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淺埋在土內的一副普通木棺慢慢現形了,當棺木上的土被鏟開後,他用鏟子插入棺蓋與棺身的縫隙中,猛一使力掀開蓋子。
他瞧著棺木內的景象,神情十分困惑。
棺木內躺著一具白骨,而白骨的胸前直放著一把已腐壞一半的琴,難道……
那把琴讓他懷疑起這具白骨的身份,恐怕就是……當初連屍身都找不到的賀蘭顏!
那把半毀的琴是黑檀木所製,琴身隱約可見金色的蔓籐及花朵紋路,那正是當年他贈予賀蘭顏的琴,他不會認錯的!
就在已腐壞的琴骸內,他看到了一塊玄黑色的圓形石塊,他微顫著手將石塊挑出來,拍掉塵屑,果然見到麒麟圖騰出現在上頭,石塊完好如初。
難怪沒人找得到鑰匙的下落,若非有人帶領,他就算花一輩子的時間也找不到鑰匙所在。
他說不出自己此刻到底是何感受,激動悲憤沉痛悵惘全都攪在一塊兒,他的心像是正被一隻無形的手給狠狠掐住,痛得他快死去。
這就是他遍尋不著的顏兒嗎?她用自身的性命換取鑰匙的安全,孤伶伶守在這兒,一晃眼就是百年之後,直到此刻才終於重見光明。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為何會在這裡?他極欲知道原由,但她已經化為一具白骨,再也無法說話,他只好問帶他過來的女子。「你為何會知道鑰匙在這兒?」
「我就是知道。」她淡淡地苦笑,無法再解釋更多。
「棺內之人是賀蘭顏嗎?她怎麼會被葬在這裡?又是誰將她埋葬的?你知道的是不是?」他激動地問出所有的疑問,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她肯定知道一切的來龍去脈!
瞧著單征樊激動的神色,女子輕輕一歎,緩緩道來:「此棺的主人的確是西鄯最後一位國後賀蘭顏,而她之所以會在這兒,可以說是舒盛給她的最後一點情面……」
她還記得很清楚,當西鄯王宮被天圜國士兵攻陷的那一日,王宮四處起火,宮人們到處逃命,而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賀蘭顏,鎮定的待在琴室,不管外頭的紛紛擾擾,彈過一曲又一曲,平心靜氣的等待。
舒盛帶兵攻入王宮,她有預感舒盛最後會親自處置她。
她不由得苦笑,從沒想過她原本視之為大哥的人竟會成為仇敵,甚至還是劊子手,即將奪去自己的性命。
果然,國後殿內來了一隊紀律森嚴的士兵,將她的琴室團團包圍,緊接著,身穿戰甲的舒盛面無表情的進入琴室,一身的肅殺之氣。
琴聲也戛然而止,賀蘭顏依舊坐在椅子上,不起身也不看他,等他率先開口說話。
舒盛凝望著她依然絕美的容顏,心中矛盾又痛苦,他必須殺她,卻又捨不得殺她,他對她始終有著無法說出口的迷戀,但形勢所迫,他不得不徹底的狠心絕情。
已經走到這一步,他也沒機會再回頭了,只能咬牙走到底,由他親手毀了西鄯國的一切!
「賀蘭顏,只要你願意供出國庫鑰匙的下落,看在咱們過往的情誼上,我可以保你一命。」
賀蘭顏淡淡地應道:「國庫鑰匙我藏在王宮深處,有辦法,你自己去尋。」
舒盛唰地突然抽出長劍,抵在賀蘭顏纖白的脖子上,語氣狠厲。「你難道聽不懂我所說的話?快說出國庫鑰匙藏在哪兒,免得自討苦吃!」
「國都亡了,你以為我還會苟活在人世嗎?」賀蘭顏終於轉頭瞧著他,不管自己脖子上已然出現一道淡淡血痕,冷冷的回瞪。「你永遠無法從我口中得到鑰匙的下落,有本事,你就把整座王宮都翻過來,慢慢找吧。」
「你找死!」
一陣銀光閃過,賀蘭顏心驚的看著鬢邊一束髮絲緩墜於地,緊接著長劍再次抵回她的脖子上,劃出第二道傷痕。
「賀蘭顏,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下一回,我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舒盛沉下嗓音,對她下最後通牒。
賀蘭顏沉默的看著他好長一會兒,之後才幽幽的開口:「盛大哥,你還記得我剛習琴不久時,你曾送過我一把琴嗎?」
舒盛的身子微微一顫,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她以為提起兩人的過往情誼,能改變得了什麼嗎?
已經來不及了,他早已成為切切實實的叛國賊,西鄯的覆滅已成定局!
「從那時開始,琴與我密不可分,已不單單只是一種樂器。」
賀蘭顏神色迷離的摸著桌上的琴,舉止萬分輕柔。「盛大哥,看在咱們過往的情誼上,可以請你允了我死前的最後一個心願嗎?」
「什麼心願?」
「讓這把琴陪我一塊兒入土,至少有琴陪伴,我在九泉之下……也不孤單了。」她無奈的苦笑。
她和單辰既然無法同葬,那就由他送給她的這把琴代替吧,況且這琴內的秘密絕對不能落入他人手中,所以就算死……她也絕不和這把琴分開!
「對了,請將我葬在王宮後頭的那一處小山丘上,我希望能永遠守著這座王宮,無論晨昏晴雨……」她對他漾起一抹淒美的柔笑,哽著嗓音問。「盛大哥,可好?」
舒盛的心在此刻陣陣抽痛著,她死意堅決,看樣子不會透露鑰匙的下落,再浪費時間問下去也只是徒勞無功。
但她怎麼還能對他笑?她的性命終將結束在他手上,他是殘忍的背叛者,就算她憤怒咆哮、怨恨詛咒他都行,為何她卻選擇對他笑?
這抹笑容抓住了他僅存的最後一點點良心,回過頭來折磨他,讓他很不好過!
「呵呵呵……哈哈哈哈……」舒盛狂笑出聲,反正他也早已不指望自己下半輩子能有多好過,等他死後,地獄苦刑他是受定了!
狂笑過後,舒盛終於狠下心,眼神凌厲的作出最後決定。「我答應你,你就安心的走吧。」
「多謝……」賀蘭顏笑著落下兩行清淚,能有這樣的結果,她死而無憾,至少她沒有失約,她會好好保護鑰匙,除了單辰以外,沒人能夠逼她交出鑰匙,就算以死威脅她,她也不怕……
幕幕往事過盡,又回到此刻的現實,單征樊聽著白衣女子淡淡講述賀蘭顏死前與舒盛的最後交涉,難掩震驚,久久回不過神來。
她怎麼會對當年的事情瞭若指掌,就像她當時也在琴室內,親眼看到了顏兒死前的最後一幕?
腦內不期然閃過了另一個念頭,難道她和顏兒之間,有什麼關係?
若非顏兒本人,怎麼可能會清楚這些事情?但顏兒已經死了一百多年,眼前的她到底是何人,和顏兒之間到底存在著什麼樣的關係?
女子感傷的流下淚,對著單征樊雙膝跪地,鄭重的深深叩首。「現在鑰匙物歸原主,賀蘭顏地下有知,也該瞑目了。」
物歸原主?他訝異的緊皺雙眉,難道她知道……他就是單辰?
臣妾會好好守護這把鑰匙,等國主回來之後,再完好無缺的交還給國主。
這是顏兒對他的承諾,她此刻就像是在代替顏兒完成當年的約定,但……她是如何認出他來的?
是他多想了嗎?不,應該不是他多想,因為她看著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陌生人,反倒像是已經認識他非常久,對他熟悉不已,這並非在演戲。
莫非,她根本就是他心心唸唸。苦思已久的人兒?
單征樊鼻頭一陣酸澀,微顫著語調,試探地開口。「你是……顏兒?」
女子狠狠一震,訝異地抬起頭,這世上只有一人會這麼喚她,他怎麼會這樣喚她?
是巧合嗎?還是……他也擁有前世記憶?
「你……」
舒眉黛,你的前塵舊約已了,是時候該回來了。
她的腦海內突然響起另一名女子催促的聲音,聲聲催魂。夢遠-書城
「等等,我……」她心驚地抱住頭,試著想爭取更多時間,想搞清楚他是否真保留了前世記憶。
還等什麼?舒眉黛,速速歸來!
「不——」
「顏兒?」
單征樊震驚的看著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白衣女子的身影迅速變淡、變模糊、透明,才一眨眼的時間,她就像瞬間蒸發在這世上,沒有留下一絲一毫曾經存在過的痕跡,猶如鬼魅。
緊接著,在她原本跪著的地上,一隻與手掌差不多大的扁平人形木片直挺挺的倒下,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他呆愣良久,之後才蹲下身拾起人形木片,將木片翻到背面,看到上頭寫著一排他看不懂的紅色文字,然而就算他不懂文字,也可以猜得到,這是一種非常高明的術法。
難怪她行動飄忽,快速得不似常人;難怪她能在一瞬間消失無蹤,原來這一切都不是真的,而是神秘的術法在運作。
那她……到底是誰?此刻的她……又在哪兒?
舒眉黛猛然從沉睡中睜開眼,不斷輕喘著氣,一顆心狂跳不已,還無法從剛才的激動中冷靜下來。
她聽得很清楚,他確實喚她顏兒,難道他也保有前世記憶,並且認出她來了?
「小姐?」守在床旁已經一日的丫鬟紅桃見她甦醒,簡直開心不已,和她是同樣激動。「您從昨日下午突然昏過去之後,已經昏睡一日,可終於醒過來了!」
小姐昨日下午沒有任何原因就突然在花園內昏倒,嚇壞了眾人,侯爺趕緊去請大夫來看病,結果大夫看了許久,卻找不出小姐的病因,還說她的身子沒有任何問題,只開了些養身的藥方,叮囑再等個一、兩日看看,或許小姐隨時會醒。
侯爺又接連找了好幾個大夫來看,結果大夫的診斷都差不多,都是無能為力,簡直快急死大家了。
「對了,奴婢得趕緊去向侯爺報告,侯爺也等小姐甦醒等得心急呀!」話一說完,紅桃馬上轉身離去。
等到丫鬟離開房間後,舒眉黛才撐坐起身子,看著自己所處的環境,佈置得典雅舒適的閨房,空氣中還瀰漫著淡淡薰香,眼前所見再熟悉不過,她的確從西鄯王宮廢墟回到家裡了。
這一世,她是鎮西侯府的小姐,而第一代的鎮西侯,正是背叛了西鄯的舒盛。
他歸順天圜國,雖然沒有找到國庫鑰匙,但天圜國皇帝還是封了他一個鎮西侯的爵位,讓他在業城治理西鄯國的遺民。
說是治理,其實天圜國皇帝是想借他的手親自鎮壓西鄯遺民的反動,鎮西侯的爵位因此代代世襲,現任的鎮西侯是她的哥哥舒廉希。
至於她的前世,的確就如單征樊所猜測的,正是在一百多年前殉國的賀蘭顏。
舒眉黛摸著自己依舊狂跳的心口,沒想到自己真的有機會等到單辰的轉世,她的經歷奇妙又不可思議,說出來肯定沒人會相信。
她被舒盛殺死後,魂魄一直守在西鄯王宮內徘徊不去,看著王宮經過戰火後一日日的破敗,而她卻什麼事情都做不了,只能一直飄蕩在王宮四處,日日月月年年,無所依歸。
直到十八年前,一名陌生女子突然出現在王宮內,並且看到了她的存在——
「我感覺到你心中有一股極深的執念。」
那名女子樣貌絕美出塵,非常年輕,就算賀蘭顏自己便已生了一張傾國傾城的臉蛋,與這名女子一比,她還是略遜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