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眼前一花,但聽詩貴妃慘呼一聲,也不知怎的和阮阿童跌滾做了一團。
阿童!
玄清鳳心臟瞬間驚得停止了跳動,可還不及反應過來,身體卻自有意識地撲過去抱住了身懷有孕的詩貴妃,急急地問:「你怎麼樣?有沒有傷著哪兒?肚子呢?肚子疼不疼?太醫——快傳太醫!」他大喊。
「皇上……好痛,臣妾肚子好痛……啊……」詩貴妃面色慘白如紙,額冒冷汗,斷斷續續痛呼呻吟。
「別怕,太醫馬上就來了,朕在這兒,朕絕不允許你有事,你和孩子都會平安無事的!」他一手環住詩貴妃,一手焦急地護在她的肚子上,彷彿這樣就能護得住他倆的骨肉。
可詩貴妃腹中一陣陣刀絞般劇痛,身下羅裙滲出了觸目驚心的鮮血。「娘娘流血了!」某個小宮女尖叫了起來。
他又驚又怒。「太醫!太醫都滾哪兒去了?」
「阿、阿童……」詩貴妃疼得瀕臨昏厥邊緣,雙眸亦紅若血,仍掙扎想起身,聲嘶力竭地對著呆愣著的阮阿童淒厲哀喊:「你、你為什麼要撞本宮?為什麼……為什麼要害我的孩子?為什麼?」
阿童?對,還有阿童,他的阿童呢?
玄清鳳先是回頭焦急地搜尋她的身影,可待聽見了詩貴妃顫抖驚痛的質問後,登時心下一涼,不敢置信地看著阮阿童。
她沾了灰的衣裙有一角也撕破了,顯得無比狼狽,嘴角緊抿,一言不發,只是有些失神地、怔怔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阿童。」心疼來得太急太猛,痛得他無法呼吸,只得強抑下上前將她護入懷裡的衝動,握緊了拳頭。
「皇上,孩子被害死了……」詩貴妃氣息微弱,死攥著他的手臂,啜泣得令人聞之鼻酸。「我們的孩子被她害死了……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啊」
他臉色剎時慘白如雪。
不。不會。他的阿童不可能會做這種事。他信得過她。
可是……在眾目暌暌之下,詩貴妃又怎會拿自己和孩子的性於冒下這等大險?
況且這胎兒是詩貴妃所有的靠山和日後的倚仗,她絕不會犧牲自己的孩兒設下這一局,為的僅僅是陷阿童這個小宮女子不義,這太荒謬了。
他腦中有兩個聲音瘋狂糾纏拉鋸著,一時間,素日成竹在胸的氣定神閒、滿不經心,全被深深的徬徨不安取代。
那……那若真是阿童……她是無心?還是有意?
想起她曾因詩貴妃有孕而備受打擊、失神傷感,玄清鳳確信她是介意這個孩於的存在,可是他溫柔善良的阿童,會使出如此陰狠毒辣的手段嗎?
他渾身冷汗涔涔,腦除心底翻江倒海般地混亂,突然不知該如何想、該如何去相信,究竟何為真何為假、誰是對誰是錯?
詩貴妃在他懷裡一聲聲地慘吟痛哭,太醫提著藥箱狂奔而來,宮女太監惶急圍成了一團,就在這一陣亂哄哄當中,他的目光越過了一切,直直對上了阮阿童那雙清明澄澈的眼底一這一剎那,流光恍若靜止了!
她望著他,看見他看自己的眼神,下一刻,她眸底浮現了苦澀、悲憫、憐惜,又像是了然之色。
彷彿早已預見了有這一日、這一刻。
自古宮鬥,犧牲的都是弱者,而在這宮裡除了太監,還有誰比宮女更加低賤卑弱?
她突然笑了,笑得很心酸,很認命。
「阿童,你……」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好像這一瞬間,有什麼就快要從他生命中消失了。「稟、稟皇上……臣該、該死,臣無能……娘娘已然滑胎了。」太醫的話像是一記喑天霹靂,重重劈落在每個人心上。
阮阿童聞此噩耗,身子瑟縮地一顫,隨即深深吸了一口氣,臉色蒼白卻無比祥和坦然地,朝玄清鳳方向跪叩了下去。
「奴婢,」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卻有種塵埃落定的平靜。「罪該萬死。」腦除轟轟然,他一臉震驚痛苦,臉色也慘白成一片。
玄清鳳以為,在這一刻感到痛徹心扉,單純是因為他失去了親生骨肉,到很後來,他才知道他真正失去的……
其實是一切。
春風再到人k在,桃花又不見開,兀那狠心的薄倖郎,誰教你回去來……
宮女阮阿童蓄意衝撞貴妃,謀害皇嗣,立刻打入天牢。
說是天牢,其實她所處的囚室並不算可怕。
小小的一間灰室,不太髒,有簡陋的床板,有個仰頭能略微窺見一小角青天的窄窗,雖然裡頭長年陰冷濕氣厚重,但是跟隨她被送進來的,還有一床被褥。
這被褥很是眼熟,有淡淡桂花香氣息,是她榻上的那一套。
身著白色囚衣的阮阿童,低頭輕輕撫著那軟曖的綢被。她是直接從大典上被扔進這天牢裡來的,什麼都沒能帶,就小周元丹也是,不過倒是一點也不重要了。
對於一個將死之人來說,再多治病解毒、延年益壽的靈丹妙藥,都是糟蹋了。她笑了,靜靜地在冷硬的木板床上躺了下來。這一刻,阮阿童突然覺得整個人如釋重負,好像終於卸下了長久以來死命咬牙背著的重擔。
儘管胸口像是被剮走了一大塊,空空落落的,但是終於不用以為自己還有得選擇而兩難煩惱,也不必因苦苦求之不得而徘徊輾轉反M,挺好的。
知道結果就擺在哪兒,令她莫名感到安定,越見平靜。
「阿童姑娘。」一個清雅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憐憫,在鐵欄另一頭響起。
她沒有趕著起身,也沒有忙著行禮,只是饅饅地坐起來,對著來人微笑。
身為死刑犯,是可以活得比個奴婢還恣意放肆的,因為人都要死了,也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文相大人。」她朝他頷首。
「阿童姑娘,委屈你了。」文無瑕目光溫和地看著她。
文無瑕看著她蒼白清瘦卻顯得祥和的小臉,眸中無驚無懼,不害不悲,只有一種像是即將脫離濁世的灑脫之色,他心下有些不安,很快道明來意。
「皇上有話讓我一定要轉告阿童姑娘,他說他相信你,要你切莫心急。」
「奴婢沒有心急過。」阮阿童眼神坦率地迎視著他,只是笑了笑,「也請文相代為轉告皇上,阿童此生乃無福之人,來生願做牛做馬,再供皇上跟前驅策。」
她不知道文相來轉達的那句話是真是假,但她知道自己此番說的,是最最虛假不實的場面話。
而那沒有說出口的真話是——下輩子,她阮阿童願出生為牛為馬為畜生,也再不願做人,尤其是做這皇宮之人。
她不怨皇上,不恨詩貴妃,也不怪這皇宮裡的任何一個人,但是她厭惡了這屬於皇宮的一切。
這個皇宮內,愛是扭曲的,充滿了交換的代價,情也是虛幻的,隨時都是鏡中花水中月,轉瞬即逝……就連人,也不單純僅僅是個人,而是身份在做人,體統在做人,規矩在做人。
她可憐這宮裡的,還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解脫,她只慶幸自己在臨去之前,看清楚了所謂的帝王之愛,究竟值幾分錢?阮阿童又低聲地笑了,這次是笑自己的虛偽,矯情。
其實,說已完全不怨不痛,那自然也是假的。
在她被詩貴妃故意拉扯著摔跌的那一剎那,她腦中閃過的是「皇上會先來扶我」,在她跌得七葷八素,詩貴妃慘叫啼哭的當兒,她還傻傻地確信著「皇上會信我的」。
人總說患難見真情。他和詩貴妃有的是夫妻同床共枕眠的情分,她阮阿童和皇上有的是什麼?
在那一瞬間,她什麼都看清楚了,所以不爭不求不辯,無話可說。
「阿童姑娘,是非曲直皇上心中自有論斷,他是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受冤的。」文無瑕頓了頓,又道:「本相和范總教頭也會協助查明此事,還你一個公道。」
「奴婢不冤。」她不笑了,神情淡然地看著文無瑕,「有人寧願傷敵一萬,自損八千,拚得魚死網破,犧牲慘重就是為了讓奴婢徹底消失宮中,奴婢心中很是佩服,就算死也死得不冤。」
這句話,是真的。今日假若是她,無論如何也對自己的孩於下不了手。
可詩貴妃……確實令人敬畏。
「本相一定會將你的證詞告訴皇上和共審此案的九卿。」
「等等」她越抑養仙由狄怒膝
「阿童娘有話請說。」g罡色她,「若文某做得到的,自當傾力相助。」
「文相大人這份情義恩德,阿童銘感五內,無以為報……」她忽然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對著他磕了三個響頭。「只能行以此禮,謝謝大人。」
「阿童姑娘,快請起,這我怎麼當得起?!」文無瑕心下一驚,急急想扶,卻可惱被重重鐵欄阻隔。
她磕完了頭,起身時有些虛弱踉蹌,腰桿卻依然站得挺直。
文無瑕眼底掠過一絲困惑微驚,目光銳利地觀察著她的神情舉止,暗自惦記著稍後該向皇上如何稟明情況。
「阿童姑娘有話,但說無妨。」
「請文相和范總教頭撂開手,莫參與此案。」他好看的劍眉緊皺了起來。「這是為何?」
「詩貴妃此次勢在必得,阿童不想她傷及無辜。」說到底,她終究不忍也不放心眼睜睜看著這宮斗演變為政爭。「阿童見識粗淺,但也知道貴妃娘娘心高氣傲,不會甘於讓娘家僅任一個小小知府之職。文相和總教頭是國之重臣,皇上最為倚重您二人,無論如何,有些事的殺傷力就讓它止於這裡便好。」
詩貴妃拚著腹中龍種不要,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自然不可能只是想弄死她一個人而已。
這次,她出手相中的定是皇后鳳位,而在坐上這個位子之前,絕對會盡全力掃除宮中所有可能出現的阻礙。
「謝阿童姑娘的提醒和關心。」文無瑕目光裡的溫柔和欣賞一閃而逝,快得彷若從未出現過,溫和笑道:「你放心,文某和范總教頭對於某些人、某些事,向來容忍不得,脾氣也不甚好,所以屆時倒霉的,決計不會是我二人。」她聞言心下略定,不禁微微一笑。「那奴婢安心了。」
「阿童姑娘,暫且要委屈你在這兒住上些時日,相信不會太久的。」
「謝謝文相,奴婢心安,住哪兒都自在。」「皇上說,以皇法宮規和目前態勢,他不方便前來探你,請你切莫往心裡去。」文無瑕嘴角噙著一抹慧黠促狹的笑,「說這話時,皇上愁眉苦臉,面色如喪考妣。」
提及玄清鳳,阮阿童沒有笑,只是淡然道:「天牢關的是生犯死囚,大為不祥,皇上乃萬金之軀,貴人自然不該腳踏賤地。」文無瑕一怔,笑意更深了。這次是幸災樂禍的。
哎,皇上這次想來是要糟了。
「本相定會如實轉達給皇上。」他從善如流道,說完又向她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去。
阮阿童慢慢坐回木板床上,將被子環抱在懷裡,其實並不感到冷,只是一直覺得心很涼、很涼……
「阿童很生朕的氣嗎?」文無瑕才一走出天牢大門,就立刻被玄清鳳一把抓住「逼供」。
「皇上,光天化日,請自重。」文無瑕清了清喉嚨,提醒他:「須防隔牆有耳。」幾個把守天牢大門的禁衛軍早早識相地背過身去,完全當作自己不在現場。
「文愛卿這是在侮辱朕的十萬皇城禁衛軍?侮辱阿范的十萬好弟兄?」玄清鳳撂起狠話來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殺人於無形。「嗯哼,待會阿范找上你算帳,朕也擋不住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