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絲沒辦法平靜以對,握緊的拳頭因怒氣而微微顫抖。「換言之,你要支持別的政黨?」
「我沒有那麼說。」竇昶旭微沉音調,淡淡地道:「我只說,我要我們報社從現在開始保持中立,該褒就褒,該貶就貶,走中間路線。」
她哼了一聲,口氣是全然的不信。「你明說好了,你究竟支持哪一黨?H黨?是因為他們有個美女議員嗎?」
他毫不動怒,對她的譏諷無動於衷。「總之,我要看到我想看的結果,否則我會向編輯部的人追究責任。」
童絲泠冷的瞪著他,怒火更熾。「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他並沒有把她的怒火放在心上,反而看了眼腕上昂貴的表,自然地說:「午餐時間到了,我們出去吃飯吧。」
童絲臉色古怪的瞪著他。
他怎麼可以不把她的反應當一回事?他以為她還會有心情跟他吃飯?
她氣悶的說:「我不餓,我不吃,你自己去!」
他的手機剛好響起,看來是有重要電話,他邊接手機邊走出她的辦公室了。
童絲瞪著關上的門,無預警的淚水竟然飆出眼眶。
她居然被他給氣哭?
她忽然發現自己多年努力工作毫無意義,原來她在報社舉無輕重,老闆一聲命令,她就得遵從。
其實,氣哭的大半原因是因為讓她如此不快的那個人是他!是前幾天才向她求婚的他!
原來自己是個無法公私分明的人,她沒有他那麼高明,可以在纏綿時把她當自己女人,在公事上又把她當下屬。
於是,午餐時間她就餓著肚子在辦公室裡生悶氣,內心其實渴望某個男人會回來對她說些好話,哄哄她。
但是,那個男人並沒有再回來,連通電話也沒有。
二十分鐘之後,她越來越火大,她問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可憐在這裡餓肚子生悶氣?
她氣沖沖的拿起皮夾,決定到一樓咖啡廳去吃點東西餵飽自己,才不要為了他虐待自己哩!
不料,才一走出電梯往右邊的咖啡廳走去,就有個人喊住了她。
「童絲!太好了,我正要上去找妳!」
她渾身一僵。
見鬼了,是竇笑風的聲音。
他從沒喊過她老婆或親愛的、哈妮、達令,婚前是童絲,婚後也是童絲,一直連名帶姓的喊。
他會專程來找她準沒好事,無事不登三寶殿,她不想理他,自顧自的往咖啡廳走去,還加快了腳步。
她才在靠窗的位子坐下,就有個人迅速坐在她對面。
「你沒聽到我在叫你嗎?怎麼越走越快?」竇笑風皺著眉抱怨。
童絲懶得跟他說就是聽見了才避之唯恐不及,她沒好氣的翻著服務生送來的菜單,連看都不想看他。「什麼事?」
「你為什麼要打小芬?」
她終於抬起頭正眼看他了……不,是正眼瞪他。「你說我打誰?馬小芬,我打她?」
竇笑風完全沒發現前妻有什麼不對勁,他逕自苦口婆心的勸道:「大家都是文明人,有話好好說嘛,你為什麼要打人?小芬她現在懷有身孕,如果有什麼閃失就不好了——」
童絲皺眉,打斷他。「她跟你說我打她?」今天她究竟是走什麼楣運?兩個姓竇的男人分別來招惹她。
竇笑風一臉的尋常。「不是嗎?她來找你聊琪琪的事,你一不高興就出手打了她……」
她氣得拿起菜單往他頭上一揮。「對!我打她!我還要打你!」
他一臉的驚嚇。「怎麼了你?童絲?你為什麼使用暴力?我欠你的錢,我按月攤還就是,你也沒必要打我吧?難道,你還愛著我,捨不得我?我們不可能了,真的不可能破鏡重圓了……」
真是夠了!「拜託你閉嘴!」
她頭很痛的站了起來,快步走出咖啡廳,沒有直接逃回樓上辦公室,反而走出了大樓。
陽光真好,但她的心情是灰色的。
她一直不知道怎麼會有人心灰意冷或萬念俱灰什麼的,得知竇笑風外遇要離婚時,她也沒有這種心灰意冷的感覺,現在心灰意冷的感覺卻籠罩著她,讓她沮喪不已。
此刻,她真的沒辦法回去上班,回去面對他……
如果她辭職會太衝動嗎?
身為長女、長媳和總編,過去她盡了太多的責任,現在她想把一切都丟開,隨興一次!
童絲收拾行李的時候,心裡有種隱隱一直要冒出來的快感。
哈,當他看到辭呈的時候,她已經帥氣的在旅程的路上了,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台北,她要漫無目的旅行,走到哪裡都可以,不會太快結束旅程。
對了,環島!
她可以帶琪琪去環島啊!
說起琪琪,旅行的經驗少得可憐,因為竇笑風的心思都放在電影上了,根本沒時間也不想帶她們母女兩人出外走走,所以琪琪連樂園都只去了一次。
現在,她可以實現琪琪渴望去樂園的夢想了,可以帶琪琪玩遍全台灣的樂園,還有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為什麼把琪琪的衣服也放進去了?」童亮一直在旁邊看著姊姊,她沉著一張俏臉,終於開口了。
「琪琪當然要跟我一起去啊。」童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反而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接著把琪琪的遮陽帽丟進行李箱裡。
「要去你自己去,把琪琪的衣服拿出來,琪琪不能跟你一起去。」童亮泠冷的說。
「為什麼?」童絲這才發現妹妹很不高興。
當她把辭職行動和旅行計劃告訴童亮時,童亮從頭到尾都沒說話。
她以為童亮這個唯一的妹妹至少要說一句「我什麼都支持你」之類的話,可是童亮沒有,一直蹙眉看著她興匆匆的找行李箱鑰匙,找一些旅行小用品,始終不發一語。
「因為琪琪要上課。」童亮淡淡的說。「而且小孩子也不適合突然去旅行,如果生病了,你要怎麼辦?」
竇昶旭是她這個笨姊姊托付終身的最佳人選,眼看姊姊就要錯過這個男人了,她不能袖手旁觀。
「生病可以看醫生啊,到處都有診所,還怕沒醫院嗎?」童絲壓根不覺得生病是個問題。
童亮眼眸一斂,直視著姊姊。「那上學呢?你要琪琪休學嗎?她才一年級。」
童絲訥訥道:「學校方面,可以請假……」因為玩樂而請假,是有那麼一點點不妥,不過她還是認為無傷大雅,小孩子嘛,有個快樂童年比較重要。
「你認為學校會同意學生以玩樂為理由請假?」童亮嗤笑。「況且你不是說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嗎?那麼要怎麼跟校方請假?」
她很感冒的看著妹妹。「所以,妳是要我自己去?」
童亮瞬也不瞬的看著姊姊,逐字逐句的說明白,「我是要你打消辭職跟旅行的念頭,明天第一個到報社,然後去竇昶旭的辦公室把你的辭呈拿回來,當做沒有這回事。」
「不可能!」童絲別開視線,她皺著眉把衣物凌亂的塞進行李箱,大聲的說:「我沒辦法再跟他共事,他不可理喻……」
「姊!不可理喻的是妳!」童亮一針見血的指出了事實。
童絲驀然抬頭,怒不可遁的瞪著妹妹。「我不可理喻?我哪裡不可理喻了?他說報社往後要保持中立耶,這麼一來,大家都沒辦法做事了!」
「怎麼會沒辦法做事?」童亮反唇相稽。「迎合新老闆的心意不就是最基本的嗎?難道你要看著大家跟新老闆唱反調,讓他把你們這些不聽話的職員都炒就魚,換一批會乖乖聽話的嗎?」
「你的意思是,他在威脅我?」哈!她覺得自己找到「知音」了!
他明明就是在威脅她,還失口否認,現在童亮也這麼說了,看他還有什麼好狡辯的。
「他只是在做他身為一個老闆可以做的事而已。」跟童絲想的不同,童亮這麼回答她。
這不是她想聽到的話,她煩躁的說:「總之,我沒辦法認同他,你是因為對報社毫無感情也沒有媒體人的使命感才這麼說的,如果你是我,你也無法乖乖聽他的話。」
「所以呢?」童亮雙手環胸,冷然地看著姊姊。「在公事上撕破臉,一走了之,你很帥氣,那私人感情呢?你也打算跟他一刀兩斷嗎?」
童絲略微猶豫了一下,才僵硬不自然的說:「當然……我們當然不可能了。」
他們確實不可能了,她現在對他很不滿,自然也沒有心情跟他談情說愛……好吧!其實她口是心非,但她死也不會承認。
只不過,她說不可能的時候,為什麼會有巨大的失落感?還覺得很心虛、很不安……
為了堅定自己的意念,並且消除那份不安感,她看著童亮,很堅定的再次強調道:「對!我跟他不可能了!」
童亮撇撇唇,冷笑。「太好了,你把工作跟幸福都親手往外推,你真是太聰明了。」
童絲一聽,馬上頭皮發麻,瞬間煩躁了起來。「幹麼這樣諷刺我?」
童亮的反話真的讓她覺得很刺耳,這種孤單的時候,就是需要家人的支持不是嗎?為什麼童亮不挺她,反而站在竇昶旭那邊,讓她很沮喪。
「總之,你要旅行要散心就自己去,琪琪我會好好照顧她,你不必擔心。」童亮的語氣死冷。
童絲瞪著妹妹,然而童亮一說完就出去了,她看著整床待整理的衣物,忽然感到煩悶不已……不,不是忽然,其實打從衝動的把辭呈放到竇昶旭的桌上之後,她就一直惶惶不可終日,這樣擔心著他的反應的感覺實在糟透了。
然而她是童絲,她是不服輪的童絲,沒有人站在她這邊不代表她是錯的,自己去旅行就自己去,她相信自己絕對做得到!
原來一個人的旅行這麼無趣。
第五天,童絲來到花蓮,她終於買了「離職」後的第一份中群日報。前幾天她都苦苦壓抑著自己,不許自己去買,不許自己關心報社沒有了她這個總編輯是不是天下大亂?
買了報紙之後,她沒有第一時間打開來看,先塞進她隨身的大包包裡。
首先,她找了間漂亮的咖啡廳坐下了,點了一杯曼特寧和一塊香草蛋糕,然後慢吞吞的喝完咖啡、吃掉蛋糕,又對著窗外看了好一會兒的田野風景之後才深吸了一口氣,把報紙從包包裡拿出來。
然後,她告訴自己,總編輯是一份很重要的工作,總編輯負責統籌規劃,總編輯要審核重點新聞,總編輯要決定頭條新聞,總編輯是整個報社編務作業的龍頭,任何重大突發新聞的改版由總編輯裁決,所有版面審核定奪由總編輯負責,總編輯是無可取代的!
做好了心理準備,她才緩緩打開報紙。
她以為她會看到一份亂無章法的日報,然而事實與她想的不一樣,報社依然好好的運轉著,編輯得就如同她在時一樣,沒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
她頹然地靠向椅背,感覺自己像洩了氣的皮球,沒有動力了。
她的手機依然靜悄悄的,五天來沒有響過,連通廣告簡訊都沒有,倒是她自己每天晚上會打給琪琪,表面上是關心女兒,實際上倒比較像在向女兒打聽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