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愛卿,你倒是說說,朕有哪點教她看不上的?!」玄清鳳眉眼一挑,端的是幽怨得妖艷非常,看得連同為男於且素來淡定爾雅的文無瑕也是一陣眩然,眨了眨眼後,又恢復從容溫文,唇上笑意更深。
「皇上要聽真話?」
「廢話!說!」
「其實——」文無瑕拉長了音,正欲開釋。
「等等!」玄清鳳打斷他的話,一手摩挲著下巴,沉吟道:「朕總歸是一國之君,愛卿盡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用字遣詞還是婉轉好些。」
既身為皇帝,面於也該顧個一二。
文無瑕笑容微僵,幸而十四歲狀元及第、十八歲執拳尚書之首、二十三歲成為本朝最年輕宰相,腹中墨水詩書自是不缺。
「咳,那麼且容微臣為萬歲念上一首曲如何?」玄清鳳俊眉挑得高高,頗感興趣。「哦?朕聽著。」「彈破莊周夢,兩翅駕東風,三百座名園一釆一個空。難道是風流孽種,嚇殺尋芳的蜜蜂。輕輕掮動,把賣花人搨過橋東。」文無瑕嗓音清雅悅耳,漫然輕吟,笑意淺淺,好一番風流文相氣度。
玄清鳳一怔,半天說不出話來,絕美無痕的俊臉一點一點地黑掉了。
可半晌後,又是笑容可掬,聲調歡然:「還真、婉、轉,嗯?」文無瑕清了清喉嚨。「微臣有罪,念得不好。」
「是不太好。」他堂堂皇帝豈是那等整日流戀花叢的「濫蝴蝶」?
與歷朝歷代帝王相較,他的後宮已算是十分簡約了,所納嬪妃無不是備有世象背景,或是用來平衡朝中勢力,真正臨幸過的,還不到一隻手拳的數兒,還有見過比他更潔身自好的皇帝嗎?
見玄清鳳燦爛笑靨裡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不爽,文無瑕眸於低垂,藏住了一抹笑,恭聲道:「微臣賣弄錯誤,請皇上降罪。」「罷了,朕又不是那聽不得荒誕謬論的昏君。」他瞄了文無瑕一眼,懶洋洋坐回御案後,慢條斯理地呼了半盞茶,這才故作休閒地問:「近年朕都改了不少,這樣她還生氣嗎?」
「誰?」文無瑕眨眨眼,一臉茫然。
他一時氣結,隨即又笑了起來。「愛卿,你今年多大了?二十五有了吧?朕記得你好似尚未許親啊,不如就讓朕來為你作主一貼要。」
文無瑕立時見風轉舵,思慮敏捷地拱手稟道:「阿童姑娘心志非尋常女子所能相提並論,然則解鈐還須繫鈴人,皇上,您才是她的那一帖藥。」
「可朕幾乎招式用盡,就差沒強了她了。」玄清鳳理直氣壯地歎了一口氣,神情煞是悵然。「藥再好,她抵死不喝,又該如何?」
文無瑕面色古怪中帶著一絲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狀似懶散無德,實則殺伐決斷的清皇,一遇上了真正思果心儀的姑娘,也會方寸大亂、心神失常啊!
心之所至,一往而情深。
果真沒道理可言,沒道理可言哪。
她就知道,對他一點點都不能心軟,一點點都不能軟弱,否則下場便是被他笑著連皮帶骨吞吃得一千二淨!
幸虧她永遠保持住最後一絲理智,記住他是皇帝,是一國之君,是這後宮鶯鶯燕燕的主心骨,還是個蠱惑人心、顛倒眾生的絕世大妖魔!
她除非是瘋了才會跳進他那堆後宮女人窩裡,過著那「日日盼君至,閒來把醋吃」的悲慘日子。
十二年來,她也算歷經了兩朝帝君,先皇還在時,已是後宮滿園春色亂紛紛,先皇仙逝,清皇即位後勉強好了些,可是該納的妃該封的嬪也一個都沒漏掉,這些種種的種種,難道她還沒看夠嗎?
「阿童姑姑,你表情好猙獰哦!」一個甜甜清脆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阮阿童嚇了一跳,回過頭來,霎時所有的憤怒全因來人而消失一空。「呀,總教頭夫人,您今日怎麼有空進宮來?范總教頭終於准您出門了嗎?」
笑嘻嘻對著她招手的嬌俏小婦人挺著圃肚子,圓圓眼兒笑得彎彎,櫻桃小嘴歡樂上揚,通身上下洋溢著天生害感,令人一見就禁不住生起親近歡害之意。「我家爺自然是不肯啦,可皇上發話,他不甘願也沒法子哩。」喜鵲被她忙起身攙扶的動作逗樂了,「哎呀!阿童姑姑,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還用得著人扶嗎?而且我這都第二胎了,經驗豐富,安啦!」
阮阿童很是喜歡這個嬌小豐潤又天真可親的范夫人,雖然相識不到一年,可范夫人喜鵲卻是少數讓她敢不顧禮教身份束縛,勇於敞開心房相處的人。
「來,這兒有錦墊子,坐起來舒服些。」她扶著喜鵲坐入這臨水閣裡鋪就得最舒適的椅子上,命那幾個護送來的宮女去沏茶拿點心拿緞毯,這才藏不住害悅地道:「真好,奴婢還以為得等您生了寶寶後,進宮聽封謝恩時才能再見到面了。」
「別又您呀您的叫我了。」喜鵲挖挖耳朵,還是很聽不憤。
「咱們也不是不認識,每次都這麼費勁兒的客套來客套去,我這腦於都快繞皋了。所以往後叫我喜鵲好不?」「雖是夫人不嫌棄,但禮不可廢。身在皇宮,有諸多不得已,阿童是個奴婢,身後有幾千隻眼都睜大了盯著、瞧著,是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錯的。奴婢知道您心善人好,必不會為了這些虛禮就往心裡去。」
「阿童姑姑,你將來出宮之後,要不要乾脆到我那「萬年紅娘居」工作?」喜鵲眼睛一亮,突然發現自己越來越聰明了。「憑你的聰明細心及口才,保證可以把我們「萬年紅娘居」提升到另一個更高的層次,對對對,光是做每年放出宮的宮女婚配案件,我們就發大財啦,哈哈哈……」
阮阿童笑了起來,略顯蒼白的小臉也漾起了淡淡紅暈,愉快道:「如果夫人不嫌我笨,肯教我作媒技巧,那阿童自是千百個願意,」
一這頭兩個小女人談得正歡,在不遠處的花樹後頭,玄清鳳卻是惡狠狠地瞪了身旁偉岸如山的范雷霆。
「愛卿,朕讓你家小喜鵲進宮來是開解開解阿童,不是要她挖朕的堉角,同朕搶人的。」
「回皇上,臣妻性情素來天真跳脫,您也略知一二,她又豈是按牌理出牌之人?」范雷霆表情也很是難看,因為他好不容易哄得心愛小娘於暫且把「萬年紅娘居」的業務擱一旁,安安心心好好養胎,誰知今日一進宮,又陰錯陽差地勾起了她的興致,為此,他也有點不滿。
玄清鳳有些語塞,只得無奈地繼續盯向臨水閣的方向,暗自祈禱那個有時靈光有時少根筋的喜鵲能讓阿童心情持續好下去。這樣維持到晚上回寢殿時,阿童就不會再繼續板著張臉對他了吧?
他心中抱持著希望,卻依然好生忐忑啊!
怪都怪前天晚上玩過火了,可他是個健康正常強壯熱血的大好青年,對著心上人看在眼裡、摟在懷裡卻不能吃下肚去,那該是多麼殘忍煎熬不人道的酷刑是吧?
「唉。」玄清鳳歎了一口氣。
范雷霆則是一點也不同情,甚至還很無良地挪動腳離他兩步遠,以免遭皇上傻症傳染,帶衰了幸福的好姻緣。
寢殿之內,玄清鳳邊看著奏章,故意從上書房攜回來的,邊偷偷瞄著不遠處正掀起琉金熏籠蓋,燃著龍涎香,待香味幽幽散放後,又復將熏籠蓋於蓋回去的阮阿童。
一樣是每晚必做的動作,可他家阿童做起來就是分外婉約從容秀氣好看。
他看得目不轉睛,連奏章拿反了都沒發覺。
阮阿童輕聲交代了一旁的宮女幾句,然後接過了剛送進來的熱騰騰夜宵,姿態曼妙地緩緩而來,他突然感到心臟一陣狂跳。
「咳!」他低下頭,假裝很認真仔細在看奏章。
「皇上,請用夜宵。」她將托盤放在書案畔的鈿螺花几上,習慣性地掀開食盅的蓋子,試一試了毒,這才呈上前。
玄清鳳的目光自倒反的字句上慢慢地移到了那雙指骨勻稱可人的素手上,心下一陣曖烘烘。
他的阿童就算再生氣,還是一直對他體貼入微,不離不棄的。
瞬間,他彆扭憂鬱悵然了兩天的心情,歡悅飛揚了起來。「今天的夜宵聞起來真香,朕都食指大動了。」他接了過來,笑咪咪地看著她,一口一口地吃得好不高興。「唔,真好吃。」
「皇上近日肝腎虛火旺盛,多食些苦瓜、含心蓮子極有滋補之效。」她平平靜靜、面不改色地道,「原本太醫還擔心萬歲爺不喜歡,看來果然是過慮了。」苦瓜?含心蓮子?
玄清鳳一口湯料含在嘴裡嚼也不是,吐也不是,歡快的臉龐登時僵住了,這才後知後覺地品出了自己平常最痛恨的苦瓜和蓮子味來。
「阿童,你好狠的心哪!」他終於還是直著脖於勉強吞嚥下去,抓過手邊的茶便灌下了一大口,試圖沖淡那苦到令人打顫的味道。
「奴婢該死,又惹皇上生氣了。」她頭低了下來。
他一愣,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不不不,朕不是那個意思,苦瓜好,蓮子也好,呃,朕……朕愛吃,現在都愛吃了。」阮阿童咬住下唇,勉強憋住了一個忍俊不住的笑,明明還是著惱著他那夜的霸王硬上弓的,可此刻心下,卻又不知不覺軟成了一塌糊塗……
不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她立時又心硬警戒了起來。
她垂手緩緩後退了幾步,對著殿外等候許久的禮事房周公公做了個手勢。
周公公會意,忙悄步而進,恭謹地楊聲道:「皇上,業已二更了,奴才送群芳冊來,恭請皇上圈召今夜侍寢的主子。」玄清鳳啜茶的動作一頓,半是懊惱半是心虛地瞄了一旁平靜的阮阿童一眼。「咳,拿走拿走,朕這幾日忙於軍國大事,別用這種小事來煩朕了。」
周公公為難地看了看阮阿童。
「皇上為國操勞,十分辛苦,後宮的娘娘們都極為心疼。」她不動聲色地道,「方纔茱萸院的姚貴嬪娘娘也差人來請示,說上回皇上在那兒為娘娘畫的美人出浴圖尚未繪完,不知今夜可有雅興完成此圖?」
她越說,玄清鳳臉色越尷尬,像是恨不得立時鈷了地洞裡去;可心中不知怎的,又是一陣煩悶氣惱上湧。她說得這般輕巧自在,難道對這事兒當真半點醋意也無?
「朕很忙,」他哼了聲,不耐地揮了揮手,「無論誰來問,一律打將出去!」「是是,奴才遵旨。」周公公弓頸縮肩,見氣氛不對,忙躡手躡腳就退逃出殿。
「奴婢也告退了。」阮阿童也行了個禮要離去。
「阿童」一個無比哀怨嗓音幽幽而來。
她身形微頓,「皇上還有什麼吩咐?」「你這場氣還要生多久,不如跟朕說個日期,也好讓朕心裡有個數兒。」他歎了一口氣。
「奴婢沒有生氣。」其實這幾日她也平心靜氣下來了,嘴角掠過一絲早已認清現實的苦笑。「謝皇上寬容,允奴婢放肆了幾日,如今事過境遷,請皇上不必再將那等小事敢在心上。」
「那好。」他對她勾了勾手,「來。」
她臉上浮現一抹戒備。「皇上?」「朕答應,今晚不會吃了你。」他斜支著頭,慵懶邪肆地望著她,「而且朕手也不動,絕不碰著你,如何?」
她小心翼翼地緩步上前,在離書案前兩步停了下來。「請皇上示下。」
「明兒你陪朕微服出宮。」他突如其來地宣佈,滿意地瞧見了她眼底瞬間亮起的驚喜光芒。
「出、出宮?」她聲音抑不住歡喜,微微顫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