憐憫的對象。
  「歐小姐?」亨利抓著她的手臂關心地問。
  莎菲剛剛明白了自己有多傻。她不是早知道這對他只一次微不足道的調情嗎?只是上千次,他不曾真心投入的調情之一。她費力的振作起自己,明白到淚水已湧上了眼眶。這太可笑了。相反地,她對亨利擠出笑容,希望自己的沮喪沒有太過明顯。她伸出手臂。「謝謝你的邀請,麥先生。」她喃喃地道。
  莎菲坐在床上,雙手交握,對自己激動的情緒深深不解。
  她很早就學會了壓抑自己的感情——至少不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出來。父親離開後不久,莎菲全神投入了繪畫,她的用色大膽,線條銳利。當時她是那麼地想念她的父親,而且不能明白他為什麼離開。後來她就知道她的繪畫是憤怒下的作品。
  莎菲微微一笑。十三歲那年,她開始拜師學畫,並被迫亦步亦趨地遵守古典畫的傳統,講究真實精確的畫風,不敢稍有逾越。她也注意到最近她的畫風似乎也回到童年時的風格,她的線條及色彩變得富爆炸性。
  她拿起昨夜畫了一整夜的素描簿,翻開,望著狄艾德的肖像。她的線條大膽,顯得他的頰骨及下顎有若刀削,然而整幅畫又是如此地栩栩如生。她凝視著他的眼睛,那對藍色的眸子滿盛著她不敢去想的承諾。
  她的心好痛。莎菲必須承認。他就這麼走了,他們的調情對他沒有任何意義——不像對她。
  麗莎衝進了她的房間。
  「哪裡不對了?午餐時你的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麗莎奔向她,坐在莎菲身邊伸手環住她。
  「我很好。」
  「午餐時你根本沒有吃什麼。你病了嗎?」
  莎菲歎了口氣。「當然沒有。」她無法對她無憂無慮的繼妹坦承自己的心事。
  「你確定?」
  她對麗莎微笑。「我確定。」她必須承認狄艾德離開了反而是好事。她已經快相信她的白日夢,將她的心獻給他,也許甚至會在其他人面前出醜。他的離開只證明了他的魅力及慇勤都不是真實的。
  「下樓和我散散步,」麗莎慫恿道。「你知道的,那名律師對你很有興趣。」莎菲揮揮手。「麥先生只是禮貌。」
  「莎菲,你一定得當個隱士嗎?」
  莎菲眨了眨眼。她想起昨夜珊娜的訓話。「我真的那麼格格不入?」
  「不是格格不入,只是隱士作風!莎菲,我希望你能更常出來走動。派對是很好玩的。我進入社交界的舞會你一定要參加。」
  「我當然會參加。」莎菲堅定地道。也許她該多參加社交活動。只是她要怎麼兼顧社交活動及繪畫呢?再說,她從來不喜歡派對——也許只除了昨夜。
  麗莎歎了口氣,站起來。「你在畫畫?」她打量著莎菲手中的畫。
  「今天,不。」莎菲道,丟開畫紙,做出了決定。
  「噢,莎菲!你會毀了你的畫!」麗莎知道她的作品對她有多麼地重要,迅速地撿了起來攤開。她的手定住了。麗莎盯著手上的華。「莎菲,你在畫他!」
  莎菲沒有回答。
  但麗莎仍凍在原地。「你愛上了他!」她最後喊道。
  「不!」莎菲喊了回去。
  麗莎屏息地望著那幅畫。「我可以看得出來,莎菲——它就在畫上面。」
  莎菲的身軀僵硬不動。「我甚至談不上認識狄先生,麗莎。宣稱我愛上他實在太可笑了!」
  「可笑?才不!鎮上已經有一半的女人愛上了狄艾德!」麗莎擁抱了她。「可憐的姐姐!當我說你迷上他時,我絕對沒有想到你會愛上他!我只是指你會和我們一樣覺得他危險刺激!」
  「我沒有愛上他,」莎菲簡潔地道,但她的心狂跳。「他……只是很吸引人。」她想像他和思蕊在一起,回想他雄健的男性氣概。
  「親愛的莎菲,他當然是很有吸引力,但他太危險了——不適合你!」麗莎俯身再次擁抱了她。「你和那樣的男人在一起絕不安全。他可能會引誘你失足,莎菲。」麗莎警自道。
  莎菲驚喘出聲,臉龐脹得通紅。「你在胡言亂語,」莎菲喊道。「他不可能想引誘我的!」
  麗莎看著她一晌。「有時候你真的是太純真了,」她道。「明顯地你沒有注意到他昨夜看你的眼神——但我注意到了。我認為他今天離開這裡最好,莎菲。事情就算是過去了。」
  莎菲只能驚訝看著她的繼妹,心裡浮現了艾德擁抱她的景象。
  「母親,你要和我說話?」
  珊娜自正在草擬的訪客名單中抬起頭,看向她的女兒。和麗莎一樣,她注意到莎菲在午餐期間異常蒼白的臉色。「我認為你應該在新堡待過整個夏天,莎菲。」她道。
  莎菲的身軀一僵。「我必須回去!」
  珊娜放下了筆。「你昨天到這裡後,我就在想這件事。說真的,你已經快要變成隱士了。我很擔心你,莎菲。」
  「我以為我只是來度個週末!」莎菲喊道。「我的藝術課程怎麼辦?」
  珊娜歎了口氣。「你回紐約時學院還會在那裡。少上幾堂課又不算什麼。」
  「媽,我必須回去。我不能錯過課。」
  珊娜站了起來。她想到狄艾德。她知道他和何思蕊是愛人,但昨夜他對莎菲的興趣令她措手不及。還有那名年輕律師似乎也在垂涎莎菲。不,她必須把莎菲留在新堡她的視線內,以防她受到傷害。「親愛的莎菲,我喜歡有你在身邊。我希望你留在這裡,陪我度過夏天。這也是為了你好。你不會不聽我的話吧?」
  莎菲過了一晌後才回答:「我不是不聽你的話,母親,但我已經不再是個孩子;是個成年女子了。去年五月,我才過了我的二十歲生日。我不能缺一整個月的課。」
  珊娜的臉上沒有笑容。「我知道你什麼時候出生的,莎菲。你還太純真——也或許狄艾德的吻使你變了?」
  莎菲的臉龐緋紅。「他從不曾吻我。」
  「那真叫人鬆了口氣!」珊娜心意已決。「我認為你最好在這裡留幾個星期,學習參與社交界。我會派人送你的畫具過來,再將一個客房改成你的臨時工作室。瞧,我並無意要你放棄繪畫。」
  「母親,你不瞭解我的課對我有多重要。」莎菲道。
  「我瞭解。從小你就是個內向退縮的孩子,拒絕參加生日舞會及其他的玩樂。你可以對著一幅畫工作數個小時。我瞭解,莎菲。」
  「如果你真的瞭解,」莎菲緊繃地道,「我們就不會有這番談話。」
  珊娜畏縮了一下。她決定改變話題。」你今天午餐時的臉色不好。有什麼事困擾著你嗎?」
  莎菲看著她母親,遲疑了一下。
  珊娜的心一陣抽痛。「是他,對不對?你知道你可以向我傾訴。」
  莎菲的身軀輕顫。「我強烈地被他吸引,母親。」她終於低聲道。
  珊娜非常小心地回答:「女人都會被那一類型的男人吸引。我可以向你保證派對裡的大部分女人都是。」
  「我知道。只是——」她的臉龐脹紅。「我和社交界始終格格不入,而唯一對我親切的男人是狄艾德——只是那樣而已。」
  珊娜帶著她的女兒到沙發坐下。「他只是在玩弄你。我瞭解他那種類型。他就像你父親,完全被慾望及衝動主宰,其他的一切毫不重要,包括毀滅純真的少女。」
  「母親!」莎菲驚喘道。「你錯怪狄先生了,他並不覺得我有吸引力——你也錯怪了父親。」
  珊娜的表情變得嚴厲。「我們坦白說。歐傑克是名差勁的濫愛主義者,狄艾德也是。」
  莎菲挺起肩膀。「拜託,母親。這樣不公平。父親已經死了,他無法為自己辯護。」
  珊娜苦澀地笑了。「就算他仍然活著,他也無法在這方面為自己辯護。」
  莎菲遲疑了一下。她伸臂環住她的母親。「他愛你,母親。我知道的。」
  珊娜突兀地站了起來。「我才不在乎他是不是愛我。」但她知道這是個謊言。
  「有時候人們會無意中傷害了彼此。」莎菲緩緩地道。
  「他想要傷害我,」珊娜強調道。「所以他才把一切都留給了你,不留給我半分錢。」
  「不!」莎菲道。「你錯了。我相信那是個錯誤,」她綻開個燦爛的笑容。「此外,那已經不重要了。我不需要那筆錢,我們的生活並沒有匱乏。」
  珊娜感到強烈的罪惡感。「那不是重點,莎菲。這是原則問題。」
  莎菲沉默了,明顯地同情她的母親。最後她道:「我很抱歉父親傷害了你。」
  「他沒有傷害我。」珊娜冷淡地道。表象是很重要的——她很年輕時就學到了這一點。當時她以為她能夠超脫世俗的責難及冰冷的目光。在二十五歲那一年,她終於長大嫁給了傑明——不是為了愛情,而是為了重獲曾經摒棄她的社交界的接受及尊敬。
  珊娜搖搖頭,甩開這些回憶。「說夠了你該死的父親。莎菲,狄艾德和你在陽台上時說了些什麼?」
  莎菲吃了一驚。「他很親切。我解釋了我的跛腳,他很體貼瞭解。」
  「他的體貼只是種掩飾——掩飾他引誘你及毀了你的意圖。」珊娜冷冷地道。
  「不,」莎菲堅定地道。「你錯了。艾德並無意引誘我。他只是表現騎士風度。他是個紳士。」
  「你的語氣似乎很沮喪,莎非。如果他真的無意引誘你,那是你的運氣了。我對天希望你是對的,你不會被他那樣的人傷害!像他那樣的人又有什麼騎士風度可言?他走私鑽石,而且和何思蕊有一段婚外情!不然你想我為什麼給他們相連的套房?」
  莎菲站了起來。「我知道他很喜歡思蕊。」她沙嘎地道。
  珊娜恍然大悟地望著她的女兒。她的女兒已經迷上了狄艾德,並對他和她們鄰居的關係沮喪不已。珊娜的心裡閃過狄艾德毀了她女兒的景象。「思蕊昨晚並不在她的房間。」
  莎菲的臉龐發白。」你怎麼會知道?」
  「她的床並沒有睡過。早上我去餐室前路過了她的房間。女僕還沒有那麼早進客房,莎菲,」瞧見莎菲的沮喪,她柔聲道。「我知道我的客人在我的屋子裡做什麼,莎菲。」
  「我不想聽更多了。」
  「我很遺憾你必須以這麼突兀的方式來瞭解人生,」珊娜道。「但這是為了你好。如果你們再次碰面,你必須遠離他。」
  莎菲僵硬地點頭。「我已經學到了教訓,母親,」她最終道。「我享受和他的調情,但僅此而已。放心,母親,」她深吸了口氣。「如果我不回城裡,我會無法趕在艾小姐生日前完成她的肖像畫。你忘了是你堅持我為她畫畫的?」
  珊娜看著她的女兒,並沒有真正聽進她的話。如果莎菲這麼迷戀狄艾德,也許她應該改變策略。思蕊在離雷家夏屋不遠處有一幢房子。珊娜猜測狄艾德會有好一段時間留在新堡,暖思蕊的床。而她可以不要他閒來沒事在莎菲身邊打轉。「我改變主意了,」她突兀地道。「你可以按照原定計劃在星期一離開。」
  莎菲睜大了眼睛。「謝謝你,母親。」她擁抱珊娜後,快步離開沙龍。
  珊娜望著她女兒離去的背硬,心中的不安更甚。莎菲從來不曾對任何男人感興趣,但儘管她一再的否認,珊娜知道莎菲已經被狄艾德迷住了。
  珊娜皺起眉頭。她無法瞭解狄艾德。為什麼他突然對她的女兒有興趣?他可以擁有任何女人,而他卻選上了平庸的莎菲?他的口味突然變了嗎?或者他的表現真的只是同情?不管怎樣,現在他應該不會追到紐約去吧?那對他太過麻煩了。
  珊娜決定她不能冒險。她會捎個訊息給管家莫太太,要她當莎菲的伴護。面如果狄艾德真的追到了紐約,珊娜會立刻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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