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姑娘認為『夫妻』如何?」他故意問道。
夫妻?一陣顫慄劃過心底,令秋彼岸驀然紅了臉。
「住口!」她怒嗔。這稱呼比兄妹還糟糕!
望著她頰邊不知是羞是怒所浮現的紅雲,孫獨行不禁有些神迷,不由自主地伸手撫上那抹嫣紅。
「這樣有氣色多了不是?」否則老瞧她冷著一張臉,七情六慾全都不為所動,活像一尊瓷娃娃似的,一點人味兒都沒有。
秋彼岸愣了下,沒好氣地拍掉他的手。
「別隨便碰我!」
孫獨行愣了愣,隨即不以為意地笑道:「那麼,姑娘決定如何?」
不是夫妻就是兄妹,沒第三種選擇了……秋彼岸不禁抱頭苦苦思索。
兩權相害取其輕……但不管選擇哪一種,對她來說都是酷刑啊,聽若冰喊自己姐姐聽了那麼久,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但現在卻要換她開口喊人,而且還是個……這教她情何以堪啊!
良久,她終於放棄掙扎,以細如蚊蚋的聲音宣佈了最後答案:「……兄妹……」不論如何,這稱呼終究安全些。
聽見她的選擇,孫獨行不知為何竟略感小小遺憾,但在看到她不甚自在的臉紅模樣後,令他立即撇下這番不明所以的情緒,興起了逗她的念頭。
「雖說此為權宜之計,但為了避免再度遇上今日的窘境,孫某以為這名分還是得暫時落實配合,免得到時因默契不佳而露出馬腳才是。」他不懷好意地笑道:「那麼,紅兒妹妹,先叫聲大哥來聽聽吧。」
瞬間,只見她面色爆紅,唇瓣訥訥地一開一合,就是擠不出半個字。
孫獨行見狀,不禁失笑。
奇怪了,又不是要她喚聲夫君,有那麼難以啟齒嗎?
「要不,像朱姑娘那樣帶姓喊也行啊。」他再接再厲地引導,硬是要聽她喊一聲。
學那女人?秋彼岸腦中霎時浮現朱香琦嬌媚羞答答喊他「孫大哥」的模樣,頓時雞皮疙瘩掉滿地。
要她學那裝模作樣的女人,她寧可當啞巴!
「……大哥……」不情不願地咕噥了聲,還差點咬了舌頭。
瞧見她那副羞窘的模樣,令孫獨行表情扭曲地強忍住笑。
太有趣了!原來她還有這麼單純可愛的一面,可真教人吃驚啊!
「乖妹子,下回在人前記得喊得甘願些,否則這般努力的練習可就白費啦!」他心情大好地摸摸她的頭,卻被她一掌拍掉。
「別隨便碰我!」她再度警告。
這人,怎麼都說不聽的!
下回他要再敢藉機碰她、害她失神,她就……就……
秋彼岸還在苦惱著想不出懲治的方法,不知其心思的孫獨行對於她的拒絕碰觸倒是頗有微詞。
「那怎麼行呢?我們是『兄妹』,這樣一般的碰觸是正常的,要是每回都這麼反應過度,可是很容易露出破綻的喔。」他寵溺地捏捏她的嫩頰,嗯,手感不錯。
「唔……」雖然覺得他說的是歪理,她卻找不到理由反駁,只能忍住再度揮開他手的衝動,咬牙切齒瞪他。
「所以,你得好好習慣才行,知道嗎?紅兒妹妹。」他一臉正經地曉以大義。
呵……也許,有個妹妹也不錯……
「時候不早了,我們先去找間客棧落腳,免得到時又要露宿街頭了。」
他轉身欲走的瞬間,幽恬的聲音夾帶著迷惑自他身後飄出——
「誰是秋紅?」
她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他是這麼向那女人介紹她的,但……為什麼?
孫獨行停下腳步,踅足回身,揚了揚眉梢。
「不就是妹妹你嗎?」
她?秋彼岸眉頭倏然蹙起,表情有些陰晦不明,不知在思索什麼。
見狀,孫獨行斂起笑容,解釋道:「畢竟姑娘的閨名太過特殊,倘若直接道出,難保不會因此洩露身份,所以孫某才暫取眠緋之紅為姑娘之名……姑娘認為不妥嗎?」
雖然這只是表面的理由,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明瞭。
她那別具意義的名字,他根本不願說出口,連提都不願提。
彼岸,黃泉的另一端……當初為她取這名字的人,不知是帶著怎樣的想法情緒。憎恨?期盼?他不得而知,也不願去深思。
「不……」秋彼岸徐然半垂眼睫,似是默認了這個名字。
會是巧合嗎?
她記得自己只告訴過他名字,其餘什麼也沒說,即使紅字真是他由時興起脫口而取,但……
為何他會知道她姓秋呢?
自從發現他的特殊之處後,他那對貪財好賭的父母便理所當然地將他當成了搖錢樹,一旦缺錢欠債,就會拉著年幼的他到處招搖撞騙,割破他的皮膚淌流出滴滴鮮血,假借神意替人驅邪治病,然後向人收取龐大的醫療費。
年幼的他雙手滿是傷痕,一道傷代表一個謊言,痛苦鞭笞著他的身心,不願繼續這種騙人勾當的他曾試著逃跑,卻總是一次次被抓回毒打一頓後,繼續在父母的騙財大計中扮演幫兇。
無法掙脫命運的他不由得感到絕望,只能認命且負氣地任由父母在他身上繼續劃下一道道不可抹滅的傷疤,麻木等待自己鮮血流盡的那一天。
直到遇見了他——
「神跡?」男子看著他,僅是溫和地笑了笑。「要說能夠治百病確實是誇張了點,但若說是神跡或許不為過,畢竟這種體質的確可以說是萬中選一,但若是沒能進一步好好調理運用,可就真是浪費上天的恩賜了。」
第一次,有人如此平靜地接受了這樣的他,令他原本已死的心再起翻湧,不顧一切地求他帶他走。
最後,他終於如願脫離了那對斂財父母,轉而被那名男子收養。
他讓他喚他師父,跟著他住在某座山間的小屋內,開始了平淡的習醫日子。
師父偶爾會下山,不外乎是出診、訪友和補充日常所需物品,一去便是數日,留他獨守空屋;而他也從一開始的不適應,到逐漸習慣了這得定時承受的孤寂。
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師父離去的時間越來越長,即使偶爾回來,也總是來去匆匆,不曾多留。
對此,師父從不曾向他解釋原因,他也不曾提問起。
他自己一人待在那間山中小屋,日復一日數著日頭起落。
即使心中感到不安、感到孤獨,他依舊毫無怨尤地獨守著那兒,等待師父歸來。
「你……介意多幾個家人嗎?」
某天,師父回來,帶點興奮、又有些難為情地問著他。
「你的存在,也許可以救她一命……」
於是,師父將他長久在外的秘密告訴了他。
他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怔愣地望著一臉期待的師父,任由心中萌生的不安不斷擴大。
「以後多個妹妹給你照顧,你可願意?」
最後,彷彿感染了對方的喜悅,他亦開始對所謂的將來感到期待,強行將心底那抹陰影徹底忽略,日日盼著師父再度回來的那天。
然而這次師父卻一直沒有回來。
他獨自守著小屋不敢離開,卻是怎樣也盼不到師父的身影再度出現。
心底不安的陰影逐漸擴大,大到令他無法承受——
不屬於家人的他,終究還是被遺忘了吧……
「掌櫃的,你們這兒還有空房嗎?」
「有有有!公子您真走運,咱們就剩那麼一間上房,保證景觀好、視野佳,從窗子望出去就能看見那只花妖所在的紅色山頭,絕對會讓您嘖嘖稱奇,啊……」老實慇勤的掌櫃習慣性地口沫橫飛,滔滔不絕地向住宿的旅人介紹他們北天城獨有的「特產」。
不過這回介紹到了一半,才想到已今非昔比,只得改口:「不過那只花妖已在日前被人消滅,山頭的紅花也凋零殆盡,已經看不見那艷紅的奇觀了,不過還是能眺望那壯觀的山景,還有——」
「只剩一間房嗎?」孫獨行淡淡打斷掌櫃的長篇演說。
能不能看景他沒興趣,他在意的是今晚需不需要露宿街頭。
從城頭大街一路問到城尾,偏偏所有的客棧都已經客滿,這是最後一間了。
「啊,是的,咱們就只剩一間房,客倌要住宿嗎?」
「……最近遊客變多了?」要不他怎麼覺得客棧越來越難找了?
「是啊。以前紅花盛開的時候雖然也是有不少人好奇跑來觀賞,但現在紅花沒了,反而有更多外地人成群結隊跑來呢!」掌櫃的忽然壓低音量:「聽說是因為消滅花妖的那位勞什子神醫從那妖怪身上取走了一份江湖人覬覦已久的寶物。之前因為沒人抵得過花妖之毒,所以尚且相安無事,但現在持有寶物的對象只是個普通人,所以那些江湖人個個全都在摩拳擦掌,等著從那不知死活的大夫手中展開一場奪寶大戰呢!」』
……寶物是嗎?
這也表示,現在這裡至少有半數以上的江湖高手隱身其中……
倏然間,他察覺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氛,悄然瞥向緘默在旁的秋彼岸,發現她亦正覷向他,神色警戒。
只剩一間……雖然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總是不妥,但……似乎也沒別的選擇了。
須臾,他溫笑看向掌櫃的。
「那麼,就給我那間房吧。」
「你應該也感覺到了吧?」
進入房內,孫獨行擱下隨身行囊,一邊假裝忙碌整理,一邊用只有她聽得見的音量說道。
「嗯。」秋彼岸逕自走向窗邊,打開窗子遠眺白頭群山。
剛才在客棧大廳裡,有幾雙不懷好意的眼神打量著他們,雖然不至於明目張膽,僅是隱隱約約,卻還是觸動了她的危機感。
「這間客棧裡也許有超過半數以上都是敵人……」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她。「你知道他們所覬覦的寶物是什麼嗎?」
秋彼岸緩緩回首,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隱在衣袖下的手緊握藏在暗袋中的方牌。
「花毒?」不確定地反問。她記得那些流言中曾提到。
「……是嗎?」事情沒那麼簡單吧?
眠紼塚的花妖之毒,對於擅使毒物的門派而言確實是不可多得的至寶,但也不是每個毒派都有足夠的能力處理這般劇毒,要說所有的掠奪者都是衝著花毒而來,未免太過牽強。
聽見他的質疑,清冷的瞳眸略間,瞬也不瞬地直盯著他。
「或者,我的屍體。」她身負巨額賞金不是?
孫獨行微地一怔,笑了笑。
「不。基本上,就所有人的觀點而言,得到你就等同於得到花毒,所以你這答案是一樣的。」
「……是嗎?」她面露疑惑,不是很瞭解。
孫獨行笑睨一臉茫然的她。雖然他想借此機會確定她是否知道些什麼,但在她那強作鎮定的面具底下,他感覺得出其所透露出微乎其微的惶恐不安……
照這情況看來,目前還不適合將她逼得太緊,以免弄巧成拙。
現在,只能先順勢而行。
「姑且不論那些人的目標是花毒抑或是其它,現在最重要的是避免暴露你的身份。剛才在大廳內有幾張認得為兄的熟面孔,今晚應該會有幾名沉不住氣的傢伙前來湊熱鬧……」他走到她身旁,順手將窗子關起。「問題是,倘若來者群起圍攻,為兄的也許會無暇分神照應你,此時若有行為卑劣之人,趁我分身乏術之際企圖擄走你用以威脅的話,不知紅兒妹妹打算怎麼做?」
雖說要裝就要裝得像一點,要演就得演整套,但每回聽他喊出那聲「紅兒妹妹」,仍舊讓她忍不住起雞皮疙瘩,偏偏罪魁禍首卻像是沒事人一般,怎麼喊怎麼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