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困拉羅捨爾之戰是路易十三王朝重大的政治事件之一,也是紅衣主教重大的軍事舉措
之一。所以我們對這種圍困之戰說上幾句,不僅為引發興趣,甚至也有必要。況且,這次圍
困的諸多細節,都和我們業已開始敘述的故事關聯極大,所以我們對它不可閉口不談。
紅衣主教發動這場圍困時的政治意圖極為重要,我們就先從它講起吧。然後再談談他的
個人意圖,就對主教閣下的影響來說,他的個人意圖也許比政治意圖還要大。
亨利四世敕封給胡格諾派1作為安全要塞的重要城市中,當時只剩下拉羅捨爾了。所
以,摧毀其不斷引發內亂外患的這最後一條通道,這危險的禍根,已成為當務之急。
心懷不滿的西班牙人、英國人和意大利人,各國的冒險家,各山頭的僱傭兵痞,他們一
聽到召喚,全都跑到耶穌教徒的纛下,自發組成一個浩大的盟團,其各分支的觸角肆無忌憚
地伸向了歐洲各地。
由於加爾文教徒的其他城市已變成一片廢墟,拉羅捨爾就成了一個新的要塞,所以它也
就成了紛爭和野心的焦點。更有甚者,它的港口在法蘭西王國時期,是對英開放的最後門
戶;只要此港對法國的世敵英國關閉,紅衣主教就完成了貞德2和吉斯公爵3的大業。
由於巴松比埃爾4在信仰上是耶穌教,又因是神聖騎士團的騎士而信天主教,所以他既
是耶穌教徒又是天主教徒;這位巴松比埃爾生於日耳曼,但心裡想的是法蘭西;還是這位巴
松比埃爾,在圍困拉羅捨爾時當了特別指揮官,當其負責帶領一批像他一樣的耶穌教的爵爺
們時他說道:
「諸位先生,你們會看到,我們去攻打拉羅捨爾,那是夠蠢的!」
1十六至十八世紀法國天主教徒對加爾文派教徒的稱呼。
2貞德(約一四一二——一四三一):百年戰爭時期法國女民族英雄。她曾率軍和英國
人奮戰,終於打敗了圍城的英軍。一四三○年五月二十三日,在貢比涅城同英軍及其同盟者
勃艮第黨人作戰時被俘,後被出賣給英國當局。法國查理王坐視不救,被英軍交教會法庭審
判,以異端和女巫罪被判處火刑。
3吉斯公爵(一五一九——一五六三):他曾率軍打敗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查理五世,並
從英國人手中奪回加萊港,最終將英國的勢力逐出法國和歐洲大陸。
4巴松比埃爾(一五七九——一六四六):亨利四世時的法國元帥,曾先後任西班牙、
瑞士和英國大使。一六三一年黎塞留指控他陰謀政變而被關進巴士底獄。
巴松皮埃爾說得有道理:炮擊雷島使他預感到會用龍騎兵對塞文山脈新教徒進行迫害;
攻佔拉羅捨爾就是廢除南特敕令1的前奏。
1一五九八年四月十三日,法王亨利四世在南特城頒布的一項敕令,規定天主教為
法國國教,同時承認胡格諾教徒享有信仰自由,可在城市和農村作禮拜,胡格諾教徒同天主
教徒享有同等的擔任官職的權利,胡格諾教徒有權召集自己的宗教會議和政治集會。敕令附
有一項秘密條款,即允許胡格諾教徒保留約二百個設防城堡。一六二九年,黎塞留政府取消
了秘密條款。一六八五年被法王路易十四完全廢除。
可是我們已經說過,喜歡簡化平叛的這位宰相的此種意圖畢竟屬於歷史,而另一邊,編
年史家卻不得不明辨多情種和吃醋郎的良苦用心。
眾所周知,黎塞留早就愛上了王后,但他心存的這種愛僅為單純的政治目的呢,還是像
安娜·奧地利對其周圍的男子產生感應那樣,是自然產生的一種深深的激情呢,對此我們不
得而知。但不管怎麼說,通過本小說前面的情節發展,人們已經看到白金漢戰勝了他,而且
在兩三種情況中,尤其在金剛鑽墜子的事件中,由於三個火槍手的忠心和達達尼昂的勇敢,
白金漢狠狠地騙了他一下子。
所以,對於黎塞留來說,這關係到不僅僅是為法蘭西除掉一個仇敵,而且是對一個情敵
報一箭之仇;此外,報仇必須是偉大的,轟轟烈烈的,總而言之,要使一個將手握全王國的
重兵視作一支戰鬥利劍的人當之無愧。
黎塞留清楚,向英國開戰就是向白金漢開戰,打敗英國就是打敗白金漢,最後,讓英國
在全歐洲人面前丟人現眼,白金漢也就在王后面前丟人現眼了。
白金漢呢,他一方面標榜是為了英國的榮譽,而內心卻和紅衣主教想的同出一轍,也是
出於個人利益;白金漢也在進行一場個人的報復:白金漢以任何藉口都不可能再以大使身份
回到法國,他要以征服者的雄姿重踏那片土地。
於是,兩個最強大的王國為了滿足兩個情種的快感而進行賭博了,而真正的賭注只是安
娜·奧地利的一個眼神罷了。
最初的優勢屬於白金漢公爵。為了奪取雷島,他率領九十艘戰船,大約兩萬人馬,巧發
奇兵,向為法王鎮守雷島的圖瓦拉斯突然襲擊;經過一場血戰之後,他打開了登陸的大門。
順便說一句,尚塔爾男爵在這次血戰中陣亡了,他留下了一個十八個月的孤女。
這個孤女就是後來的塞維涅夫人1。
1塞維涅夫人(一六二六——一六九六):其丈夫為侯爵,於一六五二年決鬥而
死。她二十六歲孀居,終生再未續嫁。她才華橫溢,是法國最著名的書簡女作家。
圖瓦拉斯伯爵帶領守軍部下退到聖馬丹大本營,留下一百來人看守著一個名叫拉普雷的
小堡壘。
這個事件加速了紅衣主教的決心;在決定國王和他能親臨指揮圍困拉羅捨爾城之前,他
先派了國王大弟指揮了首戰軍事行動,並且將他所能調動的全部軍隊均向戰場開去。
而被派作前衛的這支部隊正是我們的朋友達達尼昂所在部隊。
在前面我們已經說過,國王在審判會議一結束就該隨軍起駕;可是六月廿八日那一天,
當他從王座上站起時,他就已感到全身發燒。他並非因此就不想動身,而是御體每況愈下,
故不得不在維勒魯瓦停輦。
當然,國王在哪兒停下,火槍隊也就在哪兒停下;達達尼昂是個百分之百的禁軍隊員,
故他與其朋友阿托斯、波托斯和阿拉米斯暫時分手;這次分開對於他只是掃興而已,但倘若
他能猜得出他已陷入某種未知的危險之中,那麼這次分開定會成為一種嚴重的憂患。
可是他卻安然無恙地於一六二七年九月十日前後,到達在拉羅捨爾城前紮下的營寨。
一切依然如故:白金漢公爵和他的英國士兵,正以雷島征服者的身份,毫無戰果地向聖
馬丹要寨和拉普雷堡壘連連圍攻;由於昂古萊姆公爵在拉羅捨爾城邊剛剛修築了一個工事,
兩三天以來英軍對該城就已虎視耽耽。
埃薩爾先生指揮的禁軍駐紮在米尼默。
但我們知道,達達尼昂朝思暮想,志在加入火槍隊,他很少和他的弟兄們拉關係交朋
友,所以他一直離群索居,沉湎於他自己的思考。
他的思考並不令他樂觀:來到巴黎一年來,他參與了諸多公事;而個人私事卻沒有多大
進展,無論是愛情還是前途。
對於愛情,他曾愛過的唯一女人就是波那瑟太太,而這位波那瑟太太已經悄無聲息,他
已無法找到她的下落。
至於前途,像他這樣弱小,他竟成了紅衣主教的仇敵,這就是說,他成了國王之下所有
大人物都為之發抖的人的對立面。
這個人本可讓他粉身碎骨,然而他沒有這樣做:對於達達尼昂這樣思維敏銳的人,這種
寬容是一種明智,透過這一線明智之光,他看到一種較為美好的前途。
其次,他還結了另一個不太可怕的仇敵,他想,不過他本能地感到也不可等閒視之,這
個仇敵就是米拉迪。
對這一切有所補償的是,他獲得了王后的保護和好感,但王后的好感在時下則是多了一
個迫害的口實;至於保護,眾所周知,她保護得太差了:夏萊和波那瑟太太就是明證。
於是在所有這些當中,他賺到手的眼見為實的東西,就是他戴在手指上的價值五六千利
弗爾的金剛鑽戒指;假設達達尼昂抱負猶存,留著這枚鑽戒,等著有朝一日在王后駕前作為
能說上話的表示,那麼在這期間,這枚戒指不會比被踏在他腳下的石子多值幾文,因為他不
能變賣它。
我們說的「他腳下踏著的石子」,是因為達達尼昂正邊思考邊獨自一人踏著由營部通向
昂古丹的一條僻靜的小路在散步;這些思考使他在不知不覺中走出很遠。此時,日頭開始西
沉,透過落日的最後一縷光線,他彷彿看到一桿滑膛槍管在一道籬笆後閃閃發光。
達達尼昂目光銳利,反應機敏,他明白,獨桿槍管是不會放在那兒的,而藏在一條籬笆
後面手端火槍的人也不會心存善意的。於是他當機立斷,向開闊地帶跑去;這時,他在路對
面的一塊岩石後,瞥見另一桿火槍露著槍尖。
很顯然,這是一場伏擊。
年輕人向第一桿火槍掃了一眼,他帶著某種不安發現這支火槍正向他低下槍管,並且他
又隨即看到槍口一動不動地瞄著他,他於是伏臥在地。就在這同一時刻,火槍發射了,他聽
見一粒子彈在他頭頂上方呼嘯而過。
此時已是刻不容緩,達達尼昂從地上一躍而起,與此同時,另一支火槍的子彈在他面部
剛剛貼近的同一塊地方揚起一片碎石。
達達尼昂不是那種盲目勇敢的一介武夫而一味可笑地送死,好讓人說他沒有後退一步;
況且在這裡已不再是勇氣的問題了,達達尼昂已身陷伏擊圈。
「如若再開第三槍,」他暗自想,「那我就完蛋了!」
於是他立即拔腿就跑,用他家鄉人以敏捷著稱的速度向營部方向逃命;但無論他奔跑得
多快,第一次開槍的人總會有時間重裝子彈,又向他十分準確地射了第二發,這一次,子彈
射穿了他的氈帽,將氈帽打飛離他十步開外。
可是,達達尼昂再沒有別的帽子了,於是他跑過去又撿起它,一口氣奔到營地,氣喘吁
吁,臉色蒼白,一聲不吭地坐了下來,開始了他的思考。
這個事件可能具有三種因素:
第一也是最自然的因素,可能就是拉羅捨爾人的一次埋伏。殺死國王陛下的一名禁衛
軍,少了一個敵人,而且這個敵人的袋子裡還可能裝著一個鼓鼓的錢包,這又何樂而不為呢。
達達尼昂拿起他的氈帽,仔細端詳子彈的洞眼,他搖搖頭。這顆子彈不是一粒滑膛槍的
槍子兒,而是一顆老式火槍彈;子彈發射的準確性使他想到,那是用一支特殊的火器發射
的,所以這就不是一次軍事埋伏,因為子彈的口徑不一樣。
這可能是紅衣主教先生送來的美好紀念。他想起由於落日時的那縷光線,他當時曾瞧見
那是一桿步槍的槍管,紅衣主教閣下對他如此容忍,他感到驚訝。
達達尼昂又搖了搖頭,對於伸手非要干的人,主教閣下很少借助如此手段的。
那也許是米拉迪的一次報復。
這倒是大有可能的。
他竭力回憶兇手的特徵和服飾,但是徒然;他匆匆逃命,恨不得一下子甩掉他們,那有
時間注意這些細節呀!「啊!可憐的朋友們,」達達尼昂喃喃自語,「你們都在哪兒呀?我
是多麼想念你們呀!」
達達尼昂度過了極其糟糕的一夜。他曾三四次突然驚醒,看到一個人走近床前,舉起匕
首向他刺來。然而天亮了,黑暗的深夜沒有發生任何事故。
然而達達尼昂清楚地料到,被延誤了的事並沒有了結。
達達尼昂一整天呆在營房沒出門,他給自己找藉口,說天氣很糟糕。
第三天上午九點鐘,有人鳴鼓致敬,原來是奧爾良公爵檢查據點。禁軍們個個向火器跑
去,達達尼昂也站在他弟兄們的行列中。
國王御弟走到前線;隨後,所有高級將領都走近他以表討好之情,禁軍隊長埃薩爾先生
也和別人一樣行事。
過了片刻,達達尼昂似乎發現埃薩爾先生向他示意要他走過去;他擔心自己搞錯了,又
等他的上級再次示意;當對方重新示意後,達達尼昂才離開隊伍,走上前去接受命令。
「國王御弟馬上要找幾個自告奮勇的人去執行一項危險的使命,誰先完成誰將功勳卓
著,而我向您做手勢,為了您能有所準備。」
「謝謝,隊長!」達達尼昂答道;能在少將面前顯示自己與眾不同,那是他求之不得的。
因為,拉羅捨爾守軍在前一天夜裡曾發動過一次出擊,並重新奪取了兩天前已被國王軍
隊佔領的一座防禦據點。現在的任務是將失敗的偵察推向深入,以瞭解一下敵軍是怎樣看守
這個據點的。
果不其然,幾個時辰過後,御弟提高嗓門說道:
「為了完成這項使命,我需要三至四名自告奮勇者,由一個可靠的人充當領隊。」
「說到可靠的人,我手下就有一名,御弟先生,」埃薩爾先生指著達達尼昂說,「至於
要找三四名自告奮勇者,爵爺只需說一聲,人是不缺的。」
「只需要四位自告奮勇的人同我一齊冒死前往!」達達尼昂舉劍說道。
禁軍中的兩名弟兄立刻衝到前面,另兩名士兵也走到他們身邊;達達尼昂發現需要的人
數已經滿額,不想虧待前者而優待後者,便拒絕了其他所有人員。
誰都不知,拉羅捨爾守軍奪取那座據點以後,是撤出了人馬還是留兵看守,所以必須貼
近指定的地點進行偵察,以便查明真相。
達達尼昂率四名同伴順著壕塹前進;兩名禁軍同他並排,兩名士兵隨後。
他們借助壕坡掩護,就這樣向據點前進了一百來步遠。就在此時,達達尼昂回頭一看,
發現那兩個士兵已不知去向。
他以為這兩個人由於害怕而停在後面了,他繼續前進。
走到壕溝外護牆拐彎處,他們距工事大約只有六十來步了。
他們沒有看到一個人,據點像是廢棄了,
三位冒死的年輕人正商量是否再前進,這時一圈煙霧突然在一座石砌巨型建築周圍迷漫
開來。十二發子彈在達達尼昂和他的同伴四周呼嘯而至。
他們終於知道了想要知道的事:防禦據點有人把守。在這危險之地停留過久定是無謂的
莽撞;達達尼昂和兩名禁軍掉頭轉背,像逃命一樣開始後撤。
快要到達權作掩體的壕塹之角,一名禁軍倒地:一顆子彈擊穿了他的胸膛。另一名安然
無恙,繼續向營地跑去。
達達尼昂不想就這樣丟下他的同伴,便俯下身去扶他起來,幫助他重新歸隊;可是就在
這時,傳來兩聲槍響:一粒子彈擊碎已經受傷的那位禁軍的頭顱,另一顆在距達達尼昂兩寸
遠的地方飛過後,撞在一塊岩石上。
年輕人猛地轉過身,因為防禦據點是被壕溝拐角擋住的,所以這種襲擊不可能是從那兒
發來的。他頓時想起棄他逃跑的那兩名士兵,又回憶起前兩天要他命的暗殺犯;於是這一
次,他下決心要搞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便假裝死了一樣,順著他同伴的屍體倒下去。
霎時,他看見在離他三十步遠的一個廢棄工事的上方探出兩上腦袋,這正是那兩個逃跑
的士兵的腦袋。達達尼昂沒有看錯:這兩個傢伙跟隨他只不過是為了暗殺他,指望用年輕人
的一死在敵人的賬簿上討回幾個賞錢。
那兩個傢伙以為,達達尼昂可能只是受了傷,還能揭露他們的罪行,所以他們走近前以
便結果他;幸好達達尼昂巧施計謀迷惑了敵人,他們才疏忽大意,忘記了在槍裡重裝子彈。
達達尼昂剛才裝死躺下時,一直心有所防,沒有鬆開手中的劍;當那兩個傢伙離他只有
十步之遙時,他突然站起,身子一躍跳到他們的身邊。
兩個兇手明白,倘若他們不殺掉他們要殺的人便逃回營地,他們會受他告發的,所以他
們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向敵人投誠。他們中的一個托著槍管當著大棒揮來,向達達尼昂辟頭砸
去;達達尼昂身子一閃躲到一邊;他這舉動,給這個匪徒讓開一條道,向防禦據點逃去。拉
羅捨爾守軍不知他懷著怎樣的意圖向他們跑來,便一齊向他開火,一顆子彈打中他的肩膀,
他被打倒在地。
在這期間,達達尼昂撲向另一個士兵,舉劍向他刺去;格鬥時間不長,這個壞蛋只能舉
著沒裝子彈的空槍賴以自衛;禁衛軍手握長劍,在不起作用的槍管旁邊直刺過去,穿透了凶
手的大腿,兇手被刺倒在地。達達尼昂立刻挑著劍鋒頂著他的喉嚨。
「啊!請留我一條命!」匪徒大聲求饒說;「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我的長官!我把一
切全告訴您。」
「你的秘密還值得我留下你的性命嗎?」年輕人穩住手腕問道。
「是呀;如果您認為一個人像您一樣才二十二歲,也像您一樣既英俊又勇敢,什麼都能
做得到,那麼饒過這條性命還是值得的。」
「卑鄙的傢伙!」達達尼昂說,「好吧,快說,是誰派你來暗殺我的?」
「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但人們都叫她米拉迪。」
「既然你不認識那個女人,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我的夥伴認識她,他是這樣叫她的,是他和她打交道而不是我;他的口袋裡甚至還有
那個女人的一封信,據我聽他說,那封信對您很重要。」
「那你是怎麼參與這次伏擊的?」
「他向我建議兩個人一起幹,我就答應了。」
「幹這種漂亮的勾當,那個女人給了你多少錢?」
「一百個路易。」
「原來這樣,好極了,」年輕人笑哈哈地說,「那個女人估計我還值上幾個錢;一百個
路易!對於像你們這樣兩個卑鄙的小人,這是一筆數,這樣我也就理解,你會答應的,現在
我饒了你,但要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神色不安的士兵見一切還沒有完便問道。
「就是你把藏在你同伴口袋裡的那封信給我找回來。」
「可是,」匪徒叫起來,「那不等於換種方式殺死我;您怎麼讓我冒著據點的子彈去找
那封信?」
「你必須下決心去找回它,要不我向你發誓,你馬上就死在我手裡。」
「開恩,先生,可憐可憐吧!看在您愛的那位年輕太太的份上吧,您也許以為她死了,
但她並沒有死!」這個匪徒大叫道;他雙膝跪著,以手撐地,由於失血,開始感到氣力不支。
「你說有個女人我愛她,還說我以為她死了,你從哪兒知道的?」達達尼昂問。
「從我同伴口袋裡的那封信知道的。」
「那你就更清楚了,我必須得到那封信。」達達尼昂說,「這樣就更不能耽誤,更不能
遲疑,否則不管我怎樣躊躇,我也會第二次伸出劍鋒,讓它捅進像你這樣一個壞蛋的血裡去
攪一攪,我以上流社會有教養的人的信譽向你發誓……」
話音剛落,達達尼昂舉手頓足,氣勢咄人,嚇得受傷者站起身來。
「請手下留情!請手下留情!」他大聲喊道,由於恐懼使他勇氣大增,「我去……我
去……」
達達尼昂拿起士兵的老式火槍,讓他走在前面,用劍鋒頂著腰,推著他向他的同伴走去。
目睹這個壞蛋在他走過的道路上留下一條長長的血跡,望著他那死期在即的慘白臉龐,
瞧著他竭力拖著身子,生怕被發現似地向躺在二十步開外的他同謀者的軀體一步步挪去,這
也是一幅令人不快的景象呀!
恐怖之色在他那張冷汗淋漓的臉上一目瞭然,達達尼昂不禁動了惻隱之心;他鄙夷地望
著他。
「瞧你那樣子!」達達尼昂說,「我馬上讓你看一看,一個好漢和一個怕死鬼之間的差
別到底在哪裡;你呆著吧,我去!」
於是他邁著敏捷的步履,瞪著警覺的目光,觀察敵人的一舉一動,充分利用所有起伏的
地形,一直走到第二個士兵的身旁。
他有兩種方法達到目的:就地搜身,或以死者的身體作盾牌將他扛回來,放在壕溝裡再
搜身。
達達尼昂傾向於第二種,他將殺人犯背上肩,就在這時刻,敵人開槍了。
一陣輕微的搖晃,穿進肌肉的三顆子彈沉悶的響聲,最後一聲叫喊,臨死前的一陣顫
動,無一不在向達達尼昂證明,正是曾想暗殺他的人剛才救了他的命。
達達尼昂返回壕溝,將屍體扔在白如死人的傷者身邊。
他立刻開始清點財產:一隻皮夾——很明顯,那是裝有匪徒部分收入的錢袋子,一副皮
環和一副骰子,這些就是死鬼的全部遺產。
他丟下掉在地上的皮環和骰子,把錢扔給受傷者,自己貪婪地打開那個皮夾子。
在幾片無關緊要的紙頭中,他找到了下面這封信,也就是他冒著生命危險來找的那封信:
既然你們失去了那個女人的蹤跡,既然那個女人現在安全地住進那個你們永遠也不該讓
她進去的修道院,你們起碼要盡量做到不要放過那個男的;否則你們知道,我的手長得很,
你們將昂貴地償付在我這兒拿去的一百個路易。
落款沒有簽名,然而很明顯,這封信來自米拉迪。因此,達達尼昂留著這封信當物證,
然後在壕溝拐角後的安全處,開始審問受傷人。這個人招認說,有位年輕女子要從維萊特城
門出巴黎,他負責和他的同伴——也就是剛被打死的同一個人——一起將她劫持到一輛馬車
裡,可是他們在一家小酒店喝酒耽擱了,誤了馬車十分鐘。
「你們將那女子怎麼樣了?」達達尼昂憂慮地問。
「我們必須把她送到皇家廣場的一座宅邸裡。」傷兵回答說。
「是的!是的!」達達尼昂自語道,「正是那地方,送回米拉迪本人的住處。」
這時,年輕人戰戰兢兢地明白,是一種怎樣的復仇欲驅使那個女人要搞掉他,搞掉所有
曾經愛過她的人,既然她發現了一切,說明她對宮廷的事情知道得多麼得透徹。毋庸置疑,
她的這些情報都得之於紅衣主教。
但在所有這些情況中,他從內心又高興地看到,是王后最終發現了可憐的波那瑟太太因
忠貞而被囚禁的監獄,並且又將她從那座獄中救出來。於是,他曾收到的那封年輕女人的來
信,以及在夏約路上和她宛若幽靈幻影般的一次短暫的邂逅,他都能獲得解答了。
從此,正如阿托斯所預言,他有可能和波那瑟太太重逢,而一個修道院並非不可攻克。
這種想法終於使他的心靈產生了寬容。他轉過頭來,看了一眼憂心忡忡地注視著他面部
各種表情的傷兵,並向他伸出胳膊:
「喏,」他對他說,「我不想就這樣拋棄你,扶著我,咱們回營部。」
「好的,」受傷者說;他簡直不相信會有如此寬宏大量,「但這是否要把我絞死呀?」
「我說話算數,」達達尼昂說,「我第二次饒你不死。」
受傷的士兵不由自主地雙膝跪地,又一次親吻著他救命恩人的雙腳;然而達達尼昂感
到,他已不再有任何理由和一個敵人如此貼近,於是他自己打斷了對方感激的表示。
聽到拉羅捨爾守軍放響第一槍就跑回來的那個禁軍,早已報告說他的四位同伴已經死
亡。而此時,大家看見年輕人安然無恙地重又露面了,全隊人個個既驚詫不已又高興異常。
達達尼昂解釋說,他的夥伴在一次意外出擊中挨了一劍,接著他敘述了另一位士兵的陣
亡,以及他們經歷的危險,這種述說對於他是一次真正炫耀成功的良機,全隊一整天都在談
論著這次偵察行動,國王御弟也派人前來向他恭賀。
此外,任何一次輝煌的業跡都伴隨獎賞而來,而達達尼昂的輝煌業跡只是還給他曾經失
去的安寧。果然,達達尼昂以為可以安寧了,因為他的兩個敵人中,一個已被打死,另一個
會為他的利益盡忠。
這種安寧證明一件事情,那就是達達尼昂還不瞭解米拉迪。
------------------
黃金書屋 youth整理校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