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一陣東西翻落的刺耳聲響,打破兩人間莫名詭譎的氛圍。
「什麼聲音?」她循聲張望,發現聲音似乎是由鋪前傳來的。
「翻桌踹椅以及杯碗落地砸碎的聲音。」他打住對她的騷擾,不疾不徐起身淡道。
訝異他驚人的耳力,姚沁悠催促道:「那你不趕快去看看前頭發生什麼事?」
「二姑娘沒瞧見,本爺正要去嗎?」
他說著,長腿往鋪前邁去。
瞧他一副氣定神閒的悠哉模樣,姚沁悠有一百個、一千個不明白,孫家老爺怎麼會放心把萬貫家財交給他。
身為孫家掌事,他有一副健壯好體格,卻風流懶散,沒半點當家該有的擔當與氣魄。
縱使孫家有座寶山,遲早會被他敗光。
「你這男人是怎麼一回事?鋪前就只有一個大姑娘看鋪子,若真遇上惡人、土匪,出了事怎麼辦?」她咬牙切齒,不屑地道。
他滿不在乎地聳肩,噙笑道:「若真遇上這些人上門求財就給唄,還能出什麼事?」
言下之意就是,他瑪瑙大爺仗著家裡銀子多到數不完,不怕人劫嗎?
姚沁悠聽他這番論調,愈聽愈覺誇張。「難道不怕惡匪食髓知味,三天兩頭就上門求財?」
「真要這樣也沒法兒,財去人安樂,就當江湖救急,做善事嘍!」他咧嘴揚了揚唇,好奇地笑問:「我這遇劫苦主都不在乎了,姑娘你緊張個啥勁?」
「我……」
教他這麼一問,她驀地一愣,這才發現自己似乎反應過度了。
只要他大爺能不斷挖出東西賣她,她又何必多管閒事呢?
再說這頭蠻牛想法怪異,就算她說到嘴乾,也改變不了他的想法。
想通後,她乖乖閉上嘴,結束自己那對牛彈琴的愚蠢行為,當個清閒自在的旁觀者。
她這想法一掠過,卻見他的腳步驀地頓住,停在鋪前的石青色長簾前。
風徐徐吹著,石青色長簾隨風輕輕飄動,站在這個位置,他們可以清楚聽到鋪前的情況。
「噢喔!二姑娘莫不是有預知能力?」
弄不清楚他話裡的意思,姚沁悠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心猛地一凜。
不會吧!真教她給說中了?!
「彩石鋪」真的遇劫了!
只見幾個蒙面漢子拿著布袋,在鋪子裡大肆搜刮。
姚沁悠見那情況,心驚膽跳地將他用力拽進簾後。「怎麼辦?怎麼辦?要不要報官……」
「啐!報什麼官?麻煩!」他不以為然地冷啐了聲,一雙若有所思的深眸落在鋪外。
由他臉上看不出他心裡想法,她難以置信地問:「遇劫怎麼可以不報官呢?」
說歸說,她沒想到遇上這種事,他真的能做到「言行合一」,豁達到任人搶奪鋪子裡的飾物。
他意味深長的瞥了她一眼,滿是深意的神情似乎是想提醒她,她又激動得忘了自己「置身事外」的決定。
姚沁悠還來不及反應,鋪外傳來匪徒惡聲惡氣的吆喝--
「把鋪子裡所有飾物,通通丟進布袋裡。」
面對手持大刀的土匪頭子,看鋪的姑娘面不改色,依言將櫃上以及身後擱在長櫃裡的貴重飾物,全掃進布袋裡。
持刀搶劫的土匪頭子見事情進展得順利,又見看鋪姑娘面容清雅,色心頓起,於是吆喝著手下取出更大的布袋。
「你們四處搜搜,看看還有沒有藏著什麼好東西,動作快些。」漢子厲聲指揮完畢,轉頭望著她說道:「至於你……嘿嘿!就自己鑽進這個大布袋,別勞煩大爺我動手。」
姚沁悠杵在瑪瑙大爺的身後,聽惡匪不但劫財,還想劫色,忍不住想挺身而出時,簾子倏地被掀開。
劫匪忙著搜刮財物,壓根沒注意到簾子後杵了個人。
乍見那異常高壯的身形,土匪頭子先發制人,利落揮刀架在他的脖子問:「你是誰?」
驚見那把大刀架在瑪瑙大爺脖子上,姚沁悠的心口陡地一窒,驚懼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豈料大爺他彷彿沒見著架在脖子上亮晃晃的刀鋒,他抱拳道:「在下孫武騰,人人叫我瑪瑙大爺,是這間小鋪的掌櫃。」
土匪頭子壓根不信他的話,直接撂話。「大爺我瞧你沒半點掌櫃樣,說!你是哪路的?是不是尾隨在我們身後,想分一杯羹?」
見瑪瑙大爺被當成惡匪,姚沁悠險些笑出聲,趕緊暗暗摀住嘴。
這瑪瑙大爺真該好好檢討,明明是大戶人家的貴公子,偏生得一副粗獷的野人樣,莫怪要被人當成賊寇。
也不管土匪頭子是不是相信他,他擰起濃眉,用手指捏起刀背道:「拿開、拿開,這亮晃晃的刀片晃得我刺眼。」
他不耐煩的語調才落下,土匪頭子居然真的乖乖移開大刀。
姚沁悠在一旁看得一頭霧水,不知殺氣騰騰的土匪頭子,為何會突然變得這麼聽話?
參不透、理不清眼前狀況,她竟見瑪瑙大爺熟稔地搭上土匪頭子的肩,打著商量。
「我家妹子姿色平庸,你真要押她回去當壓寨夫人?」
他的話一落下,土匪頭子突地發出殺雞似的嚎叫。「不、不……押回去當壓寨夫人了!」
孫武騰咧嘴笑。「我就說嘛!咱們同為大爺,要就要最好的貨色,喏,我多給你一千兩,你去萬花樓嘗嘗花魁的滋味,她腰如柳、膚如凝脂,包你整夜銷魂、欲仙欲死。」
說著,他邊將一張一千兩銀票塞進土匪頭子襟前,邊送著他走出鋪子。
姚沁悠對他處理劫匪的方式感到匪夷所思,又見他熱心的分享風流史,忍不住頻聲歎氣。
「開口不離色,下流!」
她開始擔心,把希望寄托在他這樣的人身上,是否妥當?
在她的歎息落下的同時,另一抹歎息伴隨著低喃,由另一邊幽幽逸出。
「傻大哥,這樣不累嗎?」
沒聽清楚她的輕噥,姚沁悠好奇地問:「你說什麼?」
「沒什麼。」孫儀吞下有感而發的歎息,搖了搖頭柔聲道。
感覺得出她有所保留,姚沁悠也不便再追問,當視線回到鋪外那漸遠去的幾道身影,不由得一愣。
只見瑪瑙大爺哈腰揮手,歡迎漢子再度光臨,而那幫匪賊則做鳥獸散,像是遇上什麼可怕的事。
在她分神時,瑪瑙大爺對那幫匪賊做了什麼可怕的事嗎?
她還沒能想透,卻見瑪瑙大爺悠哉地踱著步子回鋪,嘴上不斷抱怨。「哎呀!累死我了!好妹子,快替大哥倒杯水來。」
妹子、大哥?!
這兩人的關係,可真讓姚沁悠吃驚不已。
那看鋪的姑娘纖柔秀美,瑪瑙大爺粗獷高大,兩人在外貌上無半分相似之處,讓人無從看出兩人是兄妹關係。
在她暗暗打量之際,卻見身旁男子沒半點掌櫃威嚴地半癱靠在及胸的櫃檯上。
瞧他彷彿真累得耗盡身上每一分精力似的無骨狀,姚沁悠表情厭惡地睨了他一眼,心底真正絕望。
她不能把重振姚家瓷的希望,寄托在他這種人身上!
她得再想想辦法……
在她思潮起伏之際,孫儀彷彿不見兄長失禮的舉止,乖巧的為他斟了杯茶後,遞給他。
他豪邁的張口灌下茶水後,闊氣地掏出一張銀票,對著妹子說:「咱們鋪子裡的東西全拿去『江湖救急』了,今兒個你就找姐妹們去遊湖,或上大街逛逛,買些胭脂水粉,待貨齊了再開舖。」
「我得去衙門走一趟。」
雖說兄長一副心甘情願被劫的模樣,但形式上還是得知會官府,要不真傳回家裡,讓姨娘們知道,不知又會引起什麼軒然大波。
「就說是『江湖救急』了,還報什麼官哪?」他惱聲瞪了妹子一眼。
姚沁悠杵在一旁,聽孫儀這麼一問,心莫名的暗鬆了口氣。
方才與孫武騰說起這事,她以為有問題的是自己,現下瞧來,真正詭異的是瑪瑙大爺。
「可是,若讓姨娘們知道了--」
孫武騰揚聲堵住她的憂心。「家產是我的,我想給誰、怎麼揮霍,姨娘們管不著,也叨念不著。」
他又是一副不把銀子當銀子揮霍的大爺模樣。
「大哥--」
「行了!行了!我說一是一,你別囉哩囉嗦,像只碎嘴小母雞!」他板起臉,強勢霸道的做了決定。
知道自己沒法兒改變兄長的決定,她問:「那大哥和二姑娘談好生意了嗎?」
匪賊上門沒多久,兩人便衝了出來,就算當時真談出個什麼,說不準也被打斷了。
經妹子這一提,孫武騰輕佻的睨了姚沁悠一眼。「談是談得差不多了,端看二姑娘願不願意答應我的條件。」
被他一睨,她臉兒發燙,心跳急促,腦中浮現的是自己坐在他大腿上的下流畫面。
驚覺腦中掠過的畫面,她打了個哆嗦,趕忙甩掉。
「下流!我死都不會答應。」
孫武騰瞅著她臉紅的可愛模樣,忍不住揚指刮了刮她的頰。「小美人兒,有些事別說得這麼篤定……」
再次被偷香,她不假辭色地拍掉他的手,怒嗔道:「別碰我!」
「嘖!你怎麼捨得打本爺呢?不心疼嗎?」他誇張的抱手哀呼,一臉委屈。
「你若敢再碰我一下,我打得你變豬頭!」渾然不把他假惺惺的誇張反應放在眼底,她惱聲撂下狠話,恨不得再賞他幾個耳刮子。
他不受威赫,變本加厲逗她。「那好,你若打本爺一下,本爺就香你一下。」
「你--合作的事當我沒說過!」從沒遇過像他這麼下流無賴的男子,她氣得轉頭就走。
孫儀在一旁看著負氣離去的女子,又意味深長地望著兄長滿不在乎的無賴樣,她沉重的暗歎了口氣。
在姚沁悠被瑪瑙大爺氣得想打消念頭離開時,無意間聽到村裡的人談起孫家二爺的事。
一番打聽下,姚沁悠才發現,孫家老爺妾室不少,人丁卻單薄。
孫家除了瑪瑙大爺外,還有個庶出的兒子。
孫宛風的存在,間接燃起了姚沁悠的希望。
她孤注一擲,找上孫家二爺談合作之事,卻意外發現,劍眉朗目、溫謙有禮的孫宛風,與孫武騰浪蕩不羈的風流樣相較起來,他還比較像是接掌孫家產業的人。
無奈,他是三姨太所生,庶出的地位遠不及嫡親血脈。
在孫老爺的遺囑上,他只擁有孫家二成的產業。
萬幸,孫宛風願意與她合作,但前提是要得到掌有大權的孫武騰首肯。
她讓孫宛風擇日約孫武騰喝茶,好談談這件事。
沒想到,這日她卻早一步在臨湖畔的茶樓,瞧見孫武騰。
只見大爺他隨意倚坐在窗邊,精壯胸膛裡偎著一個嬌滴滴的美艷姑娘。
由於是可跳望街景的臨窗位置,人來人往,經過的人皆可瞧見兩人不顧太泉村純樸的民風,正在嘻鬧調笑著。
她還猶豫著該不該趁這機會同他談談,見到她的孫武騰已朝她揮手笑問:「沒想到二姑娘還留在太泉村。」
接連十來日沒見著她,他以為她已經打消念頭,不要他家的石頭了。
「事情還沒辦完,我自然不會走。」
「原來二姑娘是決定坐在本爺大腿上了。」他笑得露出白牙,一臉得意。
姚沁悠還沒出口反駁,他身邊的姑娘已不滿地大發嬌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