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恩抿唇不再強辯,只輕聲道:「上次的事屬下倒查得有些眉目了。」
「本宮墜河之事?」
「沒錯,這事……似乎與將軍府有些關係。」他猶豫再三,終於啟齒。
「將軍府要對付本宮?」蘇巳巳愕然,「賀珩不是說對付本宮的是什麼……南國主嗎?」
「南國主?」這話倒讓江承恩萬分吃驚,「帝姬難道真不記得南國主是何人了?」
「何人?」她一頭霧水。
「所謂的『南國主』,就是帝姬您自己啊!」
就是玉惑帝姬本人?
剎那間她瞠目結舌,彷彿踏進了自己挖掘的陷阱。
「帝姬,您的記憶已經完全喪失了?」江承恩萬分擔心地看著她,「哪怕一點點,也想不起來了?」
「皇上為什麼沒告訴本宮……關於南國主的事?」蘇巳巳再沒見識,也意識到這其中情狀萬分複雜,如深淵龍潭,非她一個小女子能夠涉足。
「帝姬在民間的種種行事、稱謂外人也許不知也不能參透,而這股身後的力量是帝姬為在危難時保住夏楚、甚或是帝姬您自己而存在的。」江承恩深邃的目光投映在她臉上,讓她更加焦急不安。
保護她的力量?什麼人會害她?究竟為什麼帝姬會需要在民間集結這股勢力?
又為什麼真有人想將她置於死地害她日前墜河?
江承恩說墜河一事和將軍府有關,難道……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力持鎮靜,穩住心神。
「明白了……」強抑胸中波瀾起伏,緩緩點頭,「江護衛辛苦,且下去歇息吧,讓本宮好好想想。」
「是。」江承恩垂眸,「不過,駙馬那邊……」
「本宮自會提防。」她打斷他,害怕聽到更加駭人的事實,「日暮了,地下涼,替本宮將月媚姑娘送回屋去吧。」
她不相信賀珩會謀反,更不相信他會謀害一直傾慕的心上人,她不敢相信在那丰神俊朗的外表之下,會是陰暗詭異的蛇蠍心腸。
他的笛聲那般純美,能譜奏如此曲子的人,絕非歹人。
分明還是同樣的月色,卻沒了之前欣賞的心情。
蘇巳巳倚在窗邊,胸中糾雜紛亂,關於「南國主」就是她自己的事實,關於將軍府與她墜河有關的秘密……太多太多的疑雲,做為一個局外人,如何能看清?
她實在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一心以為假如嫁給賀珩就可以挽救他全家性命,孰不知她恐怕連自己的命都救不了。
「帝姬……」綠宛在外面道:「駙馬求見。」
這麼晚了,賀珩來做什麼?
他一般從不逾禮,除非情狀緊要,就像在驛館那天……察覺了她的異常。
「請他進來。」蘇巳巳一顆心又提了起來。煩惱已夠多,卻又添煩心。
綠宛引著賀珩走進來,識趣地馬上退下,屋子裡似乎還是第一次沒有僕奴,只剩他倆。
她與他新婚燕爾,卻仍像陌生人,說話總是隔在三尺之外,燭光若再暗些就幾乎看不清眉目了。
「駙馬深夜到此,所為何事?」蘇巳巳努力微笑問。
「方纔月媚在園中被人擊昏,帝姬可曾聽說了?」賀珩道。
「本宮當然知道,當時本宮就在場,」她道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詞,「不過,月姑娘不是被誰擊昏,是她自己昏倒的,本宮命人將她送回房中休養。」
「月媚是被人打中昏睡穴才暈倒的,」他踱進一步,「這一點,為臣方才查驗過了,不會有錯。」
「駙馬在懷疑什麼?」蘇巳巳身子緊繃,「該不會以為是本宮將月姑娘打暈的吧?」
「帝姬……」他眉一沉,「事到如今,帝姬何必再隱瞞?」
「我……我瞞什麼了?」她不由得有些心虛。
賀珩忽然輕笑,眼眸卻仍舊陰沉,薄唇微啟,道出三個令她膽戰的字,「南國主……」
「什麼?」她愣住,佯裝懵懂。
「帝姬就是南國主吧?」終於,他亮出底牌。
他知道?他居然知道?早就識破了她的身份,那天為何還假惺惺叫她提防所謂的「南國主」?他……到底有何目的?
「駙馬那日還說本宮墜河是南國主所害,今天卻說南國主就是本宮?難道本宮會自己害自己?」蘇巳巳微憤。
她實在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厭倦這樣的無盡猜測與暗藏心機。
「方纔帝姬與那隱衛的對話,月媚都聽到了……」他淡淡答道。
她聽到了?蘇巳巳一怔,頓時啞口無言。
「月媚精通奇門遁術,武功不弱,她雖中了伏擊不能動彈,但人還算清醒。」賀珩凝視著她,「帝姬還要否認嗎?」
原來是月媚聽到告訴他的……她的臉頰一陣蒼白,一陣燒紅,心裡早已萬千滋味翻遍,僵立著不知如何回答。
「帝姬可否向臣下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賀珩卻逼問她,「帝姬既為南國主,為何要嫁禍我們賀家是亂黨?」
「嫁禍?」蘇巳巳不由得道:「這從何說起?」
「您的隱衛表明帝姬墜河之事說是我們賀家所為,我賀家豈非成亂黨了?」他俊雅的臉上泛起鮮有的怒意。
「我什麼都不知情呀駙馬……」她想向他解釋,但其中緣由她也是道聽途說,江承恩一個說法,他又是一個說法,要她如何解釋?
原來錯佔了一個人的生活,不僅要承擔她的身份,還得承擔她這許多麻煩與痛苦……
早知如此她就逃了,逃得越遠越好。
「不瞞你說,是皇上。皇上的確懷疑將軍府謀反。」這一刻她再也顧不得了,該說什麼就說什麼吧,反正她嫁給他無非因為想救他,不是嗎?
「皇上他……」賀珩眸中有些難以置信,彷彿懷疑她吐露機密的動機。
「這次慶州之行,也是皇上派我來監視你的……」她覺得快瘋了,如果不一吐為快,她今晚可能就要煩躁得瘋了。
假如他稍微細心一點點,就會發現她的抑鬱並不亞於他。
「可我斷沒有做什麼對不起駙馬的事,也沒懷疑過駙馬,更沒打算聽信風言風語冤枉你……」
她踱近,讓他看清她的雙眸,看清眸中的誠懇與糾結,讓他知道方纔那番話是真的令她傷心無比。
賀珩顯然被她震住了,聆聽她一字一句,目光始終沒從她臉上移開半寸。
她撫了撫隨風吹散的髮絲,摸到鬢間有一枚極長極尖的髮簪,順手一抽,握在指中。
「若駙馬不信我所說,大可將此簪插入我心房……」這一刻,她覺得自己什麼都豁出去了,「看看我是否真心。」
賀珩未發一言,只瞧著她的纖纖柔荑,忽然他大掌一覆,將那簪子冷不防納入自己的掌心。
「帝姬……」他還笑著,笑意卻如此複雜,讓她無法捉摸,「帝姬如此說為臣感激不盡,賀珩無以報答……為證明賀家上下清白,唯有向帝姬明志,還請帝姬在皇上面前代而澄清……」
話未落音,他忽然手一揚,將簪子「嗤」的一下刺入了自己胸膛,鮮血頓時四濺。
這個時候他必須得到她的信任,犧牲所有,在所不惜……否則,一子錯,滿盤皆輸落,賀家上下性命堪憂。
「公子……」蘇巳巳大叫一聲,手足無措。
「帝姬看看,賀珩也是真心……」他的聲音像一陣縹緲的風,拂過她的耳際,引起寒慄。
眼淚從她的眸間湧出,恰如鮮血自他傷口中泉進。
分明不是她受傷,為何卻感到錐心刺骨的疼痛?比要了她的命還疼……
她十分後悔一時的任性釀成這樣的結果。
哪怕她能再忍耐一下,克制自己的情緒,也不會把他逼到自殘的地步。
為何她總是忘了現在她不是蘇巳巳,而是趙玉惑,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在別人的眼裡舉足輕重,不能失之毫釐。
碗中散發出藥香,她親自托著,一步一步來到他的門前。
這些天他就在這裡養病,這個種滿梨樹的院子是月媚精心為他佈置,據說每次來慶州他都住在此間之中。
迴廊的盡頭傳來陣陣琴聲,溫婉悅耳,一聽便知是月媚的彈奏。
自從他受傷後一直是月媚在照顧。不知為何,她心中萬分羨慕,憶起過往在將軍府時,自己服侍他左右的那段日子……
她默默地靠近,在窗下站了好一陣,看到月媚坐在他床邊撫琴,他微笑聆聽的模樣,彷彿他們才是新婚夫妻。
看來他已經大好了,恢復了眸中的神采,行動亦十分自如。
「帝姬……」琴聲戛然而止,月媚忽然發現了她,連忙起身道。
賀珩側眸,看見蘇巳巳的時候神色一凝。
自從他受傷後,她一直不好意思來見他,不知見了他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但終歸還是要見面的,不能永遠逃避下去。
她覺得自己是鼓足了勇氣,才踏出這一步。他捉摸不定的眼神,讓她感到這一步如臨深淵,萬分忐忑。
「帝姬為何親自端藥?」月媚迎上來急聲道:「這種事情讓奴婢來吧……」
他的目光移到她的手上,那裡白瓷碗兒熱氣騰騰。
「帝姬小心燙了手。」他開口道。
這一句,聽不出喜怒,一如既往的清淡。
「在廚房看到藥恰好煎好了,我又閒著無事就端來了。」蘇巳巳鎮定將瓷碗擱在桌上,「聽說駙馬大好了?」
「好多了,多謝帝姬掛念。」賀珩微微頷首。
「趁熱喝藥吧。」她道。
「奴婢來伺候……」月媚欲上前,卻被她抬手攔住。
「月姑娘陪了駙馬這些天想必累了,下去歇息吧。」蘇巳巳也不知哪兒來的膽量,生平第一次像帝姬那般冷冷發號施令。
月媚顯然一愣,賀珩亦流露詫異的神情。
「帝姬叫你下去,你先下去便是。」半晌,他對月媚示意道。
雖不樂意卻無可奈何,她強笑著屈了屈膝,掩門而退。
「帝姬是對月媚有什麼不滿嗎?」賀珩忽然道。
他恢復淺淺笑意,天生儒雅的舉指,連質問的語氣都能如此溫和。
「只是覺得她來歷不明罷了……」蘇巳巳清了清嗓子。
「不會是因為那夜月媚偷聽了帝姬與隱衛的談話,帝姬記恨吧?」他似乎玩笑的口吻,卻不容她迴避。
「她武功不弱,按說不需要駙馬收留,一樣可以過得不錯。」蘇巳巳坦言道:「但她卻甘願在這退園裡當個奴婢,實在不像江湖中人所為。」
「哦?」賀珩眉一挑,「帝姬以為,江湖中人應該如何?」
「我不知道……但至少應該……心繫自由。」她沉思片刻,如此答。
或許她的回答頗有道理,賀珩眸中盈亮一閃。
「藥要涼了,駙馬快喝吧。」蘇巳巳重新端起瓷碗。
「帝姬,賀珩自己來就行……」
他伸出雙手欲接過那碗湯藥,她卻執意端在掌中輕輕攪動著調羹,而後將一勺湯藥遞到他嘴邊。
他沒料到她竟會親手餵他,身形僵了一僵卻沒拒絕,只笑了一笑,就著她的勺子吞了下去。
「帝姬的動作好嫻熟啊,不知道的還當你常給人餵藥呢。」賀珩道。
她心裡一緊,果然是當過丫鬟的人,某些舉動成為了習慣,完全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