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言,半晌後歎了口氣,道:「早就離婚了,還哪來的二嫂。」
「離婚了?為什麼?」
「先不說這個。你到底來幹嘛?」傅崇恩關上門,走到她身旁,俯眼睇著這個向來任性的妹妹。
「我--」她張嘴、閉口,張嘴、閉口了幾回。「唉,你知道嘛,就是……先暫時借我住幾天……」
聲音愈來愈小,最後只剩下蚊子聽得見。
「……」傅崇恩不語,盯著她。
傅鈞德則是避開二哥的眼神,直到終於受不了這凝重的氣氛,乾脆扯開話題:「你真的離婚了?」
「這事能假嗎?」他吁了口氣,掉頭走向廚房。「要喝什麼?」
「為什麼?二嫂哪裡不好?」她激動站起身,尾隨在傅崇恩身後。「二嫂人長得漂亮,頭腦又聰明,為什麼要跟她離婚?」
「你管那麼多幹嘛?」他開了冰箱,拿起果汁灌了一大口。
「吼,我知道了,你在外面有女人對不對?」
「對你個頭!你腦袋都在想什麼?」
「不然你們好好的,幹嘛突然離婚?」
「那不是『突然』。」傅崇恩將果汁擺回冰箱,錯身繞過像只蒼蠅嗡嗡叫的傅鈞德,直往書房方向走。
「可是……」傅鈞德不放棄逼問,繼續跟著他。「你不會捨不得嗎?二嫂那種女人是可遇不可求耶。」
她是真心喜歡她那二嫂,簡直把對方當成偶像巨星來崇拜。
「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問。」
「小--」傅鈞德一怔,奮力反駁:「小孩?我才小你五歲,你憑什麼說我是小孩!」
「你的心智年齡只有十五歲,不是小孩是什麼?」
「傅崇恩!」
「再吵我就把你趕出去。」他使出大絕招,在書桌前坐了下來,點開那份文件繼續閱讀。
「……」這招果然見效,傅鈞德閉上嘴。
直到她看懂了那份文件的內容。
「小兒代謝?」她皺了眉頭,也困惑:「你不是轉去心臟外科了嗎?」
「見鬼了,我哪時轉去心臟科?」
「二嫂跟我說的啊……啊、不對,現在不能叫她二嫂了。」
一聽,傅崇恩愣住,愣了好半晌。
「智媛跟你說我轉到心臟外科?」他眉心深鎖,想不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嗯……我想想。」傅鈞德歪著頭,思忖了幾秒。「大概是半年多前吧,我也不太記得。」
半年多前,那大概是他們開始醞釀著要離婚的時間點。皺著眉,傅崇恩不語,他不懂孫智媛為什麼要說這種謊。
見他臉色不太對勁,傅鈞德發覺自己似乎說錯話了。
「那個……」她想圓場,卻擠不出話來。
「算了,應該是爸又畫了什麼大餅給她吧。」
「什麼大餅?」
「爸一直幻想我總有一天會乖乖回他的心臟科,好增加他手底下的勢力。他大概也是這樣對智媛洗腦……吧。」
聽著他的話,傅鈞德始終困惑,最後忍不住問:「你們,為了小兒科和心臟科而離婚?」
「你高興這麼解釋的話。」
「啊,為什麼?你為了小兒科就把二嫂甩掉?」
傅崇恩忍不住閉上了眼。
「為什麼?」
那煩人的為什麼還持續侵蝕他的耳根。
「……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問。」他也懶得再解釋了。
「可是……」
「你再問的話,我就馬上打電話回家,跟媽說你在這裡。」
「你--」傅鈞德一怔,沒料到他會耍這招。「你這可惡的哥哥,竟然用這招威脅我!」
傅崇恩看了她一眼,隨即拿起手機,佯裝撥號、接聽。
「喂,媽--」
「你……」傅鈞德大驚,伸手欲搶他電話。
「我知道鈞德現在在哪裡哦。」
「你閉嘴!」她壓低嗓子,搶電話的動作沒停。
「我跟你講她在哪,不過你以後不要再逼我轉心臟科。」左閃、右閃,傅崇恩要閃過妹妹的「攻勢」其實易如反掌。
「OK,那就成交,我跟你說她現在就在我家--」
刷一聲,手機已經被傅鈞德搶下,她立刻打算切斷訊號,卻發現手機根本就沒發話出去。
「你耍我!」她氣到臉紅。
傅崇恩聳聳肩。「是你笨。」
「你這幼稚鬼!」她氣得把手機扔還給他,惱怒地走出書房。
書房終於回歸平靜。
「呼。」
傅崇恩歎了口氣,看著手機的螢幕畫面,怔怔地,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浮上心頭。他不是很明白為什麼,只是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正走在一條眾人都會勸阻的路上。
有時候他實在搞不懂,明明他不是獨生子,卻還是得背負這種莫名的期望,到底為什麼?
倏地,蘇淇旻的笑容浮上他腦海。
如果是她的話,她應該會讓小沛忻的每一天都過得很單純、很快樂吧?如果是她的話,她應該不會強迫小沛忻一定要幹什麼很了不起的行業;如果是她的話……
突然,他心一驚,回過神來。
--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後來那篇臨床報告他只看了十分之一,之後便趴在書桌上睡到不省人事,還是傅鈞德來把他搖醒,叫他滾去床上睡。
打了個呵欠後,他振作起精神,才踏進診所。
「傅醫師。」
很難得,梅姐今竟然坐在櫃檯內。
「嗯?什麼事?」
「淇旻她應該會請一段長假。」
「長假?為什麼?」他意外。
「早上我打她的手機,是醫院的人接的。他們說她上午出車禍,人現在好像還沒清醒。」
震驚。
車禍?還沒清醒?
「怎麼會?她現人在哪間醫院?」
「在你父親的醫院。」
「那狀況呢?狀況怎麼樣?」他比自己想像的還要來得心急。
「我剛才打電話去問過,聽說情況已經穩下來,只是還沒清醒而已,應該是沒大礙了。」
聽完之後,傅崇恩才稍稍放下心,卻是整個上午心神不寧。
他很想親自打電話去詢問她的狀況,甚至想直奔醫院去探望她,但他沒有,他忍下來了,他知道自己沒有立場拋下工作去探望一名「員工」。
是的,只是名「員工」。
好不容易,他耐著性子撐到了中午休診時間,立刻趕到醫院去探望蘇淇旻的狀況。只不過,當他看見躺在病床上的蘇淇旻時,他沒料到自己竟然會那麼的--心疼。
沒錯,是心疼。
他緩緩走進病房、走到她的床邊,靜靜凝視著。
她的左臉有一大片擦傷,左手和左腳都上了石膏,替她動手術的醫生說,她有輕微腦震盪,也因為稍微內臟出血而動了手術,不過目前已經沒有大礙,只需要休息。
傅崇恩忍不住伸手,以手背觸了觸她的臉頰。
這動作令蘇淇旻緩緩張開眼,環視了四周圍之後,視線落在傅崇恩身上。
「是你……」
他微笑,收回了手。「你怎麼會摔成這樣?」
「……現在……幾點了?」她立刻想到女兒還在保母那兒。
「下午一點多。」
「那還好……」她暫且放了心。
「怎麼了嗎?」
蘇淇旻先深呼吸了幾次,麻藥退去後的感覺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下午五點多要……去把沛忻接回來。」
「保母電話給我吧,你這樣怎麼去接?」他笑了出聲,其實是想斥責她。
「沒關係,我再叫我同學……去接。」
「同學?」他納悶。
「以前大學的……」
見她似乎很疲憊,索性,他摸了摸她的額頭,道:「先別說這些了,你先睡覺吧,我下午會再來。」
「……」蘇淇旻看著他,已經有多久沒被人家這樣摸額頭了?
或許人在身體狀況惡劣的時候,精神也會鬆懈下來吧?她突然鼻一酸,視線模糊,眼眶頓時布上水氣。
「別想太多。」他微笑,將她的手機擺在床邊。「我下午會在醫院,有什麼事就打電話給我沒關係。我剛才已經把我的電話輸進去了。」
她硬是將眼淚給吞回去,擠出微笑,然後點了點頭,已經沒有力氣再吐出任何一個字。
傅崇恩明白這種手術後的疲倦,也就不再打擾她,逕自離開了病房,順便交代了護士幾句。
後來他從醫院的記錄得知,原來是那輛破機車惹的禍。
就只是一般的煞車失靈--追撞前方車輛、摔倒、又被後方來車撞上。很常見的意外模式,但發生在蘇淇旻身上……
他不自覺倒吸一口氣,總覺得慶幸還好追撞上來的只是一輛小客車而不是大卡車;但是念頭一轉,他也責怪自己當初為什麼不強迫她早早換輛新的摩托車。他該強硬的,不是嗎?
思及此,口袋裡的行動電話突然響起。
他拿起手機一瞧,是一組沒見過的號碼。
「喂,你好。」他接起。
傳來的是蘇淇旻那虛弱的聲音:「……謝謝你。」
「……」傅崇恩怔怔的,不自覺停下那原先走向電梯的步伐。「謝什麼?我什麼也沒做吧?」
他無意識地露出微笑。
可是很奇妙,他卻只感覺得到心被揪著。
「你不是來探望我了嗎……」聽得出來她臉上掛著笑容。
傅崇恩卻說不出話來,他抿著唇,情緒填滿整個胸口。
「你快睡覺,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他替自己轉移了注意力,也硬逼她乖乖休息。
隨後,他在手機裡記下了這筆記錄。
也在他心裡記下了。
下午六點,傅崇恩按例巡視了病床之後,回到了蘇淇旻的病房。她雖然還平躺著,但人已清醒,神色也好了許多。
「你醒啦。」
「嗯。」她微笑,朝著他望了過來。
「沛忻呢?需要我幫忙嗎?」
「沒關係,我剛才已經拜託我同學先去保母那接她。」
「那就好。」
「只是……」她面露難色。
「只是?」
「待會晚一點的時候……」她知道他晚上還有班。「等你看完診之後,可以幫我去把沛忻接過來嗎?到我同學家去接……」
他愣了一會兒,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連自己都下不了床了,怎麼照顧她?不能請同學幫忙一、兩天嗎?」
「我知道。但是我同學最近忙著實習,我不想麻煩她太多。再說……我沒看到沛忻,也不放心。」
傅崇恩靜了幾秒。
「好吧。地址給我,我下了班之後會過去。」
「謝謝你,一直麻煩你……」
道了謝,她口述了田盈萱家的住址,他則是抄下、放進了白色袍子的口袋,然後道:「不如這樣子好了。」他突然提議:「反正你也沒辦法照顧她,這兩天白天我把她帶來醫院,晚上就暫時讓她住我家。」
這提議讓蘇淇旻錯愕。
見她那表情,傅崇恩趕緊解釋:「當然不是我照顧,你別那種表情。是因為昨天我妹突然借住我家,晚上她正好可以幫忙。」
「這……不太好吧?」她又不認識他妹妹,說什麼也不放心把自己的女兒交給別人。
似乎讀出了她的疑慮。
「放心啦,我在這裡有名有勢,還不致於會做出什麼會讓自己身敗名裂的事情。」
這話讓蘇淇旻噗嗤笑了出來,也鬆懈了些。「你這自戀狂。」
「你早知道的。總之,」他立刻轉了話題:「晚上我會先把沛忻接過來,到時候怎麼樣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