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瞳國師 第八章
    「無聊!」

    「人生歲月,只求唯一,但日子久了也難免乏味,不是嗎?」

    「別告訴我你貴為皇子,身邊卻沒有侍寢的小妾或通房。」她很明白王公貴族沒有從一而終的觀念。

    「可多了,本皇子九歲就收了四個側室,如今得編號才能認得人。」

    遑論真假,汝鴉都無言了。

    他們回到官捨時,夜已經很深了,李旭見她毫不遲疑的進屋,也只好落寞的重新躍上馬背,駕馬離開。

    馬蹄響起的同時,風中飄來他低低的歎息--

    「不應該有這種感覺的……不漂亮也不迷人……我該怎麼辦……」

    因為太倉惶的進屋,一踏入院裡,汝鴉便直直地撞上一堵人牆,差點沒往後倒。

    人牆霎時抓住她的肩扶穩她,她感覺到那人滿手的涼冷。

    「無瑾大人?」她有一絲迷惑,天都快亮了他在院子裡做什麼?而且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裹著一層水霧,看樣子好像在外面站了一夜。

    「回來了?」

    她點頭,小小打了個哈欠,「你在觀天像嗎?」

    他不置可否的應了聲,從她出門他就守在這裡,直到她回來。

    為什麼要執著於這種無意義的事他不知道,可腳就是動不了。

    見識過後宮種種爭寵的可怕手段後,令他對女色方面非常冷淡,無心在朝為宮,也無意於家庭婚姻。

    從小就決定了的命運,他只要順著道路往前走就可以,把紅塵俗事了了之後,他就要回山上的道觀去,在那裡終老一生。

    丁是丁,卯是卯,絕無轉圜。

    但他越來越氣自己,彷彿有什麼正在逐漸失去控制中。

    晁無瑾一個眨眼,把心思盡數斂去,收回手轉身進屋。想當然耳,汝鴉也像只小狗似的跟著他後面走了進去。

    「我要梳頭,梳過頭才能上床睡覺。」

    突然聽到這麼一句話,汝鴉的瞌睡蟲跑了點。「什麼時候立下的規矩啊,要梳頭才能睡下?」

    「就方才。」

    「你、你……」他就是有本事一句話惹惱人,偏她又不知拿他如何是好。「要梳頭是吧,我梳就是了。」

    進到屋內,她讓他坐下,抽起他胡亂束髮的簪子,一頭黑髮隨即如瀑般流洩下來。他的頭髮細軟卻又烏黑透亮,不管怎麼看都令人讚歎,呼吸為之所奪。

    「我要用今天買的櫛子梳頭。」

    那是一把純烏木做的梳子,一體成形,通透黑潤,在市集時他一眼便中意,拿了就走。

    「是。」她遵命。

    看他乖乖低頭閉眼的模樣,她不禁又有些心思動搖。第一次替他梳頭後,雖想著別再梳了,可每次他一開口,她便又忍不住。

    他的好看不用多說了,不管任何神情舉動都能勾動她的心,甚至連他的指尖她都覺得漂亮。

    她真的無藥可救了。

    他非常喜歡每天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她總是非常溫柔細緻的為他梳理頭髮,從來沒有弄痛過他。

    因為要睡覺了,汝鴉並沒有為他盤上什麼裝飾。

    「這樣滿意了嗎?」

    「還可以。」

    「那……祝你好夢嘍。」轉身離開,她輕輕的掩上門,歎息一聲。

    如果她不是十八歲,而是五十歲、六十歲就好了,若是那樣的年紀,她就能心如止水,不會讓自己一顆心愛慕得無處可去,不知如何是好。

    心事朦朧又酸澀,那樣的椎心,她快要負荷不住了,怎麼辦?

    窗外,天色已明。

    不知打何時起,七皇子李旭變成他們家的常客,從來叨一杯茶喝、路過,到乾脆過夜,最後演變成把西廂房據為已有。

    這下綠珠不高興了,「我要燒了廚房!你們都欺負我,我一個人怎麼伺候得了那麼多人?綠珠討厭那個皇子!」

    「你不要擔心,我會幫你,不會有人要你多做什麼的。」汝鴉倒沒想到天真的綠珠會有這麼大的反彈。

    「我不要管他的飯,他一來屋子更擠了,綠珠都快沒地方睡了。」

    「七皇子不會住太久的,他只是覺得新鮮。」繼續安撫。

    「誰說的,我住下就不走了。我來,你們要感到蓬華生輝知道嗎?還有我說鴉兒,下人不能這樣寵的,當心她哪天爬到你頭上撒野!」引起口角的罪魁禍首不知要息事寧人,還來火上添油,簡直是不知死活。

    「不許你罵姐姐!」綠珠鼓起腮幫子,話裡煙硝味十足,眼看一場大戰就要展開。

    「那把牆給拆了吧。」晁無瑾涼涼的開了金口。

    「為他這種人拆圍牆?」

    「哪種人?」絲毫不覺自己給人家添麻煩增亂的某人,依然非常趾高氣揚。

    綠珠感到委屈極了。

    無瑾大人、鴉兒姐姐向來都疼她,他們三個人住明明就剛好的房子,這個皇子偏要來擠,他一來,害她得去邊邊角角住也就算了,現在還要大費周章的拆牆蓋房子,這還不討厭嗎?

    汝鴉拉她的手哄道:「這樣吧,綠珠先過來跟我擠一間房,我給你裁新衣服,好嗎?」

    「新衣服嗎?」

    「嗯。」

    「那綠珠去收拾衣服,搬去跟姐姐住。」剛才還氣呼呼的人兒聞言一蹦一跳的走了。

    「我說,你為什麼要搬來我這裡?」晁無瑾終於看不下去了,再怎麼說他都是一家之主,實在有必要問問這自己有宮殿可以住的矜貴皇子,為什麼要跑來跟他們擠這三個人都嫌多的小房子?

    「為了追求所愛。」

    他的話讓本來一派輕鬆的晁無瑾還有汝鴉都呆了。

    李旭沒有斷袖之癖,晁無瑾把目光投向了汝鴉。

    她被他深邃難懂的眼光看得渾身冰涼,這人怎麼從腳到頂都透著徹骨寒氣?到底誰惹他了?

    「原來七皇子喜歡上我們家綠珠啊,只怕是高攀不起呢。」不明白晁無瑾的想法,汝鴉的心因李旭的話提到嗓子口。這傢伙是來亂的嗎?

    是這樣嗎?晁無瑾的視線回到李旭身上。

    「我認定的事就不會改了。」李旭沒有太注意汝鴉說了什麼,那夜過後,他在心裡掙扎了許久,他從來不曾為一個人如此傷神費心,所以他得來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非要她不可。

    「本皇子允許你叫我的名字。」他不改自大。

    「瑪瑙大爺嗎?」她就是不想順他的意。

    他漲紅臉。「你怎麼知道的?」

    「這又不是什麼秘密。」

    他轉身一吼,「晁無瑾,你這個出賣朋友的狗腿子!」

    晁無瑾對李旭的怒吼無動於衷,因為他看著汝鴉和李旭的互動,心緒變得很不對勁,忽然陷入前所未有的混沌裡。

    結果李旭並沒有能在宮捨好好住上幾天,因為他是皇子,不是普通人,他的夜不歸營--應該說是暫時性的失蹤,在小公公們終日惶惶不安裡終於爆發,驚動了皇帝還有他的母妃。

    皇帝大發雷霆,他的母妃傾天娘娘則派了心腹還有大批人馬團團圍住小小的宮捨。

    這種陣仗,插翅都難飛。

    李旭沮喪的大發脾氣,請人是這樣請的嗎?

    「我已經成年了,只是尚未封王,就差一道手續而已,我不要回去!」他知道父皇因為寵愛他,所以才把適齡的他繼續留在皇宮,可是這也要看時候啊,這樣留來留去,會留成仇的!

    不過,不管他如何生氣,都改變不了自己必須回宮的事實。

    「你喜歡他對吧?與其自苦,為什麼不坦白的告訴那個木頭人?」臨走前,李旭一針見血的對汝鴉坦言。

    她動了心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事情,都怪自己收了那些妻妾,早識男女情愛,他啊,該死的這麼明白透徹。

    三個人住在一起,他有很多時間可以觀察他想追求的女子,可是,當他看到汝鴉的眼神就知道了,她的心在別人身上。

    她的視線總是隨著晁無瑾打轉,而悲慘的是他的眼光卻無時無刻不在她身上。

    她不常笑,但每次笑都是因為晁無瑾說了或做了什麼,只有看到他、想到他,她才會有那種溫柔到能致人於死的笑容。

    問他有受到打擊嗎?有,還是很嚴重的那種,而且開始後悔自己死皮賴臉要住在這裡的爛主意。

    但是要他放棄--不,他不情願,這世間還沒有他要不到的東西不是嗎?

    論風采學問、人品外貌,他絕對不輸晁無瑾,憑什麼要認輸?

    「趁我不在的這幾天,你就好好把握機會吧。」他在汝鴉的耳邊低語,面授機宜。

    汝鴉愣得小嘴微張,完全不知所措,她的心事曾幾何時攤在陽光下的?

    這副景象看在遠處的晁無瑾眼裡又是一陣震撳,他眼神冒火,心思糾結地回到房間。

    汝鴉對著青銅鏡左瞧右看,刻意打扮了自己。

    她抿了紅唇,上了胭脂,簡單的挽髻以十二顆等圓珍珠扣住,襯出頸項優雅細緻的弧線。

    薔薇色和紫青色交織而成的紗裙,閃現惹人注目的風情。

    這是她最好的衣服跟飾品,這樣,她總算對自己有了那麼一點自信。

    如她所想的,小廳裡,晁無瑾正抱著書看。

    「大人……」

    聽見叫喚的聲音,他淡淡抬起頭來,原本平靜的眼波因她的清艷驚起了漣漪。

    汝鴉被看得全身緊張,手上茶杯一抖,茶水就潑在自己的手背上。

    「你在做什麼?」他回神低吼,一條巾子隨即覆上她手背。

    「不要緊,還好茶水不燙……」

    「手都紅了還叫不燙?」

    她恨自己的笨拙,本來想給他好印象的。「真的不要緊,我只是……有件事想問大人。」

    他仍然盯著她的手背。「說。」

    「假如……我是說假如,我有喜歡的人了,那個人……」是你……

    「你那時的蒹葭就是為他而吹奏的嗎?」他抬起了眼,心漸冷,幸好理智還在。

    汝鴉勇敢的點了頭。

    「非常非常喜歡他?」他微微蹙眉。

    「非常非常喜歡。」喜歡到無法自拔,喜歡到想得到那個人的愛。「那個人如果是大人--」

    「我們是不可能的。」

    她喜歡的不是李旭?

    但他選的這條路沒有愛人和被愛的權利。

    她幽幽的看著他,眼中有淚在打轉,雙唇輕顫,差點說不出話來,「對啊、對啊……這是什麼爛比喻啊……」

    她現在才知道,原來人的心,可以在一剎那碎掉。

    汝鴉抬手遮住自己發熱的眼眶,不願晁無瑾看見她軟弱的模樣,下一刻--

    不好!忍不住了!她最近的眼淚也太多了吧?

    她連忙轉身想走,不想在他面前崩潰。

    「你要去哪裡?」

    「人有三急。」

    「外面在打雷,快下雨了。」

    然而她已經聽不見了,她慌不擇路的往外跑,心裡只覺得自卑又自慚。

    像大人那般芝蘭玉樹一樣的人物,哪是她能要得起的?

    她只是一個被夫家休離的女子,貞潔已毀、名譽已無,一個一無所有的人,憑什麼愛上那樣聖潔的他?

    自不量力對不對?被愛恨困住的,只有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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