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達尼昂把他們離開以來京城發生的情況,向阿拉米斯作了介紹。這頓豐盛的晚餐,使
他們一個忘記了論文,另一個忘記了勞累。達達尼昂見阿拉米斯很快活,便對他說:
「現在就差阿托斯的情況還不清楚了。」
「你認為他會遇到什麼不幸嗎?」阿拉米斯問道,「阿托斯可非常沉著,又非常勇敢,
而且劍術非常嫻熟。」
「是的,說得對。阿托斯的勇敢和機靈,我比誰都瞭解。不過我呢,寧願以劍對長矛,
而不願意以劍對棍棒。我擔心阿托斯挨了僕人的打,僕人打起人來,又狠又不肯輕易住手。
所以,老實講吧,我想盡快動身。」
「我盡量陪你去,」阿拉米斯說,「雖然我覺得自己還不大能騎馬。昨天,我用牆上你
看見的那根苦鞭抽自己,可是這種虔誠的練習實在太疼,堅持不下去。」
「親愛的朋友,從來沒有見過用鞭笞治槍傷的。你是因為身體不好,身體不好腦子也就
不夠清醒,所以我原諒你這種作法。」
「那麼你幾時走?」
「明天天亮就動身。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你要是行,我們就一起走。」
「那麼明天見,」阿拉米斯說,「你就是鐵打的,也需要休息了。」
第二天早晨,達達尼昂去阿拉米斯房裡時,看見他佇立在窗口。
「你在那裡看什麼?」達達尼昂問。
「老實說,我是在觀看馬伕牽著的那三匹駿馬。騎著這樣的馬旅行,那真是享受王公般
的快樂。」
「那好啊,親愛的阿拉米斯,你就去享受這種快樂吧,那三匹馬之中有一匹是你的。」
「啊!真的嗎?哪一匹?」
「三匹中任你挑一匹。我騎哪一匹都一樣。」
「馬背上華麗的馬鎧也歸我嗎?」
「當然。」
「你莫不是開玩笑,達達尼昂?」
「自從你會講話以來,我就沒開過玩笑。」
「那兩邊描金的革囊、天鵝絨鞍褥和銷銀釘的鞍子全歸我?」
「整個兒歸你,就像踢蹬前蹄那匹歸我,轉圈子那匹歸阿托斯一樣。」
「喔唷!這可是三匹少有的好馬。」
「你喜歡它們,我很高興。」
「這是國王賞賜給你的嗎?」
「肯定不是紅衣主教所賜。它們是從哪裡來的你就不必操心啦,你只想三匹之中有一匹
歸你所有就成了。」
「我要黃頭髮的馬伕牽著的那一匹。」
「好極了!」
「天主萬歲!」阿拉米斯喊道,「這一下我的傷口一點也不疼啦。就是身中三十顆子
彈,我也要騎上去。啊!乖乖,多漂亮的馬鐙!喂!巴贊,過來,馬上過來。」
巴贊沒精打採出現在門口。阿拉米斯吩咐道:
「擦亮我的劍,整理我的氈帽,刷乾淨我的斗篷,再把我的手槍都裝滿彈藥!」
「最後這一項多餘啦,」達達尼昂打斷他說道,「革囊裡有裝好彈藥的手槍。」
巴讚歎口氣。
「行啦,巴贊先生,心放寬一些,」達達尼昂說道,「人不論幹哪一行,都可以進天國
的。」
「先生已經是功底很深的神學家!」巴贊說著幾乎要落淚了,「他會成為主教,也許紅
衣主教呢。」
「行啦,可憐的巴贊,看你,好好思量吧。請問當教士有什麼好?又不會因此就不去打
仗。你不是看見嗎,紅衣主教就要頭戴戰盔,手持方槊去打第一仗啦。還有拉瓦萊特的諾加
雷先生又怎麼樣?他不也是紅衣主教嗎?你去問問他的跟班為他包紮過多少次傷口。」
「唉!」巴讚歎息道,「這些我知道,先生。如今這世道一切都亂套啦。」
說到這裡,兩位年輕紳士和可憐的跟班下了樓。
「幫我抓住馬鐙,巴贊。」阿拉米斯說。
阿拉米斯像平常一樣瀟灑和輕鬆地跨上了馬背。可是,那匹桀驁不馴的馬連續蹦達、騰
躍了幾下,顛簸得他疼不可擋,頓時臉色煞白,身子搖搖欲墜。達達尼昂估計可能發生意
外,眼睛一直沒離開他,見狀連忙跑過去,張開雙臂接住他,把他送回房間。
「行了,親愛的阿拉米斯,好好養傷吧,」達達尼昂說道,「我一個人去尋找阿托斯。」
「你真是一個鐵打的漢子。」阿拉米斯對他說。
「不,只是我比較幸運,沒有別的。不過,在等我這段時間你怎樣打發時光呢?不再寫
論文,不再論述用手指頭行降福禮了吧?」
阿拉米斯莞爾一笑。
「我寫詩。」他說道。
「好,寫帶香味的詩,與謝弗勒斯夫人的侍女寄給你的信一樣香的詩。也給巴贊講講做
詩的法則,這會使他得到安慰的。至於那匹馬嘛,每天騎一小會兒,運動運動慢慢就會習
慣。」
「啊!這方面你放心吧,」阿拉米斯說,「你回來時,準會見到我準備好跟你走啦。」
他們互相道別。達達尼昂囑咐巴贊和老闆娘照顧好他的朋友,十分鐘之後就向亞眠奔馳
而去了。
他怎樣尋找阿托斯,甚至他能否找到阿托斯呢?
阿托斯被他留在非常危險的處境之中,很可能已經死了。一想到這裡,達達尼昂頓時臉
色陰沉,止不住連歎幾口氣,低聲發誓要為阿托斯報仇雪恨。在他的三個朋友之中,阿托斯
年齡最大,他在情趣和好惡方面,表面上與達達尼昂距離也最大。
然而,達達尼昂明顯地偏愛這位紳士。阿托斯高貴不凡的外貌,他甘於默默無聞而不時
閃爍出崇高的思想火花,他那永不改變的、使得他最容易結交的平易近人的態度,他的強顏
歡笑和尖酸刻薄的性格,他那不是出自盲目就是出自罕見的冷靜沉著的勇敢無畏氣概,總
之,他的許多優點,在達達尼昂心裡引起的不僅是尊重和友情,而是欽佩。
實際上,阿托斯在心情愉快的時候,足可與瀟灑、高貴的廷臣特雷維爾先生媲美,甚至
還略勝一籌。他中等個兒,但體格非常結實,非常勻稱。五大三粗的波托斯,論體力在火槍
隊裡有口皆碑,但他好幾次與阿托斯角力,都不得不甘拜下風。阿托斯目光炯炯,鼻樑筆
直,下巴的輪廓酷似布魯圖1,整個頭部顯示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莊重而高雅的氣質;他的雙
手從來不加修飾,使得經常用杏仁霜和香油塗抹雙手的阿拉米斯萬分遺憾;他的嗓門又洪亮
又悅耳。除了這一切之外,阿托斯還有一個難以描述的特點:他雖然總是使自己默默無聞,
不引人注意,但是對上流社會以及最顯赫的社會階層的習俗,卻瞭解得細緻入微;他最細小
的行動,都會不自覺地流露出名門世家子弟的習慣。
1古羅馬將軍,曾參與刺殺獨裁者凱撒。
就是請人吃一餐飯,阿托斯安排得也比任何人都周到。他按照每位客人祖傳的或自己獲
得的地位,給他安排適當的座次。關於紋章學,阿托斯瞭解全國所有貴族家譜,瞭解它們的
世系、姻親、勳徽和勳徽的來龍去脈。他通曉各種禮儀,連細微末節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
懂得大領主有些什麼權利,還精通犬獵和鷹獵技術,有一天他聊起這種非凡的技術,令國王
路易十三驚訝不已,雖然路易十三本人被認為是這方面的行家。
像那個時代的所有大貴族一樣,他騎術嫻熱,善於使用各種兵器。而且他受的教育非常
全面,連經院學方面他都有著豐富的知識,而當時具備這方面知識的紳士有如鳳毛麟角;平
時,阿拉米斯愛說兩句拉丁文,波托斯假裝也懂,阿托斯卻臉上露出微笑,有兩三次甚至糾
正了阿拉米斯不自覺犯的基本文法錯誤,例如糾正一個動詞的時態或名詞的變格,使他的兩
個朋友驚愕不已。除此而外,在品行方面他也無懈可擊,儘管在那個時代,軍人很容易違背
宗教和良心,情夫很容易拋棄現代人非常細膩的感情,窮人很容易無視「摩西十誡」中的第
七誡1。所以,阿托斯的的確確是一個非凡的人。
1即不可偷盜。
然而,人們卻看到這個天性出眾,體格健美,品質優秀的人,不知不覺地變得沉迷於物
質生活,就像老年人在肉體上和精神上變得愚鈍一樣。阿托斯在沒有錢吃吃喝喝的日子,—
—這種日子是常有的——他身上光彩照人的那一部分就徹底熄滅了,彷彿消失在深沉的夜色
中。
於是,那個半神半人不見了,剩下的只是一個普通人,耷拉著腦袋,兩眼無神,說話遲
鈍吃力,經常成小時地久久盯住面前的酒瓶和酒杯,或者盯住格裡默。這位跟班已經習慣於
根據人的動作去辦事,而且能從主人沒有表情的目光中,看出主人最細小的願望,並立即給
以滿足。四個朋友有時聚在一起,阿托斯極少開口說話,偶然說一句,也費盡九牛二虎之
力。可是,阿托斯喝起酒來,卻一個人抵得上四個。這時,他除了更明顯地皺起眉頭,臉上
現出深深的憂愁之外,沒有別的任何表情。
我們知道,達達尼昂是個愛尋根究底,思想敏捷的人。儘管他在這件事情上很想滿足自
己的好奇心,但阿托斯這樣憂愁的原因一點都摸不透,也沒有發現造成這種抑鬱的遭遇。阿
托斯從來沒有收到書信,他辦任何事都從來不瞞著他的三位朋友。
看來只能說,酒是造成阿托斯憂愁的原因,或者反過來講,他飲酒只是為瞭解愁,而正
如我們前面說過的,這種解愁的方法只能越解越愁。這種極度的憂愁不能歸咎於賭博,因為
阿托斯在賭台邊的表現與波托斯相反:波托斯賭贏了就唱歌,賭輸了就罵街;阿托斯呢,賭
贏了和賭輸了一樣無動於衷。一天晚上在火槍手俱樂部,他贏了三千比斯托爾,隨後不僅輸
了,連節日系的繡金腰帶也輸了,接著呢,不僅把這一切重新贏了回來,還多贏了一百金路
易。而在整個過程之中,他那漂亮的黑眉毛動都沒動一下,他那雙手一直保持著珍珠般的光
澤,他的談話這天晚上是愉快的,但始終愉快而平靜。
阿托斯不像我們的鄰居英國人,臉色會隨著天氣變壞而變得陰沉。一年之中越是天氣好
的日子,他就越憂愁;六月和七月,對阿托斯來講是可怕的月份。
他並不為現在發愁;誰對他談起未來,他就聳聳肩膀。因此,他的隱私存在於過去,正
如達達尼昂隱隱約約聽過的一樣。
阿托斯即使在喝得爛醉如泥之時,不管人家怎樣巧妙地盤問他,他的眼神和嘴巴都不會
透露出任何東西。圍繞著他整個人的這種神秘氣氛,使他更加引起別人的興趣。
「唉!」達達尼昂想道,「可憐的阿托斯可能已經死了,由於我的過錯而死了。是我讓
他參加幹這件事的。對這件事,他既不知道起因,也不知道結果,從中得不到任何好處。」
「先生,何止這些,」普朗歇說,「我們的性命很可能是多虧了他才得以保全的呢!還
記得他當時喊的話吧:『快走,達達尼昂!我上當啦。』他把兩支手槍的子彈打光後,當時
傳來多麼可怕的劍聲!簡直可以說有二十個人,甚或二十個瘋狂的魔鬼在向他進攻。」
這幾句話說得達達尼昂感情更加衝動,他用馬刺催馬快跑。那匹馬根本不需要催,載著
騎手奔跑起來。
將近上午十一點鐘,亞眠在望了。十一點半,他們到了那家該死的客店門口。
達達尼昂一直在考慮怎樣狠狠報復那個陰險的店家,出出心頭這口惡氣,但這只能從長
計議。因此他進入客店,氈帽拉到眼睛上,左手握住劍柄,右手甩得馬鞭呼呼響。
「你可認得我?」他對上前來招呼他的店家問道。
「我還不曾有這種榮幸,大人。」店家答道,他心裡還對達達尼昂那兩匹出色的馬讚歎
不已呢。
「噢!你不認識我?」
「不認識,大人。」
「好吧,兩句話就能使您恢復記憶力。大約半個月前,您狗膽包天,指責一位紳士是偽
幣犯。您把那位紳士怎樣了?」
店家的臉刷的白了,因為達達尼昂採取了咄咄逼人的態度,布朗歇也模仿主人的樣子。
「啊!大人,別提啦,」店家哭喪著臉說道,「唉!大人,我為那個誤會付出了多大的
代價!唉!我倒霉透了!」
「那位紳士呢,我問你他怎麼了?」
「請聽我說,大人,請您寬恕。咳!請您開開恩坐下來。」
達達尼昂又生氣又著急,一言不發坐下,威嚴得像個審判官。普朗歇神氣地靠著他的椅
背站著。
「事情是這樣的,大人,」店家哆嗦著回答,「現在我認出您來了,在我與您提到的那
位紳士不幸地發生糾紛時跑掉了的那一位,原來就是您。」
「不錯,是我。所以你明白,你如果不講出全部實情,我可饒不了你。」
「那就請聽我說吧,您就會知道全部實情。」
「我聽著。」
「那次我得到當局通知,說一個有名的偽幣犯和他幾個同夥,全都打扮成禁軍或火槍手
模樣,將到敝店投宿。你們幾位大人的相貌,所騎的馬以及你們的跟班的模樣、通知上都作
了描述。」
「後來呢,後來呢?」達達尼昂催問道。他立刻明白這麼準確的通知是從哪裡發來的。
「當局還派了六個人前來增援。我根據當局的命令,採取了緊急措施,以確保認準那幾
個所謂的偽幣犯。」
「還這樣說!」達達尼昂聽見偽幣犯幾個字,覺得非常刺耳。
「大人,請寬恕我說這些話,不過這正是在下的辯白。我可是害怕當局的呀,您知道,
一個開客店的怎敢得罪當局?」
「不過我再問一遍:那位紳士在什麼地方?他怎麼樣了?是死了還是活著?」
「請您耐心點兒,大人,咱們就要談到啦。接著就發生了您所知道的情況,而您匆忙跑
掉了,」店家說話挺乖巧,這一點達達尼昂看在眼裡,「這似乎有利於事情的了結。那位紳
士,也就是您的朋友,拚死命自衛。而他的跟班,也是活該倒霉,不知怎麼跟當局派來的人
吵了起來,當局那幾個人是裝扮馬伕的……」
「啊!混蛋!」達達尼昂嚷起來,「你們是事先商量好的。我當時不知道為什麼沒把你
們這班傢伙殺光!」
「唉!沒有呀,大人,我們沒有事先商量,您一會兒就明白了。您那位朋友,請原諒我
叫不上他的姓名,他無疑有一個很體面的姓名,可是我們都不知道。您那位朋友兩槍撂倒兩
個人之後,就拔出劍,且戰且退,刺傷了我手下一個人,又用劍背將我擊昏過去。」
「劊子手,你有完沒完?」達達尼昂喝問道,「阿托斯,阿托斯怎樣了?」
「他如同我向大人您說的一樣且戰且退,正好退到了地窖的梯子跟前。地窖的門是開著
的,他就把門上的鑰匙拔下來揣在身上,從裡邊把門堵上了。我們想他在裡面反正跑不掉,
就任憑他呆在地窖裡。」
「原來如此,」達達尼昂說,「看來並不是非殺掉他不可,而是要把他關起來。」
「公正的老天爺!您說我們把他關了起來,大人?是他自己把自己關起來的,我向您發
誓。首先,他幹的也夠狠的,一個人當場被他打死,另外兩個被他刺成重傷。死的和傷的都
被他們的夥伴抬走了,此後我再也沒有聽見提起過他們。我自己恢復知覺後,就去找省長,
向他稟報了事情的經過,請示怎樣處置被關在地窖裡的那個人。可是,省長似乎大吃一驚,
說我稟報的事情他毫無所知,我收到的命令並非他發出的,如果我對任何人講他與這次魯莽
行動有關,他就把我吊死。看來我搞錯了,抓了不該抓的人,而讓該抓的人逃走了。」
「可是阿托斯呢?」達達尼昂嚷道,聽說當局對事情撒手不管,他更加按捺不住了。
「阿托斯怎麼樣了?」
「我急於想彌補自己的過錯,」店家接著說,「就向地窖走去,想把裡面的那個人放出
來。唉!先生,他簡直不再是人,而是一個惡魔。聽說願意讓他自由,他說這是給他設的一
個陷阱。他說我們必須接受他的條件,他才出來。我對他說話簡直是低聲下氣,並不掩飾因
自己攻打國王的火槍手而陷入的不妙處境,對他說我準備接受他的條件。
「『首先,』他說,『我要求把我的跟班全副武裝的還給我。』「我們連忙接受了這個
條件,因為,您知道,先生,我們準備滿足您的朋友的一切要求。格裡默先生——他雖然不
肯多說話,但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格裡默先生遍體鱗傷,被送進了地窖裡。他的主人接
住他,又把門堵起來,並且命令我們呆在店裡。」
「可是,他到底在哪裡?」達達尼昂吼起來,「阿托斯在什麼地方?」
「在地窖裡,先生。」
「該死的,你怎麼從那時以來一直把他扣押在地窖裡?」
「仁慈的天主!不,先生。我們把他扣押在地窖裡?!您不知道他在裡面,在地窖裡干
什麼!啊!先生,如果您能讓他出來,我今生今世對您感恩不盡,會像對主保聖人一樣對您
頂禮膜拜。」
「那麼他還在裡面,我能在裡面找到他?」
「當然,先生。他硬要呆在裡邊。每天我們從通風孔裡用叉子遞麵包給他,他要肉就遞
肉給他。可是,唉!他用得最多的並不是肉和麵包。有一次,我想和兩個夥計下地窖去,他
馬上大發雷霆。我聽見他給手槍上膛,他的跟班給火槍上膛的響聲。我們問他們想幹什麼;
那位主人回答說,他們主僕二人有四十顆子彈,他們就是打完最後一顆子彈,也不准我們之
中任何一個人下到地窖裡去。於是,先生,我便跑到省長那裡去訴苦。省長對我說,這一切
都是我自找的,誰叫我侮辱住到我店裡的尊貴的爵爺們呢,這是對我的教訓。」
「這就是說,從那時以來……」達達尼昂說著看到店家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忍不住發
笑。
「這就是說從那時以來,」店家接著說,「我們的生活真是慘得不能再慘了,因為,先
生,您該知道,我們的所有食品和飲料全貯存在地窖裡。那裡面有我們的酒,整瓶整桶的葡
萄酒和啤酒,有食油和調味品,有鹹肉和香腸。我們不能下去取,就沒有辦法給來店裡的客
人提供吃喝,所以店裡天天虧本。您的朋友再在我的地窖裡呆一個禮拜,我就破產了。」
「那是你罪有應得,可笑的傢伙!憑我們的儀表難道看不出來,我們是貴族而不是偽幣
犯?」
「看得出來,先生,看得出來。您言之有理。」店家說道,「啊!請聽,請聽!他在裡
面發火啦。」
「大概有人打擾了他。」達達尼昂說。
「可是,非得打擾他不可呀,」店家大聲說,「店裡剛到了兩個英國紳士。」
「到了兩個英國紳士又怎麼樣?」
「怎麼樣,英國人愛喝上等葡萄酒,正如您所知道的,先生。這兩位紳士要求最好的。
大概我太太去請求阿托斯先生允許我們滿足這兩位客人,而阿托斯先生大概像往常一樣拒絕
了。啊!天主發發慈悲吧!聽,吵得更凶了。」
達達尼昂果然聽見地窖那邊大吵大嚷的聲音。他站起來,由店家絞著雙手在前面引路,
後面跟著普朗歇握著子彈上膛的火槍,走近吵鬧的地點。
兩位英國紳士大為生氣,因為他們經過長途跋涉,已經飢渴難忍。
「這簡直是橫行霸道!」他們嚷起來,說的是地道的法語,雖然帶點外國腔,「這個瘋
子不讓好人喝他們的酒,我們就來砸開那扇門,他要是再耍瘋,那麼我們就宰了他!」
「慢著,先生們!」達達尼昂從腰間拔出手槍說道,「對不起,你們休想宰任何人。」
「好,好,」門背後阿托斯的聲音平靜地說,「這兩個吃小孩的傢伙,讓他們進來給爺
們瞧瞧。」
那兩個英國紳士看上去很勇敢,卻畏縮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彷彿地窖裡有一個餓極了
的吃人妖怪,有一個民間傳說裡的頂天立地的英雄,誰都休想進地窖而不受到懲罰。
一陣沉默。兩個英國人終歸怕後退有失臉面,脾氣最暴躁的那個下了五六級梯子,狠狠
朝門上踹一腳,震得牆都要塌了似的。
「普朗歇,」達達尼昂一邊扳開兩支手槍的機頭,一邊說,「我對付上面這個,你去對
付下面那個。喂!先生們,你們是想幹仗嗎?那好吧,我們就幹掉你們!」
「天哪!」阿托斯嗡嗡的聲音叫道,「我好像聽見了達達尼昂的聲音。」
「不錯,」達達尼昂提高嗓門對朋友說道,「正是我呀,朋友。」
「啊!好!」阿托斯說,「那麼,我們來幹掉他們吧,這兩個踢門的傢伙。」
兩個英國紳士已經拔劍在手,但他們處在兩邊火力的夾擊之下,所以又猶豫了一下,結
果還是傲氣佔了上風,第二腳把門板從上到下踢裂了。
「閃開,達達尼昂,閃開,」阿托斯喊道,「閃開,我要開槍了。」
「兩位先生,」達達尼昂一貫是深思熟慮的,「兩位先生,你們考慮考慮吧!耐心點
兒,阿托斯。你們捲進了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之中,你們身上將打出許多窟窿。在這邊,我和
我的跟班會放三槍,地窖那邊也會放三槍。放完之後我們還有劍。我向你們肯定,我的朋友
和我劍術都相當不錯。讓我來安排你我雙方的事情吧。等一會兒你們肯定有喝的,我向你們
擔保。」
「如果還剩下有的話。」阿托斯嘲笑地嘟囔道。
店家覺得整個脊樑上冷汗涔涔。
「怎麼如果還剩下有!」他喃喃道。
「見鬼!肯定還剩下有,」達達尼昂說道,「他們兩個人不可能把酒窖裡的酒全喝光,
放心吧。先生們,把你們的劍插回劍鞘。」
「好吧,你們把手槍別回腰帶上。」
「很好。」
達達尼昂做出表率,隨後轉身叫普朗歇收起手槍。
兩個英國人信服了,咕噥著把劍插回劍鞘。達達尼昂把阿托斯怎樣被關在地窖裡的情形
講給他們聽。他們畢竟是正直的紳士,都批評店家不對。
「先生們,現在請回你們房間去。」達達尼昂說,「我保證十分鐘後,你們希望的東西
會全給你們送去。」
兩個英國人施禮退了出去。
「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親愛的阿托斯,」達達尼昂說,「請給我開門吧。」
「這就開。」阿托斯答道。
於是,傳來一陣木頭相互撞擊和房梁震動的巨大響聲。那是阿托斯構築的防禦工事,由
被圍困者自己拆除了。
不一會兒,門開了,裡面出現了阿托斯蒼白的臉,他敏捷地掃視一眼四周。
達達尼昂跑過去摟住他的脖子,親切地擁抱他。隨後,他想領阿托斯趕緊離開那個潮濕
的地方,卻發現他有些左搖右晃。
「你受傷啦?」他問道。
「我嗎,根本沒有!只不過快醉死啦,沒別的,從來沒有人過過這樣的酒癮。天主萬
歲!店家,光我一個人就起碼喝了一百五十瓶。」
「天哪!」店家叫道,「那跟班如果喝了主人的一半,我就破產了。」
「格裡默是出身於體面人家的跟班,他不會放肆和我用同樣的飲食,只喝桶裡的酒。我
想他忘了塞上塞子了。聽見了嗎?
這酒還在流哩。」
達達尼昂哈哈大笑,使得打冷顫的老闆發起高燒來了。
與此同時,格裡默也出現在主人身後,肩上扛著火槍,腦袋一晃一晃,頗像魯本斯1畫
中的酒色之徒。他渾身前後滴著粘稠的液體,店家看出那是他最好的橄欖油。
1魯本斯(一五七七——一六四○),佛蘭德著名畫家。
一行人穿過大廳,住進店裡最好的客房。那是達達尼昂強行要來的。
這時候,店家和他太太拎著燈,跑進他們好久以來不准進入的地窖。那裡面等待他們
的,是一幅慘不忍睹的景象。
阿托斯為了出來而拆開了一個缺口的防禦工事,是由柴火,木板和空酒桶,按照戰略攻
防的藝術法則構築的。跨進防禦工事,只見地上一攤攤油和酒液中,漂浮著吃剩的火腿殘
骸。而地窖左邊的角落裡堆著一大堆砸碎的酒瓶;一個酒桶龍頭沒有關上,正在流盡最後的
血液。眼前這一切,恰如古代詩人描寫的戰場上滿目破壞和死亡的景象。
掛在小樑上的五十串香腸,剩下還不到十串了。
店家夫婦倆嚎啕的哭聲從地窖裡傳出來,達達尼昂產生了惻隱之心,阿托斯連頭也沒回。
痛苦轉變成了狂怒,店家拿了一根烤肉的鐵扦,衝進兩位朋友歇息的房間。
「拿酒來!」阿托斯瞥見店家就這樣喊道。
「拿酒來!」店家目瞪口呆地重複道,「拿酒來!你們已經喝了我一百多比斯托爾,我
現在可是破產了,完蛋了,被葬送了!」
「唔!」阿托斯說,「因為我們一直口渴得不行。」
「你們光喝酒也就得了,可是你們連瓶子都砸碎了。」
「你們把我推倒在一堆瓶子上,碰得瓶子滾了下來,這怪你們自己。」
「我的食油也全都糟蹋了。」
「油是醫治創傷的良藥,格裡默被你們打得遍體鱗傷,總不能不給他醫治吧?」
「我所有的大香腸都給啃光了!」
「你的地窖裡有許多耗子。」
「您要賠償我這一切。」店家憤怒地嚷道。
「天大的笑話!」阿托斯說著霍的站起來,但又連忙坐下來,因為他站起來時用力太
猛。達達尼昂揚著馬鞭前來幫助他。
店家後退一步,頓時淚如雨下。
「這是教訓你要更加禮貌地對待天主派來的客人。」
「天主……您還不如說魔鬼!」
「親愛的朋友,」達達尼昂說,「你再這樣吵得我們耳朵發聾,我們就四個人關到你的
地窖裡,去看看損失是否有你說的那麼大。」
「行啦,好吧,先生們,」店家說,「是我錯了,我承認。可是,對待任何過錯都應該
慈悲為懷啊,你們都是貴族老爺,我是一個可憐的店主,你們應該可憐我。」
「唔!你要是這麼說,」阿托斯說道,「我的心都會碎了,我會像酒從酒桶裡流出來那
樣老淚縱橫。我們並不像看上去那麼兇惡。那麼,過來聊聊吧。」
店家怯生生地走過去。
「我叫你過來,不要怕,」阿托斯說道,「那天我要付錢的時候,把錢袋子放在桌子
上。」
「是的,大人。」
「那個錢袋子裝著六十比斯托爾,哪兒去了?」
「保管在法院書記室,大人。他們說那是假貨幣。」
「那麼,你去索回那個錢袋子,裡面的六十比斯托爾你就留著吧。」
「可是,大人您知道得很清楚,東西到了法院書記手裡,他是不會再撒手的。那些如果
是假貨幣,倒還有希望,不幸那都是真貨幣。」
「你去和他通融吧,正直的朋友。這不關我的事了,尤其我身上一個利弗爾都不剩了。」
「喂,」達達尼昂開了腔,「阿托斯原來那匹馬到哪兒去了?」
「在馬廄裡。」
「它值多少錢?」
「頂多五十比斯托爾。」
「它值八十比斯托爾。那匹馬你留下吧。這就算徹底了清了。」
「怎麼!你賣掉我的馬,」阿托斯說道,「你賣掉我的巴雅仔?那我騎什麼去打仗,騎
在格裡默背上嗎?」
「我給你牽來了另一匹。」達達尼昂說。
「另一匹?」
「非常漂亮呢!」店家說。
「好吧,既然有一匹更漂亮、歲口更小的,那匹老的你就留下吧。拿酒來喝。」
「要哪一種?」店家完全平靜下來了,立刻問道。
「最裡邊靠近板條那一種。還剩下二十五瓶,其他的我摔倒在上面時全摔碎了。你去拿
六瓶上來。」
「這個人是個酒桶!」老闆自言自語道,「如果他在這裡再呆半個月,又付得起酒錢的
話,我的生意就又興隆起來啦。」
「別忘了給那兩位英國紳士送去四瓶同樣的酒。」
「現在嗎,」阿托斯說道,「在等送酒來這段時間,達達尼昂,給我講講其他幾個人的
情況吧,好嗎?」
達達尼昂便向阿托斯介紹,他是如何找到了扭傷腿躺在床上的波托斯,和在桌子旁邊坐
在兩位神學家之間的阿拉米斯。正當他講完的時候,店家拿著酒返回來了,同時帶來一塊幸
好沒藏在地窖裡的火腿。
「不錯。」阿托斯給自己和達達尼昂斟滿酒說道,「為波托斯和阿拉米斯乾杯。可是,
你呢,朋友,你自己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我覺得你悶悶不樂。」
「唉!」達達尼昂說道,「這是因為,在我們幾個之中我最不幸!」
「你最不幸,達達尼昂!」阿托斯說道,「瞧,你怎麼不幸?給我說說。」
「以後再講吧。」達達尼昂答道。
「以後再講!為什麼以後再講?你以為我醉了嗎,達達尼昂?請你記住:我只有喝了酒
頭腦才最清楚。你就說吧,我兩隻耳朵聽著哩。」
達達尼昂介紹了他與波那瑟太太的愛情遭遇。
「這一切不值一提,」阿托斯說,「不值一提。」
這句話是阿托斯的口頭禪。
「你總說不值一提,親愛的阿托斯!」達達尼昂說,「你這樣說很不合適,你從來沒有
愛過。」
阿托斯暗淡無神的眼睛突然發光了,不過那只像電光一閃,接著重新變得暗淡、茫然。
「對,」他平靜地說,「我從來沒有愛過。」
「所以你應該明白,」達達尼昂說,「你這鐵石心腸,這麼冷酷無情地對待我們這些柔
弱心腸是不對的。」
「柔弱心腸,破碎的心腸。」阿托斯說。
「你說的什麼話?」
「我說愛情是一種賭博,賭贏的人贏到的是死亡!你輸了輸得好,相信我的話吧,親愛
的達達尼昂。如果讓我忠告你,我就忠告你一輸到底。」
「她看上去那樣愛我!」
「她看上去愛你。」
「啊!她真愛我。」
「真是個孩子!世界上沒有一個男人不相信情婦是愛他的,世界上也沒有一個男人不受
情婦欺騙。」
「你除外,阿托斯,因為你從來沒有過情婦。」
「說得對,」沉默片刻阿托斯說,「我從來沒有過情婦。喝酒吧。」
「你是個達觀冷靜的人,」達達尼昂說,「請你開導我吧,拉我一把吧,我需要知道該
怎麼辦,需要得到安慰。」
「怎麼安慰?」
「減輕我的不幸。」
「你的不幸令人好笑,」阿托斯聳聳肩膀說道,「我如果給你講一個愛情故事,真不知
你會怎麼說。」
「可是發生在你身上的?」
「或許發生在我一個朋友身上,那有什麼關係!」
「講吧,阿托斯,講吧。」
「先喝酒,喝了會講得更好。」
「邊喝邊講吧。」
「當然,這也沒有什麼不可以,」阿托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又重新斟滿,「兩件事同
時進行真是好極了。」
「我洗耳恭聽。」達達尼昂說。
阿托斯陷入了沉思。他越是沉思,達達尼昂看見他臉色越是蒼白。一般酒徒喝到這個份
上就得倒下,呼呼睡去。阿托斯呢,高聲說著夢話卻並未睡著。這醉中的夢囈實在有點兒嚇
人。
「你非要聽不可嗎?」他問道。
「請講吧。」達達尼昂說。
「那麼,就滿足你的願望吧。我的一個朋友,我的一個朋友,請聽清楚了!不是我,」
阿托斯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露出陰鬱的微笑,「我那個省,即貝裡省的一位伯爵,一位像
棠朵羅或蒙莫朗希1那樣高貴的伯爵,二十五歲上愛上了一位像愛神一樣美麗的十六歲少
女。她正當天真爛漫的年齡,卻透露出熱烈的思想,不像女性而像詩人般熱烈的思想;她不
是討人喜歡,而是令人著迷。她住在一個小鎮上,生活在他哥哥身邊。她哥哥是本堂神甫。
兄妹倆來到我的家鄉,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大家見她那樣漂亮,她哥哥那樣
虔誠,就沒想到問他們是從哪兒來的。況且,有人說他們出身於富貴門第。我的朋友是本地
的領主,他完全可以引誘她,隨心所欲地強行佔有她。他是主人,誰會來幫助兩個外地來的
陌生人?可惜,他是正人君子,她娶了她。這個笨蛋,這個白癡,這個糊塗蟲!」
「為什麼這樣說呢?他不是愛她嗎?」達達尼昂問道。
1棠朵羅為意大利著名貴族;蒙莫朗希是法國的著名貴族。
「等一會兒你就明白了。」阿托斯說,「他把她帶回莊園,使她成了全省的頭號貴夫
人;應該說句公道話,她與她的地位非常相稱。」
「後來怎麼樣?」達達尼昂問道。
「後來怎麼樣嗎?一天,她與丈夫一塊打獵。」阿托斯聲音很低,又說得很快,「她從
馬背上摔下來,昏了過去。伯爵趕來救她,見她身上的衣裳令她窒息,便用匕首將衣服劃
開,讓她露出肩膀。你猜得到她肩膀上有什麼東西嗎,達達尼昂?」說到這裡,阿托斯大笑
起來。
「我可以知道嗎?」達達尼昂問道。
「一朵百合花。」阿托斯答道,「她身上打了烙印!」
阿托斯一口喝掉手裡的一杯酒。
「真可怕!」達達尼昂大聲說,「你瞎扯些什麼?」
「我說的是真事,親愛的,天使原來是魔鬼。可憐的姑娘曾經偷盜過。」
「伯爵怎麼處理的?」
「伯爵是一個大領主,他在自己的領地有從上到下的審判權。他把伯爵夫人的衣服剝
光,將她的雙手反剪在背後,然後把她吊在一棵樹上。」
「天哪!阿托斯!這豈不鬧出了人命案子!」達達尼昂嚷起來。
「不錯,一樁人命案子,沒別的。」阿托斯臉色蒼白得像死人,「可是,看來這酒不夠
我喝了。」
他抓起剩下的最後一瓶酒,對著嘴,一口喝得精光,像尋常人喝一杯酒一樣。
然後,他將腦袋伏在手上。面對他這副模樣,達達尼昂感到恐怖。
「這使我絕了追求美麗、浪漫、多情女人的念頭。」阿托斯抬起頭來說道,但並不想繼
續講伯爵的故事。「現在天主也給了你絕了這種念頭的機會。喝酒!」
「那麼她死了嗎?」達達尼昂含糊不清地問道。
「那還用問!」阿托斯答道,「把你的酒杯伸過來。吃火腿呀,怪傢伙!」阿托斯嚷
著,「酒我們不能多喝了。」
「那麼,她的哥哥呢?」達達尼昂膽怯地問道。
「她的哥哥?」阿托斯重複道。
「是的,那個神甫呢?」
「噢!我去打聽,想把他也吊起來。可是他搶先了一步,在先天晚上就拋下本堂神甫的
職位逃走了。」
「至少弄清了這個壞蛋是什麼人吧?」
「大概是那個漂亮娘兒們的第一個情人和同謀,一個有頭有臉的人。他裝扮成本堂神
甫,大概就是為了把他的情婦嫁出去,使她最終有個歸宿。但願這傢伙受到四馬分屍之刑。」
「啊!天哪!天哪!」這駭人聽聞的故事令達達尼昂目瞪口呆。
「吃這火腿,達達尼昂,味道好極了。」阿托斯切了一片火腿放進小伙子盤子裡。「真
遺憾,這樣的火腿地窖連四個都沒有。不然,我要再多喝五十瓶。」
這樣的談話使達達尼昂都要瘋了。他再也聽不下去,便用手枕住頭,趴在桌子上假裝睡
著了。
「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會喝酒啦,」阿托斯憐憫地望著達達尼昂說道,「然而這一位是年
輕人中最優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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