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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未雨綢繆

  奧德利夫人從花園走到書齋,那是個鑲嵌著櫟木板的舒適樸實的套間,邁克爾爵士 喜歡在這裡讀書寫字,或者跟他的管家安排些產業方面的事情。管家是個高大健壯的鄉 下人,算得上半個農藝師、半個律師,他還在離莊院府邸幾里外租了一小塊農田。
  從男爵坐在靠近壁爐的一張寬大的安樂椅裡。明亮的爐火起伏不定,一會兒照耀在 光滑的黑櫟木書架的凸出部位上,一會兒又照耀在金色或紅色的書脊上;有時在智慧女 神大理石像的雅典頭盔上熠熠生光,有時又把羅伯特·皮爾爵士1像的前額照得亮堂堂 的。
    1羅伯特·皮爾爵士是一八四一至一八四六年間的英國保守黨首相。
  書桌上的燈還沒有點亮,邁克爾爵士坐在爐火光中等待他年輕的妻子到來。
  我簡直沒法兒述說他那仁厚愛情的純潔性--沒法兒描摹他那種深情厚愛,溫柔猶 如一個年輕母親對她的頭胎兒子的愛,勇敢豪邁猶如一個貝耶武士1對其忠誠情婦的英 雄激情。
    1此處泛指勇武高貴的模範武士,典出「無畏無辱武士貝耶」(1473-1524)。
  門打開時,從男爵正想著他所溺愛的妻子;他抬起頭來;看見妙條的身體正站在門 口。
  「呀,我的寶貝!」他大聲說道,這時她關上門,向他的安樂椅走來。「我一直在 想念著你,我等候你一個鐘頭了。你上哪兒去了,你在忙些什麼事情啊?」
  爵士夫人站在陰影中而不站在亮光裡,停了一會兒才回答這個問題。
  「我到切爾姆斯福特去了,」她說。「上街買東西;還--」
  她猶猶豫豫--在纖細白皙的手指上纏繞著她帽子上的帶子,露出一種俊俏的為難 苦惱的神色。
  「我的親愛的,你還--」從男爵問道,「自從你從切爾姆斯福特回來以後,你一 直還在忙些什麼事?一個鐘頭以前,我聽到一輛馬車停在門口。這是你坐的馬車;不是 嗎?」
  「是的,我一個鐘頭以前就回家了,」爵士夫人用同樣為難苦惱的神情答道。
  「你回家以後一直在忙什麼呢?」
  邁克爾·奧德利爵士提這問題時稍為帶點兒責備的腔調。有他年輕的妻子在身邊, 他就覺得生活裡陽光燦爛,雖然他無法容忍用鏈子把她拴在自己身邊,但想到她居然情 願毫無必要地不來陪伴他,卻把時間浪費在稚氣閒談和瑣碎小事上,他心裡就感到很悲 哀。
  「我的親愛的,自從你回家以後,你一直在做什麼事情?」他重複問道。「是什麼 事拖住了你,使你那麼長久地不到我身邊來啊?」
  「我一直在同--同--羅伯特·奧德利先生談話。」
  她仍舊用帽子上的帶子在手指上纏了又纏。她仍舊用那種為難苦惱的神情說話。
  「羅伯特!」從男爵大聲說道:「羅伯特在這兒嗎?」
  「一會兒之前,他是在這兒的。」
  「我想,他大概還在這兒吧?」
  「不,他走了。」
  「走了!」邁克爾爵士大聲叫道。「寶貝,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你的侄子今天下午到莊院來了。艾麗西亞和我發現他在園子附近 閒逛。一刻鐘之前,他還在這兒跟我談話,然後就匆匆忙忙地走掉了,沒有一字半句的 解釋,事實上只有一個可笑的托辭,說是在斯坦寧丘有點事情要辦。」
  「在斯坦寧丘有事情要辦!哎,他在那個偏僻的地方能有什麼事要辦呢?那麼,看 來他是要在斯坦寧丘住宿了?」
  「是的,我覺得他大概說的是這個意思。」
  「說實在話,」從男爵大聲說道。「我認為這孩子一半兒瘋了。」
  爵士夫人的臉完全處在陰影裡,所以邁克爾·奧德利爵士發表這個稀鬆平常的意見 時,他沒覺察到夫人病懨懨的蒼白的臉蛋突然變得容光煥發了。一個勝利的微笑照亮了 露西·奧德利的容貌,這個微笑明明白白地說道,「見效了--見效了;我能弄得他團 團轉,轉到我所喜歡的路徑上來。我能把個黑的東西放在他面前,說它是白的,他也一 定會相信我的話的。」
  但,邁克爾·奧德利爵士在評論他那侄兒頭腦糊塗,只不過是稀鬆平常的感歎之詞, 誰都知道是沒有什麼意義的。這倒是確實的,從男爵對羅伯特處理日常生活事務的能力, 估價是並不太高的。他習慣於把他的侄兒看作是一個好心腸的無足輕重的人物--他的 心裡由慷慨的造化大量儲備了博施女神必定贈送的一切最好的東西,但造化對他的腦子 卻在智能分配上有點兒忽略了。邁克爾·奧德利爵士犯的這個錯誤,悠閒而富裕的觀察 者也是常犯的,他沒有機會深入觀察表層下面的東西。爵士把懶散錯看成了無能。他認 為,因為他的侄兒是無所事事的,所以他必定難免是愚蠢的。他的結論是:如果羅伯特 並不顯得卓越超群,那是因為他沒有能耐。
  他忘記了:許多緘默的不出名的彌爾頓1們,無聲無息地死了,是由於他們在找得 到出版商之前,缺乏詩人所必須具備的固執堅持和盲目的勇氣;他忘記了:克倫威爾們 2眼看著高貴的政治經濟之船在一片混亂的大海之中搖搖晃晃,正在令人手足無措的一 片喧嘩的暴風雨之中逐漸下沉,卻無權力為之掌舵,甚至不許可為這沉船派一條救生艇 去。用一個人已經做的事,來判斷他究竟能做什麼,那當然是錯誤的。
    1彌爾頓(1608-1674),英國大詩人,著有《失樂園》、《復樂園》等,此處泛指詩人。
  2這裡泛指政治家、當權派。
  世界上的英烈祠1是個由一人或一家控制的議員選區,說不定最偉大的人物也許是 那些在遠離這神聖大門的地方默默地犧牲的人。也許最純潔最光明的靈魂,是那些躲避 賽馬場、躲避鬥爭的騷動與混亂的人們。人生的遊戲有點兒像兩人玩的紙牌戲,說不定 最好的牌有時丟在誰也沒有取的那一疊牌裡。
    1作者在這裡用了Valhalla這個字,那是北歐神話中沃丁神接待戰死者靈魂的殿堂。
  爵士夫人扔下帽子,坐在了邁克爾爵士腳邊用天鵝絨遮蓋著的一隻腳凳上。這種女 孩子氣的動作裡絲毫沒有矯揉造作的痕跡。就露西·奧德利而言,孩子氣是那麼出於天 性,自然而然,所以沒有人願意看到她一反常態。指望這琥珀色頭髮的塞壬尊嚴寡言或 端莊賢淑,看來是愚蠢的,就像希望在雲雀歌唱的清晰高音裡聽到厚實的低音一樣。
  她坐在那兒,蒼白的臉背離著爐火的光芒,雙手鉤在一起,按在她丈夫的安樂椅扶 手上。這纖巧白皙的雙手極不安靜。爵士夫人同她丈夫談話時,不斷地屈、伸著她那戴 了珠寶戒指的手指。
  「親愛的,你知道,我是要到你身邊來的,」她說--「我一回家就立刻要到你身 邊來的,但奧德利先生堅持要我留下來同他談話。」
  「可是,我的心肝,談什麼呢?」從男爵問道。「羅伯特能有什麼話同你說呢?」
  爵士夫人並不回答這個問題。她漂亮的腦袋伏在她丈夫的膝上,她波浪式的金黃頭 發披拂在她臉上。
  邁克爾爵士用他強壯的雙手捧起她美麗的腦袋,抬起夫人的臉來。閃耀在那蒼白的 臉上的爐火,照亮了那對大大的、溫柔的藍眼睛,眼睛裡淚水盈眶。
  「露西,露西!」從男爵出聲喊道,「這是什麼意思啊?我的心肝,我的心肝,出 了什麼事,弄得你這樣傷心?」
  奧德利夫人竭力要說話,但千言萬語都沒有說出來,都在她顫抖的嘴唇上消失了。 她喉嚨裡的一種窒息之感,似乎把那些虛言假語--她用以防禦敵人的唯一武器--都 扼殺了。她沒法開口。在陰森森的菩提幽徑裡她默默地忍受的痛苦,強大得實在讓她難 以忍受,她迸發出了一陣暴風雨般的、歇斯底里的嗚咽。這可不是什麼裝出來的悲痛, 它震撼著她苗條的全身骨架,它像貪婪的野獸一樣撕裂著她,簡直要用它可怕的力量把 她撕成碎片。這是真正的痛苦與恐怖的風暴,悔恨與悲哀的風暴。這是一種狂野的呼喊, 女性的軟弱天性在其中佔了塞壬的妖術的上風。
  她倒並不蓄意要這樣的來同羅伯特·奧德利作可怕的鬥爭。這些並不是她有意要運 用的武器;但,也許她想得出的計謀,沒有一個會像這一自然而然地爆發出來的悲痛更 起作用。它一直震撼到了她丈夫的靈魂。它使他驚惶失措。它把這個男子漢的強大智慧 降到了無可奈何的混亂和困惑。它擊中了一個善良男子本性中的弱點。它直接訴之於邁 克爾·奧德利爵士對他妻子的深情。
  咳,老天助長了一個強壯男子對待他所鍾愛的女人的軟弱之處。老天同情他,當那 罪人欺騙了他,又帶著淚水和哭泣,自暴自棄地悔恨交加地投身在他的腳下,以她的痛 苦的景象折磨他,以她的鳴咽撕裂他的心,以她的呻吟割切他的胸膛;把她自己的苦處 轉化成為讓他去忍受的極大痛苦,使痛苦二十倍地增長,依照勇敢男子漢的忍受力按比 例地增長。老天也原諒他,如果他被那殘酷的痛苦折磨得瘋狂了,天平晃動了,他準備 什麼都寬大為懷了,準備把這可恥可鄙的人攬到他胸膛的庇護裡了,凡男子漢的榮譽厲 聲囑咐他決不可寬恕的,他也準備寬恕了。可憐他,可憐他吧。站在她或許再也不能進 去的家門外的妻子,其沉重的悔恨,跟那個對熟悉的懇求的臉關上大門的丈夫的痛苦, 是並不相等的。也許永遠不再看到她的子女的母親的痛苦,是遜於父親的揪心的痛楚的, 當他不得不跟這些孩子們說:「我的小不點兒們啊,從此以後你們就沒有母親了。」
  邁克爾·奧德利爵士從安樂椅中站起身來,憤怒得渾身發抖,準備同那造成他妻子 悲痛的人立刻搏鬥了。
  「露西,」他說道,「露西,我堅持要你告訴我,使你痛苦的究竟是什麼事、什麼 人。我堅持。不論是誰惹惱了你,誰就得為你的悲哀向我賠禮謝罪。來吧,我的親愛的, 直率地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重新坐下,俯向垂頭喪氣地屈身坐在他腳邊的妻子,他想緩解她的悲痛,於是先 使自己的激動平靜下來。
  「我的親愛的,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吧!」他溫柔地悄聲說道。
  一陣劇烈的突然迸發的痛苦過去了,爵士夫人抬起頭來了;閃爍的光芒透過她眼睛 裡的淚水迸射出來,俊俏的玫瑰紅嘴唇旁的線條,羅伯特·奧德利在前拉斐爾派肖像畫 中所看到的那些嚴厲冷酷的線條,在熊熊的爐火光中顯得十分明白清晰。
  「我是很傻的,」她說,「但他確實搞得我十分歇斯底里了。」
  「誰--誰搞得你歇斯底里了?」
  「你的侄兒--羅伯特·奧德利先生。」
  「羅伯特!」從男爵叫了起來。「露西,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剛才告訴過你,奧德利先生堅持要我到菩提幽徑去,親愛的,」爵士夫人說道。 「他說,他要同我談話,我就去了,他說了那麼可怕的東西--」
  「什麼可怕的東西,露西?」
  奧德利夫人渾身發抖,她痙攣的手指緊緊握著那愛撫地按在她肩膀上的強壯大手。
  「露西,他說了些什麼?」
  「啊,我的親愛的,我怎麼能告訴你呢?」爵士夫人竟叫了起來。「我知道,我會 使你痛苦--不然的話,你也會笑我,然後--」
  「笑你?不,露西。」
  奧德利夫人沉默了片刻。她坐在那兒筆直地凝望著她眼前的爐火,她的手指依舊緊 扣著她丈夫的手。
  「我的親愛的,」她慢吞吞地說道,時常露出欲說還休的遲疑態度,彷彿她幾乎要 避而不談了。「你可曾--我真怕我的話會使你生氣--或者--可曾想到過奧德利先 生--有點兒--」
  「我的寶貝,有點兒什麼?」
  「腦子有點兒不大正常,」奧德利夫人吞吞吐吐地說道。
  「腦子不大正常!」邁克爾大聲說道。「我的親愛的小妮子,你在想些什麼呀?」
  「親愛的,剛才你就說過,你認為他多半瘋了。」
  「我說過這話,我的心肝?」從男爵說道,哈哈大笑。「我不記得我說過這話,這 不過是一種所謂facon de Parler1罷了,壓根兒沒有什麼意義的。羅伯特也許有點兒 古怪--或者是有點兒愚蠢--他也許過分機智敏感,但我認為他這種腦子,要發瘋發 癲是不夠格的。我相信一般倒是你大智大慧過了頭,想出了格。」
    1法語:直譯是「表達的方式」。在這裡,意即:不過說說罷了。
  「但瘋癲有時是遺傳的,」爵士夫人說道,「奧德利先生也許是從--」
  「他並沒有從他父親的家庭裡遺傳到瘋癲病,」邁克爾爵士打斷了她的話。「奧德 利家的人從沒住過私立瘋人院或花錢請過精神病醫生。」
  「也沒從他母親的家庭遺傳到什麼嗎?」
  「據我所知,沒有。」
  「人們往往對這些事情是保密的,」爵士夫人嚴肅地說道。「在你弟媳婦的家庭裡 也許有瘋癲的遺傳因子。」
  「我認為並非如此,我的親愛的,」邁克爾爵士答道。「可是,露西,老天爺在上, 究竟是什麼事情使你產生這種想法的呢?」
  「我已經竭力說明你侄兒的行為。我沒有能耐用別的方式來說明了。邁克爾爵士, 如果你聽到了他今夜對我說的話,你也可能認為他是瘋了。」
  「可是,露西,他到底說了些什麼?」
  「我簡直不能告訴你。你可以看得出,他已經怎樣的嚇得我呆若木雞、驚惶失措了。 我相信,他在那些孤零零的聖殿事務所裡獨自一人生活得太長久了。也許他讀書太多了, 再不然就是煙抽得太多了。你知道,有的醫生認為,瘋癲不過是腦子的一種病症--一 種任何人都容易患的病症,一種可能在特定的原因下產生、用特定的方法治療的病症。」
  奧德利夫人的眼睛仍舊注視著寬大爐欄裡熊熊燃燒的煤塊。她講得彷彿是在討論一 個以前她時常聽到人家討論的問題。她講得彷彿她腦子裡的思想幾乎已經從她丈夫的侄 兒身上游離開來,接觸到了更廣闊的、關於瘋癲症的抽像思考了。
  「為什麼他不應該是瘋子呢?」爵士夫人重提此事道。「人們是在瘋了好多年好多 年以後,才被發現患了瘋癲症。他們知道他們是瘋瘋癲癲的,但他們知道如何保守秘密, 也許,他們有時會把秘密一直保守到去世為止。有時候,一種突發的瘋狂揪住了他們, 他們在一個不祥的時刻把自己的真相暴露了。也許,他們犯下了罪行。機會的可怕引誘, 襲擊著他們;他們手裡拿著刀子,不省人事的犧牲者倒在他們的身旁。也許,他們征服 了不安寧的魔鬼,遠走高飛,沒犯任何暴行,清清白白地死了;然而,也許他們屈服於 可怕的引誘--對暴力和恐怖的誠惶誠恐、熱情奔放、如饑似渴的欲求。有時候他們屈 服於這種引誘,他們就完蛋了。」
  奧德利夫人辯論這個可怕的問題時,她的聲音提高了。她剛從歇斯底里的激動裡恢 復過來,其影響依舊殘留在她的身心裡;但她控制著自己,她重新講下去時聲調便逐漸 平靜了。
  「羅伯特·奧德利是瘋了,」她斬釘截鐵地說道。「瘋癲的最強大的症狀之一是什 麼?--精神失常的第一個令人震驚的症候是什麼?心靈變得死板了;頭腦停滯了;平 穩均勻的意識之流被擾亂打斷了;腦子的思維力量變成單調呆板的了。正如水波不興的 池水由於停滯而腐朽一樣,人的頭腦也由於缺少活動而變得混亂腐朽;而長久地想著一 個問題便變成了偏執狂。羅伯特·奧德利便是一個偏執狂患者。他的朋友喬治·托爾博 伊斯的失蹤,使他悲傷,也使他迷糊了。他老是想著這一個念頭,最終喪失了思考其他 任何事物的能力。老是盯住一個念頭不放,這個念頭就在精神幻覺裡變得歪曲畸形。你 把英語裡最普通的字念上二十遍,在你還沒念滿二十遍時,你就會開始懷疑,你反覆念 的字是否確實是你想念的字。羅伯特·奧德利一直思考著他的朋友的失蹤問題,這一個 念頭終於產生了致命的不健康的影響。他帶著一個患病的幻覺去觀察一件普通平常的事 情,把它歪曲成了一樁陰森森的恐怖事件,其實這都是他自己的偏執狂造成的錯覺。如 果你不想使我像他一樣的瘋瘋癲癲,你必須讓我永遠不再見到他。他今夜斷言,喬治· 托爾博伊斯是在這兒給謀殺的,他要把花園裡的每一棵樹都連根拔起,把府脈裡的每一 塊磚頭都拆下來,以便搜索--」
  爵士夫人住口了。言語從她的唇邊消失了。她剛才說話所用去的奇怪的精力,已經 弄得她自己筋疲力盡了。她已經從一個輕浮、稚氣的女人變成了一個女強人,足以為她 自己的案件進行辯論,為她自己申訴辯護。
  「把這府邸拆掉!」從男爵叫了起來。「喬治·托爾博伊斯在奧德利莊院給謀殺了! 露西,羅伯特這樣說的嗎?」
  「他說了些類似這樣的話--說了些使我十分害怕的話。」
  「那麼,他必定是瘋了。」邁克爾爵士嚴肅地說道。「我被你所告訴我的話搞得糊 塗了。露西,他確實說過這話嗎?還是你誤解了他的話?」
  「我--我--我認為我並沒有誤解他,」爵士夫人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剛進屋 子的時候,你看到我是多麼驚惶失措。如果他並沒有說那些可怕的話,我就決不會那麼 激動萬分的。」
  奧德利夫人充分利用了能幫助她達到目標的、她那十分強大的論據。
  「不錯,我的寶貝,不錯,」從男爵答道。
  「是什麼東西居然能把這樣一種可怕的想人非非裝到這不幸的孩子的腦袋裡去的呢? 這位托爾博伊斯先生--一位對我們大家全然是陌生的人物--給謀殺了,就在奧德利 莊院裡!今夜我要到斯坦寧丘去,去看羅伯特。從他孩提時期起我就瞭解他了,我不可 能看錯了人,受他的騙。如果確實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那他是沒法兒瞞過我的。」
  爵士夫人聳聳肩膀。
  「那是個明擺著的問題,」她說。「一般說來,總是陌生人首先觀察到心理上的怪 癖的。」
  誇大其詞的話從爵士夫人的朱唇裡說出來,聽上去挺新奇的;但她新近撿來的智慧 自有其優雅秀氣之處,這可迷惑了她的丈夫。
  「不過,我的親愛的心肝,你可千萬不要到斯坦寧丘去,」她溫柔地說道。「你要 牢牢記住,醫生嚴格囑咐過,你要一直待在室內,直到天氣比較溫暖,太陽照在這冷酷 的、冰封的鄉村上時,才能出門。」
  邁克爾·奧德利無可奈何地歎息一聲,重新坐到他那寬敞的安樂椅裡去了。
  「露西,你這話說得對,」他說:「我們必須聽道森先生的話。我估計羅伯特明天 會來看我們的。」
  「是的,親愛的。我好像聽見他說他會來的。」
  「那麼,我的寶貝,我們必須等到明天。我沒法兒相信,這可憐的孩子確實害了什 麼毛病--我沒法兒相信,露西。」
  「那麼你怎麼解釋他對於這位托爾博伊斯先生的異乎尋常的錯覺呢?」爵士夫人問 道。
  邁克爾爵士搖搖頭。
  「我不知道,露西--我不知道,」他回答道。「這總是很難相信的:繼續不斷地 落在我們的同胞身上的任何一種災難,居然也將落到我們頭上啊。我沒法兒相信我的侄 兒的頭腦出了毛病--我沒法兒相信。我--我要叫他待在這兒,露西,我要密切地觀 察他。我告訴你,我的親愛的,如果們什麼不對頭的地方,我一定會發現。對於一個我 一向把他當作親生兒子一樣看待的年輕人,我不可能搞錯纏錯的。可是,我的寶貝,你 為什麼被羅伯特輕率的話嚇得這個樣子?它是不可能波及你的啊。」
  爵士夫人可憐巴巴地歎息了。
  「邁克爾爵士,你必定認為我是個十分堅強的人了,」她以一種很不高興的神色說 道,「如果你以為我聽到這種話還能漠然無動於衷的話。我心裡明白,我將永遠無法再 見到奧德利先生了。」
  「你可以不見,我的親愛的--你可以不見他。」
  「你剛才還說過要他上這兒來呢,」奧德利夫人喃喃地說道。
  「但是,我的寶貝小妮子,如果他來了會使你惱怒,我就決不叫他來。天啊,露西, 你能想像得出我可曾有片刻除了但願你的幸福步步升高之外還有其他什麼更高的願望嗎? 我要為羅伯特的病去請教倫敦的醫生,讓醫生診斷一下,我可憐的兄弟的獨生子是否確 實有什麼毛病。露西,決不會打攪你的。」
  「你必定以為我十分刻薄,親愛的,」爵士夫人說道:「而我也知道我不應該被這 可憐的傢伙搞得惱怒;不過他看上去確實對我抱有荒謬可笑的成見哩。」
  「對你嗎,露西!」邁克爾爵士叫了起來。
  「是的,親愛的。他似乎用某種含含糊糊的方式--我對此也沒法兒弄個明白-- 把我和這位托爾博伊斯先生的失蹤聯繫起來了。」
  「不可能的,露西。你必定是誤解他了。」
  「我可不認為如此。」
  「那麼他必定是瘋了,」從男爵說道--「他必定是瘋了。我要等到他回倫敦去, 那時就派個人到他事務所去同他談談。天哪,這是件多麼神秘莫測的事啊!」
  「我擔心我使你苦惱了,親愛的,」奧德利夫人喃喃地說道。
  「是的,我的親愛的,你告訴我的事情使我十分苦惱;但,你坦率地把這件可怕的 事情告訴我,你做得很對。我必須好生考慮,我最最親愛的;我要盡心竭力做出決定: 究竟採取什麼辦法最為上策。」
  爵士夫人從她所坐的低矮的墊腳凳上站了起來。爐火已經萎下去了,房間裡只有一 片微弱的紅光。露西·奧德利向她丈夫的椅子俯下身子,用嘴唇吻丈夫寬闊的前額。
  「你始終待我很好,親愛的,」她溫柔地悄聲細語道。「你永遠不會受任何人的影 響而反對我,我的心肝,你不會吧?」
  「受別人的影響,反對你?」從男爵重複道。「不會的,我的愛人。」
  「親愛的,因為,你要知道,」爵士夫人繼續說道,「世界上既有壞人,又有瘋子, 說不定有些人為了自身的利益會來中傷我的。」
  「我的親愛的,這些人最好別試圖這麼辦,」邁克爾爵士答道,「如果他們果真嘗 試了,那就會發現他們自己的處境十分危險。」
  奧德利夫人哈哈大笑,開心的勝利的銀鈴般的笑聲在寂靜的房間裡迴盪不已。
  「我的親愛的心肝寶貝,」她說,「我知道你愛我。我現在可必須跑出去了,親愛 的,因為七點鐘已經過了。我原來約好要在蒙特福德夫人家吃飯,但我必須派個小廝去 送個訊,道個歉,因為奧德利先生已經搞得我心煩意亂,完全不適宜去應酬交際了。我 要留在家裡,看護你,親愛的。你會很早就上床,會嗎?你要好好的保重身體。」
  「是,親愛的。」
  爵士夫人賠著腳走出房間,下令叫人送訊到她原來要去吃飯的人家去。她關上書齋 的門時,站住了一會兒--她站住了,將手按在胸口,克制急促的怦怦心跳。
  「羅伯特·奧德利先生啊,我曾經害怕你,」她心中想道。「然而,你自有緣故要 害怕我的時期,說不定就會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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