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的,你不想面對我。」她己不需要他回答。「為什麼?因為看著我會讓你想起懷珍?應該不是,你不怕想起懷珍,所以才會時常在她房裡留戀不走。可是我確定,你刻意跟我保持距離,一定跟懷珍的事有關,到底是為什麼?」
「我現在沒有心情安撫你!更不想談這些。」王子梓神情有些煩躁,拉下她的手,冷漠轉身。
「不要再避開我!」邵筱蓮攔住他去路,決心討個答案。
「我不需要安撫,我要的是答案,我知道懷珍的死對你來說是無法承受的痛,我又何嘗不是?為什麼我們不能彼此安慰,還要成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你到底是怎麼了?!」
她越說心越痛,有預感答案不會是自己想聽的,但她還是必須追問到底,不想繼續渾渾噩噩過下去。
「就算是不喜歡、不愛了,你也應該跟我說清楚。」一陣心酸,淚已湧上眼眶。「子梓,我不想再看你繼續折磨自己,我真的很害怕你這樣下去會跟著懷珍一起走,如果不想回家看見我,只要你說明白,我不怪你,我願意離開,可是你要答應我,不能再這樣
折磨自己,懷珍在天上絕對不樂意看你為了她這樣傷害自己,就算是為了要讓她走得安心,你也該每天好吃好睡——」
「我怎麼有辦法好吃好睡?是我害死她的!」他終於忍不住崩潰大吼。「懷珍根本不想跟尹茵回去,是我勸她、逼她,親手送她去死!」
「你怎麼可以這麼想?懷珍的死跟你無關,害死她的是搶匪……」她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麼自責,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
「如果她沒去英國,怎麼會遇上那場警匪追逐?」王子梓頹靠於牆,眼裡滿是哀傷。「那孩子一直和我相依為命,從來沒想過要和我分開,就算知道我不是她親爸爸,一樣要和我在一起,但因為我心軟,同情尹茵、同意她的哀求,反過來勸懷珍,才會害她
死於非命。」
「不是這樣!」邵筱蓮否決他的說法。「懷珍也願意的,離開前她親口跟我說過,仔細想想也覺得媽媽很可憐,去英國住也算盡一點孝心,她讀完書就會回來我們身邊——」
「那些全是我跟她說的話。」他聽了史心痛。「懷珍從小懂事聽話,心地又善良,看她媽媽哭得那麼傷心,跟我一樣會捨不得、會心軟,猶豫到底該不該跟尹茵走?可是她說,換作是以前,無論媽媽再可憐也絕對不跟她走,不讓我一個人孤單,可是現在因為
有你,稱會幫她照顧我,所以她可以安心離開。我好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勸她走?為什麼要讓她覺得可以安心離開?是我、是我一手害死了懷珍!」
他跌坐於地,淚水奔流。「這些日子我忍不住會想,如果我不曾遇見你,如果我們不曾相愛,如果一直只有我和懷珍相依為命,她一定不會離開,現在就會活得好好的,一想到這點,我就不由得後悔……」
他沒說出口的話,她都明白了。
他後悔了,後悔和她相遇、後悔愛上她,因為見到她就會忍不住想到如果不曾有她,懷珍或許不會願意去英國,不會死……
於是,在他心裡,她成了間接害死懷珍的原因。
「別說了,我懂,我都明白了。」她在他身旁跪下,悲傷地抱住他,淚流滿頰。「不是你的錯,真的不是你的錯,要怪都怪我,是我不該愛上你……」
無所謂了,如果這麼想能為他分擔一些罪惡感,讓他心裡好過一點,她什麼都無所謂。
可是她也終於明白,彼此相守到老的承諾,只怕將要跟著懷珍一起理葬,再也無法實現了……
一整天,王子梓工作上大小差錯不斷,自己也看不下去。
趁手邊事暫時告一段落,交代完剩下的瑣碎處理事項,他決定先到休息室喝杯咖啡提神。
他急於穩定浮躁心緒才能繼續工作,可是一閉眼,腦海裡便自動浮現昨晚邵筱蓮含淚安慰他的溫柔臉龐。
他明白,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傷透了她的心。
懷珍的事怪天怪地,就是不該怪她,他明明知道她有多無辜,卻制止不了自己滿腦子的胡思亂想,腦海裡有千百個「如果」折磨他,忍不住去想只要其中一個「如果」消失,懷珍就不會死得那麼冤枉……
他的躲避不是因為怨她,而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她,他無法面對她的溫柔,無法接受她給的愛,覺得對不起不幸的女兒,他沒有權利獨得幸福。
這陣子他很茫然痛苦,聽不進任何人的安慰與開導,他沈默地理首於工作,不願和任何人討論懷珍死去的事實,直到昨晚,邵筱蓮逼得他退無可退,該說的、不該說的,他一吐為快,傷不傷人這件事根本沒在他腦海浮現。
說完、哭完了,身心俱疲的他累到倒頭大睡,早上遲到兩小時,可是清醒那時的心情,卻是至今最輕鬆的一刻。
不過也只有那一刻。
想到昨晚自己情緒潰堤時跟她說的那些話,他的心再次凝重。
「不是你的錯,真的不是你的錯,要怪都怪我,是我不該愛上你……」
邵筱蓮抱著他、安慰他的話,在他心上一遍又一遍割著。
多好的女人,在他悲痛過度、不知所措的當下,是她鎮靜幫忙辦理出國事宜,陪著他台灣、英國來回奔波。當他顫抖得連女兒的骨灰罈都無法捧好,是她緊緊幫他抱著、陪他哭著。她明白他不想和任何人說話,默默和他一起經歷喪女之痛,在他懦弱得將一切怪
罪於她,她無怨無尤承受他的指責,不為自己辯駁,卻給他最溫暖的擁抱與安慰……
「王子梓,你怎麼可以對她說出那些傷人的話!」他懊悔不己。
或許自己是個失職的父親,沒資格獲得幸福,但她是懷珍最愛的乾媽,是世上最有資格得到幸福的女人,他沒辦法讓她快樂就算了,怎麼捨得親口傷害她?
即使他是傷心至極才會說那些話,一樣不能原諒,萬一她傷得太重,決定放棄這段讓她傷透心的感情,「成全」他的後悔——
這樣不行,他要快點向她道歉。
他連忙拿起手機,可是無論鈴聲響多久、重打兒遍,她都沒接聽。他打到旅行社才知道今天員工旅遊,她沒參加,但也無須上班,他再打回家,一樣是鈴聲響到爛都沒人接。
「是氣到不想接我的電話,還是——」
他心一凜,該不會是離家出走?!
鈴~~
這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以為是邵筱蓮回撥,來電顯示卻是他助理,說是有朋友來找他,人在會客室等他過去。
「我知道了。阿和,待會兒你幫我跟人事部請個假,我有事要早退,明天再補假單。」他跟助理交代一聲,隨即離開休息室。
但當他進入會客室,卻發現那位自稱是他友人的女子,是個從未見過的生面孔。
「你好,請問你是?」即使存疑,他還是客氣地詢問對方。
「你就是王子梓?」她不答反問。
「我是。請問——」
「我是筱蓮的表姊,喬佩妤。」她打斷他的問話,自動報上名。
「你好,我聽筱蓮提過你。」雖然沒見過面,但因為筱蓮的關係,要說是朋友也可以。「請問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喬佩妤掀唇一笑。「我今天來,是專程代替筱蓮送你一樣東西。」
她說完,忽然舉起右手,王子梓還想不透她想幹麼,一記又大又響的巴掌已經落在他左頰。
「你-」他驚愕地捂著自己的臉。
「這就是我要代替筱蓮送你的東西,要不是我自己手也會痛,真想免費再本送你一個。」
喬佩妤立即變臉,笑容凍結成冰,杏目熊熊燃著怒火。
「虧筱蓮把你當成寶,事事都以你為優先,結果你就是這麼回報她的感情?指責她是害死婦女兒的兇手?你乾脆說全世界都該為婦女兒的死負責,全人類一起陪葬好了!王子梓,你是不是男人?為了女兒的死你還要消沈多久?你是吃定筱蓮愛你,非拖著她一直跟你
活在地獄才開心嗎?」
他因為莫名挨打而冒起的火氣,還沒發作已被她幾句話瞬間撲滅。
筱蓮應該是打電話向表姊尋求安慰,只是想不到她口中那位端莊文靜、美麗又有氣質的表姊,不露面則已,一露面居然就這麼火爆,直接賞巴掌。
不過她既然是代替邵筱蓮來找他出氣,這巴掌挨得不冤枉,他甘心領受。
「對不起,是我傷心過度才會說出那種話,我正打算提前下班,回去找筱蓮一——」
「回去找筱蓮?所以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她離家出走?你對她到底有沒有一點關心?」喬佩妤聽了史為表你抱不平。
「她真的離家出走?她去找始,在你那裡嗎?」他沒想到自己的猜側競然成真,緊張地追問。
「原本是。」
「原本是?」他心一揪。「意思是你現在也不知道她下落?」
「你在乎嗎?」喬佩妤冷眼看他。「希望筱蓮從來不曾進入你的世界,不是你的願望?她打算成全你,徹底從你的生活裡消失,省得你為了避開她,工作到累垮,現在是不是感覺如釋重負,終於可以安心回家睡個好覺?」
安心嗎?不,因為自責,他認為自己不再擁有得到幸福的權利,可是當幸福真的即將從指間溜走,他才醒悟自己一點也不想失去邵筱蓮,不願親手毀去兩人相互扶持、共度一生的承諾。
他承認,昨晚的自己根本就是個任性胡鬧的孩子,因為壓抑的情緒找不到出口,只敢對她發洩,因為他知道只有她可以忍耐自己的無理遷怒,所以他把能說、不能說的一吐為快,只想求個痛快,卻忘了懷珍驟逝,她的哀痛從來不少於自己——
「我當然在乎筱蓮。」這個答案他比誰都清楚。「謝謝你通知我,我現在就去找她。」
「她在醫院。」
「醫院?!」王子梓倉皇地問:「在醫院是什麼意思?筱蓮她怎麼了?」
「昨晚她傷心過度,三更半夜跑來找我——」
「出了車禍?」
「安全抵達我住處。」
「那人怎麼會在醫院?」
聽說人在醫院,他又驚又慌,喬佩妤卻說得慢條斯理,存心折磨人。
「筱蓮哭著跟我說,她跟你可能真的有緣無分,再也回不到從前,失去你她不知道要怎麼活下去。我勸了她很久,可惜她還是想不開……」
「她怎麼那麼傻?居然為了我去做傻事?!」王子梓心如刀割,真想毒啞自己!
「她有沒有事?她在哪家醫院?我去找她。」
喬佩妤平靜面對焦躁的他,打開皮包,緩緩從裡頭取出一張便條紙。
「醫院地址和病房號碼都寫在這裡,要看她就快點去,晚了只怕——」
最後四個字讓他刷白了臉,二話不說便搶過紙條奪門而出,一秒都不敢耽擱。
「只怕人已經出院。」
喬佩妤輕輕吐出方才未競的話。
不過就是急性腸胃炎,醫生已經做了處理,死不了人的。
「想不到偶爾多管一下閒事,感覺其實還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