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凡不置一詞,只是靜靜瞅著她。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尷尬地笑了笑。
「唉,跟你說這個好像很奇怪喔?啊,對了,上回在你面前失態了,莫名其妙哭得那麼慘,你一定被我嚇到了吧?」
「不會。」他仍舊直勾勾看住她。
「嗯……其實我啊,我——咦?」電梯燈管忽然閃了下,她狐疑地抬眼看。
電梯持續向上行進,片刻,震了一下後,燈光全滅,電梯也在同時間靜止不動了。整個空間瞬間陷入靜默,該有的驚叫聲卻沒有出現。
江青凡先輕喚。
「茉莉?」通常女孩子遇上這種狀況,應該是驚慌尖叫的。
「我、我在。」夏茉莉整個身子向下滑,蜷縮成一團。
「你還好嗎?」
「好、好啊。」黑壓壓一片,她的眼睫不住眨動著。
「怎麼會好呢?你的聲音聽來這麼不安。我想應該是停電,你不要害怕。」
「我、我們……我們會、會一直被困、困在這裡嗎?」
「應該是不會,學校會派人來巡吧。」江青凡稍稍移動身軀大掌觸了觸,只觸到冰涼一片。
「有點糟糕,什麼都看不到,沒辦法按到緊急按扭。」隨即地,他掌心用力拍打,大聲喊著︰「外面有人嗎?有沒有人?」如此反覆幾回,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苦笑了聲︰「看來,只能等待了。」
「要、要等很久嗎?」
「看我們運氣了。」他想起什麼,又道︰「等等,我看看手機。」拿出移動電話,在黑暗中撥出幾個號碼,卻徒勞無功。
「好像收不到訊號……你有手機嗎?」
夏茉莉胡亂摸索了一番。
「趕著出門,好像沒帶出來。」
「那真的只能等有人經過了。」他淡淡說了聲,然後往地上一坐。
一室沉默,兩人的呼息聲清晰可聞,逐漸習慣了黑暗後,夏茉莉眨動著雙眼試圖在黑暗中找尋什麼。好半晌,她訥訥開口︰「呃,那個……」
「嗯?」江青凡應了聲。
「沒、沒事,只是看不到你,確定一下你還在不在而已。」
他像是笑了聲。
「怎麼可能不在,你以為我會憑全消失?」
「不,我只是想說……突然這麼安靜,感覺怪怪的。」
他沒應聲,靜了好一會兒後才問︰「茉莉,你在害怕嗎?」
「有、有一點。」她尷尬笑笑。
「因為不知道會被困在這裡多久。」
「不管多久,我都在啊。」他的聲音感覺變近了。
「你都在——」她無端陷入一種複雜的心思。
「可是一直被困在……啊——」手腕突地被握住了。
「我找到你了。」他手掌輕握住她手腕,靠在她身邊。
「你、你——」她側目,隱約看見他發亮的瞳仁。
「一直跟你說話,聽你的聲音就能找到你。」他像是懂她的疑問。
「這樣還怕嗎?」
「不怕了。」被握住的腕節有他的體溫,微微發燙著,她心口暖暖的。
「一定會有人經邊這裡,我想不用多久,我們就能出去。」他煦暖的呼息佛動她前額的髮絲,他就在身側,如此之近,而手腕上屬於他的溫度,也逐漸將她不安穩的心平走定下來。
「嗯,你、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借我靠一下下啊?」明知這樣不適宜,畢競她是個有男朋友的人,然而脫序的情感仍是讓她開了口。
「可以。」他語氣忽而轉沉。「你想靠多久都可以。」
她微微笑,輕輕將螓首向左一靠。
「謝謝。」片刻,她忽又道︰「你的肩膀和你的人一樣,很穩重的感覺。」
他聞言,輕輕地彎了嘴角。
「那個……」她欲言又止。
「怎麼?」
「沒、沒什麼。」她搖搖首,片刻,又支吾著開口︰「其實是……是上回的事情之後,我回家想過,有沒有可能你就是我遺忘的那個人呢?這麼巧,我遺失了一部分記憶,你又被遺忘,難免讓我這樣想,不過……」她哈哈笑了兩聲,擺擺手。「我想應該只是湊巧啦,怎麼可能會那麼剛好,你就是被我遺忘的人呢?」
「……」他眼神微黯,沒說話。
「呃……」不見他反應,她微昂臉頰,即使黑暗中見不著他的神色,她仍是看著他的方向。「你、你不要介意,我沒別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別緊張。」他側首,低聲道。
此一時分,她忽然沒了反應,若非在黑暗中,他必能見到她怔愣的表情。
方纔,他說話時,似乎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輕蹭過她顏面,像是……他的唇。思及此,她面頰驀地燒灼灼,忙低首。
為什麼幾度與他相處對,她總是這樣心跳失速,總是這樣有著羞澀感,這樣的感覺在書齊身上從未有過,可難理解的是,書齊是她論及婚嫁的男友,她卻對另一個男子有了異樣情愫,這是什麼原因?
她自認非多情之人,所以即使她尚有其他追求者,她仍不動心。可偏偏,遇上這個江青凡,她卻老亂了分寸。
「茉莉,其實我們——」他忽地出聲,又陡頓。
「怎、怎麼了?」她屏息,他那難得嚴肅的神態,讓她對他接下去的話有著期待。
「算了,沒什麼。」苦笑了聲,他不說話了。
告訴她他們以往的關係又如何?她仍是不記得他。她那段記憶若是不能重組拼貼,任憑他說了什麼,她也未必相信。
沒什麼?她聞言,愣了下,然後她似乎聽見自己發出一聲極輕的歎息,期待落了空。那種感覺像是他將她的心握住,提得高高的,卻又突然放手,她的心瞬間跌到谷底,暫時離了位。
「你——不是還有話要說?」她聲嗓極輕,試探著。他話語分明未完,為何不繼續?她對他並不全無感覺——只是遲遲理不清有了書齊的自己,怎麼還會對他有著不尋常的情懷。
她需要解惑,需要一個人來為她修補那些斑駁遺失的記憶,也許他正是那個人,但他為什麼不說了?
江青凡睇著她水亮的眼眸,看見她眼底似是埋著期待,卻又不敢肯定那究競是不是。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反問著她︰「你……在意嗎?」
在意什麼?在意他接下去的話?還是在意他這個人?她傻傻地看住他,不明白他究競問的是什麼,只是在四眼凝望中,她仍舊點了頭,無論他問的是什麼都無所謂,因為她只知道,她要順遂這一刻的真實意念──她在意。
江青凡瞠眸,沉寂許久的悸動逐漸甦醒,他的胸口徐徐盈滿著溫暖。她說了在意,她在意——欣喜若狂都不足以表達他現在的心情。
這些日子,他像迷途旅人,不小心誤闖入漫天大霧的森林,他往右走,是寸步難行,他往左移,那也許是條漫長的蜿蜒小徑,他曾經就要放棄。而現在,光線慢慢透進森林,或者尋著那抹微光,他能找到尋覓已久的出口……他目光勾纏著她,她亦是離不開他,忽地,電梯門被拍了幾下︰「嘿,裡面有人嗎?」
夏茉莉先回神,她轉過面容,對著電梯門,揚聲回應著︰「拜託,請救我們出去,我們被困在裡面了。」
大門一開,有了風霜的臉孔佈滿驚詫。
「是你?」
「老師您好。」江青凡頷首。
沉默半晌,夏國正側過身子。
「進來吧,我正好也有事找你。」踏進客廳,夏國正隨即進廚房端了兩杯果汁出來。
「你坐,喝點果汁。」
「我想我們想說的話題應該是一樣的。」夏國正開門見山。
「這幾天聽書齊談起,說你最近頻頻和茉莉接觸,我想我們之前已經說好,你不能再來打擾她的,你不也是轉到中部的學校了?為什麼現在又回來?」
他深深呼息,鄭重開口︰「對不起,老師,我無法忘記茉莉。所以,能不能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別把她嫁給書齊,這次我會照顧好她,不會再讓她受傷。」
「她都忘了你了,我能給你什麼機會?」他墨邃的深瞳刷過淡淡憂傷。
「就算是……就算是她再也想不起我來,我仍是可以用現在這樣的身份,和現在的她在一起。」這是最後僅存的打算了,他還是企盼著她憶起他。
夏國正沉吟了會兒。
「你確定現在的她願意和你在一起?她和書齊感情很好,你又何必介入?」
「她和書齊的好,真是愛情嗎?老師您應該很清楚。」他語氣微揚。
「我們那個年代,也是有人儀靠媒妁之言就成婚的,不也是扶持到老?」
江青凡愣了下,才淡淡道︰「我想,那是因為他們沒有遇上真正喜愛的人。如果讓他們也遇上自己喜愛的對象——」
夏國正伸手制止他繼續。
「青凡,你是個優秀的人才,我很欣賞你,甚至也覺得茉莉能有你這樣優秀的男朋友,是很不錯的事,但是她的記憶已經受損,你又何須強求?她現在過得很好,若硬逼她憶起以往,你能保證她的選擇還是你?她會比現在快樂?」
「可是她對我說過,她一直都很認真在回想失去的記憶。」江青凡臉龐漫泛暗紅,有些激動了。
「那是她不知道那段記憶給她的,是美好還是傷害。人類對於未知的,總是抱著一分想像,是不是?」
聞言,江青凡怔怔然。
是,老師說的沒錯,茉莉是因為不知道那段記憶給她的,究競是好是壞,所以才會說出,她一直都想把記憶找回的話來,正因為不知道傷害有多深,所以現在才不在乎好壞。倘若哪日她真想起來了,她是不是也會如同現在這般,不在乎曾受過的傷害?她是不是依舊會選擇他?
認真分析,他對於未來,其實沒有把握。萬一、萬一尋回記憶的她,恨起他來呢?長指滑過蹙鎖的眉宇,掌心掩住有些發燙的眼眶,他聲嗓微啞,低聲道︰「老師,最終我還是要放棄?」
夏國正沉沉望住面前那正為女兒而苦的年輕男子。這般偉岸優秀的男孩,他是真心喜愛,只是可惜,他護女心切。
「青凡,不瞞你──前兩天我和我太太討論過,我們決定讓茉莉和書齊到維也納去完成學業,書齊那孩子同意我們的決定,至於茉莉,我太太還在勸說中,但我想依她的性子,最後是會答應的。你就……就把茉莉忘了吧。」
「去維也納?」江青凡瞠大那雙沉鬱的深瞳。
「是,去維也納,只有這樣,你才能完全忘掉她,她也才能和現在一樣,繼續過著安穩的生活。」
「而書齊居然答應?」那麼周丹呢?
「當然。」恆常溫和的他,突然有了脾氣。
「老師,書齊是因為您這幾年對他的照願,才這麼尊重您的吧?但您有沒有想過,他是不是真心喜愛茉莉?是不是真想到維也納去?難道老師不曾懷疑,書齊可能也有自己喜歡的女孩?」
「你在胡說些什麼?書齊喜歡的除了茉莉,還能有誰?我從來沒聽他提過,他有其他心儀的對象,也沒見邊他帶女孩子回來,我所看到的,就是他對茉莉的呵護比你多。」晚輩近乎指責的語氣,讓夏國正掛不住面子,也微微動了怒。
「你回去吧,別再來了!」擺擺手,送客。
場面被自己弄僵,江青凡也懊悔不已,他起身,九十度的鞠躬後,沉著肩,頹喪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