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西墜的日頭,李念青問林風:「太陽都要落山了,你是打算趕人家收攤前撿急落?」
林風搖頭:「早呢!今天哪能有什麼好東西,差不多都是來混臉熟的,明後兩天才是正菜呢。」
李念青訝然:「這玩意,三天?」
林風一愣,回頭看著他,見鬼了一樣:「哥啊,你不會是專程來趕珍品會的吧?你不知道那珍品會其實就是個噱頭,真正的交易,都在外頭這些地攤上吶?」
李念青有點尷尬:「我還真不知道,說來聽聽。」
林風道:「這種交易會,每年都會舉辦個三五回,時間地點都不確定。畢竟在這種地方亮相的,除了已知的存世古玩之外,更多的則是那些來路不明的玩意。為了能讓這些東西盡早重見天日,當然少不了要讓那些重量級收藏巨頭們來亮個相了。這就是珍品交易存在的意義,那些上層人物,頭天在珍品交易會上碰了頭,拿幾件東西來亮個相,展示一下自己實力。然後接下來兩天,就要大面積的在外面這些人手裡掃貨了。所以,大家都明白,今天擺攤其實就和裡面珍品交易一個道理,混個臉熟,最多亮上一兩件好東西,等到了明後兩天,那才是真正清倉出貨的時候呢。」
李念青明白了:「這玩意居然這麼多講究,照這麼說,今天珍品交易結束之後,那些上層巨頭們都只是出來轉轉瞭解一下行情,明天後天才會出手?」
林風點頭:「要不怎麼說咱們有機會撿漏呢。今天大家出攤亮的寶都不會多,而且也不怎麼認真,這也就是咱們機會。人家看重的玩意,咱們就算想揀。那也不見得能得多大好處,就是要從這不值錢的物件裡淘換到好東西,那才叫揀漏嘛。就好像那些珍品,一件動不動上億,你買回來,就算升了值,賣個一億二,聽著賺了兩千萬挺帶勁。可升值只有兩成,哪有什麼成就感?你要花五塊錢買個玩意,回頭發現是個好材料,一翻手。賣出去五百塊,聽著賺錢不多,可那玩意就是翻了一百倍啊!這才叫大漏!」
李念青沉思一番:「沒錯,你說的有道理,錢賺到一定程度。其實就是個數字遊戲。數目大,怎麼比得上眼光好?人家都鑒出來的東西,你買來增值,那和炒股沒區別嘛。嗯。我現在對這玩意越來越有興趣了。」
林風突然一撞他:「瞧那個!」李念青一看,樂了:「那不是剛才買你東西的大叔嗎?」
林風嘿嘿一笑:「咱們過去他攤上也撞撞運氣。這老東西,為五百塊錢。纏了我一個鐘頭,要不是你來,估計還磨的沒完呢。」
攤擺大叔很快也看到兩個少年過來,臉上絲毫沒有被揭穿的尷尬,這行當就是這樣子,笑著遞煙,又讓兩人隨便看。正好這時候,有個客人問起那個他從林風手上倒來的物件,大叔直接報了個八千的價,兩人扯半天皮,以五千三成交,一會的功夫,老傢伙淨落四千八,喜的吃了蜜蜂屎一樣開心,一張臉都擠成菊花了。
「兩個小兄弟,隨便看看。」不良大叔鈔票到手,心情很美麗:「我給兩位友情價!」
哧!林風笑了:「想從大叔你手上佔便宜,恐怕沒什麼機會啊,嗯,這串珠子什麼價?」
林風手上拿著的,是一串花生米大小的瑪瑙串起來的手鏈,晶瑩璀璨,很是耀眼。大叔伸右手輕輕比了個手勢:「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這是我這攤上最好的一串手鏈……」
林風趕緊打斷:「你老行行好,那價還是留著糊弄剛才那位爺吧,還友情價?你是專宰熟人的友情價吧?」
見林風又把手鏈放下,大叔也訕訕一笑:「習慣了,見笑見笑,兄弟你真有心,明天過來,老哥我還真有幾件好東西,要是能進你的眼,價錢好說。」
李念青突然一指旁邊一隻古香古色的硯台道:「這只硯台什麼價?」
大叔咂巴咂巴嘴:「小兄弟你好眼力,這只硯別看其貌不揚,可卻是宋朝大學士蘇東坡用過的東西。告訴你們說,東坡先生那是出了名的愛硯喜硯,一生中用過的硯台有好幾百,他也喜歡把自己用過的硯台送給朋友做禮物。這些有他篆刻了名號的硯台,那都有個名,叫東坡硯。你看這印章,是『東坡』兩個字沒錯吧?」
旁邊也有幾個老人聽到大叔唾沫四濺的胡吹大氣,也圍了上來看熱鬧,這也是古玩界的一大特色,不過在交易中,如果不是熟人,就算發現了其中有什麼貓膩,也不能當場戳穿人家,否則那就是壞了規矩,會被所有人鄙視排擠的。
圍上來的幾位老人,見李念青只是掃了硯台一把就放了回去,也拿過來左右端詳輪流欣賞了一番。一個個板平了面孔,也不說好也不說壞,又把硯台放了回去。
林風很不耐煩:「東坡先生的大名我們當然聽說過,老師都有教嘛。我學過他好多詩詞的,就問你這硯什麼價,扯這些幹嘛?」
大叔笑呵呵在右手上搭塊布簾,林風伸手進簾,兩人捏了一把,算是商量了價錢。
這時,一位把玩了硯台的老人突然很有興趣的問林風道:「這位小兄弟也學過東坡先生的詩詞嗎?」
林風一拍胸脯:「那是,不信我背一首給你們聽。」咳嗽一聲,清清嗓子:「無竹使人俗,無肉使人瘦,要想不俗又不瘦,除非頓頓筍炒肉!怎麼樣?」
眾人大笑,這小子,這是有意惡搞啊。蘇東坡的確有過一道詩:「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經他嘴裡這麼一說,東坡先生完全成個吃貨了。當然,蘇東坡好吃喜吃會吃,也是一段人間佳話,最著名的莫過於以他的做法名命的「東坡肉」了。可放到這環境裡一說,顯然小傢伙只是個愣頭青,根本就沒什麼真正的文化底蘊嘛。
李念青聽了林風的價錢,一擺頭:「這硯我要了!」也沒還價,人家開口要三千,他這兒直接就給了三千。
一點錢,大伙明白了,嗯,小傢伙三千塊把那硯拿到手了,幾位老人紛紛搖頭,輕聲歎息,顯然覺得兩個小傢伙似乎上了當。
這時候,突然有個人開了口:「李少,這方硯有什麼說道?」
李念青一回頭,卻是早前在珍品館說過話的閻斌,笑了笑道:「硯本身值不了那麼多錢,可是東坡先生用過的,算是有點名人效應吧。三千塊,我覺得挺值。」
這時候交易已經完成,是真是假,也就可以開口了。這也是古玩界的規矩,一般這時候能得知自己是打了眼還是揀了漏,也沒人會當面悔約,這行當就是這樣子,錢貨兩清,兩不相干,打眼也好,揀漏也罷,再沒人眼紅你,也不會事後報復。
一位老人忍不住插口道:「小伙子,你喜歡國學的一片向學之心是好的。可也沒必要如此破費啊!這方硯的確材質不差,算得上好品相。你若是為了向學花三千塊倒也值,可要是以東坡硯入手,那可就有點不值了。」
林風很湊趣:「什麼意思?老伯是說這硯是假的?明明有東坡先生的印記嘛,怎麼會是假的勒?」
眾人大笑,這小傢伙實在是太外行了。
老人忍著不爽提點道:「有印記是沒錯,可那印記是刀刻的,是真是假誰也說不準。倒是旁邊這句題字,一看就知道不是東坡先生所作。」
林風拿過硯來,喃喃念道:「元亨利貞。沒錯啊,這是易經裡的一句,東坡先生是大學士,易經應該早就爛熟於胸了吧。刻這個和我們那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一樣,只是個鼓勵的吉祥話而已,怎麼就能證明是假的勒?這字體也不錯啊,他是書法家,這字跡也挺好看。」
老人苦笑道:「你能知道這四字出自易經,也很難得。只是,你知不知道,東坡先生做官的時候,正是宋仁宗當政之時。而宋仁宗的名諱,叫做趙禎!那時候的人都講避諱,你覺得一個大學士,會把帝名之諱這麼堂而皇之的寫在硯台上每天面對嗎?」
眾人恍然:「沒錯,硯有帝名,必是贗品啊!」
閻斌也是一陣臉抽抽,難道說,李少這次真的打眼了?
李念青呵呵一笑:「這位前輩說的有理,只是,你老人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眾人一愣,什麼意思?還有隱情?老人冷笑一聲:「那就請小哥指點!」顯然這番苦口婆心被人無視,很讓老人覺得丟臉。
李念青翻過硯台,隨手從攤子上取過個小鐵器,重重的在硯台上磕打了幾下。那硯台眼看著被磕的開裂,一點點的破碎了。眾人一陣哄然,這小傢伙,這是惱羞成怒,要砸了?那這一萬塊可就完全打水漂了。
李念青一邊砸,一邊轉動硯台,卻見原本那方硯被砸了數下之後,居然慢慢裂開一個夾層,隨後整個硯台從下方被他生生剝下了一層半寸厚的殼兒來。
一會的功夫,如同被剝皮之後的新硯台重新展現在了人們眼中,那位老人眼中全是震驚,喃喃道:「裹泥之法,是裹泥之法。這是真正的東坡硯啊,小傢伙揀到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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