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我的確是個冷漠的人吧,在我的眼裡,除了百福和法術之外,似乎再也沒什麼可以打動我了。
流煙一直以為,因為她自己的一念之仁放過了夏炎,才造成部落的滅亡。其實她不知道,是我出賣了我們的部落,是我用暗招傷了大祭師和流煙的爹娘。下手的時候我一點也沒有手軟過,雖然裡面有流煙的親人。或者族人和大祭師說的對,我本就是邪魔降臨吧,即便踏著任何人的屍體,我也不會有一絲不忍。除了流煙。
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那樣,我只是想把流煙帶走。我敵不過大祭師和族長,他們招招致命,我卻不能在流煙面前傷害她爹,否則她一定會恨我。幸好族長把流煙關在柴房中,她什麼都沒看到。不然的話,她這一世都不會原諒我吧。我沒有時間去考慮那麼多,如果再考慮,她就只能做別人的新娘了。我的想法很簡單,並不奢望她一定要嫁給我,但我絕不會讓她嫁一個連她自己都無法忍受的傢伙。
沒想到族人反抗時力量會有這麼強大,如果不是司聿的幫助,我差點逃不出來。然而身上的傷實在過重,為了不讓流煙起疑,我只能先躲起來療傷。再看到流煙時,她已經面色青紫地躺在床上。生平頭一次,我是如此悔恨自己的莽撞,早知道流煙會受到如此的折磨,我還不如讓她嫁一個不愛的人。
接下來的事情更加出乎的預計,夏炎無恥地毀壞了我們的承諾。曾經我答應助他攻破部落,得到鬼面靈花;作為交換條件,他答應我絕不透漏我的背叛,並且留下流煙,將她交還給我。
保密,他做到了。他寧願被流煙誤會恩將仇報,也沒有透漏半分我的事情。但是,他卻沒有遵守承諾,將流煙交還於我。我還記得他當時是怎樣帶著蔑視的神情,望著我慢悠悠地說:「你這樣一個沒有心肝的人,我不覺得流煙跟著你會有什麼好結果。」
我氣憤,卻無話可說。是我讓流煙嘗盡了生離死別和奇恥大辱,只要我考慮得更詳細一點,她根本不必如此痛苦。
我可以殺了夏炎,就算司聿是個高手也不見得擋得住我。我之所以沒有殺他,是因為流煙。她好像很喜歡夏炎,雖然在我眼裡他只是個沒用的傢伙,但和他在一起時,流煙會平靜一些,暫且將所有的痛苦忘記。而且流煙的身體還非常虛弱,需要有舒服的環境調養,這些我給不了她。我看著她流煙變成夏炎的靈妃,心裡痛得幾乎麻木。
為了安撫我同時也為了我少見流煙,夏炎居然送了一個叫明環的舞姬給我。怎麼他覺得隨便一個舞姬便能代替流煙嗎?我冷冷一笑,連恩都沒謝。明環總是在我身邊噓寒問暖,可不過只是惹我煩心。
流煙來找我了,她說要報仇。我自然會接受,就算她想要我的命,我也不會反對。流煙的計劃很順利,宋家和司家很快就中了圈套。但我沒看到流煙有意料之中的快樂,她到底不是我,還是會顧及那些不相關人的性命。
很想知道流煙是否只是想利用夏炎,所以我給了她那面銅鏡,並且教她如同把銅鏡變為匕首,同時鎖住人的魂魄。不過只是個試探,但她真的沒有動手。看來她不只想利用夏炎復仇,而且真的對他動了情。
心痛之餘,我不敢再面對夏炎,我害怕會忍不住殺了他,到時流煙會再度傷心。我離開了,一個人回到原先修練法術的山裡。怎麼也想不到,那居然是我最後一次見她。那天她還是一身白紗長裙宛若仙子,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堆焦黑的骸骨。
我來得太晚了,流煙不只已經死去,還被千人祭束縛了魂魄。縱使不調查,我也料到流煙會是被誰所害。望著那兩個人,我恨不能將他們一把撕碎。但是為了流煙,我不能這樣做。現在只有我能幫她,絕不可以再因為一時之氣,讓流煙受永無輪迴之苦。
於是,我主動向司聿靠近。因為我曾經背叛過族人,所以現在背叛流煙並沒有引起司聿的懷疑,他和宋琴書甚至把我當成嘲笑流煙的工具。不只多少次,我差點伸出手來殺了害死流煙的兩個禍首,但每一次我都忍住了。這也要謝謝明環,她為了我能獲得信任,做了許多事情。
明環是個直爽的女人,我知道她對我的心意。可我心裡狹小得只能裝得下一個人,而那個人不是她。對此,她似乎並不介意。只要我點一點頭,她會受寵若驚似的開心上幾天。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即使清楚了我的計劃,也只是默不作聲地暗中助我,甚至……自告奮勇地將生辰八字交給我,自願成為咒魂。我也問過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只是嫵媚的一笑:「因為這樣我一千年後還能再遇見你。」
我望了明環一眼,毫不手軟地殺了她,並制為咒魂。但我也曾經有片刻的失魂:為了遇到我嗎?那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再遇到她吧。
我在咒魂裡做了手腳,這樣一但需要解咒時便會容易許多。我還用窖場中的一個孩童見第二卷之窖祭燒成護靈瓶,以確保流煙的魂魄凝聚不散,並且有力量重新輪迴。
終於到了最後一刻了,我用自己換掉了司聿準備的第十三個咒魂。為了完成我的計劃,我需要做三件事:
第一。需要一個將來為我開棺的人,於是我選中了府中的良。良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和我一樣從小孤苦無依。我在他身上下瞭解棺的咒語,並且控制他的魂魄,一千年後方可輪迴。
第二。我需要一個極陰之地作為墳墓,於是我在夏城國的邊際選擇了一處地方做陵墓。陵墓修好後,我便準備了一百個孕婦以及一池童男童女的血,這些都是我醒來時的食物。
第三。我必須在青銅棺中不進水食堅持七七四十九日,積攢足夠的暴戾之氣方能死去,否則一切都會前功盡棄。
只要我的計劃完成,不只可以讓流煙轉世,還可以利用天狗食月的陰力讓夏城國所有的人為流煙陪葬。那些無知又自大的人,他們本該有此一劫。最重要的是,千年之後我便可以再度與流煙相遇了。
棺中的日子確實難挨,憑著對流煙的記憶我才能堅持下去。黑暗裡對時間總是無法掌握,所幸我選址時就留意到,外面的村子每天午時都會撞一下鐘,每次撞鐘時我都用指甲在棺蓋上劃一道印。數著這些印跡,我便知道自己究竟挨過了多少日。
飢餓。黑暗。寂寞……它們就像一根根尖利的刺不停地折磨著我,卻又並不致命。畢竟我也不是凡人,連大祭師都說了,我是邪靈降生。何況為了流煙這一點苦又算得了什麼?
終於挨到了七七四十九日,在我魂魄軀體的那一刻,我身上的戾氣連自己都覺得可怕。擺脫了肉身的我,成為一個真正的邪靈。
我用法術將夏城國的國人全部招喚到了一起,用天雷將他們燒為木炭。當然也包括宋琴書和司聿,還有夏炎。我沒想到,司聿居然會算到有此一劫,先讓家眷逃離了夏城國。但這也沒關係,他們誰都逃不了,且不說十三咒的反噬,只要沾染我的戾氣,他們即使輪迴了,下輩子也絕不會好過。總之,誰都逃不掉。
……
一千年的漫長等待,我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流煙。直到我睜開眼的那一刻,我見到了她。她和一千年以前比,真的變了很多。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並用最火熱的眼神期待她的到來。
但是,夏炎和宋琴書都來了,還有良,掌握著開啟青銅棺符咒的良。在我的呼喚下,良還是為我打開了青銅棺。用最快的速度吃光了我的食物,我便躲進了流煙,不,應該說是百福的青銅鏡中,跟隨著他們回到了新的世界。
這個世界早已不是千年前的小國了,這裡人口眾多,我找起食物也方便了許多。我需要懷孕6至8個月的孕婦,她們會帶給我重生的力量。我永遠也不會讓百福知道,我是如何剖開她們的肚子吸盡臍血,並以食用嬰孩的方式積攢力量的,因為我也覺得自己噁心得與野獸無異。也不知作了多少回野獸之後,我的臉上。手上。雙臂終於長出了皮肉,我也能見她了。
百福就好像兒時的流煙,那麼簡單快樂。心無城府。看到她,我總是不自覺地想要微笑,覺得即使再多等待一千年也是值得的。我學著普通人的樣子約她看電影,她坐在我身邊的時候,我總是想,時間如何能夠停止下來該有多好。但我到底不是人,甚至不能陪她好好吃一頓飯。唯一吃過的一次飯,我還回去之後,剖開肚子清理了許久,而且不止疼痛,還相當噁心。
我經常化做黑影跟隨著百福,她的一舉一動,她的喜怒哀樂,我統統都知道。只是我不曾想到,這一世裡,她居然和司聿。宋琴書這兩個仇人成了朋友,還有夏炎。命運有時真是讓人捉弄不透的東西。無論懷著怎樣的不平,我都不會再隨便傷害她身邊的每一個人了,我不願看到百福變回滿腔仇恨的流煙。
然而,那天我還是忍不住殺了一個向百福表白的男人。一千年的孤寂還是確實讓我殘忍了許多,從前的我固然不當人命是一回事,卻也不會主動傷害誰。後來,我又殺了大罵百福的一男一女,還有……多到我數不清了,只怕百福自己都不記得了,但我都替她記著。
楚方一族原本是我專門安排的看守人皮手卷的一族,而那人皮手卷是從夏炎一個侍衛身上剝下來的,他的八字極陰適於做人皮手卷。可能是天生的奴性,它居然認識夏炎轉世的凌浩。而楚方那個傢伙居然也在得知了真相後,將我視若仇敵,並在百福面前揭穿我參與落下十三咒的事。
我看到百福的憂傷後並沒有多做解釋,反而借此疏遠了她。我現在已經不是從前的繆離了,我是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厲鬼,遲早要為解開十三咒而犧牲。趁百福與我不算太熟悉的時候離開,省得到時她下不了手,解開我這最後一咒,必須由她自己來動手。
櫻桃是我的失誤,我可以想像到櫻桃死後百福會有多傷心,雖然我自己並不覺得櫻桃有什麼值得讓她傷心。我更沒料到獵人會識破我的身份,然後還有易道。我只得先將他倆引入夏城國,再用信件讓與千年前輪迴有關的人全部到場。那三封信都是出自明環之後,她有些能力真是強得驚人,這麼快就適應了新的生活,這麼快就模仿出了獵人與易道的筆跡。只是對我,她始終處於弱勢。
犧牲是必然的,雖然我連心臟都長了出來,但如果不用那把匕首徹底鎖住我的魂魄,十三咒就永遠也無法解開,大概這就叫命運吧。
其實,我曾經幾次三番地在文章中提示過大家,繆離不是人,而且也有許多讀者猜到他是個咒魂了。雖然整個小說中,繆離並不是人,但請不要因為他是鬼就歧視他。因為在我心裡,他才是本文的精髓。如果沒有他,便不會有這樣一個故事。作為一個愛做夢的女人,我自然也期望世間真的存在這樣的男人。但就現實而言,繆離並不適合於這個社會。不如還是把他當作一場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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