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亦菱愣了,心在那一霎那被擊碎了;疼,說不出的疼……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騙我?!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不說不是?!不!不要——不要……」
她的心揪疼的幾欲窒息,真想那一刻就這樣死去,可這上天,卻連這樣的機會都不給她……
元昊心疼不已,又要去抱她:
「菱兒,別這樣。」
夏亦菱咬緊唇,犀利的寒光倏地投向了他——
「啪」的一聲,她的纖纖玉指掃上了他的面頰——
她聽到了四圍的抽氣聲,緊接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我不會原諒你!」
她不顧一切的恨聲道。那一刻對自己的行為似乎完全沒有驚惶,而只有痛與恨。
銘揚,銘揚啊!為了她而死的銘揚,那般的失去生命的銘揚……
生命,生命啊!卻被那樣的一支箭奪去,被眼前的人奪去了……
他何其殘忍,何其殘忍啊!
那樣的銘揚,讓她一輩子痛苦,一輩子都無法補償的銘揚……
可是他卻……那樣坦然的承認——
上天啊!
她該怎樣洗刷自己的罪過?
他竟然殺了他,竟然是他……殺了他……
自己朝夕相處的人啊!
讓她怎樣接受?讓她怎樣面對?
誰來救救她……
元昊起初是愣怔,隨即眸中便射出了不敢置信與憤怒——她竟然……打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打他!
他一把拉過了她,毫不溫柔的朝她怒喝一聲:
「回去!」
也不再管她的淚水,粗暴地抓起她的手臂,將她朝場外拉去。
「別碰我!走開,走開!」
夏亦菱哭喊著,不肯任他擺佈。
「放開她!」
不知何時,場中已多出一人,不由分說地扣住了元昊的手腕,逼他放開夏亦菱。
夏亦菱頗有些感激的抬頭望向來人,當看清楚了是龍昭雲,便又把頭低了下去。
龍昭雲卻似渾不在意,仍舊想要從元昊手中拉過夏亦菱。
「滾開!」
元昊怒極了,不由分說就朝著他一掌劈去——
龍昭雲接招,兩人就在這一瞬間拼打在一起。
「菱姐姐!」
謐羅亦衝了出來,扶住已落單的夏亦菱,眼中滿是不解與傷痛。
此刻場中已一片混亂,嘈雜的人語聲夾雜著打鬥聲連綿不斷。
這事態的變化真可謂是快,簡直迅疾如風,場中眾人都還來不及驚訝第一件,就又被第二件吸引住了視線。
大家還來不及回味王子當著眾人的面被王妃摑了一巴掌,就又注意起了新封的雲少將為了王妃與王子大打出手,這世界,還真是奇異的很!
而此時,也許只有場中四人,才完全的笑不出來吧,那是痛,是痛啊!
眼看著一片混亂,夏亦菱突然覺得無力,那種無力與暈眩直讓胃裡翻江倒海,看著正纏鬥在一起的兩人,想著手中的箭,她突的不可抑制的嘔吐起來,直嘔的連一顆心都似被掏空了,淒涼又迷茫……
「菱姐姐,你怎麼了?你別嚇謐羅啊!菱姐姐!」
「你們別打了!快來救菱姐姐啊!」
謐羅的哀喊終於喚回了此時場中已殺紅了眼的兩人的神志,二人一齊轉身,這才看到夏亦菱正面色蒼白了無生氣的倒在地上。
元昊首先衝了過去,想要抱起她——
「走開,不要碰我……」
即使在昏迷之中,她仍舊知道他的靠近,仍舊反抗著他的懷抱。
看著她淚濕的眼睫,元昊心中一痛,卻不知此時龍昭雲已然從他手中搶過了夏亦菱,抱起她大步向人群外走去。
他憤然的冷哼一聲,握緊了雙拳,只有隨著謐羅一同跟上。可心中的苦澀與疼痛,有誰能懂?
夏亦菱見抱著自己的是龍昭雲,安心的同時,更是一片疼痛。竟真的閉上了眼睛,完全暈厥了過去……
她只覺得,無措得很,無奈得很,無力得很……
王宮,王子寢宮。
儘管龍昭雲十分抗拒這個地方,可還是進來了,不顧一切的,把她抱了進來……
裡面那一方天地是他不能進去的地方,是讓他痛苦的地方……
嚥下心中的苦澀,他並不離去,只默默地站在大廳內,等待著她平安的消息。
這個時刻元昊亦沒時間及心思顧及其他了,此刻夏亦菱的臉色白得嚇人,他整顆心裡就只夠裝下她了。
內室裡,他正朝著大夫發脾氣:
「都是庸才嗎?!她到底怎麼了?!」
「回王子!王妃殿下體虛,再加上好似受了什麼刺激,這才暈了過去,只需慢慢調養,便會好的。」
「還請王子放心,王妃腹中的胎兒……無礙。」
大夫拉長了尾音,聽上去頗為詭異。
元昊正俯身觀察著她的臉色,但倏地回過頭來——他好像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詞!
「呵呵……是啊,恭喜王子,王妃殿下,已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那山羊鬍子的大夫狡黠的笑著,好似還賣了一個大關子。
元昊赫然站起:
「你說什麼?!」
那大夫看著他大睜的雙眼,突然間有些遲疑起來,腦海中快速的轉動著,難道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妥?可是王子的問話,又不能不答,只得抹了下額上冷汗,暗自斟酌著低低道:
「從……從脈象上看,王妃殿下,確……確實是懷有身孕了。」
元昊臉上現出前所未有的愣然,緊接著便大步向前,雙手抓住了那大夫的領襟,激動的聲音微顯顫抖著道:
「你再說一遍,你再說一遍!」
那大夫被他晃的更加駭然,可好不容易抬起眼來看到他的眼睛,一顆心便又放了下來,重又笑著回道:
「是,是啊!王子,王妃有孕了!」
因為元昊的眼中,有著前所未有的光亮,是感動,是激動,是震動啊!那是喜悅的光芒,不可抑制的不敢相信的狂喜的光芒,直照耀的仿似這整個世界都是閃亮的,欣喜的,光芒萬丈的……
元昊鬆開了他,雙唇微張,咧開了大大的弧度,映照著那光芒四射的眼睛,竟叫人看上去有些微的不忍,因為,他的眼角,已有了濕潤的光亮……
「……菱兒,菱兒!我有孩子了,我們有孩子了!我們有孩子了!」
他倏地轉回頭去,幾步來到她床前,雙手有些顫抖地輕撫著她的臉頰,一聲聲的道:
「菱兒,我們有孩子了!你聽到了嗎?我們有孩子了!我們有孩子了……」
他的激動與欣喜似乎感染了整個世界,亦當然地感染了這室內的宮女丫頭,有眼色的一些早已率先跪在了地上,緊接著那些稍欠眼色的也見機行事,紛紛跪地齊聲呼道:
「恭喜王子,賀喜王子!恭喜王妃!賀喜王妃……」
這嘹亮高亢的賀喜聲當然也傳到了室外,又從室外,傳遍了整座皇宮,整個西夏……
當清楚了這聲聲賀喜意味著什麼,頃刻間有如晴天霹靂,五雷轟頂——龍昭云「哇」的噴出一口鮮血,直射在了離自己不遠的謐羅身上。
「雲大哥!」
謐羅驚恐的大叫,連忙扶住他不穩的身軀,眼中的害怕與痛楚濃重而淒婉。
龍昭雲鮮血仍舊不可抑制的從口中汩汩流出,滴落在衣上,滴落在地上……順著他蹣跚而痛楚的腳步,蜿蜒成一道腥紅的血帶,散發出陣陣疼痛與慘烈的味道……
菱兒……
有了……他的……孩子……
他已經沒有力氣再思考下去,只覺得一顆心被生生撕裂了,一撥一撥的近乎殘忍的揪疼……
眼中是絕望的,絕望到死,絕望到撕心裂肺……
那樣的哀痛,那樣的悲慟,直讓謐羅駭然的哭了起來,緊緊地扶住他不穩的身軀,悲慼的望著他眼角絕望的水光……
「……雲……雲大哥,你別這樣,別這樣啊!嗚嗚……」
她害怕,她害怕呀!害怕他眼中那般深沉的痛,慘烈的痛,更害怕他唇角因著這痛而不斷湧出的血紅,那簡直讓她痛不欲生!
龍昭雲似是終於被她的呼喊與哀求喚回了一絲神志,微微轉回頭來,淒迷的望著她,然後再轉回來,無力的甩開她的手,艱難的邁著步子,走出了那間大殿,那座宮室……
這裡,他再也不能呆下去了,再也不能了……
「雲大哥——」
謐羅哭喊著追上去,心痛欲絕——
彷彿全世界都罩上了慘痛的烏雲,沉重,悲痛,陰霾,黑暗,再看不到光明……
他走過的地方,都留下了星星點點的血痕,震撼人心,痛徹心扉呀!
……
床上的夏亦菱睜開了眼睛,也許亦是因為那聲聲賀喜。
入眼便是元昊溫柔又激動的眸子,內裡的光亮晃得她幾乎要睜不開眼睛;他的笑容燦爛的掛在臉上,彷彿攝去了這滿室的光華,讓人震動;他的手正緊緊地握著她的手,那掌心的溫度和絲絲顫抖,無一不顯示了他濃烈的欣喜與激動——而夏亦菱卻在這欣喜與激動中,駭然的睜大了眼睛……
她聽到了那賀喜的聲音,她看到了他的笑容!她知道了,在她身上發生的事情——
她懷孕了!
她有了元昊的孩子!
心在顫抖,全身在顫抖,甚至連牙齒……都在顫抖!
她已經不知道該想些什麼了,只知道——她完了,她,毀滅了……
頭腦在懵然中錯亂,所有的意念交織在一起,她只覺得恐懼和痛楚,就如有萬千個魔鬼在啃噬著她的心,一片一片的凌遲著她的五臟六腑……直疼到渾身戰慄,甚至到麻木不知所感……
「菱兒,你醒了!」
元昊臉上的狂喜又添了一層,不顧一切地將她抱起,緊緊地摟在懷中……
「菱兒,你知道嗎?我們有孩子了!我們有孩子了……」
他頗為觸動的親吻著她的烏髮,滿心滿眼都是初為人父的感動與喜悅,甚至緊抱著她的雙手,都激動的不住顫抖著,訴說著他無上的愉悅……
夏亦菱卻抽抖著唇,抽抖著雙手毅然決然地推開了他!
「走開,走開!不要碰我!你不要碰我!」
她近乎絕望的朝他喝喊著,眼淚已再次無助地落下,淒涼又迷茫,慘然又哀傷,讓人不禁為之一愣,卻又為之一痛啊!
元昊眼中的不解與震驚逐漸轉化為不安與恐慌,有些頹然的退離她幾步,依舊無奈卻又殷切地望著她:
「菱兒……」
看來她還在介懷著那件事情,怎麼辦呢?
夏亦菱倏地一把抓起床上的枕頭扔了過去,直砸向了元昊正伸向前方的右臂——
「滾開!我不想看到你!滾開!」
她近乎瘋狂的朝他吼著,眼中波光閃動,卻滿是讓人心疼又心驚的淒楚絕望。
元昊睜大了眸子,有憤怒的波光忽閃而過。那木製的枕頭,直打得他手臂生疼,心中,亦是冷寒一片。
正待開口說些什麼,但看到她正瞪著他的憤恨到死的目光,便緊抿了唇,微瞇了眼睛道:
「我先走了!你冷靜一下,小心……肚子裡的孩子!」
說罷,甩袖離去了。可眼睛裡,卻交織著兩種光芒;仍舊有著掩不去的激動欣喜,還有遮不住的不安恐懼;眉頭,已是緊緊地鎖了起來……
見他的身影終於完全退出了她的視線,她才稍稍回轉頭來,坐在床上大聲的喘息著,直喘的——嘔吐起來!
小蓮與小荷趕緊拿來嗽盂,服侍她吐個乾淨。
輕輕拍打著她嬌弱的背脊,小蓮心疼地道:
「郡主這又是何苦呢,哎……可別傷了腹中的孩子。」
夏亦菱淚眼迷離的望向她,然後又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腹部,顫抖著雙手戰戰兢兢的撫上了自己的肚子,然後,轉頭,不顧一切地哭倒在床上——那哭聲,撕心裂肺,肝腸寸斷,連綿不絕,悲慼無限……
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麼糟糕的事情?這麼糟糕的一天?
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為什麼?!
銘揚,銘揚啊!銘揚……
終於知道了,殺害他的人,造成他無盡悲慘命運的人,讓她憤恨又一輩子絕不會原諒的人,竟然是他——元昊!
他殺害了她這一生最愧疚的人,永遠也無法彌補的罪過……而只因為是他——元昊!讓這罪過愈發的深重起來,深重到……哪怕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亦不能洗去半分!
蒼天啊!為何要這樣對她?為何要這樣對銘揚?!為何又這樣對昭雲?對元昊,甚至對謐羅!
你簡直太殘忍了,太殘忍了!你太殘忍了……
她,竟然懷了元昊的孩子,竟然懷了元昊的孩子啊!竟然懷了……殺害銘揚的兇手的孩子!造成她心中永遠傷痛的罪魁禍首的孩子!
而她!最最不應該,最最悲哀齷齪的是——她竟然對這個人……竟然對他……有了……
她竟然希望不是他!甚至希望他騙她!為了他悲痛欲絕……
她竟然……對他有了感情!
她強烈的鄙視自己,在心中謾罵著自己,為自己的一切感到不齒與唾棄——她簡直是全天下最最齷齪的人!最最無恥的人!最最惡毒的人!最最殘忍的人!最最壞的人哪!
她死死的咬住了下唇,直咬出了咧咧的血跡,沾染在了雪白的床單上,混雜著屈辱痛楚的淚水,慘烈的叫人心驚!
「郡主,郡主啊!」
「王妃,王妃!您不要這樣,您不要這樣啊!」
「王子會心疼的,龍公子也會心疼的啊!」
「嗚嗚……為了腹中的孩子,您千萬要珍惜自己啊!」
她們在勸她,聲聲的勸慰她……可是,她有什麼辦法呢?她能有什麼辦法呢?!
她真的很無助,很無助啊!
誰能來幫幫她?誰能來救救她?!
天哪!
她竟然……懷孕了……
而在此時,她卻知曉,自己腹中孩子的父親,自己朝夕相處的丈夫,自己已在朦朧中產生感情的人,竟然是殺害她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的兇手!
這叫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哪?!
她還是人嗎?
她在想,她還算個人嗎?
銘揚……昭雲!
被她深深害苦的人,被她生生害死的人!
而她——卻對這世間最殘暴的人有了不該有的感情,甚至有了……他的孩子!
她不應該,不應該啊!
她要以何種臉面去見這世人?甚至銘揚,銘帆!銘廣大哥與葉夫人!她對不起他們啊!更對不起銘揚——
她該死,她簡直該死!她犯下的罪過哪怕死一百次也不足以彌補,不足以彌補啊!
上天哪!殺了她吧!殺了她吧……
她已經,活不下去了……
完全的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