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他是害怕被她連累,還是想留著她查明當年出事的真相,她都感謝他當下的所為。
「此情可恕。」趙闕宇緩緩回應了句,「不過自古冷宮沒有探視的規矩,朕若准了,對祖制不好交代。」
「此事從長計議吧。」皇后圓場道,「秋霽妹妹,將來總能找到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讓你們姊妹見上一面一今日只談賞花,可好?」
話已至此,周秋霽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低下頭去,她本想藉著探望姊姊的機會,商量離京大計眼下,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夫人,你的眉色淡了。」江映城卻忽然一提。
「什麼?」她抬眸,一時不解。
「想是艷陽高照,晨妝都化了。」他似話中有話,「不如去補補脂粉吧,太妃跟前,太素淨了失禮。」
「是啊,秋霽,你更衣去吧。」肅太妃亦道,「哀家年紀大了,就喜歡看年輕人喜慶的模樣。」
「那……臣婦先告退了。」周秋霽這一刻恍悟,江映城是在給她找台階下吧?
畢竟,四下皆尷尬,她再待下去也不太好,不如藉著補妝更衣的借口,到後面歇一歇。
她不禁感激地看了夫君一眼,他眸中似乎帶看隱隱的笑意,寓意不言而明。
周秋霽沿著石子小徑往宮房走去,那裡特意挪出了幾間,供今日入宮的命婦更衣小憩。
「你們都去吧,我想獨自歇會兒。」說實話,她此刻有些心煩意亂,才到游廓處,便打發了幾名婢女。
秋季陽光高潔,她怔怔地看了幾眼飄落的紅葉,倒也捨不得進屋去,整個人忽然變得懶洋洋的,只想這樣化為石像,什麼也不要想。
沒多久,她蹲下身子,坐在台階下,不由得發起呆來。
姊姊在冷宮之中,究竟怎麼樣了?日前只托人捐來一句「一切安好」,不知是否真如其言?
倘若她從這裡悄悄往冷宮去,會不會被人察覺?冷宮到底是空曠無人,還是守衛森嚴?她進得去嗎?
她想著這些無邊無際的問題,也不知過了多久,到底還是拿不定主意。
忽然,她聽到有人在說話,那聲音極輕極細如蚊音作響,起初,她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是一神遊中產生的幻覺。
可是再仔細一聽,是兩人正在對話……
「娘娘,酒已經備好了。」
「本宮吩咐的東西,你已經放進去了嗎?」
「娘娘……還請三思,畢竟這酒是您準備的,萬一有個好歹,頭一個被懷疑的便是您啊。」
「正因為是本宮準備的,倒不會懷疑到本宮頭上,畢竟天底下哪有這麼笨的人呢?皇上一定會以為,本宮是受奸黨陷害。
「娘娘,奴婢不明白,您吩咐在這酒裡下藥,藥量卻不能致人於死,又有何用?」
「本宮並不打算害誰性命,只是利用此酒離間他君臣二人。」
「娘娘為何一定要讓江映城與皇上有隙?」
「江映城為相後,處處與我季漣一族為敵,娘家命我勢必要將此人除去,否則必成大患。」
「那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豈不更好?」
「這個你就不懂了,本宮不了結他,自然有本宮的道理,好了,別讓太妃與皇上久等,咱們走吧。」
一時腳步細碎,兩人遠去了。
周秋霽駭然聽著方才一番對話。幸好,她坐在台階下,又有花叢掩蔽,對方不曾察覺她。
從背影看來,為首的似乎是惠妃余氏,她曾見過惠妃一面,那日便是她捐來了姊姊的口信。
但她從來不信任惠妃,惠妃曾送給姊姊一盒紅丸,說是有助於調養身子,可她偷偷拿了一顆去詢問醫術高明的大夫,證實了其中藏有暗毒。
惠妃外表賢良淑德,與姊姊一向交好,卻下此毒手,可見是個擅放冷箭的陰險之徒。
那壺酒被動了手腳嗎?聽上去,這次並非要害誰的性命,只不過是挑撥江映城與睦帝之間的關係罷了。
的確,江映城入宮赴宴,了尚若遭遇不測,睦帝脫不了干係,古人有免死狗烹之說,江映城在睦帝登基之前曾立汗馬功勞,此刻怕他功高震主也是常情,況且皇上亦非善類,此事若出,君臣二人必然有隙。
她該怎麼辦?去阻止這一切嗎?
阻止了,於她、於周家,又有什麼好處?別忘了,是皇上和江映城聯手,才害得她周家上下落魄至此。
她應該假裝什麼也不知道,隔山觀虎鬥,若出個意外,她還可攜姊姊逃離京城去與家人會合……
可她真能坐視不管嗎?
心中百轉千回,不知過了多少道坎兒,突地,她憶起方才江映城晴,中助她化解窘境,感激猶存。
何況,風駒撞死了他最最心愛的人,雖然她並非真正的肇事者,可畢竟不能撇得乾乾淨淨。
他還說,要與她一同查出當年風駒發狂的真相呢,難道,她真不想知道了嗎?
心下有一股衝動,也顧不得許多,連忙往賞花宴處奔去。她一眼便看到惠妃正在斟酒,從太后起始,未至江映城一還好,還來得及。
「口夷,秋霽回來了。」肅太妃抬眸看到她,笑道:「正巧,趕得上品嚐惠妃親手釀製的百花酒。」
「臣婦給惠妃娘娘請安。」周秋霽合笑向對方施禮,「娘娘近來可安好?」
「秋霽妹妹——」惠妃上前與她執手相握,「宮中瑣事繁忙,還來不及向妹妹道賀新婚之喜,是本宮疏忽了。」
「怎麼,惠妃與秋霽妹妹也熟識嗎?」皇后好奇地問。
「不瞞皇后,惠妃娘娘與臣婦的姊姊素來交好,日前家中遭遇變故,娘娘藉著出宮禮佛的機會,還特意到臣婦家中探親,故而臣婦與娘娘也格外親厚些。」周秋霽答道。
這話看似表示感恩,實則放了一支冷箭——惠妃末經睦帝允許,私自到周家探視,幾乎可治她的罪了。
四周諸人果然都微微變了臉色,惠妃也是一怔,連忙看向皇上,不過趙闕宇只是一徑沉默,始終沒有開口。
「惠妃,快給江丞相斟酒啊,也算賀他與你秋霽妹妹的新婚之喜。」肅太妃連忙笑著緩頰,不想破壞這祥和的氣氛。
「是。」惠妃連忙托著玉壺,步向几案。
周秋霽看得很清楚,她斟酒時,將壺蓋不為人知地轉了轉,可見,這壺蓋上定有機關,毒汁想必藏於此間,此刻滲落到酒中。
惠妃膽子再大,也不敢謀害太妃、皇上或皇后,所以,方纔她斟過的酒應該都潔淨無害,這一杯,陰謀才真正開始。
「江丞相,請——」惠妃將酒遞給江映城,笑道。
「這第一杯,不如就讓我來吧。」周秋霽不知哪裡來的勇氣,邁上一步說。
她瘋了嗎?她想,她真是瘋了,哪有人明知是毒酒,還自己送上門的道理?
可當下她又想不出別的辦法,畢竟,這一杯酒如果讓江映城飲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她喝了,應該不會立死吧?只要及時救治,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何況,她一個弱女子倒下,整個丞相府不會受什麼影響,可江映城一旦中毒,整個朝野便會聞之色變,到時候,她遠在昭平的家人得不到特殊照顧亦會像失去了靠山,際遇堪憂。
所以,這一杯,只能讓她替他喝,這是她想到的最好辦法。
周秋霽率先端起酒杯。「妹妹先乾為敬,算是感謝娘娘在周府遭遇變故時的探視之情。」
接著未等惠妃開口,便一飲而盡,酒水清例,散發著濃濃的花香,一點兒也不像致命的東西,果真,越是危險,越顯平和。
她微笑,卻見惠妃臉色驟然慘白,誰也沒料到她會如此,就算一刻之前,她自己也沒料到。
不多久,她的身體開始發顫,彷彿不受控制般,她輕輕鬆開指間,任由酒杯掉在地上……
周秋霽醒來的時候,看到江映城就坐在床榻邊。
他好像又回到她最初認識的時候,那個溫潤如王的君子,合著柔情的雙目,如竹尖上的水珠。
她就是被他這副模樣欺騙,愛上了他……
「醒了?」他低聲道。
看來,不是在作夢,他居然在跟她說話,而且口氣還這般溫和?好半晌,她才回憶起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裡、之前發生過什麼。
「我們還在宮裡?」她望著四周紗帳低垂,軟煙般的顫色,大概就是傳說中御用的霞羅紗吧?
「你中了毒,皇上吩咐留你在宮中靜養,已請最好的御醫看過,沒有大礙。」江映城答道。
「哦。」她漫應了一聲,身子雖無大礙,卻暈乎乎的,週身乏力。
「不覺得奇怪嗎?」他盯著她。
「什麼?」她怔了一怔。
「你不問問為什麼會中毒,毒又從何而來?」江映城深瞳處有掩不住的凌厲。
「對啊,我為什麼會中毒?毒從何而來?」她連忙敷衍道,「看來我是病糊塗了……」
「不問,是因為你早就知道了吧?」他淡淡一笑,「又何必掩飾?」
驟然僵住,在尚未康復之前,她真不該跟他耍心眼,她怎會忘了,他是何等聰明的男子。
「放心,我不會追問的。」他輕輕替她整好被子,說:「無論如何,是你救了我——」
這話讓她鬆了一口氣,卻又有些一失落。
她救了他,卻只得到這樣一句?不冷不熱、不鹹不淡的,甚至,算不上感激之情。
「我本以為你會去冷宮看望貴妃。」他忽然又道。
她發現自己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跟不上他的速度,好半晌,她才明瞭。
原來那個時候他提議讓她去補妝,其實是專門給她一個機會,讓她去冷宮看望姊姊的?
呵,她真笨,到了此時此刻,才懂得他的用心。
「當日賞花宴處,距離冷宮並不遠,況且,一路上也無守衛,你本該速去速回的。」
「我……我怎知曉?」周秋霽嘴唇微顫,「皇宮那麼大,我又不識得路……」
「哦?」江映城挑眉輕笑,彷彿早就看破了她的小秘密,「我還以為,你總會有辦法。」
又被他料中了嗎?那張地圖,該不會早被他發現了吧?
周秋霽倦意頓時全無,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強撐病體,對付這個難以琢磨的男子。
有時候,他真讓她覺得可怕,彷彿深夜的幽潭,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竄出什麼來,嚇人一跳趴
「不過,」他的聲音候忽變輕,輕到像是氣音,只讓她一個人能聽見,「你沒去也好一貴妃娘娘已經不在宮中了。」
「什麼?」周秋霽瞪大眼睛,猛地坐起來。
「看看,我就怕你會激動,」江映城按住她的肩,讓她往後靠坐著,「才好了些,這樣會傷身。」
「大姊她……」她警戒的望望四周,確定隔牆無耳,才鄭重地問:「她真的已經離宮了?」
「騙你做什麼?」他微笑反問,「你以為皇上為何要阻止你去見貴妃?」
「與祖制不合?」她心潮翻滾,無法靜心思考。
「皇上最寵貴妃,遷貴妃入冷宮實在是迫不得已,況且你又是我新婚妻子,看在我的面上,也該許你們姊妹倆見上一見。」江映城好笑的搖頭,「皇上不讓,只因為冷宮裡實在無人可見,卻又怕朝野知曉,只好拒絕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