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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對羅伯特·奧德利下逐客令

  聖誕周過去了,鄉下客人一個復一個地離開奧德利莊院府邸。胖鄉紳和他的妻子放 棄了灰色的掛毯室,留下黑眉毛武士隱隱約約地出現於牆上,對新來的客人瞋目而視, 嚇唬威脅他們,要不就是對著室內一片空虛,仇恨地虎視眈眈。住在二層樓的歡樂的姑 娘們,主動或被動地收拾行李,她們的皮箱和大行李箱,以及嶄新地帶到奧德利府邸、 卻弄得亂成一團的輕紗舞衣,都帶回家去了。莽撞冒失的、陳舊的家庭馬車(拉車的馬 兒馬蹄上的叢毛都沒有修剪,說明它們原是在家裡干粗活的,並不是在平坦大路上旅遊 的),都來到了陰沉沉的櫟木大門前的廣闊空地上,裝載著亂堆亂放的、婦道人家的行 李。俊俏的玫瑰紅的臉蛋兒從馬車車窗裡探出來,向那些站在大廳門口的人群微笑道別, 這時馬車就從長春籐拱廊下發出格格隆隆的聲音馳去了。處處有客人要求同邁克爾道別。 他同愛打獵的年輕人握手;親吻面頰緋紅的姑娘們;有時甚至還要擁抱那些前來感謝他 慇勤招待的肥胖主婦們;爵士匆匆忙忙的從這個房間走到那個房間,從大廳走到馬廄, 從馬廄走到院子,從院子走到拱廊入口,祝願離去的客人一路順風,他走到哪兒都顯得 親切、慇勤、慷慨、快樂和招人喜歡。
  在客人們紛紛離去的這些忙忙碌碌的日子裡,爵士夫人的金黃鬈發晃到這兒又晃到 那兒,彷彿太陽動盪不定的閃光。她的藍藍的大眼睛自有一種俊俏的悲哀神色,迷人地 配合了她那小巧的手的溫柔壓力,以及友好的、也許失之於陳辭濫調的客套話--她告 訴她的客人們:他們要走了,她心裡十分難過;她簡直不知道如何是好,一直要等到他 們重來作客,才會用他們動人的交際活動使莊院府硼生氣勃勃哩。
  但不論爵士夫人對客人們的離去感到多麼惋惜,至少還有一個客人沒有離去,可以 同她交際往來。羅伯特·奧德利毫無離開他伯父家的意思。他說他沒有職責所在的重大 事兒等著他處理;無花果樹法院辦事處在炎熱天氣確實是蔭涼得愉快,可有一個突出的 角落,在寒冬臘月季節,附近的風都從那兒刮進來,還挾帶著報復性質的風濕病和流行 性感冒。府邸裡人人都對他很好,所以他確實不想匆匆離開。
  邁克爾爵士對此只有一個回答:「留下吧,我親愛的孩子;留下吧,我親愛的鮑勃, 你愛待多久就待多久。我沒有兒子,對我說來,你就代替了我兒子。跟露西相處得融融 洽洽的,你在府邸裡住多久也當做住在家裡一樣好了。」
  對這一番話羅伯特的回答只是激動地握住他伯父的手,喃喃地說伯父是「一個歡樂 的老王子」。
  可以看得出來,年輕人稱他的伯父為「一個歡樂的老王子」的聲調裡,有時有著某 種朦朧的哀愁;當羅伯特坐在房間角落裡沉思地瞧著白鬍髭爵士的時候,某種深情的懊 惱之感的陰影,給他帶來了一片淚眼模糊。
  最後一個愛好狩獵的年輕人離去之前,哈里·托爾斯爵士要求同艾麗西亞在櫟樹書 齋會見一次--在這一次會見裡,高大強壯的年輕獵狐者表達了值得重視的感情,那麼 一個真誠老實的人物表達的這種深厚感情,真使艾麗西亞精神上簡直要頂不住了,當她 告訴他:為了他那忠誠而高尚的心,她要永遠尊重和尊敬他,但他務必永遠、永遠、永 遠,不要向她要求超過這種尊重和尊敬的感情,除非他要引起她最痛苦的煩惱。
  哈里爵士是從通向池塘花園的落地大玻璃窗子裡離開書齋的。他信步走到菩提樹路, 那路,喬治·托爾博伊斯曾比之為墓地裡的林蔭道,哈里便在它那落盡葉子的樹木下面, 在他那勇敢而年輕的心裡作著一番思想鬥爭。
  「我竟產生這樣的感情,我真是個傻瓜!」他在冰凍的土地上頓足叫道。「我始終 知道會落到這樣的結果的;我始終知道,她太好了,好上一百倍,我這就配不上她了。 但願上帝保佑她!她說起話來,多麼高尚而又多麼溫柔;她棕色皮膚下透著嫣紅,灰色 大眼睛裡含著淚水,看上去多麼美麗--幾乎跟那天一樣漂亮,那天我們騎馬回來時, 她手扶隱籬,讓我把羽毛飾物插在她的帽子上!上帝保佑她!只要她不喜歡那個鬼鬼祟 祟的律師,我什麼都能熬得過來。但是,這一點我可忍受不了。」
  那個鬼鬼祟祟的律師(哈里爵士暗中指的就是羅伯特·奧德利先生),正站在大廳 裡查看一幅內地各郡的地圖,這時,艾麗西亞同獵狐者爵士會見之後,紅著眼睛從書齋 裡出來了。
  羅伯特是個近視眼,年輕小姐走近他身邊時,他的眼睛距離地圖不到半英吋。
  「是的,」他說,「諾威奇是在諾福克郡,而那個年輕的傻瓜文森特卻說它在赫裡 福德郡。哈,艾麗西亞,是你嗎?」
  他轉過身來阻攔奧德利小姐走向樓梯。
  「是的,」他的堂妹簡短地答道,想從他身邊走過去。
  「艾麗西亞,你剛才哭過吧?」
  年輕小姐不屑回答。
  「你哭過的,艾麗西亞。赫裡福德郡托爾斯獵園的哈里·托爾斯爵士曾向你求婚, 是嗎?」
  「你在門口偷聽的嗎,奧德利先生?」
  「我沒偷聽,奧德利小姐。我在原則上是反對偷聽的;而在實踐上,我相信偷聽是 個困難叢生的舉動;然而,我是個大律師,我能推斷出一個結論來。奧德利小姐,你可 知道什麼是『推理證據』嗎?」
  「不,」艾麗西亞答道,她瞧著她的堂兄,就像一頭美麗黑豹瞧著膽敢折磨它的人 似的。
  「我想你不知道這玩意兒。我敢說,哈里爵士會問;這是不是給馬吃的一種新藥丸? 我憑推理知道從男爵要向你求婚;第一,因為他下樓時頭髮分錯了頭路,臉蒼白得像桌 布;第二,因為他早餐什麼也吃不下,還讓他的咖啡沒出來了;第三,他要求在離開莊 院府邸之前同你面談一次。哦,艾麗西亞,結局怎麼樣呢?可是你嫁給從男爵,你可憐 的堂兄則在婚禮上充當男俟相?」
  「哈里·托爾斯先生是個心地高尚的年輕人,」艾麗西亞說,仍舊想從她堂兄身邊 走過去。
  「然而我們接受他嗎?--接受,還是不接受?是否做托爾斯爵士夫人,在赫裡福 德郡有個豪華的莊園,有夏天供獵人們住宿的地方,還有一輛高大馬車連同騎馬的侍從, 以便護送我們到埃塞克斯爸爸的地方來?事情就是要這樣安排了,艾麗西亞,抑或不是 這樣?」
  「羅伯特·奧德利先生,那跟你有什麼相干呢?」艾麗西亞激動地大聲說道。「我 將來怎麼樣,我將嫁給誰,你關心的是什麼呢?如果我嫁給一個掃煙囪的,你也不過掀 掀眉毛,說,『我的天哪,她總是偏執古怪的。』我已經拒絕了哈里·托爾斯爵士;但, 當我想到他那落落大方、毫不自私自利的深情,並把它跟其他人的無情、懶惰、自私和 傲慢的冷淡態度相比,我倒很想追上去,告訴他--」
  「告訴他:你改變主意了,決心做托爾斯爵士夫人了?」
  「是的。」
  「別,艾麗西亞,別,」羅伯特·奧德利說道,抓住他堂妹纖細的手腕,挽她走上 樓去。「跟我一起到會客室去,艾麗西亞,我的可憐的小妹;我的迷人的、衝動的、驚 惶的小妹。坐在這直欞窗畔,如果辦得到的話,讓我們別吵架,認認真真地談一談。」
  會客室裡就只有他們兄妹兩人。邁克爾爵士出門去了,爵士夫人在她自己的套間裡, 可憐的哈里·托爾斯爵士在礫石路上往來蹀躞,寒冬陽光裡落盡葉子的樹枝搖搖晃晃的 陰影,遮暗了這道路。
  「我的可憐的小艾麗西亞,」羅伯特說,聲音柔和得像是在跟一個寵壞的孩子說話 似的,「因為人家並不戴酸溜溜的帽子,頭髮並不分錯了頭路,並不在行為上全然模仿 善意的瘋狂者的風度來證明其熱情之強烈,--因為這樣,艾麗西亞,你就認為人家不 會感到一個親愛的、嬌小的、內心熱烈、溫情脈脈的姑娘的價值?街坊鄰居都能感覺到 的,你卻認為人家連街坊鄰居也不如?人生是十分麻煩的,當一切都說了都做了,不妨 也靜靜地消受人生的賜福。我能從大法官法庭巷一隅的一家鋪子裡買到好的雪茄,我有 一個親愛的、善良的姑娘作我的堂妹,我並不因此而大吹大擂;然而我由於處境如此可 並沒少感謝上帝。」
  艾麗西亞睜大了她那對灰色的眼睛,睜到不能再大為止,定定地看著她堂兄的整張 臉,眼神是那麼迷惑。而羅伯特已抱起了跟隨他的那條最醜最瘦的雜種狗,溫和地撫摸 著這畜生的耳朵。
  「羅伯特,這就是你非同我說不可的一番話嗎?」奧德利小姐溫順地問道。
  「哦,是的,我是這樣想的,」深思一番之後,她的堂兄答道。「我想我要說的話 是這樣的--如果你更喜歡別的什麼人,那麼,你就別嫁給這個獵狐的從男爵;因為, 只要你有耐心,悠閒自在地對待人生,設法把你的習慣--砰然關門、跳跳蹦蹦地出入 房間、高談闊論馬廄、在鄉村裡策馬馳騁--改一改,我深信不疑,你選中的人會成為 你的極好的丈夫的。」
  「謝謝你,堂兄,」奧德利小姐答道,臉色憤怒地漲得血紅,一直紅到波浪式的棕 色頭髮的髮根。「不過也許你並不知道我更喜歡的人選,我想你最好還是不要挺身而出 替他來回答。」
  羅伯特沉思地把狗耳朵拉了好一會兒。
  「確實不必這樣,」停頓了一下,他說道。「如果我不知道,當然不必說了--然 而,我以為我是知道的。」
  「你知道!」艾麗西亞大聲叫道,她使出叫堂兄哆嗦的狠勁兒打開房門,跳跳蹦蹦 地竄出客廳去了。
  「我只是說我以為我知道他是誰,」羅伯特在她的背後叫道;接著,他縮在一隻安 樂椅裡,深思地喃喃自語道:「而且是那麼一個好姑娘啊,如果她不跳跳蹦蹦就好了。」
  於是可憐的哈里·托爾斯爵士騎馬離開奧德利府邸了,垂頭喪氣,神色十分懊惱。
  如今回到掩藏在成蔭櫟樹和蒼老山毛櫸樹之間的堂皇大廈,他很少感到樂趣了。既 然艾麗西亞不願來做女主人,他想,在落盡葉子的樹木的長長拱廊的盡頭,那閃光的方 方的紅磚大廈就永遠是淒淒涼涼的了。
  籌劃過、想到過的改良計劃,如今作為毫無用處的東西從他的腦子裡排除出去了。 馴獸人為夫人馴養的獵犬,為下一個狩獵季節培育的短毛小犬;本來要給艾麗西亞銜陽 傘、撿獵物的獵犬,自從他母親去世後一直沒用過的、他想為奧德利小姐恢復舊觀的那 花園裡的大天幕……這一切如今都成了一場春夢,徒然使人精神上煩惱不堪。
  「如果沒有人幫他花錢,一個人有錢又有什麼益處呢?」年輕的從男爵說道。「只 不過變成自私自利的乞丐,養成大喝葡萄酒的壞習慣罷了。這簡直叫人難以忍受:一個 姑娘,竟能拒絕一顆真誠的心,竟對我們獵園裡這樣好的馬廄也滿不在乎。不知怎麼的, 這真搞得一個男子漢心神不安。」
  求婚竟出乎意料地遭到拒絕,這件事確實震撼了年輕從男爵的頭腦;他頭腦裡思考 的東西本來為數不多,如今這很少的想法都大大的給擾亂了。
  自從上次狩獵季節他在本郡的舞會上遇見艾麗西亞以來,他就亡命地愛上她了。他 的激情,在冗門單調的夏日裡醞釀培育了一個季度,在歡樂的嚴冬臘月裡便重新爆發了, 僅僅是年輕漢子的mauvaise honte1推遲了他的求婚。但他從來沒有一時半刻料想到他 會被拒絕;他已經習慣於家裡有女兒要出嫁的母親們的奉承,甚至習慣於女兒們自己的 奉承了;他已經習慣於把自己看成是領袖群倫的人物,儘管當代一半的才智之士聚會在 一起,而他只能說一句「哈,當然啦,」或「天哪!」;他已經被明亮眼睛的諂媚寵壞 了,這些眼睛在他走近時就更加發亮,或者好像是更加發亮了,因此,儘管毫無個人虛 榮心的作祟,他也已經達到了這樣的自信:對埃塞克斯郡最俊俏的姑娘,只要他提出求 婚,就可以看到他立刻被接受的。
    1法語:「羞怯」之意。
  「是的,」他總是自鳴得意地對羨慕他的奉承者說道,「我知道我是個十全十美的 配偶,我知道是什麼使姑娘們那麼彬彬有禮。她們生得十分俊俏,她們待人十分友好; 但我可不把她們放在眼裡。她們都是一模一樣的--她們只會垂下眼睛,說道:『天啊, 哈里爵士,你為什麼管那卷毛黑狗叫做撿回獵物的獵犬?』或者『噢,哈里爵士,那頭 可憐的母馬,真的扭傷了它的肩胛骨?』我知道。我自己沒有多少腦子,」從男爵往往 祈求地補充道:「我也不要娶一個頭腦很強的老婆,又寫書又戴綠色眼鏡的;哦,該死! 我倒喜歡一個知道自己在閒談些什麼的姑娘。」
  所以,當艾麗西亞說聲「不」,或者,更確切地說,當艾麗西亞說了一套關於尊重 和尊敬的話,一套有教養的年輕小姐用以代替那個討厭的單音綴語「不」的話,哈里· 托爾斯爵士覺得他曾經那麼自鳴得意地構築起來的關於將來的大廈,便哆哆嗦嗦地變成 一堆骯髒的廢墟了。
  正當他在院子裡跨上馬背之前,邁克爾爵士熱情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十分抱歉,托爾斯,」他說。「你是世界上難得的好人,很可能成為我女兒的 極好的丈夫的;可是你也知道,她有個堂兄,我覺得--」
  「邁克爾爵士,不談這個了,」獵狐者氣呼呼地插嘴道。「除了這個,我什麼都忍 受得了。這個傢伙,他的手壓在勒馬鏈上的力量有半噸重(哦,那天你讓他騎上『騎士』 這匹馬時,爵士,他把那馬兒的嘴唇都勒破勒碎了)。這個傢伙,竟把領子翻了下來, 還吃果子醬麵包!不,不,邁克爾爵士;這是個古怪的世界,但我沒法兒想像奧德利小 姐跟這個人的關係。爵士,幕後必定有人,不可能是那位堂兄。」
  被拒絕的求婚者騎馬馳去的時候,邁克爾爵士搖搖頭。
  「我不明白底細,」他喃喃地說道。「鮑勃是個好青年,這姑娘倒可能差點兒;然 而他躊躇不前,好像他並不喜歡她似的。其中自有奧妙--其中自有奧妙!」
  老從男爵說這番話,用的是一半在思索的調子,就像他講起別人的事情一樣。冬季 黃昏的陰影,在大廳低低的櫟木天花板下,在拱形門口的古雅弧線下,聚集得濃厚起來 了,黑沉沉地落在爵士漂亮的腦袋周圍;但他有晚年的光明,有他那美麗可愛的年輕妻 子,在他妻子在身邊的時候,他就看不到陰影了。
  她跳跳蹦蹦地穿過大廳迎上前來,她搖晃著金色鬈發,把她熠熠生輝的腦袋偎依在 她丈夫的胸前。
  「最後一個客人走了,親愛的,只剩下我們自己了,」她說,「豈不清靜愉快?」
  「是的,寶貝兒,」他溺愛地答道,一邊兒撫摩著她光亮的頭髮。
  「只剩下羅伯特·奧德利先生了。你的這一位侄兒,他還要待多久呢?」
  「他喜歡待多久就待多久,我的小寶貝兒;他始終是受歡迎的,」從男爵說道;接 著,彷彿他自己記起來了似的,又溫柔地補充道,「但,如果他來此作客不愜你的意, 那就不歡迎了;如果他的懶惰的習慣,他的抽煙,他的狗,或跟他有關的任何事情,使 你感到不快,那就不歡迎了。」
  奧德利夫人掀起了嫣紅的嘴唇,滿腹心事地瞧著地面。
  「倒不是這個,」她猶猶豫豫地說道,「奧德利先生是個十分令人愉快的年輕人, 也是個十分高尚的年輕人;然而,邁克爾爵士,對這樣一位侄兒說來,我是個過分年輕 的伯母了,而且--」
  「而且什麼,露西?」從男爵激動地問道。
  「奧德利先生對我的任何慇勤,可憐的艾麗西亞都很妒忌,所以--所以我覺得, 為了艾麗西亞的快樂幸福,你的侄兒還是結束這次訪問的好啊。」
  「露西,今夜就叫他走!」邁克爾爵士大聲說道。「我以前是個盲目的、粗心大意 的傻瓜,竟沒想到這一層。我的可愛的小心肝,叫這可憐的小伙子去面臨你那魅力的考 驗,這對鮑勃也是不公平的。我知道他是這世界上善良的忠誠的青年之---可是-- 可是--今夜就叫他走。」
  「可是你別太出其不意,親愛的!你不會粗暴無禮的吧?」
  「粗暴無禮!不,露西。我離開他時,他正在菩提幽徑抽煙。我要去通知他,他必 須在一個鐘頭之內離開府邸。」
  所以,就在那落盡葉子的林蔭道上,就在喬治·托爾博伊斯失蹤之前曾在雷雨之夜 站立過的那條林蔭道的暗淡陰影裡,邁克爾·奧德利爵士通知他的侄兒道:莊院府邸不 是他的家,爵士夫人太年輕太俊俏,不應該接受一個漂亮的二十八歲的侄兒所獻的慇勤。
  當邁克爾爵士隱隱地暗示這一切時,羅伯特只是聳聳肩膀,掀掀他那又濃又黑的眉 毛。
  「我曾經注意過夫人,」他說。「她引起我的興趣--強烈地奇怪地引起我的興 趣。」接著,他的聲調變了,他露出一種異乎尋常的情緒,轉向從男爵,握住他的手, 大聲叫道:「上帝不許可的,我的親愛的伯父,我決不會給你那麼高尚的心帶來麻煩! 上帝不許可哪怕極輕微的不名譽的陰影落在你德高望重的腦袋上--尤其不許可由於我 而造成這種局面!」
  這年輕人用一種斷斷續續的不相連貫的方式說完了這些話,邁克爾爵士從來沒有聽 見他用這種方式說過話;接著,他轉過頭去,簡直是精神崩潰了。
  那天夜間,羅伯特·奧德利離開了莊院府邸,不過他並沒走遠。他並沒有坐夜車到 倫敦去,卻直接到了斯坦寧丘的小村莊,走進收拾得整齊清潔的小旅館,問菲比·馬克 斯能否給他提供一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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