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
一名蓄著俏麗短髮的女子,窩在一間矮屋廚房的灶前,兩眼哭得腫得像核桃,一張舊報紙捏在手中,每撕下一小截便忿忿地朝爐灶內丟去。
「夏競天,你這個天殺的……莫名其妙鬼,我景心幽發誓從今以後我絕對不會再理你了!」
一小截的報紙難以洩恨,索性把報紙整團捏皺,一鼓作氣丟進灶裡,無奈一肚子氣仍未消。
她窩坐在灶口前,聲淚俱下,邊哭邊罵:「夏競天,你以為奶奶死了,我和你的婚約就無效?你父母離異無心管我們的事,還有、還有灶神可以作證……」
以前夏奶奶總跟她說:「心幽,以後等你嫁給我們競天,這口灶就歸你管,你要守好它,這灶裡住著灶王爺,祂會保佑我們一家人吃得平安,民以食為天,吃得好、吃得平安,一家人的運就會好。」
像怕她忘記似的,從她三歲開始,不,也許更早,只是她沒記憶,總之,小時候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和夏競天窩在灶口前一起吃烤蕃薯,夏奶奶總時不時對她這麼說。
她小夏競天一歲,住在他家隔壁,因為長得太可愛、太伶俐動人,夏奶奶一度想把她抱來當夏家的童養媳,但就是因為太可愛了,她的父母捨不得,夏奶奶才退而求其次,先向她父母預定親事,可不是口頭上說說而已,她三歲時,就收到夏奶奶送的一大盒黃金首飾,夏奶奶告訴她,今生今世她就是夏家媳婦,不准她交別的男朋友。
夏奶奶的話她謹記在心,但夏奶奶卻忘了告誡她的寶貝孫子,不准交其他的女朋友,那傢伙在夏奶奶去世、夏伯父伯母離婚那年-也就是他讀國一時-許是雙重打擊太大,他整個人心性丕變,不顧她的抗議,開始狂交女朋友。
他說他不要結婚,而且每次只要她搬出夏奶奶送她一盒黃金首飾當訂親禮的說法,他就會漫不經心地伸出手,要她把那盒黃金還給他,他要退婚。
她沒辦法把那盒黃金首飾還給他,因為在她國二那年,酗酒多年的父親罹患肝癌,家裡的錢全用完,母親歉疚地說必須動用夏奶奶送給她的訂親禮,盒子裡的黃金首飾變賣光後,她的抗議聲也跟著停歇,她不敢抗議,怕一出聲,他又要跟她索討黃金……
他國中畢業那年,跟著再婚的父親搬到市區豪宅去住,夏家舊宅空無一人,她謹記著夏奶奶的話,三天兩頭就來打掃廚房,偶爾會在灶裡生火,讓這口灶「生生不息」。
待她國中畢業,父親走了,房子也早賣了,母親積勞成疾,沒多久也跟著父親一起遠遊,她的親姑姑收養了她。她才住進姑姑家不到半個月,姑丈做生意發了大財,認定她是帶財福星,給她吃好、用好,像疼親生女兒一般疼她,再送她進貴族高中就讀。然後該死的,她又和夏競天同校,她高中三年的命運就和國中一樣,差只差在她變聰明了,當他伸手跟她索討黃金要退婚時,她死都不還。
不是她沒能力,姑姑給她的零用錢不少,她存下的可以買足當年夏奶奶送給她的那些黃金首飾,她不還,是因為她認為只要不還,他和她的婚約永遠存在。
對他交女朋友一事,她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且為了能繼續待在他身邊、不造成他的壓力,她忍痛剪去一頭長髮,削了小男生頭,不以「未婚妻」身份纏他,大剌剌的和他稱兄道弟。
她特地和他選讀同一所大學,他轉學二次、三次,她也跟著轉,她的世界一直圍繞著他轉。
她以為,只要長久待在他身邊,他終會被她的堅定情意打動,但,沒有,一次也沒有,正確說來是一百六十三次,她主動提親,他向她退婚一百六十三次。
一百六十三,正好是她的身高,他拒絕她的次數已讓她滅頂,她再也、再也承受不了他的拒絕……
「夏競天,從今以後,你自由了,我們……切八斷,老死不相往來!」
對著灶口低咆,她哭著,哽咽著,淚潸潸,她盡力了,哭累、心累的她,只想好好睡一覺。
不管是夏競天、夏奶奶,還是這口灶外加灶神,過了今天以後,這些全都和她無關。
「景心幽,別睡了,快點起來。」
睡夢中,景心幽聽見一道低啞蒼老的聲音,使盡全力睜開沉重的眼皮,赫然發現有一身形瘦小的老叟坐在灶上,她驚嚇得整個人倏地站了起來,並往後彈了一大步,瞠目緊盯著小矮人,不,小老人。
「你是誰?」
老叟摸著白鬍子,氣定神閒,「你不認識我,可我認識你,我可是從小看你長大的。」
「你是?」不是她爺爺,她爺爺沒這麼矮,更不可能是夏競天的爺爺,他們家有高人一等的基因,那他是?景心幽驚嚇地倒抽一口氣,難不成是夏奶奶的秘密情人?
「你這丫頭,小腦袋裡在胡思亂想些什麼,秘密情人?我已經幾千歲了,都可以當你夏奶奶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一千一萬代的爺爺了。」
「你、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你有讀心術?」景心幽一臉驚奇。
「我何止有讀心術,我還有……我幹麼跟你這個小丫頭報告我的才能!」老叟手中的枴杖在灶上一蹬,「實話跟你說,我就是灶神。」
「灶神?」景心幽從頭到腳將他打量一番,「是有像,不過就是矮了點。」
「你這丫頭真沒禮貌,虧我還向我的老朋友月老求情,給你一次機會去挽回你和你相公的情緣。」
「我相公?」她什麼時候有這個東東!忽地,她想起那個殺千刀都不夠她洩忿的壞胚子。「夏競天?不需要,我已經決心要和他劃清界線。」
「不後悔?」
「絕不後悔!」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我也不勉強你。」灶神拿出一張紙,「麻煩你在這上面簽名。」
「什麼東西?」接過紙張定睛一看,景心幽秀眉微蹙,低嗤了聲,「我哪有這樣!」
這個灶神居然學人家擬合約,上頭寫著她以後要是再受夏競天的氣,絕不能再到灶口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也不可以對著灶口咆哮,打擾祂睡午覺。
「那你眼睛又紅又腫是怎麼一回事?方纔你對著灶口罵,我還被你的口水噴到。」
「會不會太誇張了點!」最好她的口水多到能噴進灶裡。「還有,我明明只來哭訴一百六十三次,上頭怎麼寫一萬六千三百次?」她不以為然地睨了祂一眼,「虧還說自己是灶神,神怎麼可以說謊,不對,應該是偽造文書。噢,該不會是的算數能力太差算錯了,也對啦,畢竟也幾千歲了,加減乘除這種事對老人家而言,可能吃力了點。」
望著灶神氣得吹鬍子瞪眼的模樣,她把合約書還給祂,「我不簽,還!」她又不是笨蛋,簽了這合約,以後她受夏競天的氣要找什麼地方發洩?要大罵夏競天,這裡才是最對的地方,罵起來也才痛快,何況,她已習慣在這裡開罵。
雖說她已決定不理夏競天,但每次一見到他,她又忍不住跟他說話,說沒幾句她又會忍不住跟他提親,然後他又不留情開口退婚……惡性循環,造就了一百六十三次的退婚和來此哭叫。
這回,雖然她感覺到心中那股要和夏競天切八斷的決心比較堅定了一點,但誰知道當夏痞子那張臉又出現她面前時,她會不會又前功盡棄……她想,自己肯定被夏奶奶的話制約了,這輩子就以嫁進夏家當夏競天的妻子為人生首要目標。
「我是計算錯誤,實際上你在灶口哭泣的次數是不止一萬六千三百次,畢竟古代的你比現代愛哭一萬倍……」
「什麼古代現代?」景心幽一臉不明所以。
灶神輕咳了聲,看她一眼,語重心長地道:「好吧,雖然你這丫頭很沒禮貌,但念你一片癡情的份上,我就透露一點點實情讓你知道。」
像怕被人聽到似的,灶神對她招手,示意她靠過來一點。
「這裡不會有人來的。」嘴裡雖這麼說,景心幽仍往前跨了一大步,立在灶神身邊,好方便祂老說悄悄話。
「其實你和夏競天好幾世前就有夫妻緣份,但因為某些原因結不了夫妻……」
「什麼原因?」
「你難道不能讓我把話說完再問?」灶神不悅地瞪她。
「唉唷,不是說我是從小看到大的,那應該知道我是個急性子嘛。」景心幽陪笑道:「好啦,我會忍住,繼續,我不插嘴。」
灶神又輕咳了聲,「其實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因為這不歸我管,不過我的老朋友月老有向我偷偷透露一點,好像是男方推掉了這樁姻緣,導致你們這段夫妻緣經過幾世仍修不了正果,你每一世都在灶口哭給我聽,害我想睡個午覺都不安寧。」灶神又補了句:「前一世還有前前一世,你連晚上都窩在灶口哭,害我晚上也不能睡覺,真的太過份了!」
「的確太過份了!」
「你自己也有同感吧。」
「我是說你們這些男人太過份了!」景心幽兩手叉腰,氣結不已。「明明就說是夏競天那傢伙推掉我們的夫妻姻緣,為什麼聽起來每一世都是我在哭、我在受罪?」
灶神縮了一下肩,旋即悻悻然回道:「我不是跟你說了,你們要不要當夫妻不是我管的,我怎麼知道為什麼每一世都是你在哭,我才要問你,你哪裡不去哭,為什麼偏偏老愛窩在灶口吵我!」
一仙一人氣得怒目對視了好一會兒,景心幽先軟化態度,「好啦,我吵到睡覺是我不對,小女子我在此向灶爺爺道歉。」
「不、不用這麼客氣……」這丫頭突然這麼有禮,連祂這個老仙都覺渾身發顫!
「灶爺爺,方纔我有聽提及向月老求情,給我一次機會去挽回我和我『相公』的情緣,那現在能不能告訴我該怎麼做?」景心幽興致勃勃地帶笑問。
「你這丫頭,我說你怎麼會突然轉性,」灶神嗤了聲,「是有個方法,因為前前前前一世的你太柔弱,不像這一世的景心幽這麼煩人,不懂得表達自己的愛情……」
景心幽斜瞪灶神一眼,「想稱讚我就大方稱讚,別不好意思嘛,我們都那麼熟了。」她哭給祂聽了好幾世,一人一仙不熟也得熟了。
灶神哭笑不得,但時機不能錯過,祂只好趕緊和她說重點,「這個方法就是你親自回古代去挽救你的婚姻。」
「是……要我去當媒人?」景心幽的腦袋一時轉不過來。
「是要你去取代纖雲,想辦法讓她順利嫁給你的相公,不,她的相公,不,他們沒在一起……欸,總之,就是讓你和夏競天的前世能順利結成夫妻。」
「意思是說要我穿越時空?」景心幽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電視劇裡演的穿越情節,居然要在她身上真實上演!
「噓,小聲點,這可是犯天條的事,要是被玉帝知道,我會被抓去天牢關的。」灶神緊張的警告她,「你再大聲嚷嚷我就不幫你。」
景心幽連忙摀住嘴,生怕自己的大嘴巴會壞事,也連累到老灶神。
「不過,事情有一好沒兩好,我只能助你一臂之力讓你回到前世,結果能不能成功,端看你自己,還有,有一個很大的風險,你可能從此回不來。」
「那是指我會一直留在古代當古人?」
灶神神色凝重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