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想不到!金狗竟然如此喪心病狂,連自己人也不放過!」岳飛聽聞左右翼的部隊崩潰之後,眼中閃過一絲驚怒道。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員滿臉血污,左手也斷了一截的年輕武將,年約三旬左右,身的披風已經全被鮮血染紅,盔甲的縫隙處亦滲著血水。如果不是一左一右有兩名岳飛的親兵扶著他,只怕已經站立不穩。
這人正是董先的副將胡清,他向岳飛匯報了左右兩翼已經崩潰的消息。
就在一個時辰前,董先和張顯在對陣李成和孔彥舟時還牢牢佔據風,畢竟岳家軍的兵員素質還是大大強於金軍中的這些漢軍隊伍的。更何況他們還佔有兵力優勢。
眼看就要擊破金軍步兵時,紇石烈志寧和阿離補卻突然從戰場中央率軍殺到。而且他們全然不顧宋金兩軍已經混戰成一團。
他們不分敵我地縱馬衝撞踐踏。騎在馬的金軍騎兵只管朝著離自己最近的人砍殺放箭,根本不去管面前的人是宋軍還是金軍。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董先和張顯措手不及。不過他們很快便回過神來,明白金軍這是孤注一擲了。
兩人都是經驗豐富的老將,深知步兵在平原與騎兵作戰,後撤亦是死路一條,兩條腿怎麼可能跑得過四條腿嗎?只有死戰不退才有一線生機。於是兩人立刻下令部隊不得後撤,原地抵抗。
但是兩人率領的左軍和右軍已經和金軍戰鬥了一段時間,體力消耗了許多,而紇石烈志寧和阿離補率領的北地騎兵比他們晚投入戰鬥,且騎兵坐在馬,不用自己跑路體力保存得很好。
更重要的是:紇石烈志寧及阿離補亦非庸將,指揮才能在金軍中也是比較突出的,他們並不比董先和張顯差。
激戰之後,宋軍終於不支,敗退下來。而董先和張顯親自斷後,死戰之下,董先重傷,生命垂危,正在接受胡大夫救治而張顯則被紇石烈志寧斬落馬下。如今金軍騎兵正向岳家軍中軍的側後方襲來。
「元帥,屬下無能,未能抵住紇石烈志寧的騎軍突擊!請元帥責罰!」胡清聲音顫抖著。
他深知戰敗的後果有多可怕,不禁淚流滿面。
岳飛臉亦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歎了一口氣道:「這不怪你們!是我沒想到金軍竟然會不分敵我地發動突擊,是我失算了!你們已經盡力了……」
說罷,他平靜地說道:「將胡將軍和受傷的弟兄帶下去好生治療!不得有誤!」
兩名親兵應了一聲就扶著胡清到後方去了。
李若虛這時方急忙說道:「元帥眼下只能讓徐慶的後軍去抵禦了,不然金軍騎兵就要繞到我軍背後了。」
岳飛心中掙扎了半天,方只得點了點頭道:「……好!通知徐慶來堵住左翼缺口!另外通知牛皋、李道、龐榮三人,讓他們率踏白、選鋒、勝捷三軍前往右翼,抵擋金軍進攻!」
李若虛立刻叫來傳令兵,開始記錄命令。
岳飛此時面色雖然依舊沉穩但卻暗自心驚,這是他統兵以來遇到的最大危機。踏白、選鋒、勝捷三軍在偃城、穎昌、朱仙鎮等戰役時,損失就很大,許多營、都、隊都空有編製而無人員,所以此次南撤時岳飛也只讓他們隨百姓隊伍兩旁以護周全。沒打算讓他們出戰。可現在卻是要他們去頂在前沿了,能不能抵擋得住金軍騎兵的衝擊,他心中也沒數。
現在他已經將所有的兵力都派出去了再也沒有預備隊了。
想到這裡他又說道:「通知王貴,捨棄戰車,向兀朮所在的山丘發動進攻!」
李若虛聽到這裡,一下子愣住了他小心翼翼地說道:「元帥,兀朮可還有兩萬騎兵沒動啊,據斥候偵察,應是金軍最精銳的『鐵浮圖,和『拐子馬,部隊。讓王貴的中軍去進攻他們恐怕……」
他雖然沒有說完,岳飛也猜得到他是想說這跟自殺沒什麼兩樣,中軍在岳家軍的編制中,雖然數量最多,卻算不精銳部隊,如果是岳雲的背嵬軍,或許還能和「鐵浮圖」、「拐子馬」正面較量,畢竟背嵬軍中有近半都是精銳騎兵,而中軍卻全是步兵,在這平原向精銳騎兵發動進攻,幾乎不用打就能預料得到結果了。岳飛歎了一口氣,說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了,如果王貴不前,兀朮必將把『鐵浮圖,和『拐子馬,投入到側翼戰場,徐慶和牛皋他們則必敗無疑,側翼崩潰後,金軍既可抄襲我軍後路,也可立刻殺入正在過河的百姓人群中,造成大量死傷,而百姓一旦四散逃命,又勢必沖跨我軍陣型,屆時整個局面就完全無法挽回了!」
頓了一下後,他又接著說道:「讓王貴向兀朮發起進攻,至少可以拖住他不敢讓『鐵浮圖,和『拐子馬,部隊投入其他戰場,為我們爭取到至少兩個時辰的時間!」
岳飛望了一下後方的浮橋處,看著那雖然依舊黑壓壓的一片,但卻已經縮短了很多的百姓隊伍。語氣沉重地說道:「估計再有兩個時辰,百姓就能完全過河了,屆時轍去浮橋,百姓便可保無恙!而金軍就算得勝,在我軍全力殊死搏殺之下,也必有大量損傷,他們亦無力再渡河發動攻擊了!岳某也算是向百姓兌現將他們帶回大宋安家的承諾了!」
「元帥!」李若虛聽聞之後,忍不住激動地說道:「可那樣一來,我們岳家軍就……」
「我知道!我們會付出巨大的犧牲!可我們身為大宋的軍人,保護大宋的百姓原本就是我們的職責。而我們沒能盡到這個責任,已經是愧對他們了……」岳飛臉也不禁流露出悲愴的表情。
他這時對自己身旁的親兵大聲道:「拿筆來!」
親兵連忙遞宣紙和毛筆。
岳飛拿起毛筆,在宣紙奮筆疾起來。
李若虛扭過頭望去,只見宣紙寫著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滿江紅」。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岳飛一邊寫著,一邊慷慨激昂地念著這千古流傳的名句。
在寫完之後,他將紙筆交給了李若虛,然後跨戰馬,拿起長槍道:「若虛,百姓過河之後如何安置就交給你了!我去會會兀朮!」
「啊!元帥!你身為全軍主帥,不可妄動啊……」李若虛焦急地大叫道。可岳飛卻已帶著身邊親兵去得遠了。
李若虛對於岳飛心中的想法是再明白不過了。岳飛是打算和兀朮血拼到底了。他都讓手下的將領和士兵全壓了,而他自己身為一軍主帥又豈有躲在後面苟且偷生之理。這或許就是岳飛深得軍心的原因。
他仰天長歎道:「元帥,你如果去了,大宋又由誰來收復失地呢?眼下大宋諸將皆為守成之將,只有您才時時掛念著北伐中原,光復國土……」說到這裡,李若虛已是淚流滿面。
小山丘,血紅色的「金」字大旗下,兀朮遙望著正緩緩向前行進的宋軍。這支宋軍正是放棄了那些戰車和投石機,全力攻來的王貴率領的中軍。
「哈哈!看來岳飛真是黔驢技窮了,居然叫這些步兵來進攻我。如果他們老老實實躲在那些戰車後面,又有投石機相助,說不定我還真一時拿他們沒辦法。可他們竟敢主動向我進攻,真是活膩了!」
兀朮冷笑了幾聲,隨即便吩咐道:「亮兒,你率五千『鐵浮圖,重騎,從正面擊穿宋軍陣型!」
「好!小侄一定將功折罪!誓將宋軍主將人頭提來見您!」完顏亮欣喜若狂道。
自楚州一役戰敗後,他就心中憋了一肚子氣,總覺得別人看他的眼神有些異樣。眼下這場戰鬥就正好是洗刷他恥辱的好機會。
兀朮又將目光望向另一員頭戴銀盔的女真將領,這人年紀只有二十六七歲,生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下頜留著一縷短鬚。
他叫僕散忠義,來頭也不小,是金國阿骨打老皇帝的皇后僕散氏的親侄子。一手射術冠絕軍中。兀朮對他也很看重,認為他、紇石烈志寧、完顏亮、完顏雍四人是金國皇族年輕將領中唯一有資格接替他們這批老將的後起之秀。
「忠義,某家就將一萬五千拐子馬部隊交給你了,你可有信心從側翼迂迴包抄,將岳家軍的中軍全殲?」兀朮摸著自己的鬍鬚問道。
僕散忠義前兩步,單膝跪下行了一禮道:「末將定當竭盡全力,必不負王爺厚望!」
「好!你去!別讓某家失望!」兀朮揮了揮手。僕散忠義便起身離去了。
「嘿嘿!岳飛,我倒要看看,你這兩萬多中軍能不能抗得住我的『鐵浮圖,和『拐子馬,。」
兀朮望著身邊部隊出發掀起的煙塵,臉終於有了一絲笑容,這可是他和岳飛作戰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了戰局掌控在握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