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眾人抽息屏氣。
「哈哈,你應當說是皇上讓我的誠意打動。」永霖儒雅地搭上她右手背,專心一意地。「我只是想幫忙,讓戰事盡早結束。否則安王府裡空蕩蕩的,我一個人住,夜裡寂寞冷清,心中又擔心你,總是憂煩得睡不著覺,我不過是想讓你早點回來陪我而已,如此錯了嗎?」
她心頭一動,被他的情真意切牽住,但腦中又想起明明安王府熱鬧極了。他溫雅俊美,當起蜜麻花又相襯上手,小時候他說被欺負,被罵的一定是她。甚至嫁了他,她還聽見坊間耳語,直歎暴殄天物。
「哇嗚,安王爺好深情哪!」一個女副將不禁道,羨慕極了。
「從我們男人眼光看,也是不可多得呢。」一個驍衛接口。
「哈哈,托邵庭將軍的福,讓皇上允許安王爺出馬追妻平亂,咱們這場仗再下來是打不久嘍!」
邵庭掀眉。果然,大伙都稱讚他,站在他那邊。
永霖知道她想什麼,以袖半遮臉,靠近她附耳道:「別生氣,回頭我跟你道歉。」
她睞他一眼,推他坐正,以尋常大伙都聽得見的音量道:「我也去。」
永霖臉色略沉,淡道:「庭兒要護衛我嗎?也好,我本就只信任你一人的。」他本不欲她前往危險之地,但他自己都做不到安靜等待,又憑什麼要她待在營地?他揚笑,不自禁地歡喜。「咱們總算能同進同出了。」
他感慨的聲調,像是受了無盡委屈,終能一償所願,風流倜儻的模樣霎時教人心疼,迷遍了在場女將。男人們有的不屑搖頭,有的心有慼慼焉,更甚者努力學習,男女無一不張大眼睛,看盡他的風采。
「咳嗯!菜都要涼了,諸位!」李思容敲敲桌子。
「吃飯吃飯,詳盡的計劃等吃飽了再說。」顧破甫豪氣道,隨口一問:「對了,安王爺要與邵庭將軍同帳,還是住馬車?」
「這個嘛……我聽夫人吩咐。」他很乖。
邵庭莫名地起了雞皮疙瘩,望見永霖直衝她笑。她忽略異感,思量比較一陣,他愛潔,讓他去跟別人擠床一定不肯,那麼就只剩一個選擇。
「馬車上只有暖爐,還是睡我的帳篷吧,有炕。」
「好。」永霖極其喜悅,努力不表現在臉上,很乖地吃完一席飯。
晚間,青硯到將軍帳裡鋪床,擺了從王府裡帶的紅木大澡桶,燒了熱水注滿。
永霖一絲不掛,氤氳熱氣朦朧他精實健碩的身軀。他慵懶潑水洗面,趴在澡桶邊,看對面桌几後頭忙碌的女人。青硯抱了暖厚大毛巾等在一旁。
邵庭正在研究一路到穹剜的路線,聽見嘩嘩水聲,頭也沒抬。
「庭兒,休息一下,過來一起洗。」他撩起水,潑在胸膛上。「別浪費了熱水,這天冷的,青硯要準備也不容易。」
青硯哆嗦,看看抬也沒抬臉的邵庭。糟糕,主子現在心情很好,就不知待會兒還好不好。
邵庭盯著地圖。
「我用你洗剩的就行。」
「那怎麼行?為夫怎可讓夫人用剩下的水?」
「我本就不怕冷,在營裡都是三天才浴洗一次。沒關係,你慢慢洗你的。」
「喔?」
永霖沉了沉臉,都不見她反應,逕自氣悶地很快起身,讓青硯擦乾身子換上睡袍。著好衣服,他揮退青硯,吩咐不用再來伺候。
他做這些事,邵庭都沒吭聲,遑論投來一眼。
「我睡了。」他投入被窩,氣悶地閉上眼睛不見為淨。
「嗯。」邵庭熄燈,只留了一支蠟燭,仔細推敲穹剜人的守備,以及尋常如何貿易。
帳內只剩沙沙的書寫聲響,半時辰後,邵庭脫衣浴洗,一身乾淨味道上炕。她才蓋好被子,永霖就一改背對姿態,翻身過來壓住她,黑黝黝的眸子帶怒焰。
「你還記得有我這個丈夫嗎?」質問。
「記得呀。」她仰高脖子吻了吻薄唇。「睡不著嗎?再不養精蓄銳,當心身子撐不住。你一路奔波,該很累了。」
「你當真以為給點甜頭就能哄我了?你知不知道我這趟來是為了什麼?」他咬牙切齒。
「為了什麼?」她放軟聲音,另外也是累了。
「……隔壁的老傢伙,說你會為國捐軀!」
「唔,相爺嗎?就因為他一句話,所以才來的?」
「對!」永霖暗恨咬牙。「與其等消息,不如陣前看個清楚。」
她淺淺一歎。「不論什麼原因,你都不該在這兒的。皇上要聯合穹剜,也不該派你來。」
「我偏要來,這場該死的仗,愈早結束愈好!」
「你想憑一己之力結束它嗎?事關國家民族,饒是你再能幹,也不可能輕易如願。」
「是嗎?」永霖輕嗤。「其實不管戰事如何,你回家就好。要嘛,上奏皇上,參劾你以身涉險,不維護自身王族安全,直接讓你撤職回京;要嘛,與嗤人談判,就算要把北郡草原一帶劃給嗤人也行。我早就做好打算,無論如何都要讓你回去,就算聯合朝中大臣抵制皇上也不足惜!」
「……永霖,你應當將私情與國事分開。」
他氣憤難止,狠狠咬了她芳唇一口,氣呼呼道:
「對我而言私事就是國事!我別無選擇生為王族,隨便一個決定就攸關卓豫國勢,更何況還娶了卓豫第一女將為妻!我的家事,就是國事,沒得分開!」
邵庭露出擔憂。「你後悔了嗎?」
永霖倒抽氣,她怎能輕易說出後悔二字?
「……要是會後悔,這幾年我何必推掉大臣們的說親?要是會後悔,何必日日上邵家探望那個頑固祖父?要是會後悔,何必迢迢千里來此,讓你問我後悔了沒!」
邵庭眨眼,一時腦袋接不了話。「所以,你不後悔,但為什麼又生氣?」
「問得好。」永霖危險瞇起眸。「卓豫跟我,你怎麼排序?」
「嗯?」
「簡單說,哪個對你重要?」
「唔……」她猶吟,陷入沉思。
北風呼呼地在帳外吹著,隨著時間過去,永霖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他是否要慶幸自己還算夠份量,讓她左右為難?
「永霖……」
永霖難以置信,心中動容。「庭兒……你……」
「我能不選嗎?」兩邊她都想守護。
永霖頰肉抽了抽,掌心撫面,片刻後放下道:「算了,不打緊……」
邵庭偏頭,他根本不是不打緊的樣子。
「我腦袋直,永霖,你別拐彎,想讓我知道什麼,直說吧。」
他眸色一黯,在她頸畔噥聲:「那麼,對我說一句話。」
她點頭,表示自己聽著。「嗯。」
「說絕不丟下我,絕不留我一個,絕不讓我受獨活的煎熬。」
啊……她想起來了,這是成親時他的承諾。
而今,換他索取她的承諾。
她從來沒有想過,哪一天她走了,留永霖一個人。
爹爹去世後,祖父與娘堅毅卓絕地教養她,當她拿下武狀元時、當她受領派命到邊關時,他們欣慰不已。
唯有永霖,堅持隨軍送她出京,送到最末,屏退左右,最後一次問她能不能不要去。
她不知道祖父與娘是否想過她可能戰死關外,但即使如此,她相信他們能好好活下去。但永霖呢?心思細膩的永霖呢?
從軍為將是邵家人的路,死傷是戰勳。嫁進邵家的女子,失去夫君之際不能掉淚,相反地要無比驕傲。而娶了邵家女的永霖做得到嗎?
在她的棺槨送回家時,永霖可否不掉一滴淚?
她的心揪緊了,因為想到他難過的模樣而難受。
「我答應你,不留你一個人。」她許諾,攬住他的肩頭。這個男人是她的。她總算懂,為何他老是要問她是否嫁給他了。真嫁給他,就會把他放在心上,在乎每一個決定於他會有何影響、在乎他的感受。就像此時,永霖在她懷抱裡輕顫,提醒她,自己多麼地讓他擔驚受怕。「對不住,我是個武將。」
永霖撐在被褥上的指掌收緊,捏皺了一襲暖衾。他一掌撫在她背後,壓下身子與她廝磨,極度滿足有她在懷。
「武將哪裡不好了?道什麼歉?」他賊賊地笑。「只要再改進一點點,出征記得帶上監軍。」
「唔,但你還是待在京裡會比較……」末語沒在他的吻裡。
永霖含住朱唇,深吻問斷續呢噥:「說什麼都沒用,我跟定你了……」
她喘息,還把持些理智,因為感覺到他流連腰腹的溫熱掌心而瑟縮。
「外頭有人巡邏……」
「別擔心,不會讓他們聽見。」他以行動貫徹,輾轉深吻,只留換氣間隔給她,一次又一次封住瀲潑紅唇,吞沒她所有嬌甜可人的呻吟。
一宿貪歡。邵庭卯時起來,全身酸疼,轉臉見永霖睡在身旁,模樣安穩安適。她悄聲下床穿衣,將特製薄鐵甲穿在軍袍外頭,綁縛好靴子,將長髮紮在腦後,仔細地撩開厚氈。
帳篷外,天濛濛亮,她閉目深吸口氣,又是一天。
校場邊,上自副將下至百夫長,軍將們兩兩持戟相鬥,環繞著軍營,士兵們吐著白氣繞營地練跑。
邵庭一邊看著校場動靜,穿梭在場間,指點了幾個人的動作。當練跑的士兵跑近校場時,她原地踏步,在隊伍經過時隨隊跟上。
固定的晨練在辰時前結束,大隊散成小隊,各自分開領取饅頭稀飯。
「邵庭將軍。」李思容將她的早膳拿來。
「謝謝。」邵庭坐在校場邊板凳上,飲粥嚼饅頭。「思容有話但說無妨。」
「……是。」他還是一派欲言又止,見她瞅來,才硬著頭皮道:「將軍非得去遊說穹剜人嗎?屬下的意思是,您是負責領兵的將領,可不是擅使權謀的遣使,那應當由皇上派的人--」
「皇上派的就是我。」一頓,慎重道:「我受任征北大將軍,領皇命平亂息戰。所有和息戰有關的事,都是征北大將軍的事。」
「但是將軍,咱們兩次與穹剜人交手都驚險無比,您不怕有去無回?」
邵庭瞅過他手腳傷處,穹剜人如何厲害,他深領其教,會擔心也是情有可原。
「若有萬一,李將軍與顧副將能代替我的位置。」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
「嗯?」邵庭認真望著他。
李思容驀地住口,只怔怔看望她,仿若干頭萬緒,不知如何從頭說起。
「庭兒!」永霖匆匆走來,身邊跟著青硯。他站定,斜睞一眼李思容。
「會冷嗎?」她牽起他手,到頰邊蹭了蹭溫度。
永霖薄唇勝利的笑,彎如勾月,輕吐:「不冷。」朝李思容看去。
「唷,李驍衛早。」
「七王爺早,您初來乍到,能這麼好睡,真是難得。」
「的確難得。本王許久沒睡好了,好不容易夫妻聚首,心安下來,自是好眠。」永霖溫善地笑,把邵庭一絡被吹落的髮絲順回耳後。「說好要幫你畫眉梳頭的,怎不叫我起來?」
青硯抖了抖。主子還想幫夫人在軍營裡貼花鈿、梳墜髻不成?
她點點頭。「你還在睡,就沒吵你。」
「是嗎?」永霖笑開,模樣樂在其中,不吝提醒眾人他還在新婚。
「金船這事兒,小硯交辦下去了嗎?」
「啊?呃,是,昨天主子交代下來,馬上派人回京處理了,但是這時候買糧不容易,估計最少要半個月後才能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