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邊看來有許多人簇擁,但是又有幾個是真心的?
只有汝鴉,自從她走進他的生活後,他破例的事好像越來越多,那些層出不窮的煩惱也都像是為了她。
是他的冷漠把她往外推,推得遠遠的,遠到他伸手不可及的地方。
然而有些東西錯過就真的回不來了,人總要到面臨失去的那一刻才會明白自己的真心,事到如今,他終於發現自己的故作冷淡再也壓抑不住洶湧的感情。
他倏地轉身往外跑,跑得那麼急,生怕太慢就會失去她。
到了街市,他鑽走人潮中,抓了人就問,看見相似的背影就把人扳過來看,不斷道歉,然後繼續找。
大街小巷,胡同店家,眼看夜色就要來臨,到時候就更難找人,他更急了,書肆、土地公廟……沒有人見到她,她好像滴入人間的水滴,一下子就蒸發消失得無影無蹤。
晁無瑾幾乎要瀕臨崩潰。
他站在街心,雙手撐在膝蓋上喘氣,看著到處鑽動的人車,那麼多的人卻都不是他要的,他心煩極了。
幾乎是爆發似的使盡了所有的力氣,他不願放棄的咆哮嘶吼道:「汝鴉,你給我出來!是誰允許你去我找不到的地方?是誰說你可以走的?你出來!給我出來!」
他的吼叫如同平地一聲雷,驚動了四周的人群,正要轉往他處去的汝鴉也停住了腳步。
她心神俱顫,不明所以,是誰用那種近乎恐懼的聲音在叫她?
晁無瑾的氣勢太凌人,人也太特別,人潮很自動的散了開來,道路中央剩下遙遙相望的他和愣在原地的汝鴉。
然後,他看見她了。
她一臉無助。
晁無瑾一步步來到她面前,咬牙道:「不要再讓我這樣找,會出人命的。」他緩緩的伸手,將她抱住。
攬住她腰間的手緊而顫抖,托住她後腦勺的手輕而堅決,四周霎時只剩他的喘息、他的觸摸、他的擁抱。
汝鴉淚崩了。
「你以後得待在我的視線裡,不管去哪裡、做什麼,都要在我的視線裡,知道嗎?」
「……你……也別再像天塌下來似的叫我……」一向平靜的他那樣害怕,她的心好痛。
這時,奉了皇命在酒樓包廂宴請來天都朝聖的貴賓的七皇子李旭,被樓下的聲響驚動,探出頭來。
看見當街擁抱的兩人,他抽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從未這麼艱難過,得要用盡力氣才能管住自己的腳不要衝上去。最後,只見他原來扳在窗框上的手一離開後,四指形的木塊忽然掉落,木屑亂飛。
尤其是男女兩人當街抱在一起成何體統,他們的身份地位還如此懸殊。
於是府城最大條的八卦,如星火燎原般的傳開了……
「姐姐,壞!」綠珠捧著茶盤,模樣看來很生氣。
她從來沒想過鴉兒姐姐會棄她而去,要不是大人拼了命的去把人找回來,她不就永遠見不到姐姐了?
「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汝鴉陪小心的道著歉,小丫頭大發脾氣,氣勢驚人。
「不想你的姐姐又出走,就要把她看牢。喏,去把她的包袱收起來,要收好,別讓她找到。」晁無瑾很壞心的把汝鴉的藺草袋交給綠珠。
「還是大人英明,綠珠馬上就去。」說走就走,快得叫人攔不住。
「欽,不要教壞小孩。」汝鴉苦笑了下。
她的勢力遠遠不及晁無瑾,真要追究起來,綠珠對她主子的話可是一個折扣都不敢打,對她就很光天化日的陽奉陰違。可是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她喜歡綠珠的真性情。
「你要是有綠珠一半的聽話就好了。是誰允許你隻字片語都沒留下就離家的?」有人想到舊恨,算起帳來了。
「那以後只要留書就可以走了喔?」她簡直是捋虎鬚了。
「你給我記住了,以後不管去哪裡做什麼,都得要待在我的視線裡。」
汝鴉結巴了。「這是表示你……」她很不文雅的吞了口口水,用大拇指和食指互壓做了個手勢。「你有一些些喜歡鴉兒了嗎?」
「對不起,日子太短,寵你太少。」他歎息道。
「我……不是故意要喜歡上你的,我很歉疚。」
晁無瑾啼笑皆非,這丫頭還不懂他的心意嗎?道什麼歉……他哄也不是,罵也不是,複雜的表情糾結在臉上。
「都被你喜歡上了,不然你要我怎麼辦?」
汝鴉被嚇得嘴巴闔不攏,呆了下才用很輕、很柔,彷彿很怕美夢被驚醒的聲音道:「你站著不要動,一下就好,讓我確定一下。」
「確定什麼?」他的心就是這樣常被她搞亂的,這丫頭啊!
汝鴉轉過頭,開始用力捏著自己的臉頰--好痛!那……這一切就不是夢了吧。
嘻!
「欽,你這丫頭做什麼?不要這樣。」晁無瑾把人抱進懷裡,他不是木頭人,是真實的感受到了她的感情。「跟你在一起我很自在,忍不住就會笑,可是後來你不笑了,我就受不了,心裡好像少了什麼。我想要你真心的笑。」
「要求一個心情很差的人要保持笑容也太過分了,而且這始作俑者是誰啊?」
「對不起,你應該被呵護、被珍惜、被認真的對待……我已經把心掏出來了,那你呢?」
「明知故問!」捶了下他的胸,仰起臉,剛好看見他放鬆後的表情,淺笑有如粼粼波光的水面。
這一看,又迷醉了她的眼,令她臉色酡紅。
「你……我以前不是說過,別這樣看人的嗎?」
歎息一聲,他低頭尋到她的唇。
自坊巷下轎後,晁無瑾便一路直行,景盛帝京天都,時已入秋,宮內紫薇樹葉鋪滿地。
飛簷碧瓦,殿宇巍峨,然而他卻一點玩賞的心也無,只跟著引領的公公直入禁中。
渫央殿外金鐘鳴響,鐘聲如水波四方漾開,帶著餘音。
晁無瑾一身朝服立在殿外,待宮人進去稟報。
「陛下已不早朝,正在更衣,請無瑾大人稍候,小的再去給大人探探。」
「有勞公公了。」
片刻後,晁無瑾緩步進了正殿。「微臣叩見陛下。」他單膝著地的說。
「不用多禮,起來說話吧。」殿前上座傳來威嚴的男聲。
「謝皇上。」他起身,退到一旁。
景盛帝喚來宮人。「上茶,給無瑾大人賜座。」
宮人依言上茶,搬了座椅來。
晁無瑾入座後,最盛帝也不說話,好像把他召來就只是為了相對品茶而已。
「陛下?」
皇帝一邊喝茶,一邊把案上的整疊折子朝晁無瑾那推了推。
晁無瑾不解此舉,也沒有去把折子拿來看的意願,只是微皺起眉。
「你知道那幫老臣們最近都上了些什麼折子?」
晁無瑾搖頭。
「尚書中書門下三省、六部老臣們聯名拜表,全是勸朕給你指婚的,就連皇后也贊成這件事。」
「這是臣的家事,不敢勞動諸位大人們煩心,而且--」
不等他說完,景盛帝又從中挑出一個折子,「朝中三品以上臣子家中的未婚女子均列在奏折上,呈與朕閱,你看看喜歡哪家千金?」
晁無瑾接過奏折,卻不打開,半垂的眼眸中有了怒意。
「這裡面哪一個不是簪纓貴胄?要與你成婚的女子,朕不會馬虎的。都怪朕不好,你都滿二十三歲了吧?身邊連一個伺候的人也沒有,是朕疏忽了。」景盛帝興致勃勃地道。
「陛下每日為國事彈精竭慮,已經非常辛勞,臣的婚事實在是小事,不是掛念。」
「瞧你看都不看,莫非心裡有人了?」
「是,臣只求一知心人。」
「就是那個鬧得滿城風雨的姑娘嗎?」小兒女們的情事,皇帝原本無意多干涉,何事能安國、何事能撫民,才是他所當為掛心的。
「那些事是臣惹出來的,不關她的事。」
聽起來還挺維護人家的。「先前為了她和旭兒鬥毆,兩人都掛綵……朕一直以為你是那種八風吹不動的性子,那位姑娘……老實說真的勾起朕的好奇心了。」
「她只是個民間女子。」
「朕聽說,她是被夫家休離的無德女子?」
「是。」
景盛帝驚訝了。「天下美好的女子那麼多,這又何必?你呢,從來不動心;旭兒呢,妾室無數,卻沒一個上心的。現在為了個民間女子,你們什麼出格的事都幹了,你倒是給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是臣不好,臣不該打傷七皇子。」
「這件事你已經來請過罪,旭兒也說是他先動手的,不追究了,所以這事就此揭過,別再說了。」
「謝陛下。」
「旭兒這陣子成熟穩重了很多,朕從來沒看過他這麼安靜,無瑾,你們這兩個孩子的眼光是怎麼回事?」
「陛下問臣,臣也無解,愛上一個人,感情慢慢變深,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了。」喜歡上就是喜歡上,別無他法,解不去、斷不了。
「朕向來很有成全別人的美意,尤其感情這種事,要是你不情我不願就討厭了,但是這回摻上了皇后,可就沒那麼好辦。她向來不怎麼關注這些事情,如今卻有意要促成你的婚事,你就算不同意,也得想個好理由給朕回了皇后。」
「陛下,臣心中的那人是拋不掉了,不能負她,也不能礙了其他女子的姻緣,還請陛下代臣謝過皇后的美意。」
「要不是宮裡沒有適齡的公主,朕也想把你納為駙馬。」
「陛下,你離題了。」人人想一步登天,他卻一點都不想,也不願。
景盛帝撫鬚大笑。「看起來,朕是很難作主你的婚事了,罷了,就隨你吧。」
「謝陛下。」皇帝總算是放棄勸說了。
「現在要謝朕還太早。好了,你下去吧,朕也乏了。」
晁無瑾出了殿門,足下步履如飛,一路朝七皇子的寢宮而去。
此時已經晌午,一列尚食局的小宮女正在傳膳,手中提著精緻食盒,一個挨著一個進寢殿去擺膳。
服侍七皇子的內侍公公一看到晁無瑾來到,趕緊向前拜倒,「無瑾大人,好久不見。」
「鄭公公好久不見了,身體可好?」
「多謝大人掛念,老奴的身體還能使喚個幾年沒問題。」鄭公公已是四十開外的人了,面白無鬚,眼冒精光,一看番就知道是個練家子。
這也不足為奇,皇宮裡,能做上內侍公公、親近皇子生活的太監,出身都不簡單。
「勞煩公公知會一下裡面那隻大蟲,說我來了。」
鄭公公連迭點頭,忽略自己主子被叫做大蟲的大不敬話語。
「小的馬上去察報……不過大人您來得正好,不是老奴要多嘴,七皇子這陣子茶飯不思,精神不振,老奴擔心再這樣下去……」畢竟是從小看到大的孩子,雖是主子但也有感情,人完全變了一個性格,怎能不擔心?
「我知道了,我進去看看。」晁無瑾不再等鄭公公通報,直接跨過玉石門檻,大方地進了寢殿。
「你來得正好,陪我喝一杯。」神情有些寥落的李旭一看清來人便從長楊起身,表情恢復了一貫的不羈。
「我來蹭頓飯而已。」
「怎麼不讓人通報?也好讓我有點準備。難得看你穿官服、官靴……怎麼,被我父皇叫去訓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