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落,她的房門迅速被推開,她連說「不」的機會都沒。這個廖大嬸很熱心,眼一張就開始嘰嘰喳喳個不停,連愛說話的她都自歎弗如。前兩天她都是被她罵孩子的聲音吵醒的,接下來一整天都處於被鄰人精神轟炸中,廖大嬸的聲音尖又亮,不管罵人或聊天都是同樣的音量,若選她當村長肯定不需挨家挨戶報訊息。
「瞧你,發未梳,衣未換,呆呆的在看什麼?難不成真的像嘯天所言,你當真病傻了!可憐啊,這麼漂亮的一個人,怎麼會哭一哭就傻了。」
廖大嬸將她拉到椅子上坐,拿起木梳,動作俐落的幫她梳起一頭烏絲。
「不過,只要不說話,就沒人知道你變傻子了。纖雲,你聽廖大嬸的,今天無論如何都別開口,等你和黃二公子拜過堂,過了今晚的洞房花燭夜,生米煮成熟飯,黃家不認你都不行。」
景心幽乾笑,廖大嬸一開口說不定全村都知道了,哪還須她閉口。
「瞧瞧這嫁衣,天吶,多漂亮。纖雲,你能嫁給黃二公子真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景心幽皮笑肉不笑。謝謝,不需要。
「纖雲,以後你就是黃家的二少奶奶,享受榮華富貴可別忘了我,不過你放心,廖大嬸不是貪心的人,我只是想拜託你,若有賺錢的小差事,記得找我去。」廖大嬸悄聲說:「對了,你有跟黃家要聘金嗎?」
原本不打算開口回話,免得廖大嬸越聊越起勁,可一聽到她提起聘金一事,她心裡打了個突。
話說前兩天她要虎嘯天請媒婆來家裡坐坐,她列了一長串清單,包括迎娶隊伍要一頂插滿鮮花的花轎,十二個小金童小玉女,十二輛牛車,沿途都要有人提花籃撒鮮花,還有一堆連她自己都記不得的拉拉雜雜細節,總之,她強調不收聘金,但面子絕對要做足。媒婆卻怔愣住,迸了句「可是聘金已談妥」,她當場射出質問的目光,某隻虎不是信誓旦旦說不收聘金,那現在是什麼情形?不料,那男人卻是加倍狐疑地回望她。
三人對質一會,問題居然回到她身上,虎嘯天從頭到尾都堅持不收,反倒是纖雲私底下透過媒婆向黃家要了一筆聘金,數目不大,經媒婆和黃家討論過後,黃家大手筆要給她雙倍的聘金……
原來虎嘯天自始至終都被蒙在鼓裡,說他是只大憨虎,還真沒冤枉他!
虎嘯天問她為何要向黃家索聘金,她一臉納悶追問媒婆,媒婆則是啼笑皆非地把問題丟還給她,想當然了,這件事到目前仍無解,不過他們也決定不拿聘金了。
但廖大嬸一句「你有跟黃家要聘金嗎?」讓這謎團出現曙光,她似乎嗅到呼之欲出的答案。
「我為什麼要向黃家索聘金?」細眉微蹙,她學起大伙口中柔弱的纖雲。
「你——對,我忘了你傻了。」廖大嬸低下身在她耳邊悄聲道:「先前我和你說過,虎家養你養這麼大,好歹你得和黃家要一筆錢給你大哥當盤纏,讓他到京城去考武狀元。嫁進門後再伸手,就得看黃家人臉色,人家還不見得願意給,不如就直接索聘金,那是要得天經地義的。」
至此,景心幽聽懂了,原來是這位廖軍師獻策,讓纖雲在嫁人之前,為虎家圖一點福利。
這位廖大嬸雖然嘰嘰喳喳的令人受不了,不過再怎麼說還是位好芳鄰,還懂得為虎嘯天爭取一些盤纏,不過那隻大憨虎要考武狀元,會不會糟蹋了纖雲犧牲下嫁換來的福利?
先不管這個,她突然有種想法,該不會連纖雲點頭答應嫁給黃公子也是這位廖大軍師建議的?大憨虎不是說以前要纖雲嫁人她都哭著搖頭嗎,可這回……
「廖大嬸,我不是應該嫁給嘯天哥的嗎,為什麼——」她裝羞,不解地緊鎖眉心,「為什麼今天我要嫁給別人……」
「唷,這事可別大聲嚷嚷。」廖大嬸緊張地說:「我們這些鄰居都知道你們不是親兄妹,可卻是清清白白的,黃家人也不曉得知不知道你們的關係,雖然你們之間清白站得住腳,但黃家是大戶人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多嘴雜,一丁點小事就會有人亂造謠生事,所以你嫁過去,虎家的事能不提就不提。」
廖大嬸說得口渴,自己倒了杯水,喝完才又坐下來歎聲道:「是嘯天沒這福氣,原本他爹娘當然是希望你長大就嫁給他,可你看看虎家,一輩子就賣那幾塊豆腐,加上他砍柴賺得一點錢,日子是勉強能過,可你大哥就是心疼你,他希望你能嫁給大戶人家過好日子,別跟著他一輩子吃苦。看看你長得這麼標緻又細皮嫩肉的,是天生少夫人命。」
又渴,再喝一杯水,「你一直不想嫁,可看看你大哥他年紀也老大不小了,你若沒嫁給好人家,他是決計不娶的,你們倆這麼磨蹭,別說你爹娘在天上當仙光著急,連我們這些鄰居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我就勸你還是點頭嫁了,別耽誤自己也把你大哥的婚事給誤了。」
看著廖大嬸喝第三杯茶,景心幽在心中無奈地歎息,果然如她所料,這樁間接害她和夏競天情事波折不斷的婚事,全是拜廖大軍師所賜,可廖大嬸也是出自一番好意,情有可原。
「別磨蹭,嫁給黃家對你和嘯天都好……」廖大嬸嘴快手也快,一眨眼她手已伸過來,一聲不吭地幫她脫起衣服。
「廖大嬸,不用……我自己來。」
「我們都是女人,你害羞個什麼勁,快脫下,把嫁衣穿上。」等不及害臊的她脫衣,廖大嬸急急地幫她拉下衣服換上嫁衣,烏絲一放,又梳又夾,胭脂一拿,撲撲拍拍,把她一張嫩臉撲得紅通通。
景心幽看傻眼,這位廖大嬸簡直是快版的專業新娘秘書。
「哇,纖雲,你這一打扮起來,真的像天仙美女。」讚歎之餘,廖大嬸不忘陪笑提醒她,「記得給我一個紅包,不用多,意思意思就好。你先在這兒待著,我去廚房幫嘯天的忙。」
看著廖大嬸疾步拐出,景心幽打心裡一笑,難怪廖大嬸手腳這麼快,原來是想去廚房要另一個紅包。不過這紅包給得算值得,瞧她三兩下就把她弄得挺像個新嫁娘。
改天有空她再向廖大嬸拜師學藝,等她回現代說不定也能靠這門手藝加入新娘秘書行列,勇闖錢關。
看著鏡中一身大紅喜衣的「纖雲」,她不由輕歎,若這一身嫁衣是為夏競天而穿,不知該有多好,不過那個壞痞子說不定會給她上演「落跑新郎」的戲碼……
低頭思忖之際,廚房傳來碗盤摔落的聲音,廖大嬸在那端拔高聲音喊:「嘯天,你到底在想什麼,拿個碗你也拿不穩,今天是纖雲出嫁的日子,把碗摔碎會不吉利,你真是呀……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景心幽不以為意地輕笑,她還以為發生什麼事,只是摔破碗罷了,不吉利就不吉利,要是黃家能主動退婚更好,省得她搭轎子去得自己步行回來,畢竟這兒沒隨手可招的計程車。
廚房又傳來匡啷一聲,第二個碗又摔破,廖大嬸高八度地重複和剛才一樣的話。景心幽輕笑,這個大憨虎肯定是捨不得纖雲出嫁,整個人失了魂,才會不斷地打破碗,依她估計,肯定會有第三隻碗毀於他手中——
才這麼猜測著,慘事又發生,廖大嬸發飆似地嚷著,「嘯天,你出去、出去,別窩在廚房了,碗都要被你摔光了!」
今日杏花村熱鬧滾滾,鑼鼓喧天,迎親隊伍從村頭排到村尾還排不完,景心幽這才知自己列的那個什麼清單,實在是客氣至極,黃家安排的場面比她要求的多得太多。
想來,這個黃家人除了顧及自家顏面外,真的很重視纖雲這個新媳婦,可惜她就是新嫁娘,要不,她一定跟著迎親隊伍走,感受一下古代的迎親盛況,等回現代後,一定要叫夏競天比照辦理。
說到夏競天她就想到虎嘯天,看到熱鬧的迎親隊伍,心花朵朵開之餘,她自顧自的開心上轎,忘了給大憨虎摸摸頭安慰幾句。
是說,她只是去黃家「坐坐」,縱使黃家有金山銀山,她「打道回府」的決心絕不為所動,所以,大約晚上洞房花燭夜前她就會回虎家,沒安慰他也無妨,只是她忘了叫他煮晚餐……算了,離開黃家前,她打包兩份晚餐回去不就得了。
外頭熱鬧歸熱鬧,可她又不能掀起轎簾大方看,黃家弄這麼大的陣仗,迎親隊伍牛步前進,她一大早就醒來,此刻有些睏意,先小憩一會,晚些時刻要當落跑新娘才有體力。
打起呵欠,偏頭抵著轎身,眼一闔,緩緩進入夢鄉。
景心幽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知方才媒婆在她耳邊緊張的喚她,嘀咕著說她頭一回遇到新嫁娘在轎裡睡著的。伸了個懶腰,她連連打了幾個呵欠,下轎後,一堆繁文裖節讓她開始有些不耐煩,很想拿下頭巾瀟灑走人,但她不能,時機未到。
落跑是最後不得已的下策,在洞房花燭夜前她會盡量想一個兩全其美的好借口脫身,盡可能不讓虎嘯天受到黃家的責怪。
被攙扶至大廳,「一拜天地」的聲音揚起,她目光往下一瞥,突然覺得不對勁,她因戴著紅蓋頭看不見前方路,才必須有人攙扶,可旁邊那位公子哥,不,今日的新郎官,他幹啥也要人攙扶?
內心正狐疑,旁人窸窸窣窣的碎語聲更令她心生疑竇,她正想掀開瞧清楚,媒婆卻緊張地拉下她的手,催促著說:「纖雲,你幹啥杵著,快點拜天地,好多人在看著呢!」
媒婆這一催促更令她覺得有鬼,才不管這邊的習俗是如何,她一把抓下紅蓋頭,一窺究竟。
她的舉動令在場眾人一片嘩然,有的責怪她此舉不妥,有的慶幸她有機會看清事實,但泰半的人都是等著看好戲。
「這是誰啊!」拿掉蓋頭,看見身旁的新郎官和迎娶的人不同已讓她驚訝,更駭人的是,這位新郎官連站都站不起來,像是患了軟骨症或者其他無法自行站立的疾病。
「這、這是你的新郎官,蓋頭快戴上。」媒婆搶過紅蓋頭,著急地想幫她戴上。
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場騙婚,景心幽火大的將蓋頭又搶了回來,用力丟向媒婆,「要嫁你自己嫁,我可不是要嫁他!」
圍觀的眾親好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議論的不是新郎官換人,而是新娘子潑辣的舉動。
一堆熟識纖雲的人,更是驚訝的瞠目,不敢相信個性柔弱的纖雲竟有此等潑野的一面。
「你不嫁他要嫁誰,難不成你這個村姑真以為自己能匹配得上黃二公子?」穿著頗為體面的一位中年婦女,率先出面指責她,「黃家願意讓你當大少夫人,可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景心幽未語,從頭到腳打量她,猜想她應當是黃家的親戚。
「就是說,一個賣豆腐的村姑能進得了黃家門,那是你祖上積德。」一位少婦附和著,看來是一丘之貉。
陸陸續續又有許多女人直眉瞪眼,責罵她人在福中不知福。
她大略觀察了下,責罵她的泰半都是身穿華衣的婦女,應當都是黃家親戚,她們對新郎官換人皆無驚訝表情,想必事先都已知情,而露出驚訝表情的都是她見過的熟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