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說什麼?」臉色驟變,他驚懼萬分地顫著手,不敢置信地問。
「小姐投她寢房外的蓮池自盡,王爺不在府裡--」
不待僕役將話說完,沐平鴻神情慌亂地打了個寒顫,火速就往閻韌思的閨閣奔去。
自盡……他怎麼也想不到,開朗活潑的閻韌思竟會做這種事。
她是那麼快樂、那麼愛笑的一個姑娘……不!是他剝奪了她的快樂。
自從他告訴她,他要一個人離開後,笑容便由她臉上消失了。
在那之後,她果真靜得像消失在他的生命裡。
她聽了他的話,真的不再去擾他、不再去藥房找他。
他的身邊,除了藥汁在鍋爐中滾沸的聲音、搗藥的聲音外,再也聽不到屬於她可愛的、黏人的嬌嫩嗓音……
沐平鴻眼前,彷彿出現了當她聽到他決定一人離去時,臉上大受打擊的表情。
他將她那神情深深的烙進心頭,但他什麼也沒做,只是殘忍的、冷情的看著她在自己眼前絕望。
他為什麼要這麼鐵石心腸,還這麼殘忍、這麼堅決?
沐平鴻一方面心慌意亂地責怪著自己,一方面在心裡暗咒。
為什麼這王府有這麼多月洞、迴廊?他的腳步由急促到狂奔,眼前的路卻依舊漫無止境,像是他永遠無法走到她身邊似的。
好不容易,他的腳步停下,眾僕役正圍在閻韌思身邊,討論該如何是好。
見狀,沐平鴻不假思索地推開眾人,厲聲道:「所有的人都讓開!」
僕役聞聲,迅速作鳥獸狀散開,誰也不敢擋住大夫的路。
當閻韌思毫無血色的臉蛋,映入他眼底的那瞬間,沐平鴻被心裡的恐懼給深深攫住了。
那從水裡撈起的嬌弱身軀已濕透;帶著水氣的衣衫、墨睫、髮絲,全被空氣裡的寒意給凍出薄霜,總是帶著笑的紅唇也變成死白……
她看起來是那樣楚楚可憐、那樣柔弱……那樣教他心憐。
強抑住內心的痛楚,沐平鴻迅速探了她的鼻息、脈象以及瞳孔,以便決定接下來該怎麼做。
「還沒死、還有救……你不能死、不能死……」他跪伏在她身邊,語無倫次地激動喃著。
說著,他顧不得眾目睽睽與男女之別,大掌便貼上她的丹田肚腹按壓,試圖將水逼出。
「韌兒,醒過來、醒過來,別這麼對我……」他心急如焚、顫聲喊著,深刻體會到可能永遠失去心愛人兒的恐懼。
這時,接到消息匆匆趕回府的閻黔,乍見愛女的狀況,心頓時揪結成團,竟兩腿一軟,頹然坐倒。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管事攙起主子,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他怎麼也沒想到,活潑開朗的女兒,竟會動尋死的傻念頭……閻黔震愕不已地愣在原地。
這時,一聲劇烈的嗆咳,讓幾要絕望的眾人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在沐平鴻的堅持不懈下,閻韌思終於將嗆進肚裡的水,全吐了出來。
沐平鴻看她嗆咳得發紅的小臉,激動地緊緊將她冰冷嬌弱的身子攬在懷中。「謝天謝地,你終於把水吐出來了!」
耳底落入那讓她懸念牽掛的熟悉聲調,她仍不甚清醒的神智,猛地被拉回。
為什麼他的聲音聽起來好急、好痛、好難過?
閻韌思努力撐開眼皮,眼底一映入那朝思暮想的面容,就不由得悲從中來。
那天之後,她有多久沒見到他了?
一天、兩天、三天……她的思緒已經混沌到沒辦法去算,他們到底有多久沒見面。
「沐、沐大哥……我好想你……」她以虛弱無力的嗓幽幽出聲,眼淚自有意識地不斷滾落。
如願聽到她的呼喚,沐平鴻也激動地落下淚。「傻韌兒,你好傻,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傻?」
她若真的就這麼死了,他的良心如何過得去?
「我……做了什麼?你……為什麼哭?」思緒依舊飄飄渺渺,她想不起來自個兒究竟做了什麼傻事,惹得心愛的男人為她落淚。
她伸手想替他揩去,力卻怎麼也使不上來。
他的淚落下,滴在她的手心,像滾沸的水,灼得她的心燙痛。
「我沒事。咱們回房,讓沐大哥再幫你把脈、好好瞧瞧。」他啞著嗓,輕柔地將她攔身抱起,並對身旁的僕役道:「麻煩幫我備熱水。」
感覺他變得很溫柔,她不由自主地抓緊他衣襟,怯怯不安地問:「沐大哥……我這是在作夢嗎?」
如果不是在夢裡,他怎麼會對她這麼好?
沐平鴻沒有板著張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臉、沒有刻意裝忙的神情,他幽深的眸只是定定凝著她,不閃不避。
閻韌思充滿不安的模樣,讓他心口一窒。
只要一想到她是抱著怎樣悲切絕望的心跳進蓮池裡,他的心,就不由得漫起一陣絞痛。
「傻姑娘,不是夢。你先閉上眼休息一會兒,什麼都別想。」他撫著她神色慘然的冰冷小臉,柔聲勸慰她。
兀白揣測他話裡的意思,閻韌思大驚失色地抓住他的手,驚恐地喊道:「我不睡!沐大哥,你別走,韌兒不要你走!」
她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出自想像,或許睜眼醒來,就會發現,沐平鴻根本不在身邊,這一切僅是日有所思,所帶來的美夢。
她不要再也見不著他,如果只能在夢裡見到他,那她寧願永遠留在夢裡,一輩子不醒來也無妨。
「放心,我不會走的。」看穿了她的心思,沐平鴻低聲安撫她。
她剛溺水,身體虛弱至極,冰冷無力的小手與嗓音,卻撼動了他的心,凍結了他所有想離開她的打算。
他不會再離開她了,就算閻黔反對阻撓,他也會極力爭取,好回報她一心相隨的癡心堅持。
「真的嗎……」閻韌思不敢置信,眼底隱隱泛著淚光。
「放心,這一次,沐大哥絕不騙你!」他用力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將真心傳遞給她知曉。
有了他的保證,閻韌思終於安心地靠在他懷裡合上眼。
沐平鴻垂眸,凝視著她蒼白沉靜的模樣,不捨與恐懼後知後覺的漲滿胸口。
明知道她只是虛弱了些,但她看起來卻那麼蒼白、脆弱,就像隨時會消失在他懷裡似的,這讓他提心吊膽得很,半分也不敢大意。
閻黔又驚又心痛地佇在一旁,看著沭平鴻抱著女兒進房,心裡五味雜陳。
因為沐平鴻,女兒撿回了一條命,
因為沐平鴻,妻子留住了一條命。
他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女人的命,全是靠沐平鴻救回來的。
此時,再見到女兒豁出性命的癡心,他哪還能狠下心,阻止兩個深戀著彼此的人兒?
閻黔靜靜凝著兩人恍若無人的難捨難分,心裡有了決定。
因為近來為情所受的折磨,再加上溺水受了寒氣,閻韌思大病了一場。
接連幾目的高燒,驚得沐平鴻日夜守在榻邊、不敢離開。
「沐大夫,您真的不用到榻上瞇一會兒嗎?」
見他幾日寸步不離的看顧,服侍閻韌思的丫頭擔心地問。
以往丫頭們對於這個醫術高明的大夫,便極度仰慕;見他雲淡風清、沒脾性,凡事都不在意的模樣,更不由得讓人覺得,他真的很有一股出塵仙人的氣質。
這一回,主子上演無法相守,便癡情尋死的戲碼,使得兩人的戀情曝光。
丫頭們這才知曉,原來這沐大夫也只是一介凡人,而主子,正是他心裡在意的唯一啊!
於是關于小姐與大夫,因為身份,以及王爺的阻撓,愛得癡苦的故事,便成了丫頭間口耳相傳的浪漫;不少人都衷心期盼,他們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完全不曉得自己成了眾人議論的對象,沐平鴻朝丫頭感激地道:「不礙事。」
以往製藥,三五天不睡是常事;但這會兒,他滿心滿腦,全掛念若閻韌思的病情。就算真上榻闔起眼,他應該也沒法兒睡著。
「大夫的身體又不是鐵打的,千萬要為小姐保重吶!」
「我知道。」他感激地揚了揚唇,接著吩咐:「藥房那邊正煎著藥,我過去瞧瞧,小姐,就暫且交由你看顧著。」
語畢,他起身準備離開,迎面卻遇上了閻黔。
沐平鴻抱拳問安,閻黔卻擺了擺手。「不用拘禮,韌兒的狀況如何?」
「燒已經退了,不過她身子骨弱,禁不住寒,得再服幾劑祛寒藥。」他如實稟明。
心思一落在她身上,他就不禁失神,兀自喃念了幾句,「待寒氣退了,該為她加些補氣養生的藥草……」
閻黔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卻忍不住暗歎了口氣。
這沐平鴻瞧起來,就是一副無情無慾的清心寡慾樣,現下居然也露出了這般難以自制、陷入情愛糾纏的神情?
他該說女兒的魅力不小,又或者姻緣天定?
閻黔莫可奈何地晃首撇嘴,徹底死了心。
眼見女兒愛他愛得固執、剛烈,兩人又掛念著彼此,他決定不當那棒打鴛鴦的喬太守了。
「你有空,同本王說幾句話嗎?」
沐平鴻一愣。
他正覺奇怪,這些日子,他毫不避嫌的留在閻韌思的閨閣裡沒離開,王爺卻沒做出任何反應。
此時,閻黔喚住自己的意圖明確,他也已做好坦然面對的準備;他必須堅持爭取、護衛他與閻韌思的感情。
「王爺請說。」
「本王,允了你和韌兒的親事。」
沐平鴻不敢置信地望著閻黔,驚愕不已。
「本王不得不承認,是被韌兒堅決愛你的心意給嚇到了。」
他深歎了口氣,語氣裡儘是莫可奈何。「既然韌兒為你這般癡心,本王也無話可說,只希望你允諾個條件。」
「條件?」沐平鴻看著他,表情有些警戒。
「放心,這個條件絕不為難。本王知道,依你的性子,是絕不會接受我安排當官,好讓韌兒過富裕安定的日子。這點本王認了,所以唯一的條件,就是成親後不准把韌兒帶回那深山裡去。」
「這……是王爺開的條件?」沐平鴻有些詫異,直覺認為,閻黔應該會想盡辦法刁難他才是。
「本王打算在城東大街買座宅子,婚後,你們小倆口就住那兒。不管你往後想開間醫館,或想專心製藥都成,就是不准你帶著我的心肝女兒回山上受苦。」
沐平鴻斂眉思索著閻黔的話,心底其實是猶豫的。
不可否認,閻黔的要求不過分,但久居深山多年,真要回到平地、走進世俗,他心裡著實有些排斥。
「這只是本王身為爹親的小小要求,不過,你還是可以考慮後再回答本王。只要你答應,韌兒就嫁給你當妻子。」
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閻黔已然看透了沐平鴻的性子;他知曉,這個要求在常人看來沒什麼,但對幾乎與世隔絕的他而言,卻是極大的抉擇。
「我答應。」思緒在幾番轉折後,沐平鴻堅定的說出了心裡的決定。
對閻黔來說,要接納兩袖清風的窮酸大夫成為女婿,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但這老王爺,卻為了女兒,肯退一步成全他們,那他還有什麼可奢求的?
聽到他的答案,閻黔神情嚴肅地問:「當真?」
「王爺的讓步,以及韌兒對我的深情,我若無法感受,豈不顯得太不知足?」回到塵世,他或許得適應很長一段時間,但若能繼續與藥為伍,且有心愛的人兒相伴,人在哪裡,應當沒太大差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