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他手裡的東西沒有散落,不然還得原路返回去撿。他猜她寧願賠給他一套,都不願意再回去。
這個傢伙,不愛出門,不愛去人多的地方,不愛被人注意,看到有人拍照或者記者採訪,跑得比奧運百米選手還快。
真是瞥扭呢。汪雲昶彎起唇,扯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身邊,「走吧,我們回家。」
那一句話暖了她的心,但是下一秒,她垂下的眸裡又滿是複雜的思緒。
汪雲昶看在眼裡,不動聲色。
車子一路往南,往汪雲昶老家所在的平安鎮奔馳。車內仍舊播著那首歌,女歌手切切唱著,「只要你輕輕的一笑,我的心就迷醉;只有你的歡顏笑語,伴我在漫漫長途有所依……」
被汪姓強盜綁架上車後已經一個小時過去,范成愉還在發糟。
「累了就休息一下。」感覺到她帶著疑惑的注視,汪雲昶拍了拍她的手,分神朝她露出一抹微笑,「還有一個小時才會到。」
「我們要去哪裡?」如果她沒記錯,今天開始放春假,他昨天又跟她說過,他會回家過年。
「回家過年。」他笑笑地回答,因為開車的緣故,並不看她。
「那我?」他準備把她丟在他回家的路上?
「自然是跟我一起回去。」
她驚訝地張嘴,笑意崩塌,「為什麼?快停車!」
他不理會她。她連忙拍打他的手,「停車!你要綁架我去你家嗎?我……我……我為什麼要去你家過年?」
汪雲昶打了個哈欠,還是不理她。
「汪雲昶!」她生氣了。
他懶洋洋丟來話,「不然你去哪裡過年?百貨公司?還是窩在家裡睡覺?」
「不用你管。」她繃著臉。
「成愉,一個人過年很寂寞的。」他笑笑的說。
「那也不用去你家。」她咬唇,撒謊,「我又不是一個人,我還有……」
汪雲昶把車停在路邊,轉頭看她,彷彿很期待她的下文。
她自己住了嘴,她實在想不出還有誰可以陪自己過年,總不好出國找好友吧?
好友也有自己的家人和朋友要顧,不能老是陪著她。
她想起去年的春節,她在睡覺;前年的春節,她也在睡覺;雙胞胎親人還在的時候,其實她也在睡覺;總之,自從父母過世後,似乎都是形單影隻的記憶。
如果汪雲昶不綁架她,不願意出門的她,的確只有在家睡覺的分。
那種閤家團聚圍爐,和樂融融的記憶,好遙遠,彷彿她伸長手踮起腳尖都構不著。
「我記得你和我說過你父母都過世了,現在妹妹也不在了,就算有個形同虛設的表姊,過年也不好打擾人家吧?」汪雲昶凝盼著她,緩緩說。
她從思緒裡抽離,狐疑地聲眉,「我什麼時候跟你講過這個?」她記得只告訴過他,她妹妹不在了吧?
「你忘記了嗎?可能某天我們閒聊的時候你順口提過。」他狀似回想了下,揮揮手,「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不希望你把新年睡過去。」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她根本不當回事地說。
汪雲昶卻看到她個強面孔後深藏的情緒,心頭泛起淡淡的疼。他發動車子,不給她抗辯的機會,繼續朝老家開。
她繼續說:「何況我也不好去你家打擾啊!又不是你什麼」他陡然丟過來的一瞥,讓她將最後那個「人」字嚥下去。這人!怎麼總是那麼霸道?
汪雲昶笑答,「相信我,去我家過年,絕對不會是你最糟糕的選擇。而且,妳還有整整一個小時想想,你是我的什麼人,這可關係到這個年你會怎麼過。」
總之,他就是不讓她下車,執意要拖她回家過年就是了。范成愉原本想說什麼,隨即又閉上嘴,轉頭看著車窗外——原來他知道,什麼都知道。
忽然間,眼眶熱熱的她微仰頭,想眨掉那股淚意。
耳邊飄來他一句話,「成愉,我很期待你的定位。」
她快速用手背在臉上抹了抹,知道他在看,知道他什麼也不會說,她咬唇,「你應該提前告訴我的,我什麼都沒準備。」
這代表她同意了?他漾出笑,「我們那天不是已經去百貨公司準備了很多東西?」
范成愉楞了楞,最後只是低低歎了口氣。
這個人吶,原來那麼早就開始在部署這一切了。
他實在不該期待一個被半強迫上車的女人能有什麼令人驚喜的演出。
但是,有本事演砸到這個地步,恐怕也只有她——聽聽她如何向他家人自我介紹的——
「伯父、伯母好,我叫范成愉,是汪雲昶的朋友,打擾了。」
多麼有禮貌!汪雲昶雙臂環胸地站在她身後,面對家人疑惑的眼神,沒有要開口解釋的意思。
「朋友?」汪母喬美淑小聲地重複了遍,和老公面面相覷。
范成愉露出微笑,「嗯,普通朋友。」
汪雲昶只是眼微瞇,淡淡笑了笑。她真是太可愛了,哪個普通異性朋友會跑到對方家去過年呢?
「噢,妳好!進來坐吧。」汪父和汪母連忙將她請進院子裡。
范成愉看看汪雲昶,他一神色不變,好像對她的定位沒有任何異議。不知為什麼,失望的居然是她自己。
「進去吧!」汪雲昶輕推她一下。
范成愉被眼前的熱鬧場景給徹底震憾了。
因為過年,親戚間交往密切的汪家年年都十分熱鬧。今年,比往年更多人,一個庭院裡擺了七、八張麻將桌,放眼望去全部是人。
大賭傷身小賭怡情,汪家過年,年年都少不了國粹助興。
一見他們進來,有人喊道:「哎呀!小四回來了,還帶了女朋友!」
麻將聲聽停,一大片目光就這麼掃射過來。全場安靜。
范成愉何曾見過這麼大的陣仗,被眾人看得腳下一軟,不自覺朝汪雲昶靠去。
汪雲昶側了下身,避開她。她迎上他幽黑的目光,他微笑,用只有她聽得到的聲音說:「成愉,你忘記了,我們只是『普通朋友』,所以,這幾天你就在我家自生自誠吧。」
語畢,他望了望,沒有介紹她的打算,朝自己的三個兄長走去。
范成愉楞楞地看著他。他……生氣了?
「咦,妳是汪小四的女朋友噢?」從旁邊冒出一個長得乖巧的女孩,朗聲問道。
「呃……」好多雙眼睛在盯著她,她怎麼回答比較好?頓了下,她露出招牌博美笑容,「汪小四是?」明知故問,逃避無法回答的問題。
「欸,那不重要。來來來,」女孩顯然也不太重視她回答什麼,大概心裡已經有答案了。她一把拖過范成愉,「走,我們那桌三缺一,你會打麻將吧?」
范成愉被動地跟著走,「那個,其實我不會打。」
「沒關係,很容易學的,我教你。」
范成愉被拖到角落那張桌邊,兩個長得甜美可愛的女生,大眼眨啊眨地看著她,一副鬼靈精的樣子,「美女,我們等你好久了。」
嚇!范成愉差點倒退三步。如果沒記錯,她之前不小心看過的一部恐怖片裡也有一模一樣的台詞。「那個……」
拖她過來的女孩趕快按她坐在位置上,「她不會打啦,我們要先教她,啊,對了,她是汪小四的女朋友,大家明白了吧?」
范成愉突地生出不好的預感,彷彿最後那句話的意思是「大家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千萬別手下留情」,她忍不住朝站在人堆裡的汪雲昶看去。
他沒看她,專心和自己的兄長在聊天,露出的愉快笑容也不是給她看的。
范成愉忽然有些鬱悶煩躁,那種專用的東西被人分享的時候,感覺真的很糟。
她努力聽那幾個女孩解說麻將的遊戲規則,然後正式奔赴戰場。打了一圈下來,她成功地湊了一個清一色、一個大三元、一個大四喜、兩個混一色。
不過,她也弄清楚了這三個女孩都是汪雲昶的堂妹,而且她剛才沒有誤會,她們真的是要從她身上報平常被汪雲昶欺負的老鼠冤。
這個人吶,就算過年記得給每個人買禮物,看來都不足以抵銷各位兄弟姊妹對他的怨憤。聽到他堂妹的抱怨,她忍不住想笑——
「沒錯,別看他長得人模人樣的,其實十足是個小人。白板啦!」
「就是,我高二那年,他明明說幫我複習,結果呢?和蔚藍姊不知鬼混到哪裡,最神奇的是,好像知道我媽什麼時候回家一樣,他前腳剛進門,我媽後腳就到,然後把溫書溫到不小心睡著的我給逮個正著,你說是不是好過分?我打紅中!」這話是問范成愉的。
不過,范成愉聽到的重點是——和蔚藍姊不知鬼混到哪裡。她咬住唇,沒有附和。繼碰回白板之後,又碰了紅中。
「少來啦你!你本來就是趁汪小四不在睡覺好不好?」接話的堂妹大概明白她在聽什麼,轉移這個話題,繼續爆汪雲昶人神共憤的行徑。「我最看不慣他在長輩和鄰居面前裝好人!發財!」
「而且裝得很成功!」這點也可以被吐槽。
「就是!他們四個裡面明明汪老大人最好,結果被人說狂躁;汪二哥最英俊,結果被人妖魔化;汪三哥最斯文,結果被人說木訥。就那個人面獸心、表裡不一見色忘義……」最漂亮的堂妹才有將人妖魔化的嫌疑。
范成愉打斷她的滔滔不絕,推倒牌,「對不起,請問這個是不是叫大三元?」
刷!六隻眼睛同時看過來。
「大三元?!」
「自摸?」
「還帶混一色?」
刷!六隻眼睛裡飆出恨意,看著她。
范成愉舉起雙手,滿臉無辜,「請問,我可以和牌嗎?」
嗚!啃骰子咬麻將,三個小堂妹眼神幽怨。早該知道汪小四那麼奸詐的人不會選蚌太笨的女朋友的!
不行,再來過!
「丟她一個人在那個小狼窩,不要緊嗎?」
另一個角落裡,矮几上擺著功夫茶具,汪家四兄弟盤腿坐在一起,一邊喝茶,一邊閒聊。
汪雲昶懶懶地看了眼,回答三哥的問話,「不要緊。」
「小四在生氣呢!」剛才就站在父母身後的汪家老二汪雲桓自然聽到那句「普通朋友」的宣言,俊美面孔上是一抹幸災樂禍的笑容,「嘖,真是想不到,幾年來好不容易帶個女孩子回家過年,卻被人定義為普通朋友。」
「的確,面子有些掛不住。」汪雲昶坦然自若地承認。
「面子問題事小,關鍵是她真的這麼認為就不妙了。」老大汪雲煦又衝出一壺茶,為三個弟弟逐一斟滿,最後才倒自己的。
汪雲昶不語。
「欸,她又輸錢了?」汪雲桓視力絕佳,「那三個小傢伙看來真要把和你的帳往她頭上算呢。」
那三個堂妹,其實不是因為拉不到人開桌而三缺一,純粹是因為賭技太高,根本沒有人願意和她們玩。現在好不容易抓到個外來客,還是十分有價值的外來客,怎麼可能放過痛下殺手的機會?
「放心吧。」汪雲昶反過頭來安慰二哥。成愉又豈是個傻子?若不是她平常懶得計較,他都不敢保證自己能在她手下討到便宜,何況是那幾個手下敗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