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夫人睡熟了。她酣睡了漫長的整個兒冬夜。囚犯們時常這樣的酣睡了他們在人
世間的最後一夜;牢頭禁卒在灰濛濛的早晨來叫他們時,竟發現他們正安靜地沉沉入睡
哩。
牌已經打過,輸掉了。我並不認為爵士夫人丟掉了一張好牌,或是錯過了她本來有
可能要的花招;不過她的對手太強了,她抵擋不住,他就贏了。
她第二次結婚後不久,有一天在報上看到了喬治·托爾博伊斯從澳大利亞金礦區回
來的消息;從那一天起,她的心裡就一直是不平靜的,而現在她可比先前平靜得多。她
現在不妨休息了,因為現在他們知道了她的罪大惡極的劣跡。再也不會有什麼新的發現
了。她已經把一個幾乎無法忍受的秘密的可怕重擔,從肩膀上甩掉了,她那自私自利的、
官感方面的天性,重新主宰著她。她睡熟了,安靜地窩在她的鴨絨褥子裡,蓋在柔軟的
重重疊疊的綢被頭下面,籠罩在翠綠絲絨帳幄的朦朧陰影裡。她曾囑咐她的侍女也睡在
這個房間裡的一張低矮臥榻上,她也囑咐過,房內要有一盞燈通宵長明。
我想,這倒不是由於她害怕夜深人靜時有什麼鬼影幢幢來訪。她自私自利得過於徹
底了,對於不能傷害她的東西,她都不大在意;她從來沒聽見過一個鬼魂能幹出什麼實
實在在、明白可見的、傷害人的勾當來。她曾經害怕羅伯特·奧德利,但她不再怕他了。
他已經幹出了最厲害的一手;她明白:她不想給他所尊敬的姓氏帶來永恆的恥辱,他就
不能再幹下去了。
「我猜想,他們會把我打發到府邸外的一個地方去的吧,」爵士夫人心中想道,
「這就是他們能為我安排的最糟糕的結局了。」
她把自己看作是一種類似政治犯的人,生活上可以得到良好的照顧。是必須在舒舒
服服的囚禁之地裡供養起來的第二個「鐵面人」1。她沉湎於一種木知木黨的、滿不在
乎的情緒裡。她在最近幾天的日子裡度過了上百個人生,她的受苦遭難的能量都已經耗
盡了;至少暫時是如此。 1鐵面人,路易十四統治法國時的一個政治犯,關於他的傳說很多。大仲馬的長篇
小說《布洛熱洛納子爵》中寫到過「鐵面人」,此書在一八五八年已有英譯本。想必
《奧德利夫人的秘密》的作者當時讀過這部小說。
第二天早晨她喝了一杯濃濃的綠茶,吃了幾片精緻的烤麵包,津津有味,神色安詳,
被判處死刑的人們吃最後一餐時往往是這種神情,獄卒們倒從旁看守著他們可別從陶器
上咬下幾片,或吞下個茶匙,或做出其他暴力行為,借此逃避絞刑吏這一關。她吃了早
餐,洗了晨浴,從她奢華的化妝室裡走出來了,頭髮芳香馥郁,晨妝漫不經意而又極為
高雅。她環顧房間裡所有豪華的傢具,以臨去之前的留戀思慕之情凝望著它們;在她的
心靈裡卻沒有一點兒關於她丈夫的溫柔回憶,而促成房間裡如此陳設的,正是她的丈夫;
滿不在乎地散怖在房間裡的大量奢侈品,每一件珍貴的玩意兒都把他默默無言的愛情的
證據放在她面前了。爵士夫人正在考慮的是:這些傢具值多少錢,很可能這奢華的套間
不久就不歸她所有了,多麼痛苦。
她在離開房間之前,在可以轉動的穿衣鏡裡看看她自己。長長一夜的休息,給她帶
回來了臉色的嬌紅,藍眼睛的自然光采。昨天可怕地燃燒著的不自然的目光已經消失了,
爵士夫人打量著鏡子裡的靚影時勝利地微笑了。她的敵人可用燒紅的烙鐵給她打上烙印,
把作惡多端的美艷燒掉的這種日子是過去了。不論他們怎麼對待她,她想,他們必須把
她的美麗留給她自己。即使落到最糟糕的處境,他們也無力剝奪她的美麗。
三月天明晃晃的放晴了,確實有一片毫無生氣的陽光。爵士夫人在身上裹了條長方
形印度披巾,一條花了邁克爾爵士一百塊金幣的披巾。我想她心裡有個打算,裹上這條
華貴的披巾很好,如果突然逼她走,她至少可以隨身帶去一件家當。須知她冒了多大的
險啊,為了漂亮的房子和華貴的傢具,為了馬匹和馬車,為了珠寶和花邊;所以,她在
絕望的時刻,如果牢牢揪住華麗俗氣的東西不肯放手,那也就用不到奇怪了。如果她是
猶大的話,她就會揪住那三十塊銀元不放1,直到她恥辱一生的最後時刻。 1猶大是耶穌基督的門徒,傳說他以三十塊銀元出賣了耶穌。
羅伯特·奧德利先生在書齋裡吃早餐。他獨自對著一杯茶坐了好久,抽著海泡石煙
鬥,鬱鬱地思考著擺在他面前的任務。
「我要求助於這位莫斯格雷夫醫生的經驗,」他心中想道:「醫生和律師,是在這
個散文式的十九世紀裡聽人懺悔的長老。他一定能幫助我的。」
從倫敦開出的第一班快車十點半到達奧德利車站;十點五十五分,嚴肅的僕人理查
茲進來通報:阿爾溫·莫斯格雷夫醫生到了。
從薩維爾街來的醫生是個高個兒,大約五十歲光景。他又瘦又黃,突出的下巴,淡
灰色的眼睛,彷彿從前是藍藍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淡化,變成現在這種非彩色
了。儘管阿爾溫·莫斯格雷夫醫生運用藥物科學頗有神效,卻沒有足夠的本領使自己的
骨頭上長出肉來,使自己的臉上發出光澤來。他生著一副奇怪地毫無表情的、然而又奇
怪地聚精會神的容貌。他的臉,是那樣一種人的臉:他生平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靜聽別人
說話中度過的,他在自己的事業的開端,便同他自己的個性和自己的熱情分手了。
醫生向羅伯特·奧德利鞠躬,在主人所示意的對面座位上坐下,把自己聚精會神的
臉向年輕大律師探過來。羅伯特看到醫生的目光一會兒便喪失了平靜注視的神色,變成
了認真探索的模樣。
「他正在懷疑,我是不是病人,」奧德利先生心中想道。「他正在我臉上尋找瘋狂
的症候哩。」
莫斯格雷夫醫生說話了,彷彿答覆奧德利心中所想的問題似的。
「你要我診斷的--大概不是你自己的健康問題吧?」他詢問道。
「啊,不是的!」
莫斯格雷夫醫生看看他的懷表,一隻價值五十元金幣的、本森廠製造的精密計時表,
他隨隨便便地放在背心口袋裡,漫不經心,彷彿它是個土豆似的。
「我無需提醒你,我的時間是寶貴的,」醫生說道,「你的電報上告訴我,要我來
診治的--據我的理解--是一種危急的病症;否則我也不會今天早晨就趕到這兒來
了。」
羅伯特·奧德利坐在那兒鬱鬱不樂地瞧著爐火,不知道怎樣開始談話才好,竟需要
醫生在會見時提醒他了。
「莫斯格雷夫醫生,你真是認真負責,」他竭力抖擻精神,說道,「承蒙應邀光臨,
我十分感謝;我要向你求教的問題,對我說來是十分痛苦的,實非言語所能形容。我是
在一個極為棘手的情況下來懇求你的忠告的;而且,我幾乎是盲從地信賴你的經驗一定
可以把我和我十分敬愛的親屬,從一種殘酷而複雜的處境中拯救出來。」
莫斯格雷夫醫生臉上那種例行公事式的關注,在他聽羅伯特·奧德利說話時轉化成
為一種深感興趣的神情了。
「病人對醫生所作的自訴,我想,是同悔罪者對神父所作的懺悔一樣神聖的吧?」
羅伯特嚴肅地問道。
「確實是神聖的。」
「是一種莊嚴的信任,任何情況下都不能破壞的?」
「絕對如此。」
羅伯特·奧德利重新瞧著爐火。應當把他伯父的續絃的黑暗經歷告訴他多少呢,多
一點,還是少一點呢?
「莫斯格雷夫醫生,有人向我介紹,你曾把大部分精力用之於對瘋狂症的治療。」
「是的,我的實踐幾乎都局限於精神病的治療。」
「既然如此,那麼我就敢於大膽推測:你有時候聽得到病人的奇怪的、甚至是可怕
的自訴。」
莫斯格雷夫鞠躬了。
他看上去像個能保管整個國家的種種秘密的人,能把秘密鎖牢在他毫無激情的胸中;
他背了那麼沉重的負擔,卻絲毫不感到有什麼不方便。
「我就要告訴你的事情的始末,並不是我自己的事,」羅伯特停頓了一下,說道:
「所以,請你原諒我,如果我再一次提醒你:我只能在彼此達成默契的條件下,即,不
得在任何情況下,或以任何表面上的口實,洩露箇中秘密,我才能把這事的始末告訴
你。」
莫斯格雷夫醫生再一次鞠躬。這次也許有點兒嚴峻。
「奧德利先生,我全神貫注地聽著,」他冷冷地說道。
羅伯特·奧德利把他的椅子拉得更靠近醫生所坐的椅子,用低沉的聲音,開始複述
爵士夫人昨天夜裡跪在這同一間房裡所作的自白。莫斯格雷夫的正在靜聽的臉,轉過來
始終對著羅伯特,對這奇怪的複述卻一點也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奧德利先生講到文特
諾陰謀詭計那一段情況時,醫生微笑過一次,一個嚴肅而平靜的微笑,但並不是感到詫
異。羅伯特·奧德利講到邁克爾·奧德利爵士打斷夫人的自白的地方就結束了。他絲毫
沒有講到喬治·托爾博伊斯的失蹤,也沒有講到由這個失蹤所引起的可怕的嫌疑。他一
句話也沒提到城堡旅館的火災。
奧德利先生講完時,莫斯格雷夫醫生嚴肅地搖搖頭。
「你沒有別的情況要講給我聽的嗎?」他問。
「不。我井不認為還有什麼更多的情況需要講清楚的了,」羅伯特躲躲閃閃地答道。
「你情願證明這位爵士夫人是發瘋了,奧德利先生,因此她對她的行為就無需承擔
責任了,是嗎?」醫生說道。
羅伯特·奧德利詫異地對著這位神經科醫生瞠目而視。醫生是憑著什麼跡像那麼迅
速地猜中了年輕人的秘密願望的呢?
「是的,如果可能的話,我寧可認為她是瘋了。能替她找到這一個借口,我就高興
了。」
「奧德利先生,我想,恐怕是要挽救大法官法庭訴訟案的一件esclandre1吧,」
莫斯格雷夫醫生說道。 1esclandre,法語,意即「醜聞」。醫生在這裡故意用了一個法語,以求婉轉隱
晦,照顧主人的面子。
羅伯特鞠躬表示同意時,人卻不寒而慄了。他心中十分恐懼,怕的是這件事比大法
官法庭上一場民事訴訟案還要糟糕。長久以來他一直魂牽夢縈地擔心這是件對謀殺案的
審判。他曾好幾次從一個痛苦恥辱的噩夢裡驚醒過來,他夢見一個人頭擠擠的法庭,他
伯父的妻子站在刑事被告席上,急於要瞧瞧罪犯的人山人海,從四面八方圍了攏來!
「我恐怕我無法為你效勞,」醫生平靜地說道。「如果你不見怪,我想見見爵士夫
人,但我不相信她是瘋了。」
「為什麼不呢?」
「因為在她所作所為的任何行動中,都沒有什麼瘋狂的症候。因為她的家庭不是一
個愉快舒適的家,她離開家是希望換一個更好的家,其中毫無瘋狂可言。她犯了重婚罪,
因為犯了這個罪她就可以獲得財產和地位。其中毫無瘋狂可言。當她發現自己處於絕境
時,她自己並沒有變得絕望。她運用了聰明的辦法,她實現了一個陰謀詭計,這個陰謀
執行時可需要冷靜和深思熟慮哩。其中毫無瘋狂可言。」
「但精神病的遺傳因子--」
「如果她身上有精神病的因子,那就可能遺傳給第三代,出現在爵士夫人的子女身
上。瘋狂病症並非必須由母親傳給女兒的。奧德利先生,如果辦得到,我很高興幫助你;
然而在你講給我聽的情況始末中,我認為並沒有什麼瘋狂的證據。我並不認為英國任何
法院對於這樣一個案子,會接受其中涉及精神病的抗辯。對待這位爵士夫人的最好辦法,
你能辦得到的就是把她送回到她的第一個丈夫那兒;如果他願意收留她的話。」
羅伯特聽到突然提起他的朋友,嚇了一跳。「她第一個丈夫死了--」他答道,
「至少他已經失蹤好多時候了--我有理由相信他是死了。」
莫斯格雷夫看到這吃了一驚的動作,聽到羅伯特·奧德利講起喬治·托爾博伊斯時
有一種為難的聲音。
「爵士夫人的第一個丈夫失蹤了,」他說,奇怪地在這個字上加重了語氣--「你
以為他是死了。」
醫生停頓了片刻,眼睛瞧著爐火,就像羅伯特剛才瞧著爐火那樣。
「奧德利先生,」不久他就說道,「在咱們兩人之間,不能只有半吊子的推心置腹。
你沒有把情況全部告訴我。」
羅伯特突然抬頭仰望,臉上清楚地表現出了他聽到這句話時的驚訝之情。
「如果我不能觀察到推心置腹在何處結束,隱諱保留又從何處開端,」莫斯格雷夫
醫生說道,「我就沒有什麼能力來應付超出我職業經驗的意外事件了。你僅僅告訴我這
位夫人的一半兒情況,奧德利先生。你必須再告訴我一些情況,我才能向你提供忠告。
第一個丈夫的下落如何了?」
他用一種斬釘截鐵的語調提出這個問題。彷彿他知道這是嵌在拱門上的那塊關鍵的
拱心石。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莫斯格雷夫醫生,我不知道。」
「是的,」醫生答道,「然而,你臉上的表情,把你想對我隱瞞的事情告訴我了;
它告訴我:你心中在懷疑!」
羅伯特·奧德利默不作聲。
「奧德利先生,如果要我為你效勞,你必須信任我,」醫生說道。「第一個丈夫失
蹤了--怎樣失蹤的,什麼時候失蹤的?我要知道他失蹤前前後後的情況。」
羅伯特停頓了一會兒才回答這段話;但,逐漸逐漸地,他把頭抬起來(他原來一直
是低著頭在認真思考的),對醫生說話了。
「莫斯格雷夫醫生,我一定相信你,」他說:「我一定把全部情況托付給你的榮譽
和善意。我不要求你做什麼對不起社會的事情,但我懇求你把我們白壁無暇的姓氏從坍
台和恥辱中拯救出來,如果你能無愧於良心地辦到的話。」
他講了喬治失蹤的經過情況,以及他自己的懷疑和擔心,天知道他是多麼不情願講
啊。
莫斯格雷夫醫生像以前一樣平靜地聽著。羅伯特結束他的說話時誠摯地訴諸於醫生
最善良的感情。他懇求醫生別讓那寬宏大量的老人受罪了,他對一個壞女人的信任是個
致命傷,給他垂老之年帶來了那麼慘重的不幸。
從莫斯格雷夫醫生全神貫注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有利或不利的結論來。羅伯特講完時
他便站起身來,再一次看了看他的表。
「我只能給你二十分鐘了,」他說。「如果你不見怪,我要見見那位爵士夫人。你
說她的母親是死在一個瘋人院裡的?」
「她是死在那兒的。你要單獨見見奧德利夫人嗎?」
「是的,如果你不見怪,我想單獨見見她。」
羅伯特打鈴把爵士夫人的貼身侍女叫來。在那漂亮的年輕丫頭的陪同下,醫生走到
了八角形前廳以及與此相通的優雅閨房。
十分鐘後,醫生回到書齋,羅伯特正坐在書齋裡等候他。
「我同爵士夫人談過話了,」他平靜地說道,「我們彼此非常瞭解。是有一種潛在
的精神病症!一種可能永遠不再出現的精神病;或者一生只出現一二次的精神病。或許
可能是癡呆症的最糟狀態:最厲害的躁狂症;但持續期很短;僅僅在極端的精神壓力下
才會發病。這位夫人不是瘋了;但她的血液裡有著瘋狂的遺傳因子。她具有瘋狂的狡猾,
明智的謹慎。奧德利先生,我要告訴你,她是個怎樣的人物。她是個危險人物!」
莫斯格雷夫醫生在房間裡來回徘徊了一二次才重新講話。
「奧德利先生,使你深感痛苦的那個疑點的可能性,我不想去討論它了。」他不久
就說道。「但我要告訴你這麼一些話。我不勸你造成esclandre。這位喬治·托爾博伊
斯已經失蹤了,但你並沒掌握他死亡的證據。即使你拿得出他死亡的證據,可除了她有
擺脫他的強烈動機這一事實外,你也拿不出控告這位夫人的證據。聯合王國裡沒有一個
法院會光憑這個動機判她有罪的。」
羅伯特·奧德利趕緊打斷莫斯格雷夫博士的話。
「我向你保證,我親愛的先生,」他說,「我最大的擔憂是:非要曝光不可--非
要暴露什麼恥辱不可。」
「當然擔憂囉,奧德利先生,」醫生冷淡地答道,「然而,要寬恕一件對社會所犯
的嚴重罪行,你可不能指望我幫什麼忙。如果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這女人確是犯了謀殺
罪,我就應該拒絕幫助你把她從法律的領域內偷運出去,哪怕我幫了你的忙可以挽救上
百個高貴家屬的名譽。但我找不到你那懷疑的充分理由,所以我一定竭盡全力幫助你。」
羅伯特·奧德利用自己的雙手握住了醫生的兩手。
「我一定要酬謝你的,當我處境更好、有力量酬謝的時候,」他充滿感情地說道。
「我要以我伯父和我自己的名義感謝你。」
「我只剩五分鐘了,我還要寫一封信哩,」莫斯格雷夫醫生說道,對這年輕人的勁
頭兒莞爾微笑。
他在窗畔一張寫字檯旁坐下,把筆蘸蘸墨水,迅速地寫了七分鐘。他寫滿了三張便
條,這才放下筆,把信折疊好。
他把這信放在一個信封裡,沒有加封,便交給羅伯特·奧德利。
信封上寫的地址是:--
比利時
維勒布呂默斯
瓦爾先生
奧德利先生頗為懷疑地從這個地址一直瞧到醫生本人,他正不慌不忙,謹慎仔細地
戴上手套,彷彿他生平從來不知道還有比手套戴得妥帖更莊嚴的奮鬥目標了。
「這信,」他回答羅伯特·奧德利詢問的眼色道,「是寫給我的朋友瓦爾先生的,
他是維勒布呂默斯城裡一家極好的精神病療養院的業主和醫藥主管人。我和他相知多年,
他無疑會樂於接受奧德利夫人入院,並且會對她未來的生活擔負起全部責任來的;不會
發生多大變故的!」
羅伯特·奧德利很想說話,很想再一次的對於醫生給予的幫助表達他的感激之情,
但莫斯格雷夫用一種權威的手勢把他制止了。
「從奧德利夫人進入這療養院的那一刻起,」他說道,「她的一生也就結束了,那
是就人生是由行動和變化構成的這個意義而言的。不論她有多少秘密,也將永遠是秘密
了。不論她可能犯過什麼罪,她將再也不能犯什麼罪了。如果你在最近的墓園裡為她挖
掘一個墳墓,把她活埋在裡邊,你也不能更加安全穩妥地把她與世界隔絕,割斷她的一
切社會聯繫。但,我作為一個生理學家和一個誠實的人,我相信你除了這麼辦之外,沒
有更好的辦法來為社會效勞了;如果我對這女人再瞅十分鐘就認為她是個大體上可以信
賴的女人,那麼,生理學便是騙人的謊言了。剛才我同她談話時,如果她能跳起來扼住
我的喉頭、用她的小手把我勒死的話,她真會幹得出來的。」
「那麼,她是在懷疑你的意圖了!」
「她知道我的意圖。『你認為我像我母親一樣的發瘋了,所以你就來盤問我,』她
說,『你正在觀察我血液裡有無可怕的遺傳因子的跡象。』奧德利先生,再見了,」醫
生匆匆補充道,「我的時間十分鐘以前已經到頭了;我要盡最大努力去趕火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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