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凱痛到嘶喊。「不准你那樣說我爸爸媽咪!你閉嘴閉嘴!」
「我偏不要,我偏要說!」小正對他扮鬼臉。「杜詩凱的媽媽不要他,爸爸開爛車!?」
「你!」凱凱抓狂了,追著小正要打。
兩個小男孩,一個跑、一個追,在教室裡繞圈圈,其他同學有的看熱鬧,有的害怕得尖叫。
小正一面跑,一面繼續用各種言語激怒凱凱,兩人追逐到外頭遊戲場上,凱凱不顧一切往小正身上撲倒,將他壓制在沙坑裡。
「你放開我!」小正錯手不及,吃了滿口沙,很狼狽。
凱凱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同樣一臉沙,但他不管,雙手壓著小正肩頭,不停往下壓、往下壓,小正嚇得求燒,他仍執著的不肯放手。
直到老師驚駭的嗓音響起——
「杜詩凱,你在幹麼?!」
「沒想到效果會這麼好!」
拍完一場重要的外景戲,導演下令大家準備轉移陣地,一面喜孜孜地對站在一旁的杜信安說道。
這場戲,是方雪雁飾演的保母第一次來到主人家,此刻,男女主人都不在,屋裡唯有小男孩跟一個負責煮飯的歐巴桑。
而她,是先來進行「偵察」的,扮成童話繪本的推銷員,按下門鈴。
這是個安靜的午後,天氣卻很異常,天邊卷看濃雲狂風斷斷續續地呼嘯,而她對前來開門的歐巴桑展露笑顏。
那是個極度虛偽的笑容,虛偽得令人以為她很真誠,這時候歐巴桑還不曉得自已將來會被這位年輕女孩陷害,丟了工作。
歐巴桑因為太無聊,渴望找人聊天,她接待這個女孩,讓她登堂入室,把整個房子細細繞了一圈。
接下來拍的是保母完成任務,心滿意足走出房子的畫面。
在街道上,她與女主人擦身而過,女主人提著一籃朋友送的新鮮水果,不小心翻落了,她幫忙撿起一顆紅透漂亮的蘋果,還給這個尚且不知憂愁的大老婆。
這是兩個女人的初次相遇,因為一顆蘋果的結緣,就像童話故事裡壞王后扮成的女巫,將毒蘋果送給天真無邪的白雪公主。
這畫面,很經典,方雪雁演得更是絲絲入扣,溫曉霧得用盡全力才不讓她的氣勢壓倒。
「太讚了!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兩個女人的對決,就從這第一場戲萌芽。」導演很興奮。「沒想到雪雁演技這麼好!」
「她才用不到五成功力呢。」相較於導演的興高采烈,杜信安對方雪雁的表現,顯得很冷靜。
「你這話什麼意思?」
「她這幾年催爾會在一些小劇團客串演出,如果你看過她的表演,你就會知道,她現在還沒真正開始演呢!」
「她在小劇團客串?」導演驚訝。「什麼時候?我怎麼不曉得?」
「都是些名不見經傳的劇團,觀眾只有幾十個人那種,你當然不會知道。」
「那你怎麼知道?」
「我嘛」杜信安不解釋,淡淡一笑。
他不解釋,導演只好自己亂猜。「原來你早就注意到她了,該不會很早就想簽下她吧?所以才連她在小劇團演出都跑去看?信安,你不賴嘛!我從以前就覺得你眼光很好,很會挑人。」
不是那樣的,他去看她演出,並非因為看中她、想簽下她。
他只是……
只是怎樣暱?杜信安霎時凜神,不願多想,對她複雜的情感,他一直埋在內心深處,從來不去正視。
「說真的,你挺厲害的。」導演說到興起,稱兄道弟似地搭看他的肩。「我聽說你自從簽了雪雁後,在業界的人脈又打開了,對吧?好像很多不上不下的B咖藝人都想找你幫忙改造,新人也排隊等著跟你見面,幻想自己能不能成為像時尚女神那樣的大明星說起來也真
好笑,怎麼這些人看別人紅了,都以為自己也能紅啊?在這一行,想大紅大紫可是有條件的,我常常看那些愛作夢的新人就覺得好想賞他們幾個耳光,要他們清醒一點!你會嗎?有沒有這樣想過?」
「嗯,我以前也這麼做過。」杜信安額首,似笑非笑。「以前我曾經狠狠地奚落過一個想找我當經紀人的小胖妹,我說以她的條件根本不可能進演藝圈,那小胖妹還差點當場被我氣哭呢!」
「哈哈哈——真的假的?沒想到你這人也挺毒舌的。」
「我是很毒舌啊,不信你問雪雁,她體會最深。」
「哈哈哈——你真愛開玩笑!再怎麼毒舌你也不敢針對雪雁吧?她可是你手中的王牌、最珍貴的寶貝,好好呵護都來不及了,怎麼捨得罵她?」
「哈哈哈——對啊,我是在開玩笑。」杜信安陪著導演一起笑。
兩個男人笑得很乾,很不真心。
「像傻瓜似的!」
後來,當杜信安回到貸款買來的保母車上,方雪雁冷冷地丟下一句批評。她責怪他,幹麼跟那個勢利的導演說些有的沒的?
「這一行就是這樣啊。」他聳聳肩。「除非不得已,沒有誰會跟誰撕破臉,大家都是笑嘻嘻地說些言不及義的廢話。」
她沒好氣地掃他一眼。「你到底跟他說什麼?」
「也沒什麼,他說那些擠破頭想進演藝圈的新人很可笑,我就說我以前也這樣奚落過一個小胖妹。」
她聞言,震了震,瞇起眼。
「還有,最近有個新人想找我簽約,才十八歲,我說我不想簽她,你知道她說什麼?她說如果有什麼潛規則必須遵守,她願意遵守。」
她咬咬牙。「這意思是……」
「意思就是,她願意跟我上床,換一紙經紀約。」他攤攤手,狀若無奈地笑笑。
「不准你跟那種新人簽約!」她直接嗆。
他愣了愣。「什麼?」
「你有我了,不必浪費時間在那種自毀前途的新人身上,那種人水遠成不了真正的大明星。」她冷淡地評論。
是不屑嗎?或是高傲?杜信安試著分析她的表情,但他看到的,只有坦然的自信。
他佩服那樣的自信,要吃過多少苦,才能熔鑄那樣的自信?
這幾年她在寫書教課之餘,依然努力擠出時間客串各種舞台劇的演出,藉此感受戲劇脈動,精進表演技巧,比起某些藝人只想著走邪門歪道更上一層樓,她是真正用心地付出,真正在專業上學習。
她說得對,那種只想看跟人上床換機會的人成不了真正的大明星!
但在這圈子,要一直保持清白之身並不容易,很少人能堅持到最後,等她面臨最困難的抉擇的時候,她該如何是好?
而他身為她的經紀人,又該怎麼做?
我要的,是從前那個杜信安,是那個堅持理想與原則,不管別人怎麼說,都堅信自已的做法很正確的杜信安。
那夜她的怒嗆,依然在他耳畔迴響。
她真的要那個杜信安嗎?那個連他自己也懷疑、也無法全心相信的杜信安?他的理想與原則,最後換來的是背叛。
那個男人已經死了,心死了,你懂嗎?
那就為我活起來!
她要他為她活起來。
是什麼樣的自信讓這女人能對他嗆出這番話?對他,她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期待?什麼樣的想法?
這些天來,他經常想起那夜兩人的對話,想起她離開書房前那蘊著淡淡哀愁的神情,那神情,緊緊揪扯他心弦,她似是怨他忘了某件重要的事。
但他到底,忘了什麼?
他想不起來……
手機鈴聲驀地響起,驚醒杜信安迷濛的思緒,他瞥了眼來電顯示,是幼稚園老師打來的。
他接電話。「喂,王老師,有事嗎?」對方急促地說了一串,他聽了,瞬間變臉。「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發生什麼事了?」方雪雁警覺事情不妙。
「凱凱將一個同學推進沙坑裡,對方被玻璃瓶碎片割到,受傷了!」
杜信安將方雪雁留在拍攝現場,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幼稚園,幼稚園老師跟對方家長已經在等著他了,小正媽媽一見到他便立刻上來興師問罪。
他不明狀況,只能先道歉再說,看看小正的傷,還好,只是大腿後方有一處割傷,不算太深,園方已經幫忙上藥處理。
小正的傷口雖不深,他媽媽的心卻是受傷很深,激動地朝他大喊大叫,聲稱凱凱是個壞小孩。
凱凱站在一旁低看頭,默不作聲,杜信安命他向同學道歉,他死也不肯,倔強地別過頭。
這舉動更加激怒了小正媽媽,冷刺熱諷說就是因為單親家庭沒家教,才會教出這種惡劣的小孩。
杜信安一聽,臉色登時變得難看,幸而幼稚園老師見情況不妙,趕忙插進來當和事老,說好說歹,總算安撫了小正媽媽,讓杜信安先把凱凱帶回家。
一路上,不論杜信安問什麼,凱凱一概不開口,父子倆氣氛很僵,一到家,凱凱頭也不回,便將自己鎖在房間裡。
「杜詩凱!你這什麼態度?」杜信安火大,用力拍門。「你給我出來!」
凱凱窩在床腳,將小七攬入懷裡,搗住雙耳。
「杜詩凱!你出來!」杜信安繼續拍門,一聲又一聲的重擊,宛如春日的雷嗎,震動小男孩幼小的心靈。
他覺得害怕啊,更有種深深的委屈,貝齒咬看唇,努力不哭出聲。
「你出來,把事有給我解釋清楚!為什麼跟同學打架?爸爸媽媽是這樣教你的嗎?從小到大,爸爸打過你嗎?」
是沒有,短短的六年歲月,他是不記得爸爸曾經打過他。
「暴力不能解決問題!你不曉得嗎?不管你跟那個小正之間有行麼不開心的事,都不能用打架來解決,這樣是不對的!」
「……」
「你說話啊!難道爸爸有教過你用暴力解決問題嗎?」
「沒有、沒有、沒有!」凱凱忍了好久,終於忍不住嘶喊出聲。「你是沒教過我用暴力,你根本什麼都沒教過我!」
「你說什麼?」站在門外的杜信安愣住。
「我說,你什麼都沒教我!」凱凱硬咽地喊,整個豁出去了,委屈的浪潮在他胸臆裡翻絞,「你除了是我爸爸,你教過我什麼?你從來都不管我!」
「你……怎麼這樣說?」杜信安有些驚愕、有些氣惱,更有幾分莫名的不知所措。「爸爸哪裡不管你了?你的意思是我不關心你嗎?」
杜詩凱不吭聲,淚水撲簌箭地流下,他將小臉埋進愛犬熱呼呼的頸間,小七察覺到他的傷心,也跟著不捨地長聲哀鳴。
「是不是你媽咪又跟你胡說八道什麼?」杜信安胡亂猜測。「她老跟你說我壞話,你別聽她的。」
「……」
「杜詩凱,你出來!我們把話說清楚!」
春日的雷鳴響不停,撕裂小男孩脆弱的心房,他想,他再也不要跟爸爸說話了,爸爸什麼也不懂。
什麼也不懂。
方雪雁下戲以後,已經是深夜了,她回到山中小辱,尾內一片靜寂,唯有餐廳亮著一盞燈。
杜信安坐在餐桌旁,默默地喝酒。
她悄然來到他身邊,他瞥見她的身影,抬頭,懶洋洋地揮個手算是招呼。
「你回來啦。」
「嗯。」她點頭,柔聲問。「凱凱呢?」
「在他房裡,應該是睡看了吧。」
「結果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真的跟幼稚園的小朋友打架?」
「嗯。」
「對方傷得怎樣?」
「還好,只是割傷,不嚴重,可凱凱怎樣都不肯向對方道歉。」
「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杜信安無奈。「他不肯告訴我。」
方雪雁深深銻他看出他心情低落。「你們父子倆又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