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門未識綺羅香,擬托良媒亦自傷。
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事儉梳妝。
敢將十指誇針巧,不把雙眉斗畫長。
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做嫁衣裳。
聖水峪,距京城百餘里,地處群山之中,居民不多,都加起來不到三百人。地方偏僻,自然窮困,只有兩家大戶,一家是本地捕頭,另一家姓萬,有個兒子在京裡做官。縣衙設在三十里外鎮上,這裡只有一個捕頭,兩個捕快維持秩序。此地居民大半姓萬,也有幾家外姓,都被擠到山腳居住。其中有一家姓秦,父母早亡,只有姐弟兩人,姐姐名叫秦玉娥,十七歲,生得花容月貌,早有人提親,只因割捨不下十四歲的兄弟秦三郎,以致耽擱下來。全家只有七間瓦房,祖輩置下百畝山林,這姐弟二人卻看護不住,當地人隨意樵采耕種,放羊放牛,好好的良田被糟蹋得不成樣子,也不敢理論。秦玉娥心靈手巧,精於刺繡,本地婚嫁都請她繡嫁衣,兄弟三郎每日上山打柴,勉強餬口。這一日秦玉娥正在屋中繡一件嫁衣,三日後本地首戶萬員外家二小姐出嫁,下了一兩定銀請秦玉娥繡嫁衣。秦玉娥熬了兩個晚上終於繡完了,盤算著用這一兩銀子買上兩斗米,再請個泥瓦匠修理一下北房,省得雨季來時漏雨。
辰時剛過,忽聽門響,卻是兄弟三郎回來了。秦玉娥臉色一沉,走出屋門,果然是兄弟三郎挑著柴進門。這秦三郎剛滿十四歲,虎頭虎腦,一臉忠厚。秦玉娥斥道:「兄弟,時辰這麼早,不到街上賣柴,回家做甚?」秦三郎關上街門小聲道:「姐姐,不是我偷懶,街上出大事了。」秦玉娥忙問:「出什麼事了?」秦三郎一邊擦汗一邊道:「萬員外一家昨晚被強人打劫了,聽說還死了人。」秦玉娥大吃一驚,思想片刻問道:「外面情形如何?」秦三郎道:「縣太爺都來了,外面有好多官差。」秦玉娥未讀過書,遇到大事也沒什麼主意,對兄弟道:「你先在家呆著,等過兩天再出去打聽一下,看萬家還有什麼人。」
兩天後得知,萬家老少數十口無一活命,家財被洗劫一空。萬家京裡做官的兒子立逼縣令破案,縣令帶全縣捕快四方尋訪,沒有一毫蹤影。明眼人都看出,這是積年大盜所為,下手幹淨利落,得手後馬上遠走高飛,不留一點痕跡。縣令命人挨家搜查,秦玉娥慌了神,對兄弟三郎道:「你把這嫁衣送到官府去,說清楚來路,萬一被查到家裡當作賊贓可不得了。」秦三郎答應道:「姐姐不用擔心,這嫁衣是萬家送來的,街坊都知道,不會有事。」一邊說著一邊收拾出門,秦玉娥送兄弟出門,千叮嚀萬囑咐,心裡始終有些不踏實。
眼看就過午時了,秦三郎還沒回來,秦玉娥有些著忙。兄弟自小忠厚,從不與人爭執,每日必定回家吃飯,今日過午不回,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正要出門問一問鄰居,忽聽門響,隔壁李大娘走進來,急匆匆道:「玉娥,你兄弟叫官府抓了。」秦玉娥大吃一驚,忙問:「到底怎麼回事?」李大娘歎氣道:「你們姐弟太過老實,就算要還嫁衣,也等個十天半月,急個什麼。你兄弟到堂上剛拿出嫁衣,萬捕頭就說是賊贓,馬上過堂,打了四十板,已經畫了押了。」秦玉娥只覺天旋地轉,淚如雨下,叫一聲:「兄弟,姐姐害了你了。」李大娘安慰幾句匆匆回家,秦玉娥一邊抹淚一邊收拾家中值錢之物,哪裡尋得出一樣?勉強湊兩件拿到當鋪,只給了五錢銀子,也沒功夫爭執,急匆匆買幾樣吃食到牢房看兄弟。雖然是鄉里鄉親的守門獄卒也不肯放過,百般刁難,搾去五錢銀子方讓秦玉娥進門。
來到牢中,裡面罪人不多,還算乾淨。秦玉娥四下尋找,見一堆亂草上趴著自己兄弟,蓬頭垢面,滿身血跡。不由一陣心酸,喚道:「三郎,姐姐來了。」秦三郎一動不動,秦玉娥取出帶來清水伏下身為兄弟擦洗,好半晌才見秦三郎睜開眼,欲哭無淚,勉強道:「姐,你走吧,兄弟活不了了。」秦玉娥更是傷心,勸道:「兄弟,姐姐求鄰居給你作證,很快就會放你回家。」姐弟倆相對垂淚。剛喂秦三郎兩口飯,獄卒就過來催,無奈起身離開牢房,準備的吃食都落到獄卒嘴裡。
秦玉娥回到家中,趕緊求左鄰右舍幫忙作證,但沒一個人出頭。消息傳來,三日後就要將秦三郎解往京城,秦玉娥慌了手腳,四處求告無用,只好將家產賣掉。卻又遇不上好人,百畝山林,加上七間房舍,只賣了一百二十兩,扣去成色,只剩一百一十兩。無奈之下,打點行裝,隨兄弟上京。四名解差押解秦三郎,打了一輛囚車動身。秦玉娥跟在囚車後照顧兄弟,四名解差藉故拖延,一百多里路倒走了五日,從秦玉娥身上搾去三十兩銀子。進京後押到刑部大牢,打點獄卒又花了十兩,秦玉娥在客棧安頓下來,每日到牢中探望兄弟。一月後方過堂,堂官看了卷宗冷笑道:「三十五條人命,讓一個十四歲的娃娃頂罪,就算我准了,上官豈是瞎子?」當堂駁回。半個月後,又解來五名犯人並幾件贓物,刑部下批文,五名正犯凌遲,秦三郎定為從犯,絞監候。秦玉娥大驚,請人寫了狀紙,到街上喊冤。刑部定下的案子,沒人接手,有人指點,當朝駙馬好管閒事,於是秦玉娥想方設法等到駙馬車駕,當街喊冤,駙馬正閒得無聊,聽有人喊冤,吩咐侍從接狀。秦玉娥遞上狀紙,駙馬看後笑道:「一個十四歲的娃娃,沒什麼真憑實據,豈能定成絞刑?這些刑部官員太過胡鬧。」命人持自己名帖送到刑部。刑部官員知曉駙馬脾氣,只是一時高興,不會認真過問。於是改判,秦三郎年幼無知,從輕發落,監禁十年。
得到此信,秦玉娥還要謝恩,總算保住兄弟性命,於是每日到牢中照顧秦三郎飲食。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僅有的幾十兩銀子又被人偷走,秦玉娥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早有媒婆留心,勸秦玉娥嫁入官宦之家,秦玉娥走投無路,只好應允。京城官員根本看不上貧家女,剛好有一總兵到京公幹,偶見秦玉娥頗有姿色,願意出五百兩納為小妾。秦玉娥為保兄弟性命無奈答應,總兵將五百兩銀子交付刑部官員,照應秦三郎,準備回任上。秦玉娥千叮嚀,萬囑咐,姐弟倆灑淚分別。秦三郎在牢中,開始幾日還好,獄卒多少照應一些,不到一月就沒人過問了,饑一頓飽一頓,挨打受罵更是家常便飯。幾番想尋死都怕姐姐回來尋找,只好咬牙忍耐。好不容易撐到一年,太子登基,大赦天下,秦三郎也在被赦之列,差官銷了罪案,將秦三郎放出大牢。雖然離開牢房,但舉目無親,孑然一身,難以謀生,只好乞討度日。京裡官差頗多,不好存身,無奈離開京城向南走。
風餐露宿自不必說,能有個破廟安身就要謝天謝地,可憐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受諸般苦楚。這一日走到一個村口,迎面跑來一個老年乞丐,三郎想問問這村裡風俗如何,老丐滿面堆笑道:「這裡人好得不得了,家家都給我吃食,懷裡還有四個燒餅吃不下,給你吃了吧。」說著果真取出四個燒餅遞過來,三郎喜出望外,連連道謝,老丐一溜煙跑到一棵樹後。三郎飢腸轆轆,拿起一個燒餅就吃,剛吃兩口忽然有一群人跑到近前,看到燒餅不由分說,圍住就打。三郎在牢裡別的沒學會,挨打倒有些經驗,當下抱住頭,蜷起身子,眾人打了半晌,也怕出人命,一邊罵著小偷一邊離去。三郎才明白這四個燒餅是老丐偷的,自己替老丐挨了打。只覺渾身酸痛,還好懷裡剩了兩個燒餅,哆哆嗦嗦取出一個剛要吃,不料那老丐竟跑回來,搶走兩個燒餅,笑嘻嘻道:「多虧你替我挨打,下次多長個心眼,天下沒有一個好心人。」吃著燒餅,揚長而去。
三郎滿腔怒火卻無計可施,好半天才爬起來,不遠處有一條河,三郎口渴難耐,到河邊喝水,喝完洗臉,忽覺頭暈目眩,一頭栽到河裡。人事不省,順流而下,半浮半沉,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覺出身上有一絲暖意,睜眼一看,見身在一間靜室中,蓋著厚厚的棉被,一位長髯老者笑瞇瞇看著自己。三郎知道被好心人救了,想開口道謝,但張了幾下嘴卻發不出聲。老者開言:「你傷勢不輕,好生調養要緊,不要急著說話。」有丫鬟給三郎餵藥,飲食也甚為周到,三郎如在夢中。兩日後三郎已能講話,老者到房中坐下問道:「孩子,你叫什麼?為什麼落水?」三郎就將含冤入獄,出獄後乞討為生,又被惡丐欺凌的經過一一講明。老者連連歎息,聽完點頭道:「老夫也姓秦,名鴻雁,久居此地,頗有些家財,你放心住著,養好傷再說。」三郎甚為感激,盼著自己早點好,不再拖累恩人。
調養月餘,三郎基本復原,再不肯受人伺候,每日起早貪黑,忙裡忙外,不管吃什麼都不計較。秦鴻雁乃是崑崙派高手,隱居此地,膝下有五子三女,每日教兒女習武,也不十分上心。一是因為自己不是掌門,有些精妙武功沒學到,兒女學全了也不會有多大出息。二是因為五個兒子生來養尊處優,不肯吃苦,自己又狠不下心嚴加督促。有這兩個原因,秦家五子只學了一些花拳繡腿,徒具架勢。三郎每日起得很早,打掃庭院時總看到秦鴻雁練武,心裡萌生了拜秦鴻雁為師的念頭,只是不好意思開口。忍了十幾日,終於下定決心,鼓足勇氣對秦鴻雁道:「恩公,三郎命苦,多虧恩公搭救,今生不忘大恩。」秦鴻雁問道:「你是不是有事?」三郎見四下無人跪倒開言:「三郎想拜恩公為師,學幾路武藝防身。」秦鴻雁笑道:「學武可不容易,第一要根骨好,第二要不怕吃苦。」三郎道:「根骨三郎不懂,不過三郎不怕吃苦。」秦鴻雁一時興起,點頭道:「我先教你入門摩雲掌,一月後你練給我看,如果你真的肯吃苦我再教你下一路,至於拜師先不忙。」三郎大喜,秦鴻雁只是一時高興,就走了一遍摩雲掌,三郎學了一遍,秦鴻雁又糾正一下就把此事放下了。三郎卻上了心,生怕忘了一招半式,偷偷苦練,每日只睡兩個時辰,除去幹活就苦練掌法。一月後秦鴻雁早忘記此事,三郎也不敢提,埋頭苦練。這一日秦鴻雁比平日早起了半個時辰,來到練武場看到有人練功,還以為是哪個兒子下工夫習武,細看卻是三郎,看了片刻不由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