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這樣,我會拒絕別人,但不會是你。這兩天遇上周休,沒什麼使用計算機的需要。」
「其實我剛剛是開玩笑的喔!我想你應該,很忙,所以沒時間上線。」
「假日,我通常不忙。你……你應該比較沒時間。」他斟酌著用詞。
「我?我閒閒的。假日也是練琴,和平日差不多。」
「不和郭書齊約會的嗎?」一步一步,他從試探當中,瞭解她的生活。
「書齊要練團,他自己有個很棒的搖滾樂團喔!」她隨即又補上一句︰「你今晚比較健談呢!」
「嚇到你了?」
「不是嚇到,是有些意外,因為你總是很低調,獨來獨往。班上很多同學對你都很好奇,也許你應該讓大家看見你這一面,這樣和同學們的互動才會多一點。」
他能想像那端的她,是用什麼樣的神情響應他這些話,但現在的他並不渴望誰懂他,他要的,就只有她,一直都是她。
「一個注定要被遺忘的人,早無所謂那些入了。」而她何時才記得,他們之間是無所不談的?
她沒再回復他。也許選擇遺忘的人,無法明白被遺忘的傷楚。
遲遲未等到響應,他看著屏幕苦笑了聲,大掌掙扎了下,還是移動了鼠標,在食指按下註銷前,對話窗口陡地跳了出來。
「啊,對了,這兩天中午有沒有空?我請你吃飯。」
請吃飯?他不解地敲下︰「為什麼?」
「因為要答謝你曾經救過我啊!」
「只是一通電話。」而且是杜撰的。
「但若不是你經過叫了救護車,我不知道會在那裡昏迷多久呢!所以即使是一通電話,也是很可貴的喔!」她送出的笑臉表情很可愛。
看著那表情,他想像著那端的她又是如何的神情呢?
「好,就讓你請一次。」
「時間呢?」
「你好就好,都由你決定。」以往他若答應她什麼,她會開心到連大眼兒都彎成新月般,而現在她是不是也笑得眼彎彎?還以為會得到什麼決定性的響應,但卻是讓他惆悵。
「不好意思,書齊找我,我先和他去吃點東西,時間地點回來再告訴你。」句末,她附上一個搔頭的動畫表情之後,便不再有新訊息傳送過來。
看著自己的顯示圖像,她遲遲未發現照片中的人物是誰嗎?還是她連自己的背影也忘了?她現在正和書齊在一起,他們感情是不是很好?他的思念沉痛,偏又開不了口,她究競還要讓他等待多久?
我一直在這裡,只要你回首,就能看見我。
脫機前,他改了暱稱。
才走進佈置呈現藝術風的複合式音樂餐廳,年輕老闆便拿著menu靠了過來,熱情地招呼著。
「嘿,今天怎麼換了人?你家那個黏死人不償命的阿娜答呢?」
「哇──你慘了,這樣說他,我回去一定打小報告。」夏茉莉狀似威嚇。
「唉唷——那我還真怕!」老闆瞇起眼,齒關不停顫動,裝模作樣。
她哈哈笑了兩聲。
「真假。」
老闆聳聳肩,斂起調笑姿態,一雙有神的大眼打量著她身旁的斯文男子。
「說認真的,今天怎麼會這個時間來?」這餐廳晚上固定有歌手和樂團的演出,郭書齊是表演者之一,因為這層關係,夏茉莉和餐廳老闆、員工自是熟識。
「中午用餐時間人多,還要趕著回去上課,這個時間來比較方便。」她抬眼搜尋一圈,只有兩三桌客人在輕聲交談。她猜得沒錯,非要這種下午茶時間才有如此寧靜的空間,若再晚些時候,節目表演又會帶來另一波人潮。
「書齊還有主修課要上,所以沒和我一起。這是我同學,小提琴拉得很棒喔!」她看著身側的江青凡。
「好,就衝著是你同學,又拉得一手好琴,今天咖啡讓你們免費續杯。」
「真的假的?不會從書齊的鐘點費扣吧?」貶著美眸,笑容俏皮。
「啊!你不說我還真沒想到,可以考慮考慮喔。」老闆縱聲大笑後,手勢誇張地拍額,然後將menu遞給她,轉身往吧檯走去。
「今天照舊嗎?」
「嗯,焦糖拿鐵,還有水果鬆餅。」她應了聲,走到她慣坐的那桌,微詢著身後江青凡的意見。
「坐這好嗎?我每次來都習慣坐這裡。還是你想坐別的地方?那邊有搖椅,要不要過去試試?」
「就這吧。」他拉開椅子就坐,笑得很柔和。
「這是menu。真糟糕,本來說好要請你吃飯的,結果這個時間只能請你喝下午茶。」她不大好意思地吐吐舌,把menu遞給他。
「不過啊,廚師的手藝很棒喔,鬆餅、蛋糕都很好吃,你要是不喜歡甜的,可以點鮪魚鬆餅、或是烤三明治,也都很可口。」她站在他身側,雙手負於後,微彎著身軀向他介紹。
他抬眼看她,淡雅笑了笑。
「你這樣子好像服務生。你和這裡很熟吧?」她點點頭。
「因為書齊在這裡工作,我常來,你別看老闆吊兒郎當的,他其實是薩克斯風高手喔,鋼琴也彈得一級棒。老闆很愛音樂,餐廳才有『巴洛克』這樣的名字,這裡的員工也都對音樂有著熱忱,而我和他們有同樣的喜好,自然就熟悉了。」她移動腳步欲走到他對面的位子,不意被前頭那片牆上的一幅拼圖吸引。
「咦?」她提步湊上前去,探究的美目在那拼圖上溜轉著。
「新新,這裡又缺一塊了,是不是掉了?」在這之前,拼圖左下角已缺了一塊。
老闆自吧檯裡探頭出來,嘖了兩聲。
「什麼新新啊?難聽死了。我說你真是吃多了書齊那小子的口水是吧?我叫大新,大新大新大新──」語氣一轉,他言歸正題︰「那是前天被一個客人的小孩拿走的,找時間我得再去買幅畫回來換掉。」
指腹來回撫過那遺失的兩小角,夏茉莉惋惜歎道︰「要換掉啊……真可惜,好好的一幅畫呢。」
「缺了角,總是不完美。」站在她身後已久的江青凡徐徐開口。他發現她目前的生活似乎很不錯,朋友算是不少,同學間的相處也甚是融洽,沒有摩擦不合。是不是因為現在的美好,讓她不願憶起曾經有他的那一段歲月?
「是不完美,可我每次來這裡時,特別愛看這拼圖。」她沒回首看他,只是來回撫著拼圖缺角,眉心似布著淡淡迷惘。
「其實我有種大腦被外星人人侵的感覺。在九份的那次意外,我遺失了某部分的記憶,比方說我從醫院醒來時,對於自己為何會在九份,又為何會滾落階梯的記憶都沒有呢,可我應該不會無端端滾下。所以有時候,我會有那些不見的記憶大概是被外星人消除了……像這樣子的想法喔。」
他跨步上前,站在她身側,睇著她有些迷離的側顏,未置一詞。
「雖然只是部分的記憶,但有些事情要我爸媽或是書齊告訴我,我才知道,那樣的感覺很奇怪,明明是自己記憶裡的東西卻不見了,還要別人來告訴我。」她笑了聲,又道︰「我爸媽和書齊都說我恢復得差不多了,可是我就是覺得,還有什麼東西是被我遺忘的,因為有些記憶斷斷續續的,沒辦法完全拼湊出來。我偶爾甚至覺得,我的人生就像這幅遺失了幾小角的拼圖,無法完整了。」她側過臉容,甜美笑容中揉合著淡淡的無奈。
「如果可以,其實我也很想把那些遺忘的全找回來。」她微偏著頭,思慮著,對於恢復記憶似乎有著期待。
「你想找回遺失的記憶?」他壓抑著激動,克制著語氣。
「當然,那也是一部分的我,如果能想起那些,是再好不過的。」
「那麼,倘若……倘若那些記憶並不美好,你還願意回想起來嗎?」
她垂眼想了想——神態十分專注。
「要,即使那遺失的部分可能不怎麼美好,但我也不想要忘掉任何一個人……你說過的啊!你說有些人大概注定要被遺忘,彼此間的故事就此暫停,你還說那種感覺是落寞的,就連空氣都讓人感覺孤寂……這段話我記得很清楚。雖然不確定,但是,你是不是因為被遺忘了,才有這樣深刻的感受?你說這話時流露的哀傷,會讓我覺得那個忘記你的人真糟糕,我不想成為那樣糟糕的人。」她語氣微顯激動,一雙小手在胸前緊握成拳。
江青凡溫柔地看著她。原來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在努力想著,如何讓她回到他身邊,她也是很努力想著怎麼找回遺失的那段記憶。
「你不糟糕,你是個可愛的女孩。」他說。
夏茉莉微怔,粉腮驀然漫開緋色,被他那樣專注溫柔的眸光看著,她心跳驟然加速,競連呼吸也漸急。
「呃……那個……」她笑得尷尬,搔搔額際,支吾半天後抒了口氣,才勉強壓下那分異樣情緒。
「莫名其妙對你說這麼多,你一定覺得奇怪吧?本來是要請你吃飯的,卻先讓你聽我說這些。」
「沒關係,我喜歡聽你說話。」他勾唇淺笑。
那樣柔煦的聲嗓和眼神,又讓她心一怦跳,面頰霞色越漸深濃……這是什麼感覺呢?為什麼自己會對他的眼神有這樣的反應?
「嘿,我說郭太太,你讓你同學陪你罰站啊?不讓他先點餐嗎?」老闆不知道什麼時候靠了過來,站在兩人身後問。
郭太大?江青凡聞言,身軀陡地一僵——震愕不已。
「啊!」夏茉莉回過身子,瞠惱著。
「郭太太?這樣喊很難為情的。」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卻不意看見江青凡木然的面龐。
他方才分明還笑著,怎麼這一刻卻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那溫潤的眼底在此時此分,恍若埋進了無能為力的傷楚。她怔怔看著他,舌根競是無來由地滲出澀味。
「難為情什麼?反正遲早要嫁給書齊嘛!」老闆攤攤手,拉回了她的心緒。
「可是、可是……唉呀,又還沒真的嫁。」她不好意思地跺了下腳。
「上回聽書齊說,你爸有對他提到要讓你們兩個先訂婚的事。」
「唔。」她咬咬唇,紅著臉承認。
「我爸是有這樣提過。」
「那不就是了?訂婚後就是郭太太了啦,你是在不好意思什麼?」
「郭太太聽起來感覺很奇怪嘛……」她咬住下唇,看著老闆。
「我渴了耶,你還站在這裡聊天?」
「耶?我是好心來問問你同學要什麼餐的!」老闆揚聲怪叫。
「我和茉莉一樣,謝謝。」一旁的江青凡出了聲。
老闆的怪臉逗笑她。她雙手搭在老闆的寬肩上,轉了圈,推著老闆的背心往前走。
「那就是兩杯焦糖拿鐵,兩份水果鬆餅。快點喔,我真的很渴!」
「哎哎哎,這什麼社會?員工對我這個老闆沒大沒小我認了,連員工的女朋友也要對我頤指氣使……」老闆語氣哀淒,搖著頭往吧檯方向邁去。
看著老闆的背影,夏茉莉哈哈笑了兩聲。
「你……決定要和書齊結婚?」站她身側的江青凡,突然開口。
「咦?」她側顏,靦腆笑了笑。
「嗯,不過沒這麼快。」
「確定要嫁給他?」
「啊?」她瞠圓眼,納悶著他為何有此一問,半晌,才思慮起這樣的問題,然後認真答道︰「我們交往很久了,我爸媽喜歡他,他也願意娶我。」