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辣辣的七月天,紫外線最為活躍的中午時分,除了運氣不好卡在車陣當中動彈不得的人,平時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只看見兩隻掛著名牌的老狗趴在地上,吐著舌頭,流了滿地的口水。
太平洋辦公大樓前,停了三輛造成交通癱瘓的大卡車,只見車上車下站滿了赤裸著上身、皮膚曬得黝黑的男子,正一個又一個的搬運著大型辦公傢俱,無視頭頂上那顆又圓又大的火球,正拚命地散發它能把人烤焦的熱力。
頭上包著頭巾、穿著印有潮流圖案的坦克背心,長相俊俏的裴陽彎下身,一鼓作氣地扛起看似輕巧、但實際上卻重到讓人想喊救命的原木電視櫃。
就在他直起身的瞬間,來自鼻腔的搔癢感,讓他想忍也忍不住的打了一個超級大噴嚏,也讓他聽見自己腰部傳來令人驚恐的異響。
「ㄟ!溫刀頭家恁刀阿陽腰企閃叼啊啦!」忙伸手接過裴陽背上原木電視櫃的勇壯阿伯扯開大嗓門,對著站在一旁動口不動手的「溫刀頭家」大喊。
一時之間,原本井然有序的搬運行列頓時像炸開了鍋,全部丟下手邊的工作,圍向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裴老一手創建的「旺旺搬家公司」,目前是已交由第三代長子接手的家族企業。
老字號長久時間的經營,在搬家界可是穩坐龍頭寶座,不管是坐落於窄小的防火巷底,還是沒有電梯的老舊公寓大樓,只要找上「旺旺搬家公司」,都會有讓您滿意的服務。
相對地,為了擁有好的服務質量,「旺旺搬家公司」對員工的體格和健康,以及工作中的注意事項要求非常嚴謹,歷代營運下來,只有少少幾次因工受傷的事件傳出。
像裴陽這種因打噴嚏而閃到腰的狀況,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首例,這也難怪會引起眾人丟下手邊的工作來圍觀。
裴陽痛得倒臥在地,一雙利眼掃過帶著笑容圍觀的兄弟叔伯們,最後定格在可以去演包青天的裴勇健臉上。
昨天下午,他實在該「排除難萬」陪慈禧太后去安太歲才是,搞不好可以避過這種令他痛不欲生的難關。
裴勇健鐵青著臉,舉步走向痛到臉部扭曲的裴陽身邊,在眾人以為他彎身是為關心兒子身上的傷勢時,他突然緊閉雙唇,一個抬腳--狠狠踩在裴陽的腰上!
「啊!」一聲叫到破音的哀嚎聲頓時從街頭傳至街尾,嚇得趴在地上的兩條老狗兒原本高聳的耳朵立即垂下,還不忘用前肢壓在耳朵上,好杜絕這可怕的魔音穿腦。
「夭壽哦!那ㄟ安呢?」
「伊叼沒代沒志帕嘎啾咩!」
「帕嘎啾?」
「就素打噴嚏啦!吼!阿妹,泥台蟻要協啦,不協偶棉粉難溝通呢!」
「厚啦!但是,這樣會不會影響到他那方面啊?」
「啊哈哈!吾口寧哦!阿妹,泥腦袋瓜粉色哦!」
被當傢俱扛回「旺旺搬家公司」的裴陽,迷迷糊糊之際,耳邊傳來小聲卻又熱烈莫名的討論聲。
腰間傳來的刺痛提醒了他今日的慘痛遭遇。
幸好他老爸有腳下留情,否則他現在應該是脊椎斷兩截,躺在醫院當石膏像,那就真的會像夏小涼說的一樣,影響到他那方面--夏小涼!那方面?
裴陽趴在沙發上低咒了聲。他的那方面什麼時候變成可以公開討論的話題?而且還是經由一個討人厭的女人起的頭?
「夏小涼!」裴陽咬著牙,忍著腰間傳來的痛楚,對著還在門外和一堆人討論他到底行不行的人大吼。
「裴陽哥,你醒啦?」一張清秀小臉賊兮兮地從門口探進頭來,那雙無辜大眼眨巴眨巴地看向沙發中怒氣衝天的裴陽。
他要是再晚點清醒,她和外頭那些比女人還八卦的叔伯們,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的細節都可以當成點心配茶聊下去。
「嗯。」裴陽拉下俊臉,瞪著唯恐天下不亂、成天只會扯他後腿的女人。
不能怪他對她態度不好,如果她的身份不是那麼尷尬,他待她會像對隔壁花店小妹阿美一樣,噓寒問暖外加調調小情、鬥鬥小嘴什麼的,只可惜--裴陽鬱悶地看著夏小涼那張清秀可人的小臉蛋,深深歎了一口長氣。
「需要我扶你嗎?」夏小涼晃著不知去哪弄髒的雙手,一臉熱切地問。
自從她老爹用「從小就和他指腹為婚」的理由,惡意將她「遺棄」在裴家而落跑出國後,她就得天天面對裴陽那張臭臉過活。
她能理解他不能接受這種爛理由左右他的人生,但她也希望他明白,不是只有他厭惡這種狀況,她--夏小涼,也同樣無法接受見鬼的什麼指腹為婚。
所以,她卯足了勁,違背她極度喜愛和平的意願,拚命扯他後腿,就只為激怒他,讓他連喜歡上她的機會都沒有。
「拿開你的髒手!」有潔癖的裴陽,一見她用那雙髒手靠近自己,眉間一皺,惡聲惡氣地大聲嚇阻。
看著夏小涼因得逞而隱藏不住的笑意,裴陽頓感無力。這女人--真的很愛挑戰他的底線,他討厭的事情,在她身上絕對會出現,無一例外!
所以,他才會如此討厭她,甚至,他還曾有過把她轟出裴家的念頭,只不過礙於她是老媽跟前的紅人,他可不想惹惱家中的慈禧太后。
「我替你叫勇壯阿伯。」看著裴陽極度厭惡她的表情,夏小涼聳了聳肩。既然人家不願意接受她的「好意」,那她正好樂得輕鬆。
「不--」誰都能叫,就是不能叫那個最粗魯的勇壯阿伯!
「勇壯阿伯!」硬聲打斷裴陽的拒絕,夏小涼開心的對著在門外偷看的人們大喊。
有人就是怕髒不怕痛,別說她總是跟他唱反調,這次她決定順他的意,不用髒手碰他,她請別人出馬總行了吧!
「阿妹,泥叫偶唷?」草根性十足的中年男子身手矯健地閃過在門口圍觀的眾人,操著濃厚的海口腔,嘴裡咬著檳榔走向滿臉笑意的夏小涼。
「勇壯阿伯,裴陽哥說要麻煩你抱他回房間。」看著一臉驚恐的裴陽,夏小涼的笑容愈發美麗。
「抱?啊他又不素女的!」剛毅黝黑的臉出現嫌棄的表情。
「呃……」夏小涼還未來得及反應,只見趴在沙發上的裴陽,像只麻布袋般被粗魯的勇壯阿伯扛在肩上,瞬間發白的臉,以及忍住疼痛的悶哼聲,讓她連忙轉過身,捂著嘴抖著肩,自以為沒人發現的笑著。
她愈來愈愛和這些草根性十足的叔伯們相處了,雖然在語言上常常出現溝通不良,但是,他們樂天和出其不意的生活態度,著實令她相當嚮往及著迷。
被扛在勇壯阿伯肩上的裴陽,瞇起鷹眼看著背對自己、抖動不停的肩膀。
他沒笨到看不出夏小涼人前看似愛慕他,實際上,背地裡卻是恨不得早日脫離裴家的小心機。原本他是很想成全她,但現在--他決定跟她耗上了!
忍住即將脫口而出的髒話,裴陽全身虛脫地躺在他稍硬的床上,看著勇壯阿伯一臉「你怎麼那麼虛」的表情,他頓時覺得今天不只閃到了腰,連男人的自尊都受到了傷害。
勇壯阿伯一臉鄙視的看著在床上動彈不得的裴陽。「阿妹啊,偶棉現在要趕車下企南部搬另一間公蘇,那鍋阿陽晚上就交給泥照顧了嘿。他現在這樣厚,沒有辦法對泥安怎啦!如果泥會害怕,就打電話叫隔壁阿美過來,栽某?」
不論時代再怎麼變遷,老一輩的勇壯阿伯對孤男寡女獨處一室還是很不能接受;尤其裴陽他們這代男丁,個個花名遠播,要不是裴昕和裴曜在新竹談新案子,而裴陽也因為腰傷躺在床上不能動彈,他才不會讓清純的夏小涼和裴陽那隻大色狼單獨留在家中。
「拜託!勇壯阿伯,你怎麼不問我害不害怕?」現在躺在床上不能動的人是他,要擔心被人安怎的,也應該是他好嗎!
尤其這女人和他互看不順眼很久了,搞不好趁著今晚家裡沒人,對他那個那個或是這個這個,他就算是大喊救命也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吧!
勇壯阿伯大掌一揮。「騙肖!泥ㄟ驚?泥麥甲小涼困企叼阿彌陀佛啊!」
裴陽閉上眼深吸口氣,待腰間那股椎心之痛消退,才睜開鷹眼,怨懟地看著因心虛縮回大掌的勇壯阿伯。
「啊泥棉乖乖在家啦,偶和阿陽的阿爸還有其它阿叔阿伯先企某贏。阿妹啊,下來幫偶鎖大門。」勇壯阿伯大步走向房門,突地回過頭對床上的裴陽咧嘴一笑。「阿陽啊,泥吶某甲意小涼,安呢讓厚溫刀阿翰啦!」
裴陽瞪著勇壯阿伯寬厚壯碩的背影,仔細咀嚼他話中的意思。
什麼--叫他不喜歡那個女人,那就讓給他堂哥裴翰?
想起夏小涼常對他露出的愛慕神情,還有含羞帶怯的笑容,雖然作戲成分較大,但光是想像她對他的「特別服務」用在別的男人身上,他就覺得很不舒服!
讓給裴翰?見鬼的讓給裴翰!在他還搞不懂心裡那股不悅是為了什麼之前,他誰都不讓!裴陽掄起拳頭,忿怒地捶向倒在一旁的枕頭。
夏小涼微愣地站在裴陽的房門口,看著正齜牙咧嘴猛捶枕頭出氣的男人,待他蒼白了臉,喘著大氣,她才敢出聲:「呃……你會餓嗎?」也許,她該打電話叫隔壁的阿美過來。
裴陽喘著氣,忍住因疼痛而顫動的身子,緩緩正眼與夏小涼對視。
他擠出可憐兮兮的笑容。「會,而且很餓。」
笑容猶在臉上,「咚」地一聲,因腰傷加上出力過猛,就這麼兩眼翻白倒床不起。
半夜裡,窗外傳來夏夜才有的蟲嗚聲,裴陽緩緩地睜開雙眼,看見夏小涼坐在床邊,頭靠著床頭櫃打瞌睡,一旁的茶几上還有一大碗尚冒著煙的粥品。
裴陽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細細打量起難得收起面具,展露真實的夏小涼。
小小的鵝蛋臉,掛著兩條過於英氣的濃眉,稍嫌孩子氣的翹鼻下,有著從未沾染過任何化妝品的天然紅唇;緊閉的雙眼,失去往常的靈活算計,只剩下一片平和。
這張臉並不美麗,屬於清秀小佳人型。光看外在,會覺得這女人應該是偏向氣質風,說話輕聲細語;要不是吃過她的虧,恐怕他現在也是和其它人一樣,被她耍得團團轉之餘,還開心地圍在她身邊噓寒問暖。
「唔……你醒來啦?」淺眠的夏小涼張開酸澀的眼,對上正看著她、露出怪異笑容的裴陽,嚇得忙轉過身,拿起只剩微溫的排骨粥。「有點涼了,我再去熱一下。」不等裴陽開口,她捧著裴陽專用的海碗,起身就要往樓下的廚房走去。
裴陽非常挑嘴,太燙的不吃,太冷的不吃,味道他覺得怪的不吃--總而言之,這個人吃東西完全看心情。經過她的實驗證明,裴陽如果心情好,拿過期的飲料給他喝,他也覺得非常美味;但如果他心情不好,就算是名店的魚翅,也會被他嫌到像狗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