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的夕陽落在遠處的山頭,在即將消失的那一刻,依舊掙扎著散發出最後一絲餘光,將天邊的晚霞染得橘亮。
儘管此時街道上熙來攘往,卻沒多少人有工夫佇足欣賞這般美景。
今兒個正逢初五,正好遇上每月一次的晚市。
也只有這一天,京城中的人們得無視宵禁令,於平時宵禁時分過後依舊在外閒晃,而不會被巡城的衙役所拘。
當然既稱之為晚市,自是日落之後才開始,而百姓們亦得在結束一整日的辛勞工作,方能得空上街,因此通常得待到酉時之末,街上才會漸漸熱鬧起來。
此時天色尚早,故還未有客人上門,不過多數的小販早已紛紛至攤位上做起準備工作,原本寬敞的街道此刻亦顯得擁擠。
突然間,一陣凶狠的咆哮,破壞了眼前和諧的畫面──
「下作的女人,給我站住,不准跑!」
許是那語氣聽起來太過憤怒,令忙碌的攤販們紛紛放下手邊的工作,好奇的抬頭望向發聲之處。
接著,眾人就看到一名衣衫凌亂的女人猶如一陣風般朝這兒奔來,驚人的速度明白昭示著她正在努力逃亡中。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呼、呼……」唐瑩甄發誓自己這輩子……不,應該說上輩子,從來沒這麼努力跑步過。
一直以來她都不喜歡也不擅長運動,還記得從前在學校測八百米時,她就永遠以驚人的成績墊底了,並且多年來無人能破此紀錄。
也因此當時每回到了學期末時,她都得到體育老師面前佯裝弱不勝衣的西子捧心,順便擠兩滴眼淚,求老師看在她體弱多病的份上放她一馬,別讓她重修體育。
本以為在大二的必修體育課程結束後,她就能完全解脫,從此再也沒有人會逼迫她跑步了。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莫名其妙的穿越了,而且還來到這世界不到十分鐘,就得上演大逃亡。
呃,問她理由?
好吧,原因是她涉嫌踢壞了某個似乎是她主子的老男人的命根子。
好在這原身大概做慣了活兒,底子還不錯,至少比她原來的強多了,讓她逃了那麼久還沒被抓到,甚至還有時間回想打從她發現自己穿了之後,到現在不到半小時間所發生的事。
唐瑩甄實在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她明明記得自己本來是好好的走在回家路上,心裡還想著晚餐要吃什麼好呢,沒想到卻突然聽到一陣尖叫。
當時她疑惑的順著那面露驚恐的路人目光抬起頭,就看到一個人影由上往下,狠狠朝自己砸了下來……
靠!她這不會是剛好倒楣的被跳樓自殺的人給砸死,所以穿越了吧?這突然的認知,雷得唐瑩甄外焦裡嫩,差點忘了自己還在跑路當中。
還好身後追兵的呼叫令她瞬間回過神,低咒一聲,朝一條小巷子拐了進去。
嗯,繼續回歸正題。
其實呢,這本來穿就穿了,她雖然沒吃過豬肉,好歹也看過不少豬走路,綜合一下前世看過眾多穿越文的經驗,原以為只要能照著那些金手指套路行事,想在古代種田發家致富,順便將個小正太調教成忠犬男主角,從此兩人過著幸福美滿生活,然後生幾個可愛的娃兒,應該不是太難的事。
哪知那該死的穿越大神完全不照劇本走,居然讓她在穿來的瞬間,就遇上一雙鹹豬手正拉扯自己的衣服,而那張滿臉橫肉和皺紋的老臉,還垂涎的對著她笑,口中胡亂說著:「寶貝兒,乖,讓爺好好疼你!」
由於那畫面實在太過噁心猥瑣,讓她來不及細思,就憤怒的直接抬腳踹了過去,讓對方好好的「疼」一下。
當然那腳一踢下去後,她就知道糟糕了,這身體的原主人一身粗衣,但對方卻是衣著華麗,明顯是有權勢之人,兩人身份天差地遠。
唐瑩甄可沒天真到以為在這裡能講什麼公平正義。在威權時代,有權有勢的人才是真理。
至於她嘛,在他們看來大概不過是只可以隨意揉捏殺死的螻蟻,自然不會有「正當防衛」的權利。
所以在對方爆出慘叫的瞬間,她便毫不猶豫的奪門而出。
也算她走運,竟一路通行無阻──不過也可能是其他人被她橫衝直撞的模樣給嚇到了──直接闖出那座府第,跑到大街上。
然後……接下來就是眼前這情況了。
唐瑩甄一個不留神,被路上一塊石子絆了下。
可惡,那些人怎麼如此鍥而不捨?
女人畢竟體弱,儘管已經很努力了,她還是越跑越慢,眼看那些人越追越近,再這樣下去,她很可能跑不到下一條街就要被抓到了。
唐瑩甄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不是吧?前生規規矩矩走在路上,都可以被附加了重力加速度的自由落體給砸死了,好不容易也趕流行穿越了一回,結果連自己這新身體的長相都還沒看到,就又要悲慘的落在壞人手裡了,難不成她就是個炮灰命?
「該死的衰神,你會不會太敬業了點?」唐瑩甄咬牙切齒的道。
特地從現代追來古代,貫徹始終,可真有職業道德。
難道她真得在重獲新生沒多久後,就命喪於此?
就在即將絕望之際,唐瑩甄眼前卻突然閃過一抹金黃色……
她倏地瞪大了眼。
居然是阿兜仔!
她不可思議的望著前方約十公尺處的金毛獅王……啊,不是,是和她前世記憶中一模一樣、金髮碧眼的外國人。
沒想到這個古代世界居然和遠洋的另一端有交流?
她驚訝的同時,心中突然生起一股希望。
她想也不想的衝上前,張口便對外國人……旁邊那一身青衣的男人大喊:「我懂洋人的話,我可以應徵翻譯員嗎?」
「咳咳!」那名青衣男子還沒回答,他身後的小廝倒是忍不住開了口:「我說這位姑娘,你到底……」
青衣男子回頭冷冷睨了自家小廝一眼,後者頓時識相的閉上了嘴。
忽略一旁那格外醒目的外國人後,唐瑩甄這才有機會好好打量眼前的男人。
對方看起來約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在她先前生存的時代,這年紀的人不過是個大學生而已。
可這男人身上卻有股說不出的清冷沉著,是她從未在這年齡的男性身上見過的。
他有雙顏色較一般人略淡的眸子,五官立體而有型,一身青衣乍瞧之下無甚特別,近看才發現那袖口和衣領邊緣均繡著暗紋,精緻繁複的花樣一看即知極為費工,顯然它的主人非富即貴。
不知怎地,在對上對方淡漠的目光後,唐瑩甄忽然有點想退縮了。
原先她只是覺得,外國人畢竟也不是那麼常見,這男人既能與外國人站在一塊兒,手中多半也有些權勢,說不定有機會將她從老色鬼的手中救出來。
但現在她卻有種預感,自己恐怕還是低估了對方的身份。
這樣的人……真的願意出手救來路不明的她嗎?
就在唐瑩甄正猶豫要等待對方回應,還是乾脆繼續逃跑時,那外國人卻興致盎然的道:「這位姑娘真的會我家鄉的話?那可厲害了,我來大齊國五年了,還沒碰過幾個會說的人呢!」
說出口的,是字正腔圓的中文。
唐瑩甄霎時心若死灰。既然那外國人會說中文,不就可以幫那青衣男子與他的同胞們對話了,哪還需要她?
想想也是,這外國人既然出現在這兒,又怎麼可能沒法跟這兒的人溝通呢!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蠢了。
而且那青衣男子的面色實在太冰冷,雖然沒有顯露任何不悅或不耐的神情,還是讓她有幾分忐忑。
早知道她就不該停下來浪費時間,「對、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她口中說著道歉的話,眼觀八方準備撤退。
不想那青衣男子卻突然開口:「你會什麼外語?」
啊?唐瑩甄一愣,直覺的回道:「英語、法語比較流利,德語也可以溝通……」
她大學是念法文系,之後到法國留學過幾年,英語和法語一樣流利,至於德語,倒是在歐洲時學的,要知道在歐洲,德語和法語往往比英語還好用。
後來她畢業回台,亦從事出版翻譯工作,因此這完全可說是她的本行。
「你會的倒是不少啊。」那外國人訝異的開口,「可怎麼混成這模樣?」
他一面說,一面用嫌棄的目光瞪著她身上的衣服。
唐瑩甄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如何解釋這一切。事實上,她都還沒搞懂自己現在的真正身份和處境哩!
「你想讓我替你擺平麻煩?」青衣男子忽道。
呃,他猜得可真準……不過看來這是有要救她的意思了?唐瑩甄顧不上其他,趕緊點點頭,說話速度也加快了許多,「我原來那主子想非禮我,被我踢了一腳,要是被抓回去我就死定了。」
青衣男子沒立刻回話,只是將視線移至那些匆匆趕來抓人的家丁身上。
那些家丁向唐瑩甄追來,卻在見到青衣男子時,紛紛變了臉色。
「小、小侯爺,您老今兒個怎地出來了……」那些人像見了貓的老鼠,鞠躬哈腰,原本囂張凶悍的模樣再不復見。
青衣男子身後的小廝冷哼:「怎麼,咱們小侯爺出門難道還得向你們林家報備不成?」
「小、小的不是這意思……」林府家丁忍不住冒了一身冷汗。
這小侯爺是出了名的不好相與啊。
家裡錢多到不像話也就算了,還有個得不降等世襲的侯爵之位。儘管在朝中並無任職,但誰都知道他家有多不好惹。那可是當年以輝煌軍功起家的勳貴啊,更別說如今還掌控了整個大齊國的將領,就是皇帝也要禮讓他家幾分。
被稱作小侯爺的男子沒理他們,只朝著唐瑩甄道:「要來我府裡當通譯可以,但得簽死契,你可願?」
她還沒回話,那外國人卻先驚訝的開口:「徐?你不是……」被正主兒冷冷的目光一掃,他直接將剩下的話吞回肚裡,抬起雙手道:「OKOK,要找誰是你的自由,是我多嘴了。」
小侯爺這才又望向唐瑩甄:「你怎麼說?」
她還能怎麼說?唐瑩甄沒好氣的想著。
眼前這情況還有其他選擇嗎?她要是不答應,馬上就要被拖回林府了。
雖然她實在不願簽下賣身契,但換個角度想,這身體原來的主人八成也是林家簽了死契的奴婢,既然回林府是必死,還不如先應了眼前的男人。
她可不是那種不識時務、寧死不屈的人。
唐瑩甄咬咬牙,朝他躬身道:「一切憑小侯爺吩咐。」
「嗯。」小侯爺淡淡應了聲,又覷向那些林府家丁,「你們還有事?」
言下之意就是嫌他們煩,準備趕人了。
林府家丁心底當然一萬個不願啊,眼前這女人可是重傷了主子,老爺夫人吩咐無論如何一定要把人抓回府裡,生死不論。
他們沒能將人拿下,回去還不被扒一層皮?
然而如今這女人被小侯爺出言保了,誰敢挑戰冰山小侯爺的權威啊,又不是活膩了?
那領頭的家丁只得嚥了嚥口水,忍氣吞聲的道:「這原是我林家奴僕,但既然小侯爺看上,自是讓她跟著小侯爺了……」
「那就好。」小侯爺點點頭,對著唐瑩甄道:「走吧。」
說完,便大步朝另個方向走去。
這男人……可真冷漠啊!唐瑩甄瞪著他的背影,突然有些懷疑起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
可是現在要想反悔好像也來不及了?
「怎麼還不跟上?」小廝回頭皺眉瞪向她。
「來了來了!」唐瑩甄不及細想,只能匆匆跟上。
「鈴鈴鈴鈴……」一陣刺耳的鈴聲,劃破了寂靜的早晨。
一隻白嫩嫩的手從被窩裡伸出來,「啪」的打在放在床頭的小型自鳴鐘上。
世界頓時安靜了。
被窩裡的人兒很滿意,翻了個身,繼續和棉被相親相愛。
又過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外頭某隻鳥兒突然鳴出今日第一聲歡唱,接著第二隻回了一聲,之後第三隻、第四隻鳥兒紛紛加入合唱,靜謐的早晨一時間熱鬧起來,也為新的一天拉開了序幕。
唐瑩甄發現沒辦法再繼續裝死,只得無奈的歎了口氣,認命掀被起床。
唉,居然還是在這裡。
她鬱悶的瞪著古色古香的房間陳設。
來到這兒也將近三個月有了吧?每天晚上睡覺時,她都期盼隔天醒來就能回到她在二十一世紀家裡的單人床上,可每回早上起床,人依舊還是在前一晚睡下的房間裡。
而且這房間擺設實在太古雅了,讓她想催眠自己說不定已經回到現代了也不行。
唐瑩甄的心情很是惆悵。
在她看來,整個房間裡唯一勉強可稱得上現代化的東西,大概只有床頭那個被這兒的人喚作自鳴鐘的鬧鐘吧!
想當初她看到這個小鬧鐘時,也驚訝了好陣子,不過轉念一想,既然這國家和歐洲國家都有交流了,流傳一些稀罕洋貨過來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她才剛下了床,立刻有個小丫鬟掀簾走了進來,笑吟吟的對著她道:「瑩姊姊終於醒啦,還以為你會再多睡一會兒呢!」
「嗯。」唐瑩甄應了聲,又哀怨的道:「想不起來也不行啊。」
這裡的人作息就是這樣,天剛亮就起床,就這點讓前世向來愛賴床的她至今仍非常不習慣。
不過她這算好了,像現在這個正伺候她梳洗的小丫鬟秋月,只怕得比她早至少半小時以上起床幹活呢。
唐瑩甄走到妝台前坐下,接過秋月遞來的熱巾擦了擦臉,總算清醒了幾分。
這時秋月已俐落的替她整理起頭髮,口中還道:「瑩姊姊今天想梳什麼頭?」
「隨便,簡單些就好了。」唐瑩甄一如以往的回答。
說起她如今待的這個侯府呢,只能用「奇妙」兩個字來形容。
居然連她這樣簽了賣身契的翻譯員都有伺候的下人,名義上是丫鬟,她卻沒看過這府裡哪個丫鬟比自己過得還舒服的。
哎,果然是有專業有特權。
唐瑩甄不由得無比慶幸穿越大神將她安排到這個已經開始有外國人、外語卻還完全不普及的時代。
雖然一開始不得已簽下了死契,但到目前為止,她的日子倒還不算太難過,至少待在侯府裡她還能做自己喜歡且擅長的工作……
也罷,就當作是被調職到這裡好啦。
梳好頭後,她阻止了秋月往自己臉上塗抹胭脂水粉的動作,秋月沒辦法,只好很遺憾的將那些幾乎不曾被用過的香膏蜜粉收了起來。
唐瑩甄從前世就不怎麼喜歡上妝,對於那些「化妝是禮貌」之類明顯是化妝品公司為了洗腦消費者而發明的論調非常嗤之以鼻。
穿來到這兒之後,她依舊不願改變習慣。
好在這兒的化妝品公司還沒無良到去洗腦消費者,她在侯府裡整天素顏也不曾被誰罵過沒禮貌。
喝了一碗香噴噴的蛋羹,又嗑掉一顆肉包子當早餐後,她的心情總算好轉許多,也有動力去上班了。
唐瑩甄哼著歌,一路來到她平日的上班地點──書房。
「瑩姑娘。」書房裡,一名中年管事恭謹的向她欠了欠身。
唐瑩甄連忙回禮,「劉叔可是長輩,何必如此客氣?」
她不是那種被人隨便捧一捧就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更何況這位被侯府裡眾人喚作劉叔的管事來歷可不簡單,她哪敢因為對方客氣,就自我感覺良好?
據聞劉叔原是侯爺在軍中的親兵,侯爺自沙場退下後,他也跟著離開軍中,於侯爺所創的武堂裡擔任教習,直到這幾年得了輕微的風濕毛病,不便再和武堂中那些年輕人動刀動槍,便被侯爺強迫退休了。
偏偏劉叔是個閒不下來的人,嫌退休後沒事做的日子太痛苦,最後乾脆向侯爺討了個侯府管事的職務做做。
然而雖名為管事,但府裡誰不知他與侯爺親厚?別說其他人了,連小侯爺和其一干兄弟對他都是禮遇有加,在侯府中幾乎可說是半個主子。
這兩年侯爺漸漸不再管事,便將劉叔給了長子,也就是拐她簽了死契的冰山男,小侯爺徐知勤。
劉叔只是微微一笑,沒接話。
唐瑩甄輕咳了聲,問道:「劉叔特地跑這一趟,可是有新的稿子要交給我翻譯?」
小侯爺也算物盡其用……咳,不對,是人盡其才,總之自從她三個月前來到這兒,除了每十日一天的休假外,就是有翻不完的國外學術文章等著她,不但德、英、法文都有,內容還遍佈各種領域。
「是的,小侯爺說這回請瑩姑娘翻譯這些。」劉叔遞上一疊厚厚的羊皮紙。
唐瑩甄接過那疊羊皮紙,隨意掃了幾眼內容後,臉就黑了。
「居然是化學?」她的語氣既是不敢置信,又像痛心疾首,「這才三個月,我已經把天文算學物理生物的文章都翻了一遍,這次還有化學?這麼多不同領域的東西,哪能一次全學了,就是寫出這些文章的洋人科學家也辦不到,貪多嚼不爛,小侯爺就不怕一口吃成胖子?」
化學這是她高中時期最痛恨的一門學科啊!唐瑩甄嚴重懷疑小侯爺根本是故意整她的。
不能怪她想得如此黑暗,大齊國的人所受的教育完全不是她前世那一套,這些論文連她這還有國高中幾年科學基礎的人都看得很吃力了,小侯爺怎麼可能一口氣讀通?
而且,這份翻譯工作並沒有她原先想像的那麼輕鬆。
先不提那些文中古老的敘述方式,常讓她像在看文言文似的,每個字都看過,合起來就不知道什麼意思,那些科學名詞更是讓她頭痛不已。
由於她手邊根本沒有字典可以查,遇到不會的字就只能參照上下文,再比對另外有出現過這些字詞的其他橋段,再三確認含義後,才敢翻譯出來。
然而那些科學論文中的專有名詞何其多?有些字詞她比對到死也不可能猜出它的意思,這時候她就得想辦法找來吳保羅解釋……哦,就是當初和小侯爺走在一塊兒的那位英國人。
這位有趣的英國年輕人來到大齊國後堅持入鄉隨俗,就取了這麼個囧囧的中文名字。
只是吳保羅的中文雖然還可以,但很多科學專有名詞在中文裡根本沒有對應的字詞,完全不是他們這樣中英交雜的對話可以解釋清楚的。
更何況吳保羅本身對那些學科專業也只能勉強說是小有涉獵,並不精通,故而常常他解釋得滿頭大汗,唐瑩甄依舊一頭霧水。
總之,這是她一生中做過最痛苦、卻也最有收穫的翻譯工作了。
她甚至覺得若再這樣下去,說不定不用一年的時間,她就可以出師去教國高中理化生物數學了。
這真是太悲慘了,想她當初選文組,就是因為討厭理科啊!誰知道兜兜轉轉了一圈,居然又得回來學理科,而且還是進階外文版的。
聽了她的話後,劉叔只是笑了笑,「小侯爺這不是信任瑩姑娘的能力嗎?我大齊國如今極缺各種科學人才,早一日將那些蠻夷的文章給翻譯出來,我大齊國人也可以早點學習到這些知識。」言下之意,這麼多論文倒也不全是小侯爺自己要看的。
唐瑩甄對劉叔將外國人稱作「蠻夷」其實有些不以為然,在她眼中,人只分好人壞人,卻沒有哪個人種比較高尚。
當然她也不會傻到去和劉叔爭執這點,有些理念可以在心中堅持,卻不一定得說出來試圖改變別人。
「好吧,我這就去翻譯。」她歎了口氣,「不過我對化學很不在行,這次恐怕得花上比較長的時間。」
「無妨,瑩姑娘盡力而為便是。」
「嗯。」她鬱悶的捧著那疊羊皮紙,在她專屬的書桌前坐了下來。
這時立刻有另一位丫鬟上前將沾了墨的毛筆遞給她,唐瑩甄道了聲謝後,便接過在空白的紙上打起草稿來。
別說,她的毛筆字其實挺不錯的。那可是她當年在歐洲留學時,能夠在一群外國人面前拿出來秀的專長呢!因此到這裡「工作」之後,除了寫字變慢了點外,對她來說倒沒什麼不適應。
但令她驚奇的是,當她三個月前第一次「上工」時,擺在桌上的居然不是毛筆而是支炭筆!且那支炭筆的樣式和她前世小時候常用的鉛筆很像,讓她備感親切。
當她一臉錯愕的問小侯爺那支炭筆哪來、為什麼要給她用時,小侯爺卻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道:「炭筆寫字快,很多洋人在外頭記事都用的,你學洋文時沒見過嗎?」
唐瑩甄這才知道原來鉛筆也已飄洋過海到這兒來了,不過鉛筆字保存可不如毛筆好,因此她還是謝絕了他的好意,改用毛筆。
當時還惹來他幾道詭異的目光。
「那就先不打擾瑩姑娘了。」劉叔向她告辭。
她立刻回以笑容,「劉叔慢走。」
☆☆☆ ☆☆☆ ☆☆☆
「東西她收下了?」
「是的。不過瑩姑娘說這次可能會做得慢些。」劉叔恭謹的道。
儘管身為侯爺的親信,在府中地位超然,但劉叔對幾個小主子依舊態度恭敬。
徐知勤負手站在窗邊,臉上面無表情,也不知在想什麼,隔了會兒後才道:「沒關係,讓她慢慢來就是。」
雖然時間有些緊迫,然而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是有些強人所難。
事實上她能撐到現在還不來找他抗議,已遠超出他的預期。翻譯那些文章有多麻煩,他可是很清楚的。
「小侯爺盡可放心,小的也是這麼對瑩姑娘說的。」
「謝謝你了,劉叔。」他誠摯的向對方道謝。
「這是小的應盡之責。」劉叔朝他鞠躬後,便退了下去。
徐知勤又在窗邊站了會兒後,才轉身走回桌旁。
桌上散落著一疊厚厚的紙,每張紙上頭娟秀的筆跡明顯出自同一人。
唐瑩甄……是吧?他在心裡輕輕念著她的名字。
三個月前,他將她帶回府中的隔天,那林家便乖乖將她當初的賣身契送了來。
這林家在京城中原是出了名的惡霸,當然他們也的確有當惡霸的本錢。
林家老爺自己官職雖不高,卻是當朝宰相的姻親,行事囂張,沒多少人敢惹。
不過那也是對別人而言罷了。
誰不知大齊國如今幾位著名將領都是出自他忠勇侯府二十年前所設立的武堂,因此儘管他父親早早便從官場上退下,這麼多年來徐家在朝中仍有一股無法撼動的力量。
所幸這新皇為人謙和,要比他那多疑的父親好多了,反正只要皇家不將手伸向他們,徐家也安於現狀,壓根沒想過造反一類之事。
為了向新帝表示感謝以及明志,身為世子的他後來連武堂都不介入了,大有打算日後放手武堂讓朝廷接管之意。
因此在數年前第一艘洋人船隻飄洋過海來到大齊國時,他與皇商喬家聯手,開始專注於經營海外貿易。
如今在大齊國京城裡所能見到的所有洋貨,無一不曾經過他們之手。
撿到唐瑩甄是個天大的意外之喜。當初他自小廝手中接過那紙林家送來的賣身契,上頭大剌剌的「唐大丫」三個字,看得他直想發笑。
有著與她原本身世完全不搭的學識……這情況看起來怎麼這麼眼熟?
她的來歷,呼之欲出。
只是,若問他訝異嗎?其實好像也不是那麼訝異的。
他收起那紙賣身契,不動聲色的將她喚到面前,狀似不經意的問起她的名字。
她不但答了,還答得明明白白──
「是晶瑩剔透的瑩,甄煩就簡的甄。」
那一刻,只有他知道自己心底那小人笑得多開心。
「好名字。」他當時是這麼說的,「不過未免太過文雅,府中下人恐怕記不住,以後便讓他們喚你瑩姑娘吧。」
一如他所料,她只是愣愣的點了點頭,完全沒發現有什麼不對。
呵,沒發現最好,這樣才有意思呢!
她以為他是為了她的外文專長才願意收留她,卻不知她本身就是他尋了許久的人。
至於外文能力?那只是附帶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