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紅 第九章
    竟然沒發現有人在旁監視著,他太大意了!

    不過,既然會毫不考慮地下手滅口,可見這回應該釣到大魚了吧!

    追了一陣,孫獨行突然察覺不對勁——對方似乎有意將他一路引出城外。

    這女人不只霸佔著她看上的男人不放,還敢不知死活地回聲嗆她!

    「好……很好。既然你存心找死,那我就成全你!」手一揚,那鞭子立即有如靈蛇出洞般,白色疾影以詭異的角度甩射向眼前之人。

    秋彼岸驚險地躲過這一擊,衣袖卻遭鞭尾劃破了一道口子,令她剎那間心頭一跳,直到確定暗袋內的東西仍完好,這才鬆了一口氣。

    只是,她這口氣似乎還松得太早,只見白色鞭影接二連三襲來,絲毫不給她喘息的機會。

    秋彼岸緊抓著漸顯殘破的衣物狼狽閃躲,腦中不斷思索著應變對策。

    那條長鞭隔出了她倆之間的距離,令她無法靠近,倘若迷藥沒能一次命中目標,對方心生警戒之後可能會變得更棘手,而她又不能使用鬼艷,免得情況會一發不可收拾,可偏偏在沒有與對方相觸的情況下,她連意識都使不上……該怎麼辦?

    倘若姑娘願意,孫某顧以性命擔保姑娘安危……

    腦海乍然閃過他曾應允的承諾,令她短暫失神片刻。

    ……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想起?

    她……竟想向他求援?

    剎那間,疾如閃電的長鞭毫不留情地迎面襲來,正中她胸口。

    那一鞭夾帶了厚實內力,不會武功的她,硬生生以平凡之軀接下這勁力十足的一擊,不僅劃破了她胸前,還重傷了她的內腑,令她立時嘔出一口鮮紅,隨即倒地不起。

    「唔……」火辣辣的痛楚令她下意識緊咬唇瓣,不讓怯懦的痛喊逸出口,雙手本能地緊壓胸前傷處急促喘息,血色自她臉上一點一滴褪去。

    「呵,不是很能躲嗎?再爬起來躲給姑娘我追啊!」眼見像只蟲子般不斷四處逃竄的對手終於不支倒地,朱香琦得意地走向痛苦不堪的秋彼岸,使勁踢了幾腳。

    「唔……」她痛苦地悶哼了聲。

    「敢跟本姑娘搶男人,也得看你有沒有這等本事……」

    無力反抗地痛挨了幾下,卻見秋彼岸原本呈現絕望死寂的雙眼驟然掠過一道冷厲利芒,令朱香琦心頭驀然一驚——

    「你那是什麼眼神!」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不肯示弱……手下敗將就該懦弱地縮成一團求饒才是!朱香琦不悅地起腳,發狠朝負傷的秋彼岸用力踹去——

    「朱香琦……」如鬼魅般的幽幽聲響自腳下傳出,制住了她的行動,連帶令她抬起的右腳也懸停在半空中。

    只見原先囂張不可一世的朱香琦立時瞪大雙眼,動彈不得地看著原本倒臥在地的秋彼岸緩緩站起身,緊蹙的眉頭和略顯急促的呼吸顯示她正承受著極大的痛楚,可如寒冰般清冷的黑眸卻是平靜無波地直盯著她。

    「我,記下了。」

    一個踉蹌,朱香琦恢復了自如的行動。她愣了下,隨即破口道:「你……你這個妖女,對我下了什麼鬼蠱術?」嘴上罵著,手也沒停,正打算再甩長鞭好好教訓眼前人一番時……

    「毀了那條鞭子。」冷然嗓音夾雜憤然情緒的命令響起。

    欲甩出鞭的動作一頓,立刻聽話地反手將她的寶貝長鞭使勁扯成碎段。

    「什麼!」朱香琦不敢置信地瞪著自己的雙手。

    怎麼可能……她瘋了嗎?竟然就這麼親手毀了自己視為性命第二順位的寶貝長鞭!

    情勢逆轉了!秋彼岸強忍住失血的暈眩感,徐徐勾起一抹陰惻的笑容。

    沒問題的,她還撐得住!還有足夠的力量能給那囂張的女人最後一擊……

    「住手!」一聲斥喝,讓劍拔弩張的兩名女子頓時一愣。

    兩人有志一同地朝門口望去,只見孫獨行正一臉凝重地注視著她們倆,似乎想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孫大哥!」朱香琦像是見到救星般,趕忙楚楚可憐地依偎上前。

    「孫大哥救救我,這妖女不知對我下了什麼鬼蠱之術,操縱了我的行動……」

    孫獨行眉頭一挑,聲音略異:「妖女?」他的目光徐徐轉向渾身浴血、卻仍舊一臉傲然直立的秋彼岸。

    她,正冷眼看著他。

    「是啊!這女人竟能引我自毀白蛇鞭,可見她絕非泛泛之輩。孫大哥,她絕不可能是一般人,你肯定是被她給騙了!她那奇怪的蠱毒還在我體內,不信你可以把聽我的脈象……」朱香琦哭訴到一半,卻遭一陣狂佞笑聲打斷。

    「竟能下蠱引你自毀最得意的寶貝長鞭?這女人夠本事,我欣賞!」

    隨著音落,門外猝然踉蹌跌入一個狼狽的身影,隨後一名倨傲的邪氣男子跟著緩步踱入。

    「小……小姐……」雙兒氣若游絲地呼喊。

    「雙兒!」看見幾乎去掉半條命的貼身丫鬟,朱香琦忘了自己正在哭訴的對象,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

    然而,待她看清來者何人,頓時瞪大雙眼,難以擠出半個字。

    「你……」怎麼會……他不是應該已經自不量力地葬身在花妖手上、死在北境裡出不來了嗎?

    「我說表妹啊,身為堂堂紫陽門表小姐,竟在半夜三更獨闖男子房內,你知不知羞啊?再說,這事要是傳了出去,你還要不要做人啊?」唐熾涼涼地開口。

    孫獨行緊追著眼前急欲甩脫他的身影,心裡有股怒火在悶燒。

    朱香琦瞪著他,臉色頓時因他的一番羞辱由青轉紅,忿恨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哦?不懂是嗎?那也無所謂,反正這也不是重點。」唐熾臉上掛著笑,眼神卻是十足冰冷。「我來,只是想跟你說一聲,你的完美計劃實在太過粗糙、太容易露出破綻,就算因此被人反將一軍,應該也沒什麼好埋怨的吧。」

    一抹驚懼浮上心頭,她急喊:「你忘了掌門的警告了嗎?」

    唐熾無謂地聳肩。「那又如何?別忘了,這裡可不是紫陽門的地盤,也沒他的眼線,任他再有權勢也管不到這兒來。」

    「你……」朱香琦終於感受到貨真價實的心慌。

    她太大意了!

    「你要是敢殺了我,紫陽門可也就會失去郭府這座靠山,你真下得了手?」她虛張聲勢地作垂死掙扎。

    雖然她這個名義上的表哥行事作為全看自己心情,從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但她的存在好歹也牽扯到攸關紫陽門的龐大利益,在這場爭奪掌門之位的緊要關頭,他沒道理自掘墳墓才是。

    「倒教你說中了一點,我不會殺你,不過嘛……」唐熾似笑非笑地張狂道:「既然落在我手中,也不可能讓你好過就是。」

    「你想做什麼?」

    唐熾揚了揚眉梢。「這待稍後再談,倒是那個……」他瞥向她身後。

    「你的靠山跑了呢!」

    朱香琦這時才赫然發現,原本被她糾纏在旁的孫獨行,不知何時掙脫了她,走向秋彼岸那端。

    「孫大哥……」她心有不甘地轉身急喚,頸部卻在瞬間遭人以手刀重擊,昏了過去。

    「蠢女人。」唐熾冷冷一哼。

    另一邊,孫獨行瞪著秋彼岸那被血色染紅的胸口,連忙出手疾點封住她幾處大穴。

    「……紅兒?」他柔聲喚道。

    看著眼神茫然、渾身傷痕纍纍,卻又不願示弱的她,令他不由得感到一陣心疼。

    彷彿隔著遙遠距離聽見隱約的呼喚,秋彼岸緩緩抬起幾近渙散的瞳眸,望著灰霧朦朧的前方。

    有誰……在呼喚她嗎?

    模糊不清的神志無法思考,卻在那聲呼喚下跳出了段清晰意念,沾染斑斑殷紅的唇瓣驀然勾起一抹苦笑——

    「你根本……保不了我……」

    哀怨的輕喃是對他的控訴,亦是對自己的嘲諷。

    以命相抵的信任?

    到頭來,那些動人的承諾,也不過就是隨手即丟的謊言……

    傷重的身軀再也無力支撐,眼前驀然一黑,意識棄她而去,整個人往前傾倒——

    孫獨行及時伸手接住她攤軟無力的身子。

    「東西不在這傢伙身上,倘若不是你藏得太好沒被她找著,就是這女人以身相護替你守住了。」身後傳來了唐熾慣有的冷涼嘲弄。「由此可見,咱們的孫大神醫還真是魅力無窮,能讓人為了你連命都可以不要了呢。」

    孫獨行的瞳眸不由得一陣痛縮。

    不、不是這樣的……

    「現在呢?你打算如何?」唐熾問道。「雖說距離約定的日子還有一段時間,可我並不介意提前完成交易喔。」

    孫獨行神色複雜地睇向她蒼白的面容,心裡微微掙扎。

    「……時間還沒到。」這是他的回答。

    他還需要一些時間釐清思緒再做決定,更何況,那東西現在根本就不在他手上。

    「是嗎?」唐熾無謂地聳肩。「那麼,你最好確定能夠把東西看好,畢竟現在幾乎全江湖的人都知曉東西在你手上了,若是一個大意……」

    默然將秋彼岸抱起,他拿過自己的包袱,淡瞥了唐熾一眼,「別再讓我看見她。」冷冷的恫嚇,隨即轉身離去。

    可惜唐熾並未將他的怒氣放在眼裡。

    「這可就得看你最後的決定是如何了……」

    雙龍堂,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情報組織,沒人知曉他們的背景來歷,只知他們有著上天入地、無所不知的優秀情報網,不論是再隱密的情資或機密,只要出得起價,他們一定能夠弄到手,而且保證童叟無欺,絕對是一分錢一分貨。

    曾有江湖門派欲以武力將其納為己有,卻反倒被散佈出該門派的機密與弱點,使之慘遭仇家圍剿,一夜滅門。亦曾有不少江湖組織曾試著派出密探,企圖滲透介入、竊取密件或將其分化,可惜那些被遣往執行奸細任務的人,最後全都成了下落不明的失蹤人口,至今沒人成功達成任務,甚至沒人知道那些人的下場或去處。

    這些無解之謎的小插曲,更加深雙龍堂的神秘與黑暗……

    在銅門深鎖的雙龍堂內部,一處由茂密竹林所環繞的清幽小屋內,孫獨行坐在床榻旁守著昏睡的人兒。

    結果還是回來了……如果可以,這兒絕對不會是他的首選,可歎外頭敵暗我明,為了有個能夠專心幫她處理傷處的場所,以及為了避免她的身份暴露,這兒確實是最合適的地方。

    只是這一進門,怕是不知道又得多久才能出去了。

    昏睡中的秋彼岸一直反覆高燒,夢中囈語連連,他衣不解帶地在旁看護,避免她傷勢惡化。

    她身上的傷口已經過妥善處理,多是為了閃避鞭子所造成的擦傷,除了胸前那一道!

    無視男女之防地拉開她的衣襟,解開滲血的紗布,露出那道猙獰糾結、從鎖骨延伸至心窩、收尾在白皙上腹的鞭痕。

    猶記得當初看見這道皮開肉綻的傷口時,他的胸口彷彿遭到重擊,幾乎令他難以呼吸;她那不停迴盪在耳畔的哀怨控訴,更是像根尖刺般不斷戳戮他的心,一次又一次地狠狠抽痛。

    輕柔地在那癒合緩慢的染血肌膚抹上藥膏,他的額際忍不住泌出點點汗珠,直到處理好傷處,拿出乾淨的繃帶重新替她包紮好後,才吁了口氣,著手替她整好衣物。

    她對他,其實未曾真心信任過吧?

    總是張揚著一身的尖刺,將脆弱的自己護在其中不讓人輕易接近,即使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茫然無措,也不輕易依人尋求庇護。她正視著自己的軟弱,不會輕易向命運低頭,獨自撐著一身傲骨凜立在洪流之中,所有的苦都自己吞,所有的痛都自己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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