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懷爾德思西回來,羅伯特·奧德利發現他堂妹艾麗西亞的信在事務所裡等著他哩。
「爸爸身體好得多了,」年輕的女士寫道,「他急於要在莊院府邸見到你。由於某
種無法解釋的理由,我的繼母忽然覺得十分盼望你在這兒了,她還提些關於你的行動的
瑣碎問題來煩我。所以,務祈早日來此,使這些人安下心來。你的親愛的堂妹,艾·
奧。」
「那麼爵士夫人是急於要知道我的行動了,」羅伯特·奧德利在寂寞的爐邊抽煙沉
思時,心中想道。「她是焦急了;她向她丈夫的前妻的女兒去打聽了,用那種巧妙而又
孩子氣的方式,天真的輕浮之中自有一種迷人的神情。可憐見的小東西;可憐見的不幸
的金髮罪人;咱們之間的搏鬥似乎是極不公平的。她幹嗎不在還來得及逃遁的時候逃之
夭夭呢?我已經給了她光明磊落的警告,我已經向她攤開了我的牌,我追究這件事情干
得夠公開的了,老天爺作證。她幹嗎不逃之夭夭呢?」
他一邊兒反反覆覆提出這個問題,一邊兒不斷地用煙草塞滿海泡石煙斗,抽完後又
倒將出來,煙斗裡噴出的藍色煙霧包圍著他,他終於看上去像個坐在實驗室裡的現代魔
術師了。
「她幹嗎不逃之夭夭呢?在這廣大世界上的一切家宅之中,我可最不願把不必要的
恥辱帶到這家宅裡來。我只想對我那失蹤的朋友盡心盡責,對那卑鄙的女人信誓旦旦又
勇敢慷慨的男子漢克盡朋友之責。天知道我無意懲罰人。天知道我天生不是對罪惡報仇
雪恨的人,不是殘酷處置罪犯的人。我只想盡到我的責任。我要再給她一個警告,一個
不折不扣的,光明磊落的警告,然後--」
他的思想轉移到這件事情的陰暗前景上去了:陰鬱而黑暗的曖昧氣氛包圍著將來,
四面八方擋住了他的出路,在他上下左右都布下了希望所無力穿透的厚厚幃幕,他實在
看不到有什麼光明可以緩解這種曖昧氣氛。他由於幻見他伯父的痛苦而永遠提心吊膽,
他想到由於他的介人而帶來的毀滅崩潰--在某種意義上倒像是他一手造成的--因而
永遠於心不安。但,在這一切惶恐不安之中,克萊拉·托爾博伊斯卻透過這一切,向他
作出迫切的手勢,招呼他向前走去,走向她哥哥的不為人知的墳墓。
「我要不要到南安普敦去,」他心中想道,「竭盡全力去發現那死在文特諾的女人
的歷史?我要不要秘密進行追究,賄賂那骯髒密謀中的可鄙助手,直至我找到線索挖出
那三倍有罪的主犯?不!在我未用別的辦法追查真相之前,決不這麼辦。我要不要去找
那個悲慘的老頭兒,指控他參與了我所深信的、耍弄我可憐的朋友的無恥勾當?不;我
決不像幾星期以前那樣去折磨那心驚膽戰的可憐蟲了。我要直奔犯罪的主謀,把掩蓋她
惡毒的面紗撕掉,逼她把我朋友的命運的秘密交代出來,把她從她進門便污染的府邸裡
驅逐出去。」
第二天大清早他就坐火車到埃塞克斯去了,十一點鐘前便到達了奧德利。
儘管時間很早,爵士夫人可出門去了。她帶著她丈夫前委所生的女兒,已經遠征切
爾姆斯福特買東西去了。她在這小城鎮的附近還有好幾家要去拜訪,看來不到正餐時分
是不會回家的。邁克爾爵士身體好得多了,他下午才下樓來。奧德利先生可要到他伯父
的房間裡去?
不。羅伯特不想去見那寬宏大量的親人。他能對伯父說什麼呢?通向即將到來的麻
煩的那條道路,他如何能使它平坦呢?--那巨大悲痛的殘酷之拳,勢將打在這崇高忠
誠的心上,他如何能使它柔軟呢?
「如果我能寬恕她對我朋友所作的惡,」他心中想道,「我依舊會憎恨她,因為她
犯的罪必定給信賴她的男人帶來痛苦。」
他告訴他伯父家的僕人,他要到村莊裡去散散步,吃晚餐以前回來。他慢吞吞地離
開莊院,漫步穿過介乎他伯父的府邸和村莊之間的牧場,漫無目的,漠不關心,他生平
極大的困難和茫然不知所措的心情,都流露在臉上、反映在舉止上了。
「我要到教堂墓園裡去瞧瞧墓碑,」他心中想道,「我能做的事,沒有啥會使我比
現在更憂愁的了。」
九月間喬治·托爾博伊斯失蹤那天,他急急忙忙從奧德利趕往車站所經過的牧場,
便是他現在置身其間的牧場。他瞧著那天他所走的那條小徑,他追憶起他異乎尋常的心
急慌忙、瞧不見他的朋友時立刻襲上心頭的朦朧的恐懼之感。
「為什麼那無法解釋的恐懼襲上我的心頭呢?」他想。「為什麼我竟在我朋友的失
蹤上覺察到了某種奇怪的秘密呢?這是一個預兆呢,還是一種偏執狂?如果由我一個環
節一個環節地連接起來的這個證據的鎖鏈,竟是我以自己的愚昧編造出來的烏有子虛的
東西呢?如果這恐懼和懷疑的大廈,只不過是一堆編織出來的東西--只不過是一個患
憂鬱多疑症的光棍漢的神經質的想入非非呢?在我覺察出可怕的神秘來的事件中,哈考
特·托爾博伊斯先生可看不出什麼名堂來。我把分開的環節一一擺在他的面前,他卻看
不出它們之間的合理聯繫。他不能把各個環節銜接在一起。啊,我的上帝,如果這痛苦
始終是由於我自己的異想天開;如果--」他苦笑,搖頭。「我筆記本裡存放著手跡哩,
那可是陰謀策劃的證據,」他想。「爵士夫人的秘密,那更加黑暗的一半兒,要留待我
去發現了。」
他迴避了村莊,仍舊在牧場裡漫步。教堂坐落在孤零零的大街背後一點兒路的地方,
教堂墓園一個粗糙的木門正對著一片寬闊的牧場,牧場邊上鑲著一條奔騰的溪流,牧場
本身往下傾斜,進入一個綠草如茵的溪谷,谷中斑斑點點都是牛群。
羅伯特慢慢地走下通向教堂墓園木門的狹窄山徑。這寂寞景色的冷靜灰暗,正好同
他自己的愁眉不展互相和諧協調。年輕大律師極目望去,一個老人正蹣跚地向廣闊牧場
遠遠一端的柵欄走去,這孤寂的身影兒,是此時此地唯一的人影兒。長長大街上的疏疏
落落房子裡慢慢升起的炊煙,是芸芸眾生的唯一生活跡象。教堂尖塔上古老時鐘的緩慢
移動是個唯一的標誌,一個旅人可以由此覺察到,農村時間的懶散過程在奧德利鄉村裡
還沒有達到完全休止的地步。
是的,還有另一個跡象哩。當羅伯特推開教堂墓園的木門,沒精打采地走進圍牆裡
邊兒時,他感覺到了管風琴所發出的莊嚴音樂正從失塔中半開的窗子裡傳出來。
他停下步來,靜聽一支夢幻般的曲子的緩慢和聲,這曲子聽上去是一個熟練的演奏
者的即興創作。
「誰會相信奧德利教堂居然能以這樣的管風琴樂聲自誇?」羅伯特心裡想道。「上
回我在這兒的時候,國民會的教師1總是以原始的三和弦給他的學生們伴奏的。我想不
出這老風琴竟會奏出這樣好的音樂。」 1意即「國民會」所創辦的學校的教師。而這個國民會是一八一一年為教育窮苦孩子而建立的團體。
他在門口徘徊,風琴師彈奏的單調憂鬱的樂聲,在他周圍編織成偷懶的魅力,他不
想去打破它。一管風琴的樂聲,時而以全力增強升高,達到頂點,時而減弱低沉,變成
柔聲細語,在霧靄朦朧的冬天的氣氛裡,向他漂浮過來,產生一種鎮定安撫的作用,好
像要安慰處境困難的他似的。
他輕輕關上木門,走過教堂門前一小塊礫石地。教堂門半開著--也許是風琴師沒
把門完全關上。羅伯特·奧德利推開門,走進方方的門廊,一道狹窄的石頭階梯由此盤
旋而上,通向管風琴樓廂和鐘樓。奧德利先生脫下帽子,打開門廊和教堂正殿之間的門。
他輕輕重入這神聖的殿堂,並不是禮拜日,裡邊兒有一股潮濕發霉的氣味。他從狹窄的
側廊走到聖台欄杆跟前,從那個角度大致觀察打量一番這個教堂。小小的樓廂正好面對
著他,但風琴前縐縮的綠色幃幕遮得嚴嚴實實的,這樣他沒法兒看到一眼彈琴的人。
音樂依舊在翻騰起伏。風琴手信手彈奏起門德爾松1的一支樂曲來了,這一旋律以
其夢幻似的悲哀直接沁潤羅伯特的心。他躑躅在教堂的各個角角落落裡,一邊兒打量著
幾乎已被忘卻的死者的破舊紀念碑,一邊兒靜聽著樂曲。 1門德爾松-巴特霍爾德(1809-1847),德國作曲家,少年時即與歌德交往,受
其思想影響,創作了五部交響曲,七部樂隊序曲。畢生推崇巴赫,力圖擴大歐洲古典音
樂傳統的影響。
「如果我那可憐的朋友喬治·托爾博伊斯死在我的懷抱裡,我又把他埋在這安靜的
教堂裡,葬在我今天所踏過的墓穴之一里,我就可能避免許多心靈的痛苦、猶豫不決和
煩惱的折磨了。」羅伯特·奧德利讀著退色大理石碑上的模糊墓誌銘時,心中想道:
「我應該早已搞清楚他的命運--我應該早已搞清楚他的命運了!啊,其中必定大有文
章。這種悲慘的隱蔽曖昧,這種可怕的滿腹疑團,就是它毒害了我的生活。」
他瞧瞧表。
「才一點半,」他喃喃自語道。「我得等上四五個可怕的鐘頭,爵士夫人才會拜客
回來。她那上午的拜訪--她那出於禮貌或友好的、漂漂亮亮的拜訪。天哪!這女人是
個多好的演員啊!好一個狡黠的魔術師--好一個全能的騙子手。但,她在我伯父家屋
頂下再也不能演出她那美麗的喜劇了。我施展外交手腕已經夠長久了。她已經拒絕接受
過一個間接警告。今天夜裡我一定要直截爽快地講出來了。」
管風琴的樂聲停止了,羅伯特聽到關上琴蓋的聲音。
「我要去瞧瞧這位新的風琴師,」他心中想道,「誰肯為了年俸十六英鎊的報酬,
把天才埋沒在奧德利鄉村裡,還彈奏門德爾松的最優美的賦格曲呢。」他在門廊裡躊躇
不前,等待著風琴師從那很不方便的狹小階梯上走將下來。腦子給折騰得疲倦了,又指
望自己能以最好的方法消磨這五個鐘頭,奧德利先生是很高興找點兒可以散散心的娛樂
的,儘管這娛樂是毫無意義的。因此他就放縱自己對風琴師的這種好奇心了。
首先出現在很陡的石級上的,是一個男孩,他穿著燈芯絨褲子和黑色亞麻布長罩衫,
拖拖沓沓地走下石級時,釘著平頭釘的靴子弄出了很多不必要的喀啦喀啦的聲音,他剛
才使勁兒吹管風琴的風箱,臉還漲得通紅哩。緊跟著小男孩走下來的是一位年輕小姐,
十分樸素地穿一件黑色絲綢長袍,披一大塊灰色圍巾,她看到奧德利先生時吃了一驚,
臉色也轉白了。
這位年輕小姐是克萊拉·托爾博伊斯。
在全世界所有的人們中間,她可是羅伯特最不指望或最不願意見到的人兒。她曾告
訴他,她要去拜訪幾位住在埃塞克斯的朋友;但埃塞克斯郡是個地域廣闊的郡,而奧德
利村是這郡中最不為人知、人們也去得最少的地方。他那失蹤的朋友的妹妹,竟出現在
這兒--她在這兒可以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從中推斷他心裡的秘密活動,從而把他的懷
疑對像查個水落石出--這就給他的困難造成了他從未預見到的複雜性。這一來又一次
讓他意識到自己的無可奈何的局面,他曾經為此叫喚過--
「一隻比我自己的手更加強大有力的手,正在招呼我走上那黑暗的道路,那路是通
往我那失蹤的朋友的未為人知的墳墓的。」
克萊拉·托爾博伊斯首先開口說話。
「奧德利先生,你在這兒見到我,感覺意外吧?」她說。
「十分意外。」
「我告訴過你,我要到埃塞克斯來,我前天離開家的。我收到你的電力傳送的信時
正要離家出門。我現在待在朋友馬丁夫人的家裡,她是斯坦寧丘新教區長的妻子。今兒
早晨我下來看看村莊和教堂,因為馬丁夫人必須和副牧師及其妻子去訪問幾個學校,我
就待在這兒,試試那架古老的管風琴,聊以自娛。我來之前,一點也不知道這兒有個鄉
村叫奧德利。我想這地方是因你們的家族而得名的」吧?」
「我想是這樣的,」羅伯特答道,跟他自己的窘迫狼狽截然相反,女士鎮靜自若,
這使他心裡覺得詫異。「我朦朦朧朧記得聽到過一個故事,是講愛德華四世統治時期我
家一個老祖宗叫做『奧德利的奧德利』的。靠近聖壇的鐵欄杆裡有個墳墓是屬於奧德利
家的一位爵士的,不過我從來沒有花點功夫去記住他的功勳。托爾博伊斯小姐,你要在
這兒等候你的朋友嗎?」
「是的;他們兜了一圈以後就上這兒來接我。」
「今天下午你就跟他們回斯坦寧丘去了?」
「是的。」
羅伯特站在那裡,手中拿著帽子,眼睛茫茫然地瞧著墓碑和墓園的矮牆。克萊拉·
托爾博伊斯注視著他那蒼白的臉,深沉的陰影落在臉上已經很久,這就使臉容顯得憔悴
枯槁了。
「奧德利先生,自從我上回見到你以後,你生病了吧,」她低聲說道,聲音中自有
某種哀傷的旋律,就同她彈奏的古老管風琴的樂聲一模一樣。
「不,我沒有生病;我只不過是被上百個疑團和困惑折磨得精疲力竭了。」
他跟她說話時,心裡想的是--「她猜到了多少?她懷疑的又有多少?」
他曾經講過喬治失蹤的始末和他自己心中的疑團,只是隱去了與這神秘事件有關的
人物的姓名;如果這姑娘竟看穿了這小小的偽裝,自個兒發現了他故意緘口不言的秘密
呢?
她的嚴肅的眼睛盯著他直瞧,他知道她正在竭力琢磨那藏在他內心深處的秘密。
「我是她手掌之中的什麼角色?」他心中想道。「這個女人,她生著我那失蹤的朋
友一樣的臉蛋,又具有智慧女神雅典娜的風度,我是她手掌之中的什麼角色呢?她琢磨
著我那可憐的、動搖不定的靈魂,她以她那莊重的棕色眼睛,從我心裡掏出了我的思想。
我和她之間的鬥爭必定是力量十分懸殊,我怎麼能指望征服她那美麗和智慧的力量呢?」
奧德利先生正在清清嗓子,準備跟他那美麗同伴告別,從她那面對面的束縛下逃到
墓園外寂寞的牧場上去,這時候,克萊拉·托爾博伊斯抓住了他,跟他談起了他最最急
於要迴避的問題。
「奧德利先生,你答允給我寫信的,」她說道,「如果你有什麼新的發現,使你更
接近我哥哥失蹤的秘密的話。」你並沒有給我寫信,因此,我猜想,你什麼也沒有發
現。」
羅伯特·奧德利沉默了一陣子。他怎麼能回答這單刀直入的問題呢?
「把你哥哥的命運的秘密,同我所懷疑的對象聯繫起來的那條情況證據的鎖鏈,」
他停頓了一下以後,說道,「是由十分微細的環節構成的。自從我在多塞特郡見到你以
來,我想我為這鎖鏈又發現了一個環節。」
「而你拒絕把你所發現的環節告訴我。」
「等我發現更多的環節後我才告訴你。」
「我從你的電力傳送的信上推想,你是要到懷爾德恩西去。」
「我去過了。」
「果然去了!那麼你是在那兒又有些新發現啦?」
「是在那兒,」羅伯特答道。「你必須記住,托爾博伊斯小姐,我的懷疑的唯一根
據,在於兩個顯然毫無關係的人物竟是符合一致的--一個假定是死去的人,竟和一個
現在活著的人是符合一致的。我認為使你哥哥成了犧牲品的那個無恥密謀的關鍵,就在
這一點上。如果他的妻子海倫·托爾博伊斯,是在報紙登載訃告時死去的,如果埋葬在
文特請墓園裡的那個女人,確實就是姓名刻在墓碑上的那個女人--那麼,我就沒有話
可說了,對你哥哥的命運的秘密,我就毫無線索可以追究的了。我快要對此作一番檢驗
了。我相信我現在能夠進行一場大膽的搏鬥,而且我相信我不久便可使真相大白。」
他用低沉的聲音說著話,莊嚴的鄭重其事的語調中透露了他強烈的感情。托爾博伊
斯小姐伸出她那脫了手套的手,放在他的手裡。這纖巧小手的冰冷接觸,使他渾身打了
個寒顫。
「你不會讓我哥哥的命運始終成為秘密的,奧德利先生,」她平靜地說道,「我知
道你一定會對你的朋友盡心盡責的。」
克萊拉說這話時,教區長的妻子和她的兩個同伴走進墓園來了。羅伯特用力握了一
下放在他手掌裡的小手,把那小手舉到他的唇邊。
「托爾博伊斯小姐,我是個懶惰而無用的人,」他說道。「但,如果我能使你哥哥
喬治重新獲得生命和幸福,要我讓自己的感情作出任何犧牲,我都是在所不惜的。我恐
怕至多只能做到探明他的命運的秘密了;而我在做到這一點時,我就不得不犧牲那些對
我來說比我自己更親熱可貴的親人啊。」
他戴上帽子,馬丁夫人走到門廊時,他便穿過通向田野的門口匆匆走出去了。
「克萊拉,我撞見的、同你面對面談話的那位漂亮的年輕人是誰呀?」她笑著問道。
「他是一位奧德利先生,我可憐的哥哥的一個朋友。」
「當真!我想他大概就是邁克爾·奧德利爵士的親屬吧?」
「邁克爾·奧德利爵士!」
「是的,我的親愛的;他是奧德利教區最顯要的人物。不過一兩天內我們就要到莊
院府邸去拜訪了,你就會看見從男爵和他的俊俏的年輕妻子的。」
「他的年輕的妻子!」克萊拉·托爾博伊斯重複道,一本正經地瞧著她的朋友。
「邁克爾·奧德利爵士新近結的婚嗎?」
「是的。他做了十六年的鰥夫,大約一年半以前,娶了個一文不名的年輕家庭女教
師。這故事十分浪漫蒂克,奧德利夫人被認為是全郡的美人兒哩。可是來吧,親愛的克
萊拉,小馬駒等候得不耐煩了,我們在晚餐前有好長一程路要趕呢。」
克萊拉·托爾博伊斯在那小小的柳條廂馬車裡就座;馬車正等候在墓園大門口,由
那吹管風琴的小男孩照料著。馬丁夫人搖動經繩,壯健的采色矮腳馬便朝著斯坦寧丘馳
去了。
「范妮,請你再講點兒這位奧德利夫人的事給我聽,好嗎?」停頓了好久,托爾博
伊斯小姐說道。「我想知道一切關於她的事情哩。你可曾聽說過她出嫁前的名字?」
「知道;她是一位格雷厄姆小姐。」
「她生得十分俊俏?」
「是的,十分,十二分俊俏。倒不如說是一種稚氣的美,大而明亮的藍眼睛,淡金
色的鬈發,像一陣羽毛雨似的落在她的頸子和肩膀上。」
克萊拉·托爾博伊斯默默無言。她不再問起任何關於奧德利夫人的問題了。
她正在思索著喬治在蜜月期間寫給她的一封信裡的一段文字,他在這一段裡寫道:
「我寫這信時,我的稚氣的小妻子正瞧著哩。啊!我多麼希望你能看見她,克萊拉!她
的眼睛又藍又亮,就像晴朗夏日的天空,而她的頭髮落在她的臉上,就像你在一幅意大
利圖畫上所見到的聖母頭像周圍的淡金色光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