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點半,楚勝沅坐在自己可以眺望公園美景的觀景窗前,品嚐親手現煮的咖啡。聽著環繞音響播放出的優美音樂,悠閒自在。
接手執行長職務後,他的第一個重大決策,就是在最快的時間內將廠辦分開,搬入新大樓辦公,再以公事太繁忙、家裡與公司距離太遠為由。買屋搬出那個烏煙瘴氣的家,求得耳根清靜。
就連每週末得固定回家住一晚的規矩,也因為訂了婚而有轉圜餘地。
「約會」成了他最好的藉口,只要把未婚妻約出來吃頓午餐再送她回去,接下來的時間全是他自己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就算什麼都不做,只是躺在床上聽音樂,也勝過回家聽父母又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開交。
沒錯,父母一夭不吵才是怪事。
記憶中,好像從父親抱回同父異母弟弟的那天開始,他們夫妻倆就水火不容。
也是,丈夫在外頭逢場作戲也就算了,競然還弄出人命來,做老婆的怎麼可能善罷干休?
但是天天吵、夭天鬧,最後還將他拉進戰火,這才冤。
為了讓他成為比弟弟更優秀的經營人才、鞏固他的繼承地位,國小一畢業,母親就堅持將他送到國外的親戚家寄讀,每回打電話問的不是他過得好不好,而是成績如何,再三叮囑的不是要保重身體,而是誰家有錢就跟誰家的孩子交朋友,將來的結婚對像由不得他挑選這件事,不到十歲就一路替他洗腦到現在。
好笑的是,當時楚家連在台灣的百大企業都排不土,卻以世界級富豪繼承人的教養方式要求他,整個求學過程回憶起來。只有水深火熱四個字能形容。
相較之下,同父異母的弟弟反而幸運,想學什麼就學什麼、想讀什麼就讀什麼,早早便撂話對進公司幫忙沒興趣,不理會爺爺和父親以不讓他繼承家產的要脅,照樣按自己興趣去做遊戲軟體設計師,娶了個口籍老婆定居美國,逍遙自在。
結果,他根本沒有竟爭對手,繼承集團是理所當然。
可是成了唯一繼承人,加諸在他身上的期待更大、要求也更多,雖然他樂於工作,但如果連假口都無法自我掌控,做一些能讓自己快樂的閒事,人生也未免太無趣。
他低頭看了眼腕表,差不多該扣電話約未婚妻吃飯,下午再約好友去健身中心運動一下,晚上——
嗯,也許再去昨天那家鋼琴酒吧坐坐。
不過,今晚可不能再像昨晚那樣,聽琴品酒,心情太放鬆,一不留神就喝光了整瓶紅酒,雖然不至於宿醉頭疼,但是喝醉昏睡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昨晚幸好是錢幼歆喚醒他、送他回來,否則讓餐廳人員來趕人,那可就難堪了。
好吧,今晚過去看看,如果她在,就向她道個謝,畢竟昨晚醉得迷糊,印象中,他好像一上車又昏睡過去,到家後似乎是她拜託大樓保全送他回住處,自己好像從頭到尾都沒表示就上樓,的確很失禮。
當下。他決定好今天的行程,心情愉悅地伸手摸向掛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下一秒,眉頭卻皺了起來。
奇怪。手機不是放在外套口袋?
他翻遍口袋都找不到手機。猜想大概是昨晚被自己隨手擱在屋裡哪個角落,便拿起客廳電話撥打自己的手機號碼,可是話筒裡已經傳來撥通電話的聲音,室內卻是安靜無聲。
瞬間。他明白了一件事,手機不在房裡任何角落,而是丟在外頭了。
雖然手機裡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圖片、影片,通訊資料他也都有備份的習慣,但是隱私多少還是會因此外洩的感覺奇差無比,看來人果然不能一時放縱,麻煩立刻上門——
「喂?」
那支黑莓機有九成新,楚勝沅原本己經不抱持拾獲的人會接聽電話、物歸原主的希望,正要放下話筒,另一端卻傳來應答的聲音。
「你好。」他聽出是女人的聲音。「我是——」
「楚勝沅,對吧?」錢幼歆己經等了一早上,藉口也想好了。「你手機掉在餐廳,同事以為你是我朋友,通知我幫你拿了回來。」
「是錢幼歆?」其實,他己經有九成確定。
「嗯,是我。」聽他喊出自己名字,錢幼歆忍不住彎唇。「你有沒有空?要不要現在過來拿你的手機?」
「我過去?」去哪幾?
「不然呢?別以為故意掉手機就可以拐我去你家,我這個人很不隨便的,就算我們是「生死之交』,你也還在我的觀察期之中,明白?」
非常明白。
楚勝沅啞然失笑,看來自己被當成故意留下手機,好找藉口再跟她見面的搭搭訕高手了。
「錢小姐,你好像有點誤會,我這個人也非常不隨便。」他以同樣的口吻回答她。「手機不是故意留下,而是不小心遺失。還有,我不記得自己和你稱得上是生死之交,應該說,我們連朋友都還算不上,明白嗎?」
「嗯,非常明白。」
錢幼歆不以為意。他如果輕浮地因此上鉤,才反而令人大失所望。
「楚先生,既然我們不熟,想想我還是別跟陌生男人見面比較好,我把手機送到警察局辦失物招領好了。喔,差點忘了,那支手機我領回來到現在都沒碰過,如果哪裡壞了,我可不負責,警方找不找得到失主,那也不關我的事,反正我不認識你,打擾了——」
「錢幼歆!」聽出她要掛電話,楚勝沅忽然喊人。
「千麼?」她就不信他能繼續保持冷漠。
「好,我們見面,告訴我你人在哪幾,我過去拿手機。」
聽她的意思分明是想弄壞他的手機再送去招領,奇怪的是,他只覺得她的反應孩子氣又好笑,卻不生氣。
「為什麼我要告訴一個陌生人我人在哪裡?」
「是不應該。」他沒發現自己唇角上揚,露出笑意。「或者我晚上再去找你們餐廳經理,透過他從為那裡拿回手機比較好?」
「……那我就先拿你的手機塞馬桶,再撈出來還你。」
「那我錄音。到時候再麻煩嬌換支新的給我。」
「喂,我真的是好心沒好報——」
「只是玩笑,我沒錄音。」她的扼腕讓他笑出聲。「說吧,我要去哪坐找你?」
錢幼歆沒繼續逗他,報出一串地址要他記下,但他越寫越覺得地點有些奇怪。
「這個地址好像是——」
「我還有事,不說嘍,Bye!」
楚勝沅還沒問完,話筒己經傳來斷線的嘟嘟聲。
「真是性急。」
他嘀咕一聲,掛上電話,洗好咖啡杯便回房更換外出服,從更衣鏡裡,他發現鏡中男人精神奕奕、笑意明顯。
明明是被人半要脅著去領手機,打亂了原本排定的週末行程,為什麼自己心裡沒有一絲不悅,還樂於赴約?
楚勝沅淺蹙眉,不由得深思。
似乎一碰上錢幼歆那個女人,他就會不由自主地被她搔出自己圈圍的紅色警戒線,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他完全無法預料。
這感覺有點熱悉。空氣裡瀰漫危險氛圍,似乎是因為——
他被吸引了。
在上一段感情結束多年之後,以為再也不會為任何女人產生波動的心,競然又起了變化。
雖然僅是短短的相處和一次通話,不過他確實感受到自己對於既能冶艷、又可高雅的錢幼歆,的確產生一種男人對於女人的狩獵慾望。
既然如此,兩人之間,連朋友都不該做。
他不需要隨時會消失的愛情,只要能實在掌控於自己手中、令眾人稱羨的能力與財富。
所以,今天將會是他最後一次和她見面。
鏡中男人的笑顏變為淡漠,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臥房。
按著地址來到錢幼歆交代的地方,楚勝沅不只皺眉,摺痕深得能夾死一隻蚊子。
「天福生命企業」。
他在心頭默念眼前的公司招牌,這時候頭頂要是飛過一群烏鴉,他也不會覺得奇怪。
公司舊廠就在這附近,他不定時過去巡視時常會路經這裡,也算熟門熟路,所以錢幼歆要他抄下地址時,才會有些愕然,懷疑自己到底是聽錯還是記錯?再想確認,她已經掛斷電話。
什麼地方不好約,競然約他到葬儀社拿手機?
更糟的是,這間公司的董事長不是別人,是以前地方上赫赫有名的大翔頭任夭福。
據說他小時候,父親公司規模尚小,「白道」人脈還沒拓展開來,曾經乖乖上繳保護費給大角頭旗下的小弟好些年,縱使大角頭已經金盆洗手,在地方上的勢力還是不容小覷。
他和大角頭的幾於任奇雄同年又是讀同一間小學,對方年紀雖小,塊頭可是高壯威武,就算不提他喊水會結凍的角頭老爸,光靠他自己的黑道長相就足以在學校走路有風,沒人敢招惹。
當時父母不止一次警告他,無論何時何地碰到任奇雄,能閃則閃、能躲則躲,最好連正眼都別對上,千萬別跟黑道繼承人有任何交集,萬一起衝突,父母可沒膽上門討公道,搞不好還得送禮賠罪。
自到現在,他們楚家和任家沒有任何瓜葛,白貼處理無論公私均由另一間葬儀社負責,這恐怕是他生平最接近任家人的一次,要是讓父母知道,肯定立刻叫他離開。
錢幼歆為什麼會選在這裡交還手機?
惡作劇?
或者她晚上當鋼琴師,早上在葬儀隊彈手風琴?
還是她的什麼親友往生,正在談事,不得不約來這裡?
反正想也沒用,他拿出舊手機,按下自己落在錢幼歆手上的手機號碼,兩聲後電話通了。
「喂?」
「我到了。」他站在離天福生命企業大門還有幾公尺遠的地方。「你人在哪兒?」
「在你上頭。」
我上頭?
「我現在站在人行道,上頭頂著天,別告訴我始會飛——」
話說到一半,楚勝沅自動消音。
因為知道是一回事,反射動作又是另一回事,在質問錢幼歆的同時,他正抬頭往上看,還沒看到天,先看到半個身子探出夭福生命企業的三樓窗口、正揮手和自己掃招呼、笑容比太陽還燦爛的她。
「危險,回窗裡去!」
等他意識到,話己經焦急地喊出口,他瞧見錢幼歆一愣,繼而笑得比方才更加甜美迷人,點點頭便消失在窗前。
「想不到你那麼關心我,該不會是被我迷住了吧?」
看著她縮回窗裡,楚勝沅剛鬆口氣,手機裡傳來的暖昧話語又讓他笑不出來。
「想太多,我是怕你一不小心摔下來會壓到我。」他違心之語說得又快又穩。
「是嗎?」
錢幼歆不信。
小小年紀便嘗盡人情冷暖、看遍各種臉色的她,自從在前男友身上看走眼、跌過一次跤之後,察言觀色可是更加謹慎用心。
楚勝沅的反應太真實,明明就是擔心她,事後再補上口不對心的話,只會更加突顯他在意她、卻又不想讓她知情的事實。
看來,很幸運的是,自己剛好是楚勝沅喜歡的類型。
不幸的是,即使彼此互相吸引,她不想受傷,所以必須努力抗拒誘惑,楚勝沅似乎也是重視商業聯姻帶來的利益勝過美色,沒有「出軌」的打算,才會急於掩飾對她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