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亦是如此。
然而她忽然一驚,因為,她聽到了不一樣的聲音。
「帝姬需要什麼?為臣可以代勞。」賀珩答道。
蘇巳巳愕然回眸,瞪大雙眸,難以置信平素對她敬而遠之的男子,居然忽地吃了熊心豹子膽,未經通傳便近她咫尺……而且,還是在她沭浴的時候。
「駙馬,你……」她想大叫,喉間卻被什麼卡住了般,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賀珩一襲青衫,依舊那般淡淡笑著,緩緩朝她靠近。
他蹲到池邊,伸手撥弄那溫暖的水影,目光從漣漪間抬起,直投到她的身上。
「大膽!你怎麼敢……」蘇巳巳有些語無倫次,雙頰早已臊得通紅,拉攏身上的白紗,游得遠遠的。
然而再遠也不過一方池子的距離。白紗浸了水,緊緊貼合在她身上,勾勒出玲瓏曲線,讓他更是一覽無遺。
「帝姬在害怕什麼?」賀珩脫掉長袍,一步踏入池中,笑道:「你我已經是夫妻,遲早要袒裎相見的……」
「你……不怕本宮命人砍了你?」天啊,這人今天是怎麼了?簡直色膽包天,總不至於也被誰換了魂吧?
「世人都說,帝姬的丈夫不好當,親近不易,疏遠不得,一不小心還會斷送了命……」他的語氣似在挑逗,卻並無輕浮之感。
池水只及他的胸部,頃刻間他便至她面前,毫無阻力。
「賀珩想著,假如真要喪命,至少等成為帝姬真正的丈夫,再死也不遲……」
俊顏笑若繁花,晚霞之中,更顯絢麗。
蘇巳巳有片刻恍惚,被他這張魔魅般的臉龐迷怔,等到清醒過來,卻見他的手已經探到她的胸前,一把揭開她覆體的白紗。
「啊……」她尖叫,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
那記耳光打在他的臉頰上,頓時浮出淡紅的五指印,連她看了都駭然。
而他卻仍是那般明媚地笑著。
不過他的目光卻在掠過她胸前時黯了一黯,有什麼閃過眸間,不同以往。
「帝姬,恕臣下失禮了。」他自水間撈起飄蕩的白紗,還復披到她肩上,「以後為臣不會再這麼做了……」
他到底在說什麼?簡直莫名其妙。
「溫泉泡多了對皮膚也不好,帝姬該起身了,」只聽他淡淡道:「為臣去叫綠宛來,給帝姬更衣。」
就這樣?結束了?他不是來輕薄她的?只看了一眼算什麼?
蘇巳巳只覺得匪夷所思,一頭霧水。
「賀珩,你對本宮無禮,不該解釋一下嗎?」看著他轉身,忍不住對他的背影嚷道。
「實不相瞞,有人對臣密報,說帝姬身份有假,」他低沉的聲音依舊鎮定,「為臣不敢聲張,只得親自來驗證此事,還請帝姬原諒……」
有假?終於……有人開始懷疑她了?
不知為何,蘇巳巳聽到這個消息倒不似常理中那般緊張,反而平靜了許多。
這秘密瞞得她好苦,如今總算有人識破,她倒頓時輕鬆許多,如卸大石……死亡並不可怕,怕的是惶惶不可終日。
「是誰?誰對你說的?」她真該感謝那個懷疑她的人,還真希望對方能一直查下去,最好能召回玉惑帝姬的魂魄。
「帝姬恕罪,那人的身份為臣不能告知,」賀珩卻道:「總之,現在證明只是他多心,為臣代為懲罰他便是。」
「你剛才在驗證我的身份?」蘇巳巳繼續追問:「如何驗證?」
「帝姬胸前有一塊傷疤……還記得嗎?」
傷疤?對了,她是見過,之前還感慨玉惑帝姬如此完美的肌膚,怎會多出這樣一塊瑕疵。
「賀珩本不想冒犯帝姬,此等事情透過帝姬身邊的婢女大概也能窺悉二一。」他忽然補充道:「但賀珩覺得假如身為丈夫竟不知妻子體貌特徵,傳揚出去倒對帝姬的名聲不好。這才斗膽冒犯,還請帝姬海涵……」
他說,這是為了她?
冒犯了她,仍是為了她?
如果她真是玉惑帝姬,或許會覺得這是巧言狡辯,然而她蘇巳巳,一個愛慕他多年、對他瞭解如斯的人,此刻卻相信這句話。
「不必去傳綠宛了……」這剎那,她突然做了一個決定,一個就算萬劫不復、她亦在所不惜的決定,「駙馬,你助我更衣吧……」
他修長的身形明顯晃動一下,餘暉投下的倒影漾出一圈淺淺的水紋。
一襲襦裙雖是通常所用的綢緞,此刻卻覺得異常和軟。
他的手繞在她的腰間,助她繫上絲帶,鬆鬆打了個蝴蝶結。
手勢很沉穩,她卻能感到他的呼吸比從前濃重許多。
還記得許久以前,她也曾為他更過一次衣,當時的她表面上靜如止水,背心卻因緊張汗濕了一大片。
此刻的他也會如此嗎?
蘇巳巳暗中觀察他臉上的表情,俊顏看不出微瀾,眼眸卻有一抹曖昧的顏色,像冬夜的篝火隱隱閃耀。
「駙馬……」她湊近,吹氣如蘭說:「真不好意思,讓你來伺候本宮,從小到大,你還不曾為別人系過衣帶吧?」
或許是她的幻覺,為何看到他素來鎮定的臉上泛起一抹紼色?
他沒有回答,還是第一次被她問得無言。
「你害羞了?」蘇巳巳不禁覺得好笑。堂堂將軍之子,居然還有害羞的時候?
方才在池中又不見他有任何猶豫……
賀珩指間似乎一顫,待衣結平整後,他馬上退開一步垂眸道:「帝姬,若沒什麼事,臣下告退了……」
「等等……今夜,駙馬使在此歇息吧。」好半晌,蘇巳巳終於聽到自己的聲音。
終於道出了這一句。
她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這般主動,但此時此刻還是邁出了這一步。
她的肉體已經消亡,只剩這一縷幽魂,從此以後要藉著玉惑帝姬的軀殼永遠生活下去,她不想再跟命運作對,一切就聽從自然吧……
既然這趙玉惑已經嫁給了賀珩,那就應該安心當他的妻子,不能讓兩個人都痛苦。
況且四下已經開始懷疑她的身份了,她若再不自保,恐怕連玉惑帝姬的軀殼都要連累。
如今,唯有如此了……
「你決定了?」賀珩猛地抬頭望著她,眼中一片愕然。
現下的他應該又驚又喜吧?為何她卻看到擔憂?
「這一步若踏出去,便回不了頭了。」他忽然道:「你真的想好了?」
「我當然是……想好了。」她倒奇怪,他為何如此說。
「慕容佩呢?」沒料到他卻道出這個名字。
呵,對了,還有一個慕容佩。
她倒忘了這才是玉惑帝姬真正的戀人吧?
「賀珩,從我嫁給你那天開始,就沒打算再想起他……」蘇巳巳答道。
的確,她實在不理解玉惑帝姬為何眷戀那個漢奸,假如有一天玉惑帝姬悔悟,亦會感謝她的決定吧?
「我只怕你後悔……」賀珩微微吐出一絲歎息。
「那你呢,你可會後悔?」她咬了咬唇反問。
「賀珩何來後悔之說?」他彷彿有些不解,又有些好笑。
「假如我真是冒充的呢?」蘇巳巳覺得自己身子在隱隱戰慄,「假如我只是戴了一張帝姬的面具,其實醜陋無比呢?」
「面具?」他終於忍俊不禁,嘴角輕翹,伸手撫了撫她的髮絲,「好一張漂亮的面具……」
髮絲微動,銀鈴般的耳環輕響,如沉默間一聲悅音,緩解尷尬。
「你真的……不介意?」她感到心都快跳出來了。
「玉惑……」
好久沒聽到他這樣叫了,每次喚這個名字他的語氣就變得格外溫柔,彷彿能滴出水來。
「你是怕我貪圖你帝姬的地位?還是覺得我只看中你的美貌?」
「我們……真的瞭解彼此嗎?」她鼻尖一酸。
是啊,他或許對趙玉惑一片癡情,但對她呢?蘇巳巳這個低賤的丫頭,在他心裡,又值幾分?
「就算從前不是真正的瞭解,但我們有長長的一輩子啊。」賀珩攤開手心伸向她,「玉惑,用一輩子來瞭解還不夠嗎?」
有什麼東西,癢癢的、濕潤的,從她臉龐上滑落下來。
一輩子對她來說,好奢侈……只要她能多做一天趙玉惑,多與他廝守一刻,她便足夠了。
情不自禁貼近他的胸膛,雙臂環繞,纏住他的腰……
他的心跳聲原來是這般沉穩,他的呼吸在她額前一張一弛,讓她驟然寧靜。
相愛原來是這般的感覺,彷彿冰融的山巔上盛開雪蓮,極細的雨落在極細的草葉上……無聲卻美艷。
這一刻,夢寐以求,死而無憾。
他的唇貼近她的髮際,柔軟如魚的親吻,落在她的額間。方才結好的衣帶,頃刻間鬆散隨風。
「早知如此,剛才我就不白費這工夫了……」他在她耳邊輕笑,纏綿的意味滲入骨髓。
蘇巳巳閉上眼睛,等待害怕又期待的一刻……
原來,所謂的縫繼纏綿,就是如此。
他擁抱她時的力度、呼吸時的紊亂、覆蓋她的溫體……一切的一切像是烙印,烙在她腦海中,即使沉沉入夢亦滿是當時的畫面,讓她羞澀又滿懷欣喜。
這一覺睡得甜美酣暢,醒來時早已日上三竿。
枕側還有他的氣息,然而他的人卻已不見。
蘇巳巳翻過身,摸著他躺過的地方殘餘著一方溫暖,被褥塌陷下一小塊……僅僅如此,卻讓她著迷地看了好久,昨夜的萬般風情湧上心頭,她雙頰微紅地把頭埋在被子裡,埋得很低很低。
為什麼他不等她醒來再走?怕她害臊嗎?
睜開眼睛不見他的人影,她是有些失望的。然而她相信,無論他何種舉動都是為了她好……
「帝姬……」綠宛引領一隊婢女端著洗刷器皿,打起簾子,「帝姬醒了?可想起身?」
「再讓本宮躺一會兒……」她的身子懶懶的,似乎沉溺於這溫暖的床榻,不想動彈。
「帝姬大喜了,」綠宛靠近盈盈而笑,「終於與駙馬圓房了……」
蘇巳巳不知該如何回答,心間溢出一絲蜜甜。
「帝姬,浴池那邊已經撒了藥粉,可以舒緩疼痛的。」綠宛俯身,在她耳邊輕輕道。
她當然知道此事所指,小臉更加通紅。
但說實在的,雖是初夜她卻並不覺得十分疼,或許因為賀珩總在她稍有不適時深深吻她吧……
他的親吻讓她迷醉,漸漸的就沒有疼痛的感覺了。
「對了帝姬,月媚求見。」綠宛又道。
「月媚?她有什麼事?」這個女人為何這個時候冒出來,蘇巳巳只覺有種不祥的預感。
「奴婢不知,她神神秘秘的,說駙馬給帝姬帶了什麼話……」
賀珩叫她來的?為何他不親自開口?如今他倆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蘇巳巳坐起來,輕輕將頭髮挽好,凝眉道:「請月姑娘進來。」
綠宛頷首,先命眾奴婢暫且退去,而後領著來人邁入裡間。
月媚仍是那般低眉順眼的模樣,捧著一方錦褥,立在牆角處,但蘇巳巳卻感到來者不善。
「給帝姬請安,駙馬命奴婢給帝姬送東西來了。」
「錦褥?」她不解,「本宮這裡什麼沒有,駙馬為何打發你送這個來?」
「駙馬吩咐奴婢親手替帝姬替換床褥,至於原因嘛……」月媚回眸望了綠宛一眼,「帝姬若問,奴婢不敢不答,只是不能有旁人在場。」
「連我也不能在場?」綠宛微慍,忍不住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